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梅(钟梅西)
每年五月中旬前后,白昼越拉越长,雨水渐渐减少,随着田野里的草莓从青绿中泛出第一抹嫣红,预示着美国俄勒冈州大波特兰地区一年一度的水果采摘季拉开了序幕。
在我小的时候,所有吃到的东西都是买来的。所以,我童年的一个大梦想,就是可以坐在桃子树上吃桃子,坐在苹果树下啃苹果,挨着梨子树吃梨子,在萝卜地里拔萝卜,吃在地里长熟的番茄和西瓜……,并且,知道所有这些蔬菜水果家的模样。
多年以后,俄勒冈的农场帮我实现了这些童年梦想。
“六一”到来的时候,草莓完全成熟了,惹得人起了稚气之心,会顶着大太阳挽着篮子去摘草莓。草莓有的躲藏在叶子中,有的探出田垄。采摘的人,脸蛋也被晒得红红的,有着拣拾宝石般的惊喜与快乐。这个时候的农场,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孩童般的气息。
应该没有比草莓更不设防的水果了。大大一颗,洗干净了就可以放心地一口吃下去,然后就是满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四溢,对于不喜欢剥皮撬壳的懒人们来说,草莓算得上是水果里最善解人意的长法了。
俄勒冈的农场,生长着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两种草莓Hood Strawberry 和Totem Strawberry,但对于这种保存、运输都不易的水果来说,离草莓最美味的距离大概取决于你离农场的距离。
才见草莓垄头空,又有樱桃枝上红。
六月过半,樱桃就开始登场了。樱桃在中国翻译成车厘子,莫名的贵。可俄勒冈是产地,自己去樱桃园的树上摘,如同给农场主做了一件好事,既帮助农场解决了昂贵的劳力问题,又能享受助人为乐后极其友好的价格,算得上人生中难得的圆满之事。
俄勒冈有许多经典好吃的樱桃品种, 诸如Bing, Rainier, Sweetheart和Chelan,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品种。其中,Bing同时也是美国市场上最常见、销售最多的一种樱桃。暗红色的表皮散发着如同玛瑙一样的光泽,果实硕大,果肉脆而多汁,是1870年由园艺师Seth Lewellin和他一位名叫Ah Bing 的中国工头在俄勒冈研发培育出来的,所以,就以工头“Bing”的名字来命名,翻译成中文名字叫“冰莹”,好听又诗意。而另外一个深受大家追捧的品种是Rainier,嫩黄中带点粉红,香甜到“水果糖”这个词都有了字面上的意思。
如果说草莓有着孩童般无邪天真的特性,那樱桃的美好便如少女般甜美可人,不然巴脖罗·聂鲁达不会用诗一样的语言来说出这样的情话:我想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过的事。而对于画家们来说,樱桃与草莓作为同一季节的水果,总是会相生相伴地出现在他们的画作中。也许樱桃与草莓都有着迷人的色泽,而如何表现这同一色系的差异性是画家们乐意去挑战和展示的画法和技巧。当然技法的高超之外,十七世纪比利时画家奥西亚斯·贝尔特(Osias Beert)的画作《静物:瓷碗中的樱桃与草莓》尤为有名,其意像寄托了画家宗教一般的爱恨,樱桃和草莓的甘甜多汁与饱满生动,被认为是天堂中的水果,因而象征着人类的灵性和灵魂。我虽然喜欢这诠释,但在领略完了画作的艺术价值后,会不合时宜地额外再担忧一下这些水果们的命运,画家在描摹完了以后会把它们当做真正的“早餐”吃掉而不是扔到垃圾桶里去吧,毕竟,它们不仅是好看的,也是好吃的。
短暂的樱桃季之后,等待出场的轮到了蓝莓。
蓝莓在营养学谱系中有着超前排名和清淡的口感,自然,也是减脂健身者的标配水果。一个普通的冰激凌或者什么甜点,点缀上几颗蓝莓,立刻就有了坐地起价的资本,格调似乎立刻高大文艺了起来。但在俄勒冈,也许是适宜的气候和土壤, 遍地的蓝莓农场,足以让吃蓝莓的量词可以从“颗”变成“盆”,吃得多了,简直有一种实现了反向富贵的满足感。
微风轻轻拂过山野里的农场,蓝莓在枝头微微地摇晃,穿梭在农场里的我手指拂过这些果实的时候,已然知道,哪一颗已经熟透了,哪一刻正在委顿下去,而哪一颗正值鲜衣怒马的青春华年。我会来不及似地挑一颗饱满的正值好年华的蓝莓,体味它在嘴里爆浆的感觉,这是它在十个多月的蛰伏之后爆发的巨大能量。
有时,我也会把它们摊开在手掌心中凝视,只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的果实,需要大自然多少个日夜的滋养,多少雨露的滋润,多少细胞努力工作和分裂,才可以在果实成熟得刚刚好的时候被这样捧在掌心里,然后,以食物的方式将它聚集的能量传递给我,完成大自然对人类生命宝贵的馈赠,同时还伴随着一种新鲜而热烈的口感而迥异于菜场里、超市里那些恹恹的果蔬。
蓝莓的狂欢之后,酸甜多汁的桃子红了,在枝头坠下来累累硕果。
小时候看《西游记》,记得桃子是少有的能够进入天庭作为餐风饮露的神仙所青睐的极品,是前面会冠以一个“仙”字的水果。但这似乎还不够,神仙们还会以桃为主角专门开一场群神共赴的“蟠桃会”,而随后偷吃了这些仙桃的孙悟空立刻就有了大闹天宫的力气和底气。毕竟,连入门级三千年一熟的的桃,人吃了都可以成仙了道,体健身轻,至于那些六千年和九千年让人可以霞举飞升、日月同庚的仙桃都不知道给这猴子偷吃了多少呢。
最仙的水果之后,苹果,和梨子跟脚就到,最后压轴的水果是葡萄。
曾经我院子的角落里种过一株葡萄。当春花渐次开放,姹紫嫣红的时候,葡萄却如一位入定的老者,依旧春心不动,犹似枝藤枯,似乎听到春消息的反应要慢一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晚熟的特性适合入酒,从太平洋和哥伦比亚河谷吹过来的暖风让全俄勒冈州布满了大大小小上千的葡萄园和酒庄,其中威拉米特谷(Willamette Valley)出产的黑皮诺(Pinot Noir)葡萄酒最为有名。
可以说,没有一个俄勒冈人能够绕得开葡萄酒庄。且不说那些历史传承深厚、声名赫赫的大酒庄,一些有着独特风格的小酒庄也在用他们的佳酿酿造着属于俄勒冈人的风格迥异的个性滋味。
Bertony Faustin 是Abbey Creek Vineyard &Winery的经营者和酿酒师。他也是俄勒冈州的第一个黑人酿酒师。当人们打开他的红酒瓶上的橡木塞时,意味着人们将开启对葡萄酒的刻板印象的改变。Faustin曾是一名麻醉助理师,2008年他和妻子从开始了他们的酿酒师生涯。他们所制造的葡萄酒搭配从巴西进口的De Cabron辣椒酱系列,可以补充和平衡葡萄酒辛辣、甜蜜和烟熏的口感,令人回味无穷。他们还制作了一部电影《红白黑》,这是一部关于俄勒冈少数族裔酿造师的独立纪录片,分享自己和其他少数族裔酿酒师的故事。
Remy Wines的主人——Remy Drabkin是一名女同性恋酿酒师,她联合创办了Wine Country Pride活动,用来为LGBTQ奖学金筹集资金,同时为葡萄酒行业注入不同的声音元素。
俄勒冈湛蓝的天空下,成片成片的葡萄林在山丘间蔓延,随着地势波浪一样地起伏着。坐在威拉米特山谷某个酒庄里的人们酒杯叮当作响,紫红的液体在晶莹的玻璃被中摇荡。不远处,一颗年岁日久的大橡树下悬挂着的一个橡皮轮胎制作的秋千也在旷野的风中慢悠悠地晃动着,一切都让人意兴荡漾。
葡萄,果供吃,酒供喝,这应该是最让人回味无穷的水果种类吧。
九、十月过后,热闹的水果大戏敲起了谢幕的鼓点。几场萧瑟的秋风秋雨之后,树枝清空了关于夏日的记忆,农场也如同落下帷幕的舞台,变得空旷而寂静。离场的我等待来年的春风又起,与它们再赴一场关于童年记忆的约会。
或许,这些位列仙班的水果,大概是因为它们让人动了返老还童的赤子之心才是它们异于寻常的仙术吧。而俄勒冈广袤的原野,大大小小的各类农庄,也包容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追寻自己梦想的每一个人,并让他们美梦成真。
(发表于2024年8月4日《星岛日报·美利坚见闻》星期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