第二章 天人篇

苍天有情  

苍天有眼   

苍生何有?

善爱有命……

     ——引 古民谚

    1

千杯少酒亭上的伍正喝了一大口酒,感叹着:

“嗨,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吴芮、陆贾也捏着酒杯在听他慷慨陈词。

陆贾:“我说过他命好哦,会说实话的。我可是没做梦。”

吴芮:“看来赵佗并非胜我等一筹。只是你伍正没有胆量照我吴芮说的去杀出那把利剑!”

伍正:“得了吧,吴芮大师。你还想把我往火坑里送?”

吴芮:“三个字,怕死鬼。胆小不得将军做。这回应验了吧!”

伍正:“就算我伍正生死不怕,可是赵佗那番话真叫人动心。那小子真够人。我再坏也不能害这样的人。”

吴芮:“那就等他回过头来害你。”

“我和赵将军是同乡,早早晚晚会是哥们儿……”

吴芮:“等着吧。愿你的美梦成真!”

三人干杯。

伍正道:“我等着咋啦?等到你吴老兄做了大将军,也不会有我屁事。就是你得了天下,还不得先拿我这样的开刀啊?干、再干一个吧!哈哈哈……”

吴芮:“我对你伍县令本来就没啥兴趣。我最关心的是,既然大局已定,我们还能有什么妙计可行”。

伍正:“有能耐自个使吧。我可不上你的贼船了。”

陆贾:“吴兄,相处数日,增长不少见识。我陆贾还是开我陆贾的千杯少酒店。”

吴芮:“看来我只有自行其事喽。”

陆贾:“二位别忘喽,下回来还住我这——千杯少,有酒喝……”

三人饮罢散去。

离开行宫的赵佗,正在行走中。

他走在江岸的船阜头。心像中闪现出越公子的乌蓬小船向他驶来;

他行走在千杯少酒乡园的北江堤上。仿佛又看到越公子摇船避开追兵、闪入将军行营;

他行走在千杯少酒乡园的内河边,心像中闪现出越公子的一连串影子:他戴着斗笠在摇船;他穿着越服在楼船上、在水师营;那日在旋风一样剑击中他的眼神;他遁入山林的矫捷身手……

赵佗独坐在千杯少酒亭上沉入心事。耳畔又响起秦始皇的声音:“……那刺客是大武灵剑法,一看便知与你赵佗、与朕都是同门。从他逃遁山林的身手和瘦小的身量来看,十有八九是来自岭南的越人。朕要出兵岭南、平定百越,惹起越人的敌视——也算合情合理……”

正想间陆贾走来。伙计随后送来酒菜托盘。

陆贾:“赵佗老弟,从今往后你这佩剑将军,就要花心思对付许多诡计和陷阱了。”

赵佗:“陆兄有何指教?”

陆贾:“罢征战、大一统,乃万民所愿、天下福祉。不久出兵百越之事,老弟自当心中有数了。”

赵佗:“谢陆兄提醒。大军决非一味刀兵客,更当以恤民成愿为天职。”

陆贾:“只怕刀兵岭南,交战双方,不在秦、越。”

赵佗:“此言何解?”

陆贾:“谨防背后——湘、楚是也。”

赵佗心中一怔。

 

江流上,那只乌蓬船正顺流飞快地漂下来。

站立船头的是吴芮。他盯望着摇橹的她——白衣小妹——赤脚、一身洁白的宽脚衣裤、大檐的竹笠下一缕过肩长发飘在胸前。她只是不声不响地摇着橹。

“阿秀——你说话呀!”吴芮不耐烦了。

她——阿秀依然不声不响。只是摇橹。

“那天一出事儿,我就猜中了。是你阿秀想一剑捅出个惊天动地来。”吴芮说:“咋样?不听师训,必然大败”

阿秀:“老师,这也许是新的开始。”

吴芮:“这仇是越记越深了。吃苦、流血、丢命的,还是百越族人……”

阿秀:“赵佗为将,也许……”

吴芮:“丢掉美梦吧。你的胡来打乱了我的计划。听着阿秀。我们的船直去长沙——楚庭。”

阿秀:“那要三天。”

吴芮:“刚好。我已经给百越的龙昆部落长桀骏捎去口信,让他速来长沙楚庭见我。”

“我感觉得到。”阿秀道:“越岭梅关古道上,正驶来桀骏一行的猎骑。直向正北方驰走。可是大秦已在向岭南出兵了。”

襄阳。郊外的兵马点校场上。

秦始皇在点校台上点校兵将。

丞相李斯在执掌拜帅封印大典。

任嚣、赵佗全副铠甲战袍装束——接佩剑、捧金印、挂印绶、骑战马,鼓乐齐鸣中,旌旗蔽天,千军万马随将帅列阵出行。绕过点将台前,全军齐声呼号:“天、地、威武!”——“龙、虎、雄风!”

在声震天宇的呼吼声中,绽出了秦始皇的大笑。

一骑飞马信使驰来捷报。丞相李斯呈上秦始皇。秦皇阅后大悦:“哈哈哈……屠雎也是好样的。他的十万大军已经开进闽东,歼灭了东瓯、闽越的叛军,不日即将向南越横扫!正好与任、赵50万大军你们三路在岭南会师。哈哈哈,好好……”

这时的闽东,秦字战旗、屠字军旗正迎风招展。屠雎率部驰马挥刀,袭击占领了闽东的一座小山镇。他们继续在乎号砍杀着。

而这边,任嚣、赵佗统帅的千军万马兵列正开出洞庭、前行在发往岭南的驰道上。

湘江岸畔。吴芮、阿秀的小船停泊在岸下。

他们上岸来到长沙城里。疾步行走。

江畔的山路上,桀骏的十人骑队在疲惫的向着长沙城奔驰。

楚庭楼门前的大街上。疾步急走而来的吴芮、阿秀——迎面飞驰而来的桀骏马队,刚好在楚庭楼门前相遇。

桀骏等翻身下马,与吴芮执手匆匆一拜,步入楚庭大门。

楚庭客房里。阿秀为吴芮、桀骏端茶上来。

吴芮道:“桀骏部落长,慢慢说、漫漫说。”

桀骏吞茶言道:“大人、大事不妙啊。秦军屠雎的人马进了岭东。大杀大砍越人伤亡凄惨!很快就要杀入岭南了!”

吴芮:“何止这些?中原一路还集结有50万秦军,由任嚣、赵佗率领,就要进攻岭南!”

桀骏:“这这怎么办?”

吴芮:“别急。我自有妙计。

    2

浩浩湘江岸畔。长沙城坐落着有名的越人街楚庭。

楚庭——是春秋时代之末,越被楚灭、大部越人逃归岭南之后,楚在湘地设置的联络百越的处所。它在湘江畔、长沙城南的一处高地上。是一座高院神庙、外园客栈、连通小街的综合式建筑群落。

小街——竹楼、瓦房、木屋、茶寮、酒铺、烟店、食街、地摊……

繁华时,各色摊床上摆满着越人的珍珠、宝石、象牙、海贝、干虾、南药、山果……也有越人拿着山、海特产在湘楚中原人的店铺里换成盐、糖、麻布、绫罗、绸缎以及家常用具、用品。

小街上会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神庙里外总有上香的各色族人。

而今,秦军就要攻打岭南的消息,一夜之间使楚庭冷落了。越人不再过岭易货了;中原商家不再游走楚庭了。

空寂的楚庭、神庙;

关闭的店铺、门市;

清冷无人行走的越人小街;

平定百越的战争阴霾,布满了五岭内外的上空。

楚庭内一间小酒铺的酒桌上,吴芮、桀骏正在对酒说着话。

吴芮:“按我说的办了吗?”

桀骏:“当然。集合了上百个部落的强壮男人。”

吴芮:“有十万人马?”

桀骏:“……多说有二万。”

吴芮:“先扎营在嘉应州的北岭口、东江口隐蔽山野、藏身丛簿、出入山林。要带足了吃的、喝的和火种。衣你我所言,照计行事……”

桀骏点头应了。

梅关古道——韶关东北20里开外的梅岭山口。

吴芮、桀骏、越公子三人三骑勒马停步。

吴芮:“这就是中原所说的梅关古道。地处岭南中段——正北方。梅岭的山口如关,关下的古道实是吴越春秋年代百越先人出入中原的一条通途。如今是北来秦军入越的唯一要道。”

桀骏:“这里要设重兵把守?”

吴芮:“不。这里是开放的。不设一兵一卒。让北来的秦军一股脑地进来。重点在北岭沿线和东江口一带设陷、挖坑、备船……啊,那一整套的法子我都说过的了……”

桀骏:“桀骏明了。吴兄放心。”

吴芮:“记住,梅关捉拿赵佗;东江擒杀屠雎。”

越公子:“桀骏大哥,此番秦军入岭,当视其气焰行事。秦军若不杀戮,越人不可先行莽撞。越家子弟性命要紧。”

桀骏:“小妹我知。你从师于吴芮先生,是咱百越族人一大幸事。百越得救之亊,迟早要仰仗于你们。”

吴芮:“谁说百越无兵旅?你桀骏号称百越之雄,乃勾践王的五代后裔,招手一呼,就云集数万越人兵马。你桀骏就是岭南的首位将领。对于屠雎、赵佗之流何惧之有?东岭入者,杀之;梅关入者,擒之。不给他们得手之机。一旦秦军得手,百越休矣。”

桀骏揖别:“桀骏明白。百越出于无奈。被逼自卫求生而已。二位保重。”

桀骏驰马远去。

越公子面对自己的家乡——岭南的山野莽林。倍感岭南的山川秀水更加亲切。她在一处山泉银瀑下下马,拘捧泉流如饮甘霖,沁醉心腹。又洗脸沐足,在山泉前散落开她女儿家的长长秀发。

吴芮在山崖上静静地望着她。禁不住自语:“真是个绝佳的越秀女子!”

她临泉理妆的秀影。

……

少时,岭南山野间响起了一支越调的山歌:

那山歌的歌词竟是那首中原脍炙人口的《诗经-关雎》篇: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求。

……

歌声来自梅江上的一只小船。船上的船工阿仔正摇橹放歌。

船尾的妹子和上。那词就改变了:

情哥来求

梅江欢流

阿仔无语

    小妹心忧。

泉岩下慢理秀妆的阿秀眼望着江船,聆听着家乡人甜美的对歌,心中不由得一动;

石畔上的吴芮听到歌声,眉梢一阵颦黜。

歌声与小船远逝。

在余音未尽的歌声里,闽越山中是另一番景象。

秦字战旗、屠字军旗在骑者手中飞驰。屠雎率他的东征秦军驰马挥刀,袭击占领了闽东的又一座山镇。他们继续在呼号砍杀着飞奔。

秦军踟躇在东岭脚下。

屠雎在马上面对三军发令:“眼前就是五岭之东。传令三军安营扎寨、歇兵三日。三日后三路进兵岭南。平定南越!”

岭南山野,虽在一片宁静中。但越族部落似乎在心跳与颤抖中。江边。渡口。停泊着数十条乌蓬小船。

桀骏正组织越族龙昆部落的家小、亲眷偕老扶幼走出龙寨,拖儿带女来江边上船。

——转移、逃难。

“秦军已进了东海,就要攻打百越了。”

“只是一岭之隔了。说杀过来一夜之间的事啦!”

“真是天杀的呀。灾难。灾难来啦……”

女人、老人们在跌跌撞撞中嘟哝着。

幼童们在啼哭嚷叫着。

男人们来相送、告别家人上船。

钟离部吕氏玉娘——桀骏的妻子,背着三岁的儿子在桀母的扶持下随人群走来。桀骏迎上去双手扶助她,百感交集。

桀骏:“老婆。秦军入越,见人就杀,见女人就抢。此番截击,必定是生死之战。阿郎会带你们顺江南逃入海,到了海上就安全啦。他会送你们进梧州。老阿爹在那边接应你们……”

玉娘:“桀骏。我要你活着。我们一起逃。逃去夜郎、逃去十万大山里。总可以活命的呀……”

桀骏:“百越不在此截击,秦军的快马追杀,我们是一个也逃不掉的。放心地逃吧夫人。我死不了。去到梧州找到儿子的外公,在那里等我。不要叫人知道孩子是我桀骏的儿子。要他活在钟离吕家——名字就叫吕嘉。”他抱起了儿子亲吻着他。

家眷们上了船。

船队沿东江缓缓离岸而去。

桀骏望着亲人家小的船队远去。

他卷曲的络腮胡须上撒满男儿的苦泪。

亲人们走了。

桀骏领着越族男人躜进了岭南、东江山口。

他们在山麓上挖陷阱、立竹剑;

一部分壮力越男在霍霍磨刀、磨镰;

又一队越男在弯竹、系藤做弓箭、演练射靶;

所有的越族男人面带仇火。

他们一双双凝虑的目光。

此时的湘楚山林里。

秦军军士史禄统领的一队士卒在砍林伐木、挖沙运土、修造驰道——大路直达南岭岭关之下。

疲惫不堪、汗流浃背的秦军一个个脱去铠甲、赤背裸身地劳作。

烈日下。

雷雨中。

疾劳者们的身影,镶嵌进了远乡的山野。

……

    3

公元前218年立夏的这一天

旌旗如云。战戟成林。

任嚣、赵佗将帅三军队列成阵。浩浩荡荡在驰道上向南进发。

马背上的任嚣、赵佗,全副武装,神情凝重。

大军在无声地行进中。

七日过后,梅岭山中。

热浪如蒸。

马背上铠甲威严的任嚣、赵佗,已经不住暑热的焖烤。但他们还是强耐军威不肯解甲——汗水满面淋漓、铠衣滴出汗流;

梅岭山外北口。秦军兵营帐篷密如丛林,布阵在南岭之外的山地里。

兵士们揭开铠甲在谷地石梁上纳凉;

岭外的江河口处,有几艘楼船在游动、停泊。

黄昏。入夜。

月色。晓星。

山崖上出现了赵佗站立的身影。他巡视着大军扎营的岭外山野。

江河口的崖岸上。赵佗一个人在大河沙岸上沉思独步。

远远的石畔泉崖下的江流里,漂过一只小船来。

山野间又响起了那只越调的山歌: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求。

……

小船上的船工阿仔正摇橹放歌。

船尾的妹子和上:

情哥来求

梅江欢流

阿仔无语

小妹心忧

 

心忧情忧

阿妹何由……

这片宁静之乡的天籁之音,令感触颇深的赵佗,神色越发变得沉重。心头笼罩出乌云。闪现出雷鸣电光、燃起了剑炉的火焰。老父与王者剑的身影……

沙滩岸边。

赵佗情不自禁地随着船影,信步来到大江岸边的沙滩上。

船影远逝。

他在慢步。

……

忽然间,一个白色身影呼啦啦凌空而越,落在他的前方。

——原来是白衣白帽的越公子。

他不由得一阵惊悸。

二人对视着。对视着。

“越公子?你失踪了好长时间。”赵佗道。

“不过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越公子狡黠地一笑。

他们依然在对视着。

良久,那越公子一转身间就变了个人儿——是个长发披肩越人装束的秀美女子。笑嫣嫣地不语相对。

赵佗呆愣了。

“……小妹?”赵佗认出了她。

她又是嫣然一笑。

好久,那女孩竟漫舞起他赵佗熟悉的剑法——大武灵剑法!口中吟出那只武灵剑歌。

他也对她笑出来——“越公子——小妹——越女阿秀——果然都是你……”

她依然是笑。

“——行刺秦王的刺客!”赵佗确认了她。

“我不来刺秦,你岂能当上大将军?该谢我啦。”她浅笑着。

“你到底是谁?”

女孩依然笑。笑得妩媚。

“你放过我一剑,我来放过你一马。算我秀女报你赵将军一剑之恩。”

“何解?”

“岭南已有人布下重重陷阱,进兵必死无疑。”

“你在威胁本将军?”

“良言报恩、通个消息而已。”

“在下只是屯兵养兵,何谈必死陷阱?”

“算你还聪明。”

“请讲个明白。”

“还你的剑——小妹告辞了。”

她把盗得的武灵宝剑抛给了赵佗。

她又是在笑。

“你还算够义气。”赵佗说。

他欲近前拿下她问个清楚。

她却一笑就飘远了。

他去追赶她。

她在一路放声朗笑中涉水、盘山、趴树。迷迷幻幻就不见了踪影。

那身影叫他想起那日的刺客犹如山魈的身手,进得山峡丛林,就如游鱼入海。她的身影告诉他,她确是来自山林的百越族女子。

赵佗顾不得多想。

他从木寨外疾步走来,步入将军的大帐。

他将手中的捷报竹简交与任嚣:“大将军在上,飞马传来屠雎平定闽越的简文捷报。”

任嚣接读一惊:“以屠雎的脾性,他会一路杀砍,越过东岭横进岭南。岭南有多个百越之雄,均非等闲之辈。我等正图之与其谋商。当速传令屠雎,不得擅进岭南——歇兵待命。”

赵佗:“与晚辈所思不谋而合。况且他砍杀成性,惊扰岭南已联合数十部落设陷重重。屠雎妄进,必遭不测。佗立即书军令一简,飞马屠雎军营。”

任嚣:“甚好。就这么办吧。”

此后不久,飞马驿者扬鞭驰马而去。

    4

岭南的东江山口。

桀骏正指挥着越族男人在山麓上演练突袭、擒拿、围剿和虎、猫、蛇、兽的怪步腾挪进击技法。

飞马驿者扬鞭驰马在东去的驰道上。

他的影子隐埋进晚霞的雾霭中。

晓星下。屠雎大营营帐里。

杀罢闽越的秦将屠雎正在披挂战甲。

中军疾步入帐:“将军,大将军任嚣飞马传来军令。”

屠雎:“不看。念给我听。”

中军展简宣读:“着——大将军令——屠雎将军立即率部歇兵东瓯。不得擅进南越。免遭陷阱……”

屠雎一把掠过军令简,草草看了一眼摔掷在地,哈哈大笑道:“任嚣果然已是个老废物?非也。他是怕我屠雎再抢头功,夺了他赵佗的彩头!俺屠某只凭十万雄兵,平定闽越没费吹灰之力。区区岭南更奈我何?”

中军:“将军,在下以为……”

屠雎:“无须多虑。发兵!”

话音落后,东五岭山区——岭南山野。出现了一连串的怪异事件。

屠雎率领的十万秦军分三路驰过山峡隘口。奔扑在岭南东部的榛莽山麓上。山清水秀之地,空寂荒漠、不见人迹。

秦军闯入一部落村镇。

烧、杀一阵。鸡鸣狗叫声四起。村寨大火熊熊。

山麓上。日挂中天。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人马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此刻的岭南呈现奇象——万物都不见阴影。热得兵马无处躲避那如火一样灸烤的太阳。

一条大河拦在面前。一支秦军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了水甩掉铠甲就往江里跳。扎进去就不出来。

岸边的林子里。

桀骏率一队越人,神猿般从岸边老林子里搭弓射箭。射杀向江里赤裸的秦军——中箭者惨声大叫。

越人冲出山林。跃到岸上,提了秦军的刀剑、骑了秦兵的战马,风奔而逃,遁入崖岸的山林。

江里漂浮着秦军的尸体。

上了岸的残余秦军有马的上了马。丢马的在路上行走疾步。中箭带伤的躺倒在林子里,哀号不断。

另一脉山麓上。

铠甲之师的秦军,也变成了赤裸者的马队。

屠雎也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骑马在先,热得汗水如雨,喘不上气来。

几个日夜正午的岭南酷暑、瘴气蒸腾,又现出惊人的奇像——

有飞鹰中暑,从空中跌落地面;

有马儿中暑,翻倒在草地不起;

有兵士中暑,晕倒休克而死去。

在近海的山麓上。

台风、雷暴大作。

树倒石滚,砸伤着另一只秦军的兵马;

大汐大潮,卷走了一群群马匹和士卒。

不远的江湾、山口里。

逃难的越人家眷船队在山湾里避风。

逃命的秦军发现了船队,把家小赶下船,纷纷弃了战马上船,企图逃生。

越族家小们被潮汐困在山岸上,与秦军遗弃的战马为伍。

阿郎与护送的男人们一阵耳语,脱光了身子悄悄潜入江里。

秦军的船漂入江心。江中的阿郎们潜入一条条船底,用刀具凿漏了船底。眼见得一条条乌蓬船进水下沉。直至秦兵船队渐渐没入江底。

……

山麓上。

越人家小们在马背上行走的长阵。

有人在牵着马行走在前;有人在一旁着扶着马背上的妇幼、老者。

他们行走得艰难、缓慢;

他们消失在山雾深处。

傍晚时分。江湾的山麓上。

桀骏的马队远远驰来。躇立在江海的浩浩波涛前——他看到了江面上漂浮的空船、翻扣的木船、浮尸、弃物……

不详的场面令他呆若木鸡。

他卟通一声跪倒在山坡。身后的全队越人都随他跪倒在地。

他面对天海、面对山湾呼喊着——“百越的亲人、妻儿父母啊!我等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越人的队伍随他翻身上马。旋风一样刮走了。

屠雎的秦军马队行走在峡谷的大道上。

一队队兵马的足下突然塌陷——落入陷阱。竹剑穿透着兵卒们的裸身。

秦军满山寻找敌人——空山寂寥,不见人影。

成队的秦军遭了飞来箭弩的射杀。

夜晚。山野谷地。

秦军搭起营帐歇息。

冷月、孤星。

夜深时刻。满山的越人摸入秦营放火烧营、砍杀交手,绞杀做一团。天亮时分,满山横尸、血流成河。

一道孤岩下。

屠雎正重新披挂好铠甲,提着将军佩剑准备上马。

提剑而来的桀骏赤着半个身子迎面挡住了他。

屠雎命令地:“上马。杀出重围!”

桀骏盯视着他。

屠雎:“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睛?听我军令。我是大秦将军屠雎!”

桀骏:“好啊——我是百越将军——桀骏!”

屠雎:“啊?你、你真的是桀骏?”

桀骏:“谁敢冒名找死吗?”

屠雎:“——看剑!”

桀骏:“我让你尝尝你秦军的剑!”

两个人一阵剑法的拼击。如同雷火与岩石的撞击。

于惊心动魄中桀骏左臂中剑;

这令桀骏横下心来——一剑直刺入屠雎的心脏。

屠雎当即死去。

桀骏摇晃了一下身子,斜靠在岩石上。肩臂流出的血滴,染红了山石。

……

黎明。曙色。

横尸遍地的山野。

死亡谷中的寂静。

死亡者的大地上,不断有未死的伤者渐渐醒活过来,绝望地爬起、坐立、跌倒、呻吟……

桀骏在两个越人的搀扶下盯视着辽阔哀伤的战场。好久才说:“活着的乡亲还、还有多少?”

“还剩不到一半了”扶他的越人哽咽了。

“召集起来。活着的抬着受伤的、救活没死的。战马和船只并用。一定要逃到梧州,去寻找我们的亲人家眷……梅岭外还有50万秦军。百越黎民虽有上千部落。如何抵挡得了?与秦军东岭一战,结下血仇。我们只有离开家乡。离开家乡了……”

桀骏被扶上了担架。

他流泪了。

江河。沿江河的路上。越人的船只、马帮在缓缓行走。一只悲伤的歌在伴随着他们:

    啊——

    就要离开家乡,

为了什么?

 

亲人不知死活

为了什么?

 

百越突遭横祸

为了什么?

 

岭南流出血河

为了什么?

问天天高无话说,

问地地深心哆嗦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同一只歌随着乌云飘过无数道岭——远处的山林河道里。

越人家小们的马帮在疲惫、悲伤中缓缓行走。

同一只哀伤的歌伴随着她们。

马背上——玉娘怜惜地背着孩子……

越人家人族群一张张忧伤的脸颊、一双双含泪的眼睛。

那只歌随着他们在山雾中远逝了的影子。

   5

    梅岭外。秦军的大本营。一骑飞马驿者如疾风闯入将军大帐:

“报——将军阁下,屠雎将军十万兵马,进入岭南东江,一路屡遭伏击重创,于昨夜全军覆没。屠雎将军阵亡。”

任嚣、赵佗大惊。

赵佗:“越人兵马呢?”

驿报者:“多数与秦兵同归于尽。少数活命者散入山林,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任嚣、赵佗大悲,一时呆呆无语。

“咳。屠雎果然惹来如此下场!可悲、可悲呀!”任嚣痛心疾首。

“大将军阁下。晚辈请求带船只、马匹、郎中潜入岭南,去救助伤残者。收拾战场。撤出秦军残部。”赵佗急不可耐了。

任嚣思虑着:“……全军覆没——伤残必定是双方的。”

“晚辈会一视同仁。”赵佗说。

任嚣点头:“……隐没山林、鹰豹行踪,是越人的习性,越人正沉于仇杀之中。要提防,受伤的猛虎也伤人。更何况未必没有伏击。”

赵佗:“晚辈明白。”

 此时中军近前:“禀将军大人。梅岭山上发现越人马队正朝我大秦军营地进发。”

任嚣、赵佗大吃一惊。

任嚣道:“……难道桀骏真的要来拼死决战吗?”

“先辈请勿多虑。晚辈赵佗出面应对。”赵佗说。

任嚣道:“不可莽撞。”

赵佗:“多半是残部逃生。”

任嚣:“不可再杀无辜。小心行事。”

赵佗:“是。”

山林中。越人老弱家小的马帮在阿郎的牵引下艰难地迎面走来。

她们越走越近……

与阿郎并行在前的老人阿爹好似发现了山林外的异物,突然惊愕地张大了老眼,停步呆立在那。抖抖地声音说不出话来:“秦、秦、秦军……”

阿郎顺着老爹的目光望去——透过林隙间望到山谷对面——林梢处正飘动着的“秦”字军旗。

阿郎也惊呆在那。

梅关岭外的秦军大营。

“秦”字的龙幡军旗;任字、赵字的虎幡军旗在营寨的上空飘扬。

全副铠甲的持戟秦兵哨卡,雄焰可见。

营帐里走进驿报者:“走来的越人马队乃是妇幼老小。”

赵佗:“家小?越人兵丁的残部呢?”

驿报者:“已逃向西江方向。”

赵佗;“中军郑武。”

郑武;“小的在”。

赵佗;“你带兵船一艘、马队三百去收救战地的伤残者。”

郑武:“遵命。”

赵佗:“赵光,选担架、轻车各五十、战骑一百随我接应越人逃难的家小。”

赵光:“小的明白。”

赵佗引领的秦军小队在向岭南梅关山口驰进。

秦军小队驰过险山。转入入山林。

越人老弱家小的马帮在阿郎的牵引下艰难的迎面走来。

越人家小登上梅岭越人喊叫起来:

“秦军!山下有秦军的马队……”

远远的山脚下正有秦军马队的影子驰入山林。

越人家小的马帮一时慌做一团。

阿郎、老爹哑然示意悄声调头往回走。一些老者和饥渴病饿的孩子们马背上坐不住了,落到地上走不动了。

“宁可死在这啦。走不了啦……”

“走到哪都遇上秦军。是天意啦……死在小梅关可以啦……”

老阿爹:“一定要走出去。走出北江。去到西江、梧州。”

阿郎:“乡亲们走啊。不能死在这。亲人们在梧州等着我们啦…”“走啊。离开这里。走啊。离开这里。都站起来走啊……”

人们站不起来、不想走了。

跌坐的、躺倒的、斜倚在地的……

老阿爹:“啊郎。我们走错了方向。这里是秦军的老虎口——北江-梅关。我们应该向西、再向西走。家小们怕是一时走不出这片林子啦。你腿脚灵便,骑上快马。先逃出去找找桀骏头领。给梧州送个信。弄些船过来,家小们也好……”

阿郎:“老阿爹。我懂。可是……长老要我护送龙昆夫人的。就我这么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我……”

玉娘:“阿郎。好男人不该只护送玉娘一个人。老阿公说得对。你去吧。”

玉娘把背上的儿子交给了阿婆:“家小们还有百十号姑娘们。都过来。拿好你们手中的刀剑。听我龙昆玉娘的号令。秦兵敢来伤害我百越家族老小,我们就拿出穿山狩猎的功夫来,血拼到底。”

老阿爹:“玉娘夫人,你千万不可露面。他们抓的就是你桀骏长老的妻子。我们可都是护送你的呀!”

玉娘:“老爹。如果一个玉娘可以平息秦军的追杀,正是我玉娘该出面的时刻。阿郎,听我龙昆夫人的号令。你走——快走!”

阿爹:“是。阿郎快走。快!”

玉娘率领女子们骑上了战马。

阿郎跌跪拜别龙昆夫人。

山林中。阿郎拉一匹马下了山。

山林托出阿郎飞马潜出驰行的身影。

接近一座岭口时,阿郎正遇上迎面驰来赵佗的秦军小队。阿郎隐身密林深处。

赵佗的秦军小队走过他的眼前,驰入岭口山道;

阿郎悄悄闪避着,远远尾随秦军小队而去。

    6

岭北。北关外内良城。吴芮讲学的一家学馆门前——“天人学馆”的雕木牌匾大字显赫。学馆内越公子在聆听师傅的教诲。

吴芮:“东江一战本不该先发生。我的计谋是先在越北灭掉赵佗的进关兵马。尔后取屠雎首级,将那秦军十万与桀骏的越丁合营。对付任嚣的主帅兵力,将其一举拿下。这叫以秦克秦、以越保越之计。我不出一兵一卒,巧得百越,大功可成矣。可是如今呢?”

越公子站立不语。

吴芮:“是你暗通消息给赵佗,没让他进入我在越北布下的围阵。”

越公子仍是站立不语。

吴芮:“赵佗大军安然无恙。屠雎和我为桀骏的储备兵员合计十万,倒统统呜乎哀哉了!”

越公子只是在听。

吴芮:“阿秀,莫不是你迷上了赵佗?”

越公子仍是站立不语。

吴芮一把扯下她的帽子。

越公子飘散                                                                   出了长长的云发。露出越秀小姐的本色。

吴芮:“为师苦心为你搞一身男儿装,还有何用?我早就看出你对赵佗心怀隐秘。你早就现出了越秀小姐的真面目。你砸了为师的大计。坏了投师吴门的规矩!你……”

越秀小姐反倒轻轻一笑:“……老师。是您让我谨尊师道的呀!”

吴芮弩眉一怔。

越秀:“赵佗驻兵梅关口外,东西一线五百里分五路安营,至今按兵不动,是他另有所思。屠雎一路烧杀,抢先进兵东江山口,中了你和桀骏设下的陷阱。二万越丁的伏击,断送了数万秦军的阴魂。这也算天意了。顺乎天意乃为人之大道——这是老师对弟子千咛万嘱的教导。学生何过之有?”

吴芮;“你的师兄、我的儿子吴央他可是屠雎的中军校尉,这你不是不知道。”

越秀:“师兄的去向我可以料定。赵佗早就发去了休兵免进的军令。师兄他不会像屠雎那般傻冒儿。”

吴芮:“难道他会不随屠雎一同杀入岭南?全军覆没的是秦军,他会活着回来?”

越秀:“这就是您不了解师兄了。他比您还狡黠得很。”

吴芮“越说越不象话。”

越秀:“他会活着回来向秦皇复命的。”

吴芮:“反正是完了。屠雎死了倒也少了个麻烦。那十万兵马毁于一旦,我还拿什么潜入岭南,拿什么与桀骏联盟?你这个丫头,丢了灵谷先生的期待,毁我大计害我好苦呀!来人。”

走过两个兵卒。

吴芮:“把她关进闲云观里。没我的话不准放她出来。哎,我的儿子吴央……”

 

丢盔卸甲的吴央拉着战马正在岭南山里的溪边吞水。

一小股随行的屠雎秦军兵卒也累倒在地上。

千夫长马旺:“校尉大人,还往前走吗?”

吴央:“马旺,离湘水、赣水交界的内良城,还有多远?”

马旺:“现在已是五岭之南。过了脚下这条河,翻过大岭就是内良界。”

吴央:“这就对了。这应该是定远河。江对岸有深峡人称一线天,直穿过去就是安远、内良。可省一天一夜的路程。走!”

探马跑回来:“校尉大人,我们走反了方向了。眼下已是越北正中的小梅山隘口——梅西河。再往前走就是韶关山了。”

吴央:“啊?”

马旺:“这么说应该转头向右才是往北走?”

吴央:“慢着。我们必须返回家父的营盘驻地。切不可错投了赵佗的大门。”

又一探马:“报大人,大事不好。我们又中了越人的埋伏!”

吴央等皆惊:“什、什么?”

探马:“那边山、山上。一色的白衣白马、白刀剑。足有好几百号人马……”

吴央:“别慌、别慌!随我找回来路。不准出声响。撤……”

山林中。

越人家小的马队散散拉拉地行走着。

老阿爹边嘟哝着:“咱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找我们的亲人去。走。走啊!要死也死到西方——到我们梧州去。远走雷州。走!走……

林中百越家小们突然吃力地停下来。一个个全然惊呆地立在那里。

迎面——吴央的小队秦兵已经立在她们的面前。

——此刻的天地山林一片沉静。仿佛听得到人们的心跳声。

吴央与老阿爹、家小与秦兵相互在战惊惊地对视着。

他们相互品视着对方的疲惫、惊慌、凄惨神色。

吴央终于看明白了,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一帮南蛮的家族老小。哈哈哈……天助我也!来,留几个有头有脸的活著作拿下桀骏的献礼。其余老弱不堪的杀光。为十万秦兵祭奠亡魂,也免得我们拖累麻烦。”

越族家小哀声一片。

白衣越女们在龙昆夫人玉娘带领下,密聚成阵欲搏一死;

吴央提剑;“马旺,要他们听明白啦。就说是我吴氏家族的吴公子吴央,送他们上路啦——动手。杀!”

马旺带领他的秦兵正欲动手行凶,忽然吴央、马旺等手中的铁剑被格击飞出半空。发出呛啷啷啷的怪响。

众人跃起接剑在手、正在惊异。

赵佗的兵马天外来人一般飞落其间。

赵、吴——一场秦兵与秦兵的格杀如旋风般卷起在山间。

赵佗以一阵龙风剑法,几阵大十字旋腾,吴央兵器被击落在地,吴央也翻滚跳下悬崖夺马而逃。

赵佗不再去追赶。

“拿下!”

赵佗吼叫一声。马旺和他的小股马队瞬间就擒受绑。

越众家小们一个个战战惊惊地看呆在那。

赵佗向他们走来。

众家小们把目光投向赵佗。

赵佗巡视着家小们。

“不怕。不怕。”好久赵佗才说出话来:“本人姓赵名佗。奉大秦任嚣大将军之命,特地前来寻找接应各位家小。来吧,你们到家了……”

越人马帮的家小们惊惧尤在。

一个个战战兢兢呆立着,不知所由。

“来吧。跟我来……”

这是赵佗的声音。

在秦军的扶持、拉帮下,家小的马帮散散拉拉地启动。

赵佗对赵光:“校尉赵光。”

赵光:“小的在。”

赵佗:“呵护家小们骑马上车。小心回营。”

赵光:“是。”

秦军兵卒们扶老携幼。

赵佗带着小队秦军、越人马队缓缓地向岭口外的秦营走去。

密林深处隐身的阿郎。

他盯视着家小们在秦军围拢下远去的背影。

阿郎急得冒火的双眼。

山林中飞驰出阿郎——他策马远去。

他的马从晓星中跑出。

他又驭马驰入夕阳。

西江。在武水与浈水相汇的岸边、山口。阿郎放马啃草。

他在江边胡乱地洗了脸、掬水猛喝了一气,四仰八叉躺倒在草地上。

他头枕着西江的沙岸。

听得见大江流水的喧嚣,看得见苍穹飞鹰的孤影。

他流泪了。

忽然,他坐起来。

两只长剑从左右逼住了他的脖颈。他惊恐地左右乜看着持剑人。好久:

“……阿郎?”

他霍地跳起身来:“阿牛、水根?我不是撞到鬼了吧?”

“你怎么在这?”

“找你们呀。”

“家小们呢?”

“让秦军抓走了呀!”

“天哪……”

“桀骏酋长呢?”

“走吧。他在石屋里。”

他们朝崖下的石洞一摇一晃地奔去。

梅关岭外的秦军大营里。赵佗指划着秦兵往越人家小入住的几幢大营帐里送来干粮开水,为越族人们分食。

桀骏妻儿——玉娘婆媳紧搂着她们的孩儿,避缩在人群的角落里。

赵佗亲自把水和干粮递到她的手里。

她与婆母怯怯地接过食品。

一声孩儿哭闹。她急忙把孩儿搂紧在怀里捂住嘴吧。

赵佗平静地盯视着她们。

她们惊惧掺着感激的目光。

西江岸边的石洞屋里。

阿郎气喘吁吁地道:“头儿,不、不好了。家小们让秦兵抓……抓走了!”

桀骏跳起身来:“什么?现在什么地方?”

阿郎:“……在东江,遇了秦兵夺了我们的船,我们把他们送进了江底;骑了秦兵的马,惶惶悠悠沿着北江往西走,三天三夜。想直奔梧州。昨天一早作梦似地发现走北了,神魔似底走进了秦兵的大营寨……”

“莫不是真的中了邪?”

急得桀骏在地下团团乱转。

带着伤的桀骏立在崖前,面对山川在发呆。

“阿郎,你看准了吗,秦军挑头抓家小们的真的是他?”桀骏说着。

“没错。我看得清楚,还听得清清楚楚。那领头的自报姓名——姓赵名佗。”阿郎说。

“赵——佗?”桀骏自语着:“……他果然出马——在东江我们刚刚灭散了他屠雎的秦兵数万。赵佗肯定不会放过我。难道他要对我桀骏的家小下死手啦!秦兵杀到我们家门来,百越不可以等死呀!”

他的脸颊。活像一块淋雨中的石头。

桀骏立在崖前,面对山川在发呆。

好半天桀骏才道:“秦兵杀到,百越不可以等死。阿郎、老六、老三。你们领着越人的马队在这一带休整、布防。我带着一半人马去联络西江三百部落男丁,秦兵比乌胥山的骷娄王凶狠的多。武装起来。百越联盟,先抗秦,才能保家。”

阿郎们:“对。连手百越,抗秦保家!顺手连骷髅王一块收拾喽!”

人们应着:“百越不可以等死呀!”

桀骏喊叫着:“走。抗秦。秦兵是最可恶的敌人。出发!”

桀骏领着一队越人纵身上马,沿江向南驰去。

    7

小梅关的山麓上。

中军郑武领着秦军马队、战车驮着伤兵往营地行走着。

兵营里有秦军兵士出来招抚伤员入帐。

士兵刘二突然大叫:“哥!大哥……”他跑到车前扶住一个伤了右臂的秦兵哭喊起来。

受伤的秦兵刘大坐起身来望着自己的兄弟刘二,无言流泪。

一个住着拐杖的越人伤者艰难地走过来。

刘大手指着他大叫:“就是他!就是他!这老越砍了我一刀!”

刘二等几个秦兵围过来揪住那越人汉子。

越人伤者;“你先刺我那一剑。腿筋都差点断了。”

刘二:“你这该杀的!”

越伤员:“秦兵杀人才是该死!”

越来越多的秦兵、越人伤员揪打在一起。

中军郑武走过来大呵一声:“住手!”

士卒们罢手静下来。

“将军有令——”中军吼道:“凡伤残者,不分秦、越,一律救养疗伤。有动武闹事者斩!”

刘二:“老越杀了我十万秦兵。几个伤员抵不了这么多弟兄的命。”

     “中军大人,打进岭南,杀平百越。为秦军弟兄报仇雪恨呀!”

     “打进岭南,杀平百越,报仇雪恨呀!”

家小们的帐篷里。

玉娘和越人老小们听到了帐外秦军的呼号喊叫。

惊惧惶恐的愁云笼罩着家小们的心头。

帐外。中军把越人伤员叫在一边:“你是谁?”

“我就是我。”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桀武。”越人伤员侃快地说:“是我哥的弟弟。”

“你哥是谁?”

“桀骏。咋着!”

“……百越之雄、桀骏酋长的弟弟?”

“哞错——你叻?”露出越语声。

“你问我?本人姓郑。名武。”

“也叫武。哥俩同名不同姓。”

“哞错——我领你见一个人。”他访着越语。

“宾个?”

“我无吱。”中军郑武用越语回了他:“见了面你会知道。把越人伤员都叫过来。”

 中军郑武、越人桀武带领着一群越人伤者进了越人家小们的营帐。玉娘与婆母都一眼认出桀武。婆媳二人都缩在一起不敢正视,生怕认桀武暴露出全家的身份。

而桀武老远见到家里亲人,禁不住大叫着挤过人群:“娘——嫂嫂……你们、你们……”

老娘终于忍不住叫着:“儿啊……桀武……可是我们还有人,还有人,留在越东、留在龙川——全是寡妇了啊……”

家小们与伤残的亲人们哭抱在一起。

“千万不要说出我们的底细……”老娘深藏惊恐地压低声音说:“改名换个姓吧,桀武!”

中军郑武悲悯的目光。

面对这些相逢在生死线的越人老小,他眼前一片雾水风涛。

秦军营阵里。

巡游中的任嚣、赵佗在听着中军郑武的回话。

郑武:“将军大人说得极是。经桀武进帐相认,那带着小儿的果然是婆媳,老太太正是击杀屠雎将军和十万秦军的百越之雄——桀骏的娘亲。”

赵佗:“……应该还有桀骏的夫人、孩子和兄弟。”

郑武:“将军说得是。”

任嚣:“喔……”

赵佗:“……大人。这批越人老小的马帮全是越军的眷属。这部分伤残者倒也算是团聚了。”

任嚣:“……还有几百号人的残部,跟随着桀骏逃往越西。要探明这一支越人逃游越西的会合地点。”

赵佗:“这位桀骏,应该就是龙昆大寨的部落长老。他的妻子就是这有名的龙昆夫人了……对于桀骏家小的身份不可外传。要确保他们的安全,我们亦作不甚知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任嚣:“少将军此见极为重要。不可加重秦军对他们的仇罪之心。要加专哨专岗护守,切防军中的仇杀者袭击。不可再结新仇。波及百越抗秦同盟。”

郑武:“遵命。”

赵佗:“越东的桀骏部落,是如何获得屠雎的军情,设陷布阵会如此准确?”

任嚣:“注定会有越人的刺探。”

赵佗陷入深深的思虑。

他忧心的自语:“越东、越东,那里居然有一场百越乡民与十万秦军的血战。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赵光将马旺等逃亡兵士押入帐来审讯。

任嚣:“尔等即为闵越屠雎将军部将,何以不尊本大将军之军令。反而涂炭越族生灵杀戮百姓?”

马旺:“大将军在上,越族兵丁生杀我大秦将兵数万。整整十万人马溃不成军呀!此仇岂止山海可比?我等有幸逃亡,路见凶民,岂有不杀之理?”

赵佗:“逃亡路上,遭遇手无寸铁的百姓却大开杀戒。何德何能之有?有污大秦天子兵将的风范。”

马旺:“这……小的知罪。”

史禄:“既是全军覆没,尔等何以活着逃命?”

马旺:“我等随中军尉督押粮草在后。三日后赶到战场,企图冲杀援救,已是两军具亡。我等左右追杀,越丁如风四散,逃入山林不见踪影,进山找寻,又遭偷袭。我等掩埋了屠雎将军的尸体才……”

史禄:“山上逃离者是何人?”

马旺:“屠雎将军的中军尉吴央。”

任嚣:“吴央?莫非是那位吴芮的公子?”

马旺:“正是——番阳令吴芮大人的公子。”

此刻岭外的一道山峡口中。吴央的几匹骑者正驰骋而出。

他们向山外的空旷林地驰去。

大将军营帐里。

任嚣:“来人,岭北所有山涧路口设卡,捉拿吴央来见。”

史禄:“大人,吴央即是屠雎部将,不捉也罢。由他单独向皇上禀报战败军情,岂不更妥?”

任嚣、赵佗交递了一下眼色。

赵佗:“大人。赵佗以为,御使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任嚣点头会意。

赵佗:“马旺。尔等即为亡将之旅,又有战伤劳疾在身,愿留者、愿回朝复命者,皆可悉自由之。”

马旺:“谢少将军恩典。马旺等愿留将军麾下,为十万秦军冤魂雪恨!这也是吴央吴公子的心意。”

赵佗:“马旺听令。”

    马旺:“在。”

    赵佗:“本将命你为大秦军招抚吏。率尔等十骑巡游东江龙川一带,聚拢、招抚散失的大秦屠雎将军残部。随时会有驿吏与你联络。”

    马旺:“遵命。”

    赵佗:“你们要潜行密居山林,不得与越人冲突。”

    马旺:“马旺明白。”

内良城之夜的吴氏学馆。

逃出死亡线的吴央在和家父吴芮说话。

吴芮:“央儿能活着回来,也算是老天有眼啦!”

吴央:“全是屠雎那个愣头青,抢功心切,进了桀骏的魔鬼陷坑。”

吴芮:“是他抢先进兵,才做了赵佗的替死鬼。也害得我儿险遭不测。”

吴央:“可是赵佗驻足不前,屯兵岭外,至今逍遥自在。”

吴芮:“……那就给他个不得自在。”

竹帘窗外隐现一偷听的黑衣蒙面人影。

学馆内。

吴央;“桀骏部落的家小都在赵佗的手中。”

吴芮;“哦?人质也让他抓到了手里!”

吴央:“我想杀掉他们,被赵佗给救走,央儿我才逃了出来。”

吴芮:“也罢。正好点他一把火。”

吴央:“父亲大人,央儿想听教诲。”

吴芮:“为父已从梅狷将军部下调集有精壮兵马八千骑射,可由我儿统领潜回岭南,巧施周旋,司机找到桀骏头人。连通岭南东西百越,再征男丁。”

吴央:“……东山再起?”

吴芮;“越族家小在赵佗手里,肯定会作为要挟桀骏的人质、诱饵。你要把他抢到手。抢不到则劫杀之。”

吴央:“……儿懂了。”

吴芮;“我儿要把吴氏先人的《吴起兵法》再通读一遍。”

吴央:“儿已倒背如流、心领神会——此番顺路,先偷袭赵佗的营寨。袭之、扰之、劫之、杀之、匿之、逃之……”

吴芮:“先祖遗训,何止如此?长卷兵书,博大精深,王者之道,尽在其中也。”

吴央:“儿会慎记。”

吴芮:“尤不可忘记的是,‘兵忌疏察’、‘乃漏为患’。”

吴央:“难道出了内贼?”

吴芮:“没那么蝎虎。不过,父子用兵,只可天知地知……该去见见你的小师妹啦。”

窗外有声音。

吴氏父子惊觉。

吴央大叫:“什么人!”他遄出房门寻望。

黑衣人如影子跃出墙外。

吴央追出墙院。

黑衣人影消失。

闲云观前。两卫士守在观屋门前,并向吴央施礼。

吴央欲进。

一卫士拦挡:“少公子请留步。老爷有话,我等守护姑娘不得出门半步。”

吴央;“我知了。”说着进门。

闲云观屋内烛灯亮着。空无一人。

吴央四下寻叫,无人迹声响。

吴央跳至外间,仰首望见天井窗开着。可见星光闪烁。

吴央自语:“师妹失踪了!”

晨霞里的江流上。一叶小舟正顺着江流而来。

船上撑篙者正是男儿装的“越公子”—— 一身夜行黑衣的“师妹”阿秀。

秦营。大将军帐里。三位将军在议事。

赵佗:“大人。现在全营秦军同仇敌忾,呼喊攻越雪恨,势如箭在弦上。以桀骏家族为首的越人家小,继续留在我秦军营内,恐难以保全他们的性命。”

任嚣:“以少将军之见?”

赵佗:“小的以为,应即刻放行家眷。”

任嚣:“御使阁下的意见呢?”

史禄:“赵佗将军所言,正犯了兵家大忌。拘押人质乃逼降对手的法器。轻言放行就是放弃战机。有我十万军魂之唤,正值悲师必胜之势。理当大举进兵,横扫岭南,摧枯拉朽,一举可成平定百越大业。少将军不可以停步不前!”

赵佗;“屠雎轻进,十万军魂殆尽,越人也与之同归于尽。此前车之鉴,倘若随意重蹈,五岭将成死亡之谷、秦越百万人合葬之地。我大秦皇上所言平定二字,非此意也。”

史禄:“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平天下就是要杀人的。兵不刃血,只配去做儒生。”

赵佗轻笑:“御使大人,平天下者,乃为天下太平也。倘若人都死绝了,天下也就没有了。况且您就是真正的儒生出身。何出此言?”

史禄:“既率雄兵在此,却辗转反侧,按兵不动,让我如何向皇帝陛下禀报军情?”

赵佗:“大人。歇兵八日以来,山林阻隔,粮道尤未打通。兵士随身所带之粮,只够歇兵食用。倘若进兵,一入岭南就断粮炊。何言征战?况且,战船三百艘无法进入岭南水系,粮米草料空置在湘江尽头。与陆马兵部相去千山之隔。水陆两师既无可匹配呼应,又无同进共守之通途。这才是用兵大忌呀!如需奏明皇上,当如实禀报。”

史禄:“难道要我史禄奏请退兵不成?”

赵佗:“歇兵十数日,退兵五百里,都是将帅挥动之间的权谋。御使大人可以不必禀奏皇上。”

史禄:“赵佗,你在挥洒皇命。你不要过于傲慢了!”

任嚣:“二位不要争吵。赵佗所言皆属实情。御使所虑,也是常理。容老夫思考再三,再行定夺。”

大江陡岸。

月色。晓星。远山、沙滩。

山崖上站立的赵佗。他巡视着大军扎营的岭外山野。

夕阳晚霞。

江河口的崖岸上。

赵佗迎着黄昏霞彩,一个人在大河沙岸上沉思独步。

远远的石畔泉崖下的江流里,又漂过一只小船来。

山野间又响起了那只越调的山歌: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求……

 

小船上。船工阿仔正摇橹放歌。

船尾的妹子和上:

情哥来求

梅江欢流

阿仔无语

小妹心忧

 

心忧情忧

阿妹何由……

江河口的崖岸上。感触颇深的赵佗,神色越发变得沉重。

他视野中的越人小船在悠悠然摇荡着。

沙滩岸边。赵佗情不自禁地随着船影,信步来到大江岸边的沙滩上。一眼望去,船影远逝。

他在慢步中。

忽然间,一个黑色身影呼啦啦又是从他头上凌越而来,落在他的前方——原来是改了黑衣黑帽的越公子。

二人对视着。

“越公子?你又失踪了好长时间。”赵佗说。

“所以我又来在你身边。”

越公子又是狡黠地一笑。

他们依然在相互对视着。

良久,那越公子又是一转身间就变了个人儿——一个长发披肩越人装束的秀美女子又出现在他的面前。笑嫣嫣地与他不语相对。

这一身素雅的红颜越女,别具风韵。

赵佗又是呆愣了一刻。

她又是嫣然淡淡一笑。

“怎么又是你?”

她依然笑。笑得妩媚。

“我说过的。你放过我一剑,我放过你一马。你赵将军这一剑之恩,我越秀报答了。我们扯平了。”

“何解?”

“重重陷阱,有屠雎为你做了替死鬼。将军还不领情吗?”

“难道你参与设陷、害我十万秦军、数万百越男丁?”

“你认为小女子有这等狠毒本领吗?”

“那……你何以言报恩呢?”

“通个消息,免将军一死而已。”

“免在下一死?想必别有用意了。”

“算你还聪明。”

“请讲个明白。”

越秀又是一笑,走近前来:“古语云‘临渊羡鱼’。懂吧?”

赵佗一笑:“未必。”

越秀:“你正被困扰在深渊之边。兵家‘临渊’不可羡鱼。乃是思‘退’。”

赵佗:“哦?”

越秀;“明白了吧?”

赵佗摇头。

“你是秦军统帅。本小姐自然要花着工夫让您悟懂一个‘退’字。”

“你在恫吓本将军?”

“我在为你支招——你忘了‘以退为进’、退一步进百步、是大将风范里的奇兵大法?”

赵佗:“唔?”

“勇于言退,进自有法。”

“以小姐之见?”

“想知道吗?”

赵佗点头。

越秀:“秦军共有三劫。屠雎临祸,算你赵将军躲过一劫。其它劫数将接踵而至。”

赵佗:“请小姐明言。”

越秀:“三日之内,连夜打坐。面朝正西方。心念日落湘水漓江。虚灵透顶,气沉丹田,无须点化,你心自明。更会有人来告。”

赵佗一头雾水,呆望着她。

她又是嫣然一笑。

 “小妹告辞了。”

“等等。在下如何再见小妹?”

“你想明白了,我自会出现。”

他欲近前拿她问个清楚。

她却飘远了。

他又去追赶她。

崖岸。山麓上。

她在一路笑声中涉水、攀山、援树。

——她不见了踪影。

赵佗独身矗立、寻望的影子迭入月轮。

    8

深夜的岭北。内良城。

吴氏学馆里的灯光亮着。北边的夜风从山口的河道里刮过来。檐下的“学”字纱灯摇晃了一阵熄灭了。

吴央晃着幽灵似的影子拉开父亲的竹门,见到的是父亲惊愕的眼睛。

“央儿,咋啦?”吴芮轻声问。

“她、她……没了……”儿子的回话,没头没尾。

“谁、谁没了?”

“小妹。小妹……失踪啦……”

“失踪了?”

“我找她两天了。就是失踪啦!”

吴芮说:“……想必她……又是去会那赵佗了!”

“赵佗?她与赵佗到底怎么了?”吴央妒火中烧了。

“……也不必怪她。想为岭南百越讨得个安宁而已。”吴芮说:“为父让你去见她,就是要你看破她。你这个师妹在秦、越之间,是个透风的墙壁、漏底的木船。不可再让她坏了我的大计。”

“那咋办?让我除了她?”

“你舍得吗?”吴芮说:“我说过的。‘兵忌疏察’、‘乃漏为患’。既然看明白了她,也就与事无碍。留着她反会有大用场。这是她第二次出走。”

“她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吴芮说:“她此次连夜出走,意味着她已知你我之计,才去寻找赵佗。故而为父要反其计而行之。”

“提早偷袭赵营!”

“哈哈哈……何止如此。为父给你一柄双刃剑。”

“双刃剑?”

“不错。”吴芮说:“一面叫‘百越之刃’。一面曰‘大秦之刃’。”

吴央拧眉聆听着。

吴芮:“……我儿等精兵一忽儿装扮成百越民丁,突袭赵营;一忽儿则以秦军装束打杀百越之部。一剑双刃见血,燃起秦、越仇杀之火。然后悄然撤离。我兵伺机杀掉赵佗,我儿自可独领百越也。”

“这阴招……先祖兵法上可没写。”吴央说。

“有我们补写喽。”吴芮道:“此行先亮‘百越之刃’以越人之奘奇袭赵营。抢获桀骏的女人和家小。”

“如若不成则反之”吴央说:“张秦兵之旗,以赵佗之名,劫杀龙昆夫人家小。”

“哈哈哈……真乃吴芮之子。孺子可教也。”吴芮哈哈大笑过说:“事情急迫。三日后我儿统兵一小队三百骑射……”

“不。”吴央抢过话头:“就在今晚——连夜出发!”

山野里。吴央等装扮的越人兵马,弓弩刀剑、全副武装,如旋风般驰出山林古道。

江岸。山崖。

秦营。月轮。

巡夜兵卒敲着“三更”的梆声在营寨里走动。

秦营里有不眠的士兵在吹着故乡的古埙。

天宇间回荡着咸阳秦埙的低沉声韵

大营帐前的草地上。赵佗在皎洁的月光下舞剑。

他在老榕树下顺着大武灵剑法“入鼎无极”的收式打坐入静。

古埙的音韵萦绕在他的脑际,胸间。

营帐里。兵卒们入睡的脸颊酣然在梦乡。

古埙的北方乡音,令他们回到了怀念中的故乡雪山、黄河、小城院落中。

越人家小的营帐里。长夜无眠的龙昆夫人玉娘怀抱幼子,面对窗外,盯望着斜天上的一轮大月亮,在暗自垂泪。

西江崖岸。山洞门外。

桀骏站立石畔岩头,呆望着月下涌流的大江。

他望着手中祖传下来的王者长剑,满脸悲苦。泪眼里燃烁着火光。

天宇间隐约响起的是玉娘那支深情的越人山歌——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逑。

……

妹子和上:

情哥来求

梅江欢流

阿仔无语

小妹心忧

心忧情忧

    阿妹何由……

这支山歌在漫天飞游。

它与古埙奇妙地冲撞、糅合、相混绞在一起。

——它飞入秦营大帐窗前玉娘的心头;

——它飞入酣睡了的秦营,令兵卒们梦中含泪惊醒;

——它飞入山洞里越人们的梦境,幻化出与家小亲人们团聚的喜境。

古树下打坐中的赵佗。

那柔媚摄魂的歌吟,仿佛绚丽的剑锋,袭中着他的灵脉。他周身不觉中为之一抖。他又强行平服下来,入静打坐。

他的心意飞动了。

赵佗飞动的心象——

东江战场。

屠雎十万秦军悲惨覆没陷阱、船沉江海的战局浮现。

小梅山上的越人家小、前来劫杀的吴央秦军及那场格斗血拼;

越秀小姐的影像。

她的声音:“……‘临渊羡鱼’,你懂吗?将军——‘临渊思退’——退一步进百步!”

他的心象在飞动——湘水头。灵川外。

三百艘“秦”字水师楼船在云水中浮动。拥挤地停泊在湘水头的河道里。水师督尉卢浩川领着一群楼船百夫长,迎面走来齐声苦求着:“将军大人,湘水断了源头。与漓江被山岸隔断。大秦三百楼船困在灵川。越兵即将来袭,劫粮毁船。火烧连营,秦军将无葬身之地啦!将军……”

……

突然醒功的赵佗。

他象从缠身的恶梦中猛醒,突地拔身跃起。睁眼一看,月下正有一人影面他而立。

“将军。小的赵光惊扰您了。”那是赵光低沉而轻轻的声音。

“赵光?有事?”

“小的见将军在山地入静,特意随行护卫将军。”

“已近四更,天快亮了。请去禀告大将军,我要见他。”

“禀将军,大将军正在大帐中等您。已经多时了。”

“噢?好!”赵佗一阵风似的旋走。

他来到大将军帐里。

御使监军史禄已经在座。

任嚣:“少将军,天还没亮就把你和御使阁下请来。”

赵佗:“小的一直坐在老榕树下等您的召唤。”

任嚣:“哦?我和御使阁下也在等你有一个时辰了。想让你多歇息一会儿。想不到……我们真的心有灵犀啦。坐。”

赵佗落座在一旁。

“赵佗将军。湘江水师统领——卢浩川星夜赶来。军情紧迫,我把二位请来,需要立马决策。”任嚣说道。

卢浩川进帐:“二位将军大人、御使大人在上。我楼船已到了湘水的尽头。坡岸之下才是漓江。湘、漓二江是被灵川隔开的,大秦三百楼船已困在灵川湘水枯干的河道里……”

他们的心像一同飞往湘江尽头。天旱水枯的场地。

大秦楼船困在枯水的河道。

卢浩川的声音:“满船军粮草料无法运来这梅关大营。秋来继续天旱枯水,水师就要船落荒滩。随时都会引出越丁风火来袭,劫粮毁船,断我给养……”

他们心像中的河对岸、 山隙间火光映天。

卢浩川的声音“前天夜里发现湘水对岸山林起火,秋高物燥,火光逼人,倘若火借风势烧到我岸,火烧连营,秦军数百艘楼船将无葬身之地!将军……请求我军本部回师湘水,合力扑灭山火,水陆大军相衣相守,方可等到复来春水,再做大计呀……”

大将军帐里的将军们。

一时间惊愕住了。

赵佗的心声:“这情景竟如此与心象相同。而这等心象竟与大将军任嚣的估算如出一辙。想到了,人就到了。神了。真是神意了……”

此时中军郑武走进来:“禀将军阁下,经过清点,我大军兵卒们随身所带口粮还够五日食用。进军,则三日到达岭南,五日刚好断炊。退兵移师,则五日可抵湘水水师大营。”

大将军的营帐里好一阵沉默。

赵佗突然急切地说:“退兵湘水!”

众位皆惊。

史禄愤愤然吼起来:“不。不可!”

又是好一阵沉默。

   9

大将军帐里仿佛燃着烈火。

史禄愤愤然:“事已至此,好似别无选择了!若是早进兵岭南,如今已占领百越、大功早成矣。何至于此?大将军,不可一任赵佗再蹉跎时日,贻误战机。请分一路兵马与我,为洗我秦军丢功之辱,即刻杀进百越!”

任嚣:“御使大人,不可轻言杀字矣。分兵谋进,独领其功,非兵家所为。更非本帅所为。你可知,岭南其实无兵无将,更无设防。而我大军一旦开入,则人人皆兵、各自为将。险山恶水,随处设陷,神出鬼没,奇袭难防。屠雎之惨剧,只可谓前车之鉴,不可再茫茫然重蹈覆辙。”

史禄:“大将军的意思是……大秦五十万将士要长期驻扎在五岭北关之外的湘南之地啦?”

任嚣:“何止如此?”

史禄:“大将军,您……”

任嚣不语。陷入深思。

心像翻卷的任嚣。

山隙间映天的火光;

河道里枯陷的楼船;

放箭射秦的越人;

火烧枪劫楼船的饥民……

史禄:“大将军!”

任嚣“只怕……要撤离五岭关隘——移兵湘西。”

赵佗:“大将军、御使阁下。在下以为,退兵湘水,刻不容缓。应该连夜拔营。”

“回-师-西-进。”

好一会儿,任嚣一板一眼地纠正了赵佗:“初临岭南不宜言‘退’字。”

史禄;“这怎么可以?移师就是退却。我史禄决不敢苟同。与其做缩头乌龟,不如铤而走险。”

赵佗:“御使阁下。我二十万水师楼船将士独屯湘水之地,困守我五十万大军的粮草给养,我三十万马队长驱进驻在这岭关险地,粮谷已尽,首尾不能相顾。眼下天旱水枯,山火四起,我水师楼船正在危机之中。不回师相救,岭南大计不复存也!”

史禄:“赵佗,你……”

任嚣;“好啦。听本帅将令——移师湘水灵川。即刻起拔!”

史禄无奈地张大着眼睛。

晓色中的营寨。

残月。晓星——昏睡不醒的东山。

北江。小梅山上。

吴央领着越人装束的小支马队驰来。他们策马绕上山岩。透过树隙向梅关山口瞭望。

——山风舞动中的“秦”字军帜;

——平谷排列中的秦寨营帐。一切都在夜雾中沉寂的酣睡着。

吴央不觉间心头一喜。

吴央一使眼色,身边的马丁打了个口哨。

马丁:“梅旌!”

梅旌:“在。”

马丁:“上。”

吴央的一彪骑队轻轻绕向山后,突袭向秦军赵营的的首路营寨。

赵营一片静悄悄。无人无兵无马。是空空的废弃营寨。

——偷袭者扑空了。

马丁悄声:“公子阁下,我们扑空了。”

吴央心头一悸。

大山谷里。晨曦中。

五路、三十万秦军马队行走在西进的深山谷道里。

越族家小的马队在秦军的中间,杂踏着烟尘,一同艰难前行。

日出。日落。

行进中的秦军马队;越人家小。

呜咽着的古埙。

……

吴央的小股马队在山林中踟躇潜行。

梅旌:“我们中了赵佗的退兵之计。”

吴央:“不对。秦军不会言退的。赵佗一定是进了岭南。”

马丁:“公子说得对。我们跟踪而行,直奔韶关。”

吴央:“先奔西江。去找龙昆头领桀骏。”

马丁:“是。奔西江。走!”

他们的马队向岭关西行驰去。

九嶷山峡。大雾重重。

古岭深处,云嶂弥漫。

五路秦军环聚在大山深峡里。转来转去走不出这山险林深的云霞雾谷。

赵光:“将军。雾太大。大得出奇。我们迷山了。已经围着这九莲山谷转了一整夜。人困马乏了,还没走出去呀!”

赵佗:“传令全军,就地歇息。不得解甲松鞍。”

郑武;“遵命。”

没等他的令到,谷地里的兵卒们已然成片卧地,倒头入酣了。

赵佗:“赵光、郑武,随我去探路。”

赵光、郑武齐声应“是!”

他们驰马隐向云山雾谷的深出。

西江岸畔。

 五仙洞前。

越族残部男丁围着左臂剑伤恶化了的桀骏。

阿郎:“阿海,找到太医啦吗?”

阿海:“虎寨、豹村都跑遍了。没有太医。连一点刀伤草药都找不到了!”

“头领的剑伤溃烂好大了。送走。再在这耽搁下去他就没命啦。赶紧把他送走。”阿郎下了决心。

几个男丁备好了船只泊在岸边。用担架把昏浑然的桀骏抬上江船。桀骏突然清醒过来。

“阿郎!”桀骏突然大喊。阿郎贴近了他:“头领,阿郎在这。”

桀骏:“诸位兄弟,桀骏无能。平素没有在西江结下盟缘。这边的好多部落村寨,那些大小酋长、头人们,都不肯加入我们龙昆部落的抗秦联盟。皆因我桀骏平素逞强好胜。伤了百越的和气。是桀骏害苦了龙昆部落。你们……”

阿郎:“桀骏酋长,你安心地走吧。你要远远地走。我送你到有太医、有草药的地方。”

桀骏:“不。联盟不成,他们会被秦军各个击破的。我桀骏不走!”

阿郎:“头领,告诉你真话吧,从西江到南海的崖珠、合浦、交趾、九真好多大村寨、大部落我都跑遍啦。头人长老们都知道,秦军恨的就是你桀骏。都不想跟你联盟。他们是怕我们惹来秦兵,百越一块遭殃。秦军只要进了西江,都会起来拼命的。每个部落都是一群山魈百只鬼虎。一团烈火千把刀剑。头领,走吧。养好了伤我们接你回来。”

“阿郎……”桀骏休克了过去。

阿郎一挥手,随行的越人们都上了船。

阿郎等留下的越丁站立岸边目送着。

越人的数支小木船走远了。

西江岸边。

吴央的马队沿江嫉驰而来。

他们来在五仙洞前。空空的江野,不见一个人影。

梅旌:“公子,这就是五仙洞。”

马丁:“怎么会不见人影?”

吴央:“我们已经进了岭南!逃不掉他们!”

一边的石崖树丛里。阿郎等十几个越人隐身窥望着。见是越人装束的骑者,人们眼睛一亮。

阿郎一个人走出来。

两厢对视了好一阵。

吴央:“桀骏呢?”

阿郎一直盯注着他:“你是谁?”

马丁:“他是桀骏头领的朋友——吴公子。”

阿郎:“朋友?我怎么不认识?”

吴央:“我好象也没见过你。”

阿郎;“那还叫什么朋友?”

吴央:“你是谁?”

阿郎:“……我是桀骏。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桀骏!”

吴央:“……想骗我?来人!”

几个吴氏人手上来,逼视着阿郎。

石崖树丛里。

阿郎的十几个越人隐身窥望着。旋即齐呼啦地遄出来。

双方冷冷地对峙着。

吴央:“快请桀骏出来见我。”

阿郎:“做梦吧。桀骏死啦!”

吴央:“啊?他、他在哪?我、我要为他磕头祭灵……”

阿郎:“……真是朋友?”

阿郎与越众们对视着。

九嶷山的雾谷中。

赵佗们在峡谷里探路。

重重的雾霭云障里,看不清来路与去处。

“不可以再往远走。”赵佗令道:“就地停步。插标。记住来的方向。原地歇息。等待天晴雾散。”

谷地。雾中新搭起了几幢蚊帐。赵佗与赵光在蚊帐里。

赵佗拧眉结想着。

他的心像里浮现出越人家小。玉娘、老者、负伤的桀武……

他突然坐起身:“赵光。我们摸回去。”

赵光:“……将军。您太累了。睡一会再……”

赵佗:“天亮了。回去。求助于越人家族老小。他们会认得山路的。”

黎明。秦军的山谷里。

赵佗、赵光、郑武一行来到越人家族老小的的营帐外。

营帐空了。监军御使统领的骑兵营地也是空空的了。

“御使的队伍失踪了!”郑武说。

“龙昆夫人的越人家小,也被他带丢啦!”赵光说。

“快去寻找吧!”郑武说。

赵佗以手止之:“史禄走了。他终于走了。你们……找不回来的啦。”

赵光:“可是那些越人家小们要遭殃的啦!”

赵佗:“郑武,你飞马速向尾队大将军禀报。不得向全军声张。”

郑武:“遵命。”他驰马而去。

赵佗压不住满腔怒火。

他遄上马背一鞭策马,战马张开四踢狂奔。

悬崖上。

赵佗策马绕上悬崖。愤愤然的脸颊在一阵阵抖动着。他勒马躇立、茫然四望良久。

“啊啊——啊……”终于,他一阵兽啸般的嘶喊,唤起百万大山的百万里回响。

赵佗纵马向四面野山肆意飞驰——那声音的回响伴随着他。

“啊……御使监军——史禄啊!你快回来呀!”

山巅。

又一处不知所向的山之巅。赵佗勒马躇立。寻望着四下大雾迷茫的高峡深谷。他激昂惨烈的声音在空谷回荡——“御使监军——史禄大人!你在哪里——你要回来呀!”

他滑下马背。

他依然在四下吼唤着:“御使监军史禄!你给我回来呀!”

他对天、对地、亦对自己:“好你个史禄——你、你让我大秦之师真的就不攻自破、有如这断崖山岩迸裂残剑啦!啊——”他在惨烈地叫喊声中,猛挥长剑,劈裂了一幢山石。

他象一桩被雷击过的高木,呆立在崖畔上。

战马独自在安详地啃嗜着青草。

 

云山深处。雾障翻滚,死寂无声。

赵佗望着望着,突有霞光隐现。他似发现了奇景。

险崖处传出越族女子的山歌声: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逑。

……

情哥来求

梅江欢流

    阿仔无语

小妹心忧

 

心忧情忧

    阿妹何由……

他望眼中的峰崖上。正下来一个身背竹篓采药的越装女子。

她落在崖畔之后就一面采药草一边哼唱着走过来。

如在玄梦中的赵佗,一时间看痴了。

山麓上那采药的越装女孩子相貌酷似那营帐中的“龙昆部落夫人”——玉娘。也有些像那卸了男装的“越秀公子”。只是她秀发齐眉、羽翎束髻、中袖扎腰、行脚短裤的山野味更强。一直在蹦蹦跳跳地哼唱着走过来。

那龙昆玉娘的面庞不断地在他眼前与她相迭。

他与她二人相对了。四只眼有如两把锋利的光束,闪射交融着。

“将军,让你久等啦。”她终于开口了。

“……”赵佗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怎么,你还在生他的气?”她又在采药草。

“……”赵佗越发不明头脑。

“师父等你好多天了。还在这磨磨蹭蹭干啥。快走吧。”

“去哪里?”赵佗终于发问。

“你该去的地方、你想去的地方。”

“你是谁?”

“——就好比我问,你是谁。”

“采药女——你可知我是谁”

“——君知即可。何必我知?”

“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那位御使大人?哈哈,我迎面遇见了他的马队。”

“在什么方向?”

她用手指漫天一划:“该是出了九嶷岭、直奔岭南百越千峰啦!”

赵佗不由分说,翻身上马飞入雾谷。

“回来——你不可以追他。你追不到的啦!”

她在后边又嚷又叫地追了几步,赵佗人马已无踪影。她回身援树攀山,不见了身影。

大山背面的山谷里。

赵佗飞马驰来,被三面大山的“死胡同”挡住去路。正在盘旋不知所之,那位采药草的越女又站在他的面前。

赵佗怔在那里:“你?你怎么会……”

越女:“翻山有近路,自然在马前喽。”

“姑娘带路。领我去追那马队。”

“他有百越族人引路回家,你是追不到的了。”

“……”

“留不住的人就让他去吧。”

“为什么?”

“师父说——你不用找他他会找你的。”

“师父是谁?”

“玄机不可泄露。”她也笑了。这一笑倒是风生百媚:“师父说了,他在等你。”

“什么地方?”

“自然是你想去的地方啦。灵川古地!”

赵佗一怔。

“将军——跟我走!”她又是嫣然一笑,笑得十分诡秘,人就融化进了一团团飞动的山雾之中。

赵佗又是一怔。他也隐进了滚动的雾团里。

他的心,他的视野、他的秦军,都化进了这神奇大岭的迷雾。

九嶷南。大雁岭北。

丛山的林深谷道里,奔跑着吴央的越人装束小股骑队。

绕来绕去他们绕不出那个“蝴蝶”深峡。

“迷山了,大人!”马丁叫着。

“嘛达啦,公子!”梅旌嚷着。

吴央急得马上打转转,辩不出方向:“……怎么会跑进这种鬼地方来?这是哪儿?说好了去西江嘛!梅旌,你是百越族人,怎么带的路?”

“大人,去西江没错。”梅旌说:“昨天应该在狮子谷往南走。我们跑过头了。现在进了鬼阵。再往前尥,进了云开大山就离夜郎国不远啦!”

“别撞上赵佗我就烧高香啦!”

“没准是梅旌把我们引进了埋伏啦!”

“还有精神耍笑!”吴央下马:“下马歇马。前行探路。”

吴央的人马拉马潜行。

梅旌陪吴央蹬上高坡四寻看路。

苍山雾海,迷阵茫茫。

吴央、梅旌等望着云山深处。雾障翻滚的山崖上又传出越族那位山女子的山歌声: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叔女

君子好逑。

……

又是从峰崖上下来那位身背竹篓采药的越装女子。

她落在了崖畔之后就一面采药草一边哼唱着走过来。

   10

如入玄梦的吴央,一时间也看痴了。

她蹦蹦跳跳地哼唱着走过来。

她与他们——几双眼有如数把锋利的光束之剑,闪射交融着。

梅旌惊讶地认出了:“二秀?……妹……妹妹!”

山女二秀:“梅旌?……哥……哥哥……”

兄妹抱在一起流泪了。

吴央、马丁看愣在那。

山女二秀大为抱怨地:“说好了的你身在楚地跟定梅将军,是百越的护兵。怎么会跟着秦兵来打岭南?”

梅旌说:“把秦兵十万全给他折腾完啦呀,哥如今回来了么。”

“可这岭关外又开进来三十万。”二秀说:“湘水那边还驻扎着水师二十余万!”

“哈哈哈……”吴央大笑着插话了:“那就再给他折腾个完不就结啦!”

“吹气打哈哈哪?”山女二秀说:“毁掉秦兵十来万,二万越人就丧了命。再来对付那四十万秦军,岭南百越就全赔光了。你懂什么?”

“哈哈哈,瞧你说的。再杀他赵佗十万兵,秦军就撤回洞庭湖啦,哈哈哈……”吴央又是一阵狂笑。

二秀生气了:“你是谁?”

梅旌:“喔喔——小妹,可不能这么说话呀。他他他是……”

马丁接过话头;“他他可不是别人——湖湘楚地有个越族的梅狷

将军,你可能没听说过吧?”

二秀:“废话,他是我哥的爹!我能没听说过?”

马丁:“喔。我一猜就是。他就是令公大人最好、最好的朋友吴芮吴大人的公子——吴央吴将军。”

二秀:“也是将军?那我哥哥他……”

吴央;“我的朋友——你爹的儿子喽。”

二秀:“错啦。我哥的爹,不是我爹。”

吴央:“把人弄胡涂啦。”

二秀:“先胡涂着吧。明白早了没用。”

梅旌:“小妹。这是我的上司。

二秀:“你们都是秦军?”

吴央;“是——也不是。”

二秀:“所以你们穿了越人百姓的土布衣。一身獦獠打扮。”

马丁:“小妹聪明。”

他撩开布袍衣襟,露出内藏的秦军铠甲,哈哈哈大笑起来。

梅旌:“诸位,她是鄙人的小妹叫二秀。是岭南山里的采药女。”

吴央:“药娘、药女,好啊。我们正用得着。幸会幸会!”

二秀:“我可是从小就不会客气。”

吴央:“……你叫二秀……有个叫越秀的不知你认不认得?”

二秀:“是我姐。怎会不认得?她叫大秀,我才叫二秀。”

吴央:“我俩在内良馆是师兄妹啦!你也得跟我叫师兄啦。哈哈哈……”

二秀:“……这一套真地挺近乎啦。看来……你们是……”

吴央点头:“我们曾经是屠雎将军部下的秦军不假。可我们

祖上都是越族在中原的亲朋好友。你父与我父是同伙兄弟。全明白了吧?小妹带路。领我们去西江、到梧州再去南海。”

二秀:“……姓吴的。先答应小女子一件大事。”

吴央:“请、请讲。”

二秀:“小女子本是受师父灵谷子先生之命,前来引领赵佗三十

万大军走出迷山雾谷的。”

吴央:“有这等事?”

二秀:“眼下……我正把他们又困在这大雾弥漫的大峡谷里。”

马丁:“这可是真的?”

二秀:“我碰到了他的御使监军拉走了一二万兵马,挟持着龙昆

部族的家小男女进了岭南谷道了。我不去领他赵佗,就不会再有人引领秦军走出大迷谷。”

吴央:“果然秦军又杀进了岭南,就手把赵佗本部困死在大峡

谷,岂不省事。”

二秀:“想得容易。那是赵佗的几十万秦军!”

梅旌:“那……妹子,你说咋办?”

二秀:“吴央,你听着。你的马队可有胆量?”

吴央:“当然。”

二秀:“可敢连夜去闯秦兵的将军营帐?”

     吴央为之一怵:“……想不到二秀小妹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好说。

今夜就是劫杀赵佗的好机会!——你带路?”

二秀诡秘地一笑:

“不怕我把你们带进断魂崖?”

吴央:“小妹作陪,断魂也心甘!”

他也诡秘地笑了。

大山里的黄昏。秦军营寨。

大将军营帐前——“任”字帅帜下的那幢高大的营帐。

赵佗骑马驰来。帐前卫士接过马缰。

赵佗径自入帐。帐内空空无人。

赵佗回身问卫士:“卫士,大将军呢?”

卫士:“回少将军。大将军带领中军们去寻找越人村落。寻找可以带路走出迷谷的越人。”

赵佗:“大将军去了什么方向?”

卫士:“正是日落的西方——在下好象看见大将军的身影一直站在那座山峰上。”

日落处。不远的西峰上,有将军立马峰头的背影。

赵佗凝望良久,翻身上马朝西峰驰去。

西峰山顶。

赵佗御马而来轻轻立在将军身后。呆望良久。

任嚣凝望着大雾云团隐没中的夕阳暮色。

赵佗参拜:“末将赵佗参见大将军。”

任嚣望着冥顽不散的大雾山影,半自语地:“大雾季节。如此连日不散的重雾,在我镇守黔蜀十年之中,也是头一回见到。”

赵佗:“前辈。可是在寻找可以带路的百越族人?”

任嚣:“正是。史禄出走领军二万倒也罢了。挟走了越人家小,令我迷途得不到向导。三军困守谷地,一筹莫展。为将者大辱也!”

赵佗:“大将军无须过虑。越人家小可做向导者,已在大将军的营帐里。”

任嚣一怔。

“在我的营帐里?此话怎讲?”

赵佗:“敬请大将军随晚辈回营。”

大将军营帐前。任嚣、赵佗一前一后策马驰来。

任嚣跳下马来直进自己的大将军营帐。挑帘进去一看——空帐一幢,并不见越人。

任嚣:“赵佗,你在开老夫的玩笑?”

赵佗轻笑着。

赵佗引任嚣走过又一幢悬着“任”字帅帜的将军营帐。

任嚣又是挑帘而进。又是空帐一幢,不见越人。

任嚣:“你个小伢子,在捣什么鬼把戏!这座座将军帐为什么又是空的?”

赵佗:“兵家语云,‘狡兔有三窟’,前辈请看第三‘窟’。”

——远处一座大帐。

赵佗引领任嚣来到第三座有将军标志的大帐前。

任嚣停下了脚步:“那么这第三座一定就是你赵佗将军的营帐喽?”

赵佗笑了:“不,依然是大将军的空帐。不过……”

任嚣:“……”

他们来到了第三座营帐寨前。

“大将军请。”赵佗打开门帘。

任嚣走进一望。吃惊万分地立在那儿。

越人家小中的玉娘、老母、桀武及几位壮汉伤者都在营帐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任嚣。

任嚣:“……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佗默默地一笑。

任嚣:“难道史禄没把他们带走?”

赵佗:“禀大将军。他带走的只是一部分。这些乃是——龙昆部落与玉娘夫人一行。大将军曾嘱晚辈格外确保他们的安全。那日之后在下就一直这样做的。”

任嚣笑了。满意地:“佗儿得道也!”

 

营帐外。

赵佗:“晚辈已和桀武等长者商议过。明日黎明,我大军拔营西进。请他们做向导。可出雾谷。”

任嚣:“可也。”

赵佗:“小的今晨曾遇见一位越族采药的山女子。相貌长得与玉娘夫人如同一人,只是年岁很轻。口称受师父灵谷大师之命前来引领秦军。可是转眼间就又不见了。小的甚为蹊跷。”

任嚣一黜浓眉:“……灵谷子来人了?”

赵佗:“前辈知晓灵谷子?”

任嚣:“岂止知晓?此行西进灵川,免不了要仰仗于他。不过……来人确实蹊跷。不可轻易听信。提防着又是什么人在玩弄诡计。今夜是拔营西进的前夜。当严加防范。”

赵佗:“晚辈心中有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