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鸡尾酒恋情》

周愚

 

        八零年代初,我自军中退役,准备移民来美前,有位“有经验”的朋友告诉我,美国是个劳力缺乏的国家,到美国去,只要学得一项手艺就可谋生,并举例如餐馆大厨、汽车修护、电子装配…… 我因在礼宾单位服务时,常参加各国驻台使节的酒会,对洋酒略有认识,又因以前在美受训时,曾和一些美国空军同学到酒吧去过几次,知道些酒吧里的大致模样,于是临机一动,心想如在美国做个调酒师,是个既轻松,又好玩,且赚钱的工作。

        打定主意,说做就做,在分类广告上,找到台北火车站旁一所烹饪学校附设的鸡尾酒调酒班,立即报名入学。而这所谓的学校,只是一间约五、六坪大的房间,全班学生只有五人,课程一共也只五天,每晚上课两小时,共十小时便毕业了。所学的,几乎都是我原来就会的,甚至有时我还会为老师补充一些数据,毕业时颇有入宝山空手而回之憾。只是,领到的一张毕业证书却是精美无比,重磅道林纸、中英文对照、艺术花边、彩色照片 (我们入学时交的)、烫金钢印…… 十小时课程得来的,比我以前任何一张好几年正规教育得来的还要精致。

        来到美国后,在朋友开的餐馆里见习,顿觉自己的技艺不够,于是兴起了进修的念头。也是在分类广告上,看到有一家连锁的“鸡尾酒调酒学校”(Bartender School) ,于是选了离家最近的一家报名上课。与台湾的相比,这间学校的规模要大得多,它就像一间真正的大酒吧,长长的吧台,十二个学生,每人都有属于自己专用的位置与设备,包括三十瓶以上不同的酒;十几种软性饮料;五、六种不同种类的酒杯共三十几个;储冰柜、碎冰器,摇筒、搅拌棒;以及樱桃、柠檬、橄榄…… 一应俱全。上课时间两周共十天,每天四小时共四十小时。全班十二人只我一个“外国人”,其余十一人都是老美,其中有两位女同学。

        授课的老师是位年轻的白人男性,讲话的速度比电视播报新闻的速度还要快,我那时来美才两个多月,幸好我对酒已有些底子,加上反应还算快,所以还能跟得上。当两三天后休息时间闲聊,大家知道我是个来美仅两个多月的人时,都大感异讶,问我来美之前会不会英语,我随口答少许,大家都诧诧称奇,视我为天才,老师也没有减缓他说话的速度。

        紧张的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面临毕业。毕业考试分笔试和术科两项,先考笔试,五十道选择题,只容许错五题,结果全部及格,一半以上满分,包括我在内。但术科就完全不同了,术科是要在三分钟内调六杯不同的酒,而且要六杯同时进行,同时结朿,不能第一杯调好调第二杯,第二杯调好再调第三杯…… 也就是说,假定六个客人一伙同时进来,坐在你面前,点了六杯不同的酒,你必须第一步先拿出适用于这六种酒的不同酒杯分放在六人面前,第二步视需要放入冰块或其他底层调配料,第三步加入主酒或副酒…… 最后视需要放上樱桃或柠檬等点缀品及吸管、搅拌棒。完成后,六个客人可同时开始享用。

        这项考试是个别进行,首先应考的一位女同学通过了,我自告奋勇第二个上场,也轻松 Pass,可是第三人以后,却有半数未能过关。未通过的原因,大半是超出了三分钟的时间,还有一两人记不住全部六种酒名,或忘了哪种酒是哪位客人的。不过一次不通过可第二次再试,终于全都通过。我们每人也领到一张毕业证书,但这张与我台北拿到的那张相比,远不如台北的那张精致。

        但想不到,我原想赖以谋生的手艺,不但未以此赚到一分钱,反而因此花掉不少钱。因我已把它当成了一项嗜好,现在我家里藏酒至少两百瓶以上,有朋友来我总要请他们品尝一两种。有时朋友请客,甚至社团活动,也会请我去充当调酒师,我都乐于从命。我自已每次的新书发表会,更必定是与“鸡尾酒会”合并举办。

        这二十几年来,酒一直与我为伴,我与它之间似乎已产生了一种恋情,但最令我难忘的,则是下面这件事。公司里一位老美同事,他的儿子二十一岁生日,为儿子办“成年派对”,特地请我去做调酒师。这位开明的父亲,以两大主题庆祝儿子成年。一是“欣赏脱衣舞”;一是“喝酒”。他请了一位美艳妖娆的舞娘在儿子面前搔首弄姿,并极尽挑逗之能事,衣服一件件脱,剩至最后三点时,便坐在寿星的大腿上抱紧寿星不停地亲吻。喝酒方面,则让大家开怀畅饮,不过也有例外,就是寿星的朋友中有些未满二十一岁,是不能喝酒的,因此我都要先问他 (她)们是否二十一岁。这期间闹了许多笑话,有人说他都快三十了;有人说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他的儿子;有人说他只差几天,请我通融,并也要请我去他的“成年派对”做调酒师。还有一位明显已三十多岁的漂亮女性,我故意问她:“Are you twenty one?”(你二十一岁了吗?) 她大乐,立刻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Honey, I am forever twenty one.”(蜜糖,我永远二十一岁。)

        还有一件事也使我难忘,那是一九九四年一月洛杉矶北岭 (Northridge) 六点七级大地震,我家正好就在震央,房屋严重受损自是不在话下,而我的一百多瓶心爱的酒也遭到池鱼之殃。屋里满目怆痍,却又满室酒香,我看着美酒似流水般从滑石地上逝去,心疼不已。

        不过有一件事则是因酒而使我感倒荣幸的,这些年来,因我不断地搜集与酒有关的书籍,研钻酒的常识、典故、饮酒的礼仪……因此我常常以与酒有关的题目,应许多社团、校友会、电台、电视台之邀,作过无数次演讲及示范表演,同时也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

        我在华人小区,早已因酒而“小有名气”,周遭朋友们凡遇到与酒有关的疑难杂症,都会向我请教。只是,也有些朋友误会了,以为我喝酒也是海量,其实,懂酒与喝酒,两者是完全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