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開講一】流離歲月

 

作者:郑茹菁

 

芒草交錯,抱頭亂竄,

與炸彈爭道,生死一線間,

逃難赴彼岸,生死兩茫茫

 

母女相依,望穿秋水,

汗水與淚水齊飛,兩岸路迢迢,

稚女留香港,惟有淚千行……

 

神農簡氏,赴美開荒

 

      農忙時節,簡文光赤腳踩在田埂上,跟著族人趕在飛機轟炸之前搶收稻米。操作農務的大人汗流浹背,而不識愁滋味的小孩卻在田邊玩耍,他們快樂地哼唱著兒歌,田溝裏有吸人血的水蛭,破舊的四合院是捉迷藏的好去處。即使日本軍機劃破藍天白雲而來,炸彈如雨點般落下,他們也是歡天喜地隨大人抱頭鼠竄,逃難於孩童而言,彷彿只是另一種遊戲!

      日本侵華之初,廣東省中山縣的簡家,一如既往勤懇耕種、不問世事,然而,一顆丟在門口的炸彈,讓簡氏族人驚覺事態嚴重,意識到過去改朝換代只不過是換個皇帝,而今卻有亡國滅種之虞了,於是召開家族會議想辦法自救。

      簡氏族人有意選一個有能力在外地生存,又有責任顧念老家的年輕人,出國另闢天地,最後挑上了吃苦耐勞、老成持重的簡文光,遠去美國、海外留根,並要求他賺美金回家鄉養家,當年日本皇家將農家的糧食視為「皇糧」,動不動就無償徵收,簡家早已無力養活一家老小。

      兵荒馬亂的時代,簡文光奉父母之命,很早就娶妻育有二女。他奉命隻身離家去美國,留下妻女三人在老家鄉下守著祖宅、照顧老人,他的妻子無力反抗家族的命令,只能心慌意亂地流眼淚。

      她心中有幾百個問題卻不知從何問起,美國究竟在哪裏,可不是她這個婦道人家說得清楚的,她只能哭倒在丈夫懷裏說:「你可不許在美國討姨太太!」

      當年的美國大開門戶歡迎移民,二十出頭的簡文光辦理了移民手續,立刻打包越洋去討生活,擔負了振興簡氏家族的重責大任。

      一句英文都不懂的廣東仔簡文光就這麼乘風破浪而去,經過一個多月海上漂流的日子,聽了水手講述的世界天文地理,這才知道自己居住的這一大片土地竟然是圓的,美國就在「地球」的另一邊,另一邊住的人長相、語言迥異,雖不是青面獠牙,卻是金髮碧眼。這時的他悔青了腸子、吐光了綠色的膽汁,開始後悔當日的抉擇。

      當人們看見新大陸而大聲歡呼,簡文光只能祈禱美國的「另類」可以賞口飯吃。上岸後,移民局依照他的「專業(移民表格填寫的專業)」,將他分配到「傻瓜饅頭(加州首府Sacramento)」做農夫,教導當地人耕種技能,主要是種植玉米、大豆及蔬菜等農作物。

      簡文光聽到「傻瓜饅頭」這個地名還有幾分竊喜,至少還有饅頭吃,不致於挨餓,沒想到人家不吃蒸的饅頭,而是烤的麵包,而且美國人也不是傻瓜,反而是聽不懂美國話的簡文光有時像傻瓜一樣,惹人訕笑!

      雖然剛開始語言不通,雞同鴨講鬧了許多笑話,但久而久之也就漸入佳境了,高頭大馬的洋人對勤快的東方小子也讚不絕口!

      美國地大人稀,土地大多荒廢,除了耕種技巧不如以農立國的華人,好逸惡勞的本性也讓洋人遠離了農耕的隊伍,致使肥得出油的良田長滿野草,所以美國政府給予農耕者許多優惠條件,鼓勵大家赴西部開荒,也大開國門歡迎有農業知識的新移民。簡文光就是搭上了這個政策來到美國。

      初來乍到,簡文光發現西方的機器雖然先進,可是操持農務的人欠缺經驗,他因過去長年務農而熟讀「農民曆」,耕作順著節氣走,幹的活每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簡文光的語言能力無法解釋前因後果,他以自己的經驗帶著洋人幹活,當一次又一次「預言」成功,終於贏得洋人的尊敬,把他當作「神農氏」般言聽計從!

      在美國農耕的那幾年,簡文光發現農場買東西都不用付稅,甚至鋪設地下水管或引流河水之類有利農耕的事,都可以向政府申請經費,最多支付材料費的半價而已,政府還負責免費安裝。這些都是簡文光在中國社會作夢也想不到的好事,他的眼界從此開闊了。接著他又發現,美國政府要求農民買保險,萬一遇到天災人禍、收成欠佳,就能向保險公司申請理賠。

      簡文光第一次聽說有「買保險」這回事,知道農作物歉收還可以得到理賠,真是匪夷所思,但感覺美國政府比中國政府更貼心照顧農民。他把這些東西差異都寫進家書,鄉親每讀他的信都像是讀「天方夜譚」的故事,大家面面相覷,不能理解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簡文光在農場包吃住、工資算是優渥,但因為美國遍地是黃金,到處有機會成功發財,願意到此工作的年輕人如鳳毛鱗角,簡文光的洋人同伴像走馬燈似地換個不停,唯有他如如不動,農場主人更是加倍看重他的穩定性。

       農場工作不難也不複雜,但是瑣碎的工作很多,簡文光從早忙到晚,日子倒是很好打發,所幸在美國農場中的重活、累活都靠機器,比在中國耕種輕鬆許多。

      簡文光努力工作、存下的錢悉數寄回老家,春去秋來,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他學會了英語,穿上了西服,農場的雇主及同伴都喜歡和他做朋友,偶爾也會有漂亮的洋妞對他拋媚眼,但他都如柳下惠般坐懷不亂,謹守自己對妻子許下的諾言:「絕不會在美國討姨太太!」

      簡文光在美國看著「比故鄉圓的月亮」想念妻女,除了幹活就是觀察,希望能汲取經驗、早日衣錦還鄉。他曾經想過買農場自己當家,但是,政府雖提供貸款給農民購買農耕器械,卻不能向政府申請貸款購買土地,最後因為沒資金而作罷!

      移民一段時間後,簡文光觀察到餐館生意日進斗金,開餐館的資金遠比開農場少很多,便決定改行。早期華人移民美國謀生,為聯絡彼此感情,分享家鄉消息,通常都會定期聚會一解鄉愁,唐人街的中餐館應運而生,簡文光決定朝「開餐館」創業的目標前進。

      簡文光從打雜做起,每週七天打工,每天起早摸黑幹活,白天被廚師吆喝、廚子使得團團轉,切菜抓碼掃地洗廁所,沒得一刻閒。晚上睡在又油又髒的小房間,簡文光不只一次流下男兒淚,但為了養活家鄉那一大票人,他咬著牙撐下來了!一封又一封包裹著銀兩的家書越過太平洋回到家鄉,簡家人還以為簡文光在美國當大老闆呢!

 

意外情書,另結姻緣

 

      經過不斷地努力,簡文光終於在芝加哥成功開了兩家中國餐館,靠著一貫的勤奮,他比人家早開門、又比人家晚收攤,生意愈做愈紅火,不僅按時寄錢給妻女養家,還長期供養著遠親大小族人,贏得鄉親的敬重。

      簡文光距離衣錦還鄉的日子愈來愈近了。這時,堂弟簡文獻也到了美國留學,但因為家裏無法繼續供應而面臨輟學,簡文光不忍見他半途而廢,於是伸出援手,沒想到這個義舉竟為日後的生離死別種下善因,救了簡家的後人。

      一九三七年,簡文光攢夠了路費,終於能夠返鄉探望妻女,三個星期的船期波濤洶湧,心裏起伏的全是妻子的姣好容顏及美麗倩影,多少年來他潔身自愛,一眼都沒看過別的女人,他相信妻子也應該冰清玉潔,守節等候自己的歸期。

      好不容易回到家,東方女子不若西方女子熱情,見面的那一刻既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她只是靦腆地、不知所措地站在眾人之間……但他喜歡她的傳統,入夜之後撫摸著她的一雙柔荑,他覺得這些年吃的苦都值得了。

      他在家的日子,她忙著蒸煮煎炸做吃的。他去廚房跟著她的忙碌團團轉,她羞紅了臉,把他趕回去臥房休息。他閒來無事,便翻閱家裏的雜物。

      年關將近,他想找幾件過年穿的衣裳,便逐箱翻找自己的舊衣物,沒想到在箱子底竟保留著一封書信,陌生的筆跡寫給妻子的一封信。

      簡文光顫抖地打開書信,意外發現妻子竟在箱底藏有男子寫給她的情書,雖然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含蓄文字,但是簡文光氣壞了;他雖有魄力赴美經商,但骨子裏仍是非常保守傳統,他認定妻子有失婦道、不可原諒,立刻就把妻子給休了﹗

      當年之事究竟誰是誰非,如今已不可考,只知道簡文光的妻子被休之後,並沒有被他趕回娘家,仍是住在簡家鄉下老家,由簡文光養著她,雖然她傷了他的心,但他仍存著一分慈悲心對待她。

      前妻生的兩個女兒留在簡家,在那個保守的舊年代,沒有人敢為下堂妻說話。休妻之後,簡文光的親友考慮到簡家不能沒有女主人,因此做媒為他介紹蘇州人李惠蘭,她比簡文光小了十五歲,只比他前妻所生的兩個女兒長了幾歲。相親之前,李惠蘭就知道自己一進門就是兩個孩子的媽,而且丈夫會去美國經商,年紀輕輕就得照看一大家子。

      他倆在北京相親,李惠蘭偷眼觀察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老華僑」,那是她身處亂世的父母特意託人尋來的「海外關係」。她答應去相親原本只是認命而已,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為家人犧牲奉獻、付出無所求的好男人,她心甘情願為這個好男人打理中國的家。

      沒多久,雙方家長就決定閃電結婚,地點選在香港。簡文光帶著前妻生的兩女兒一起前往,婚後李蕙蘭很快就懷了孕;不久,中日宣戰,簡文光的美國護照也即將過期,只好放下大腹便便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獨自折返美國。

      當時約定會「盡快」來接她們赴美團聚,要妻子安心在香港待產,誰會想到此去經年,夫妻竟被分隔兩地長達十三年之久。

 

寧為雞首,不為牛後

      中日宣戰前後,中國內有天災,外有人禍,戰亂中的老百姓,無力養活一家老小,聽說新興起的美國歡迎新移民,便成群結隊趕赴金山「淘金」,期待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落葉歸根,這些老華僑其中九成來自中國廣東,簡文光也是其中之一。

      追溯到一八五〇至七〇年間,美國需要大批勞工,赴美工作的華人在勞力市場占有一席之地,但由於語言、膚色、生活習慣各異而備受排擠;華人刻苦耐勞、任勞任怨、不惹事生非等優點受雇主歡迎,但在其他工人眼裏就是「不合作」的怪胎,常無故遭人攻擊或傷害。

      一八七〇至八〇年間,聯邦政府與各州政府以不平等法條對待華人,華人上法庭不准答辯、只能從事勞力行業、不通婚、不准申請入籍成為美國公民等,甚至返鄉探親的華人不准再度入境回美,讓在美打工的華僑人人自危。

      受限於美國境內「排華法案」的通過,旅居美國的華人不敢貿然返國。簡文光考慮到這些嚴峻的法律,擔心自己若是返回香港接家人,他在美國打下的基礎將毀於一旦,因此,自香港別了妻兒就沒敢再回中國,他對妻子及女兒的印象,都是靠逐年寄來的照片勉強維持記憶,誰也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還能再相見?

      簡文光及鄉親一群人在中國城內生活,各自從事洗衣業、雜貨業、餐飲業及車衣業等工作。鄉親中有人投入洗衣業,因為不用太多本錢,只要買兩個熨斗、幾塊肥皂,再租一個店面,就可以開業了。

      到美國打工的人,誰沒有篳路藍縷的心路歷程呢?誰不是含著眼淚、餓著肚皮,省下每一分錢寄回老家?「當老闆」既可以滿足華人「寧為雞首,莫為牛後」的心理,也可以寫信回家自稱「老闆」,給老家的親人臉上貼金,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和白人打交道,免除了被歧視、排斥或攻擊的危險。

      可是簡文光志不在此,他比較喜歡開餐館。他聽說過一個故事──十八世紀,李鴻章被慈禧太后派去美國紐約,有一天晚上辦事誤了晚餐,別家餐廳都因為時間太晚而打烊了,只有勤奮的中國餐館願意為他開門,因為廚房沒有足夠的食材,所以隨意用蠔油快炒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飢腸轆轆的李鴻章讚不絕口並追問菜名,因是匆忙將各類菜餚切碎混炒,故命名為「雜碎」,從此揚名美國餐飲界。

      這個故事帶給簡文光一個啟示,只要努力,逮到機會便能成功,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讓美國人對中國料理另眼相看,因此選擇餐館這一行。雖然辛苦,但是收入頗豐,這時愈來愈多鄉親循線尋來,簡文光接濟的親友愈來愈多了!

      「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簡文光一直掛念著老家的親人,身體回不了家,銀兩總得送回家去吧!

      聰明的華人想出自己的辦法,早期中國城的雜貨店比如今的便利商店更便利,凡是客人要求的業務都做到「使命必達」!除了販賣東方人喜愛的日用品之外,店主還幫助華人收發信件、讀寫家書,提供華人在休息日到此閒聊聚會;雜貨店也扮演銀行的角色,幫忙華人保管積蓄,協助華人匯款回中國老家,從中只收取一點點手續費,大家彼此信任,彼此照顧;民以食為天,想家的時候最想念家鄉的口味,雜貨店開始賣鹹鴨蛋、鹹雞蛋及豆腐乳等東方食物,有人從家鄉運過來,有人去撿野鴨蛋,或去商店買雞蛋泡鹽水,在美國自製鹹鴨蛋及鹹雞蛋,如此這般也為大家解了饞!

      在「中國城」牌樓下討生活的華人,兢兢業業求生存,因為受限於語言能力及社交圈,他們得到的訊息大多數是「慢半拍」的。

      當年,美利堅合眾國在輿論及排華聲浪中,通過了「一八八二年的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 of 1882),之後又通過許多歧視及排斥華人的法案,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尾聲,中美兩國並肩作戰,才打破近百年的排華僵局。

      經過整整一年的拉鋸,二十多次的國會辯論,終於在一九四三年通過廢除排華法案,不再限制華人返鄉的自由。然而,瑟縮在「中國城」牌樓下的華人卻不知情,他們不知道華人的地位已獲得改善,過了好多年,簡文光才確定自己趕上了這個好時代。

 

      母女相依,顛沛流離

 

      一九三八年,中國仍處於兵荒馬亂的戰禍中,從美國返回中國探親的簡文光,因護照即將過期,不得已在香港放下了臨盆在即的妻子李惠蘭,獨自折返美國。簡婉平在東方之珠的香港呱呱墜地,響亮的哭啼聲預報了她流離顛沛的一生。

      簡婉平生在日本侵華的亂世,父親與母親在香港結婚後,父親返回美國經商,母親在香港親戚家待產,沒想到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父親都沒辦法回來接她們,寄人籬下的母女四人不知如何是好!

      當年落在廣東省中山縣簡家門前的一顆炸彈,改變了簡文光的命運,離家去了美國;如今落在香港樓臺的另一顆炸彈,又改變了簡婉平的命運,決定告別香港回中國。

      簡婉平出生以來,和母親在香港住到一九四一年,因為日本艦隊在年底突襲美軍基地珍珠港太平洋其他地區的日軍也四出攻擊,中日戰爭愈演愈烈、人人自危。簡婉平母女決定接受親戚的建議逃難回大陸,至於要逃到哪裏去,她們只能過一天算一天,直到父親返鄉接人。

      作為一家之主,母親李蕙蘭必須「拿主意」,首先考慮到前妻生的大女兒體弱多病,不堪逃難的旅程折磨,決定將她送回廣東鄉下老家,然後帶著三歲的簡婉平及二十五歲的簡潔馨(前妻的二女兒)東奔西走,跟著逃難的隊伍上山下海。幸好簡婉平從小就是個健康的小孩,兩條小腿跟大人跑得一樣快,別人家的小孩進了防空洞就啼哭不止,她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屏息閉嘴,知道如何配合保命。

      漫無目地跑了幾個月以後,李蕙蘭感覺不是辦法,如此這般居無定所,丈夫如何找得到她們?她想到了在貴州公路局擔任局長的簡文獻,他是簡文光的堂弟,求學時期因家境不好曾求助於簡文光,李蕙蘭鼓起勇氣帶著兩個女兒趕赴貴州省,輾轉走到貴陽投奔簡文獻,一住就好幾年。

      簡婉平在貴陽的國民小學上課,學了一口四川話;簡潔馨在貴陽做公務員,認識了她的另一半,擔任公路局站長的張梅修,生了一兒一女。幾年後,張梅修奉派到長沙和柳州任職,簡潔馨也帶著一雙兒女隨同前去。

      八年的逃難歲月中,簡婉平就像漂浮在亂世的浮萍一樣,過著沒有根的日子,隨時都在憂慮「明天又要搬家」。一九四八年,母女兩人暫住柳州簡潔馨家,當時張梅修又被派回貴陽,簡婉平聽到大人在討論應該去貴陽,還是回香港申請簽證去美國?

      李蕙蘭選擇南下,帶著簡婉平去香港;簡潔馨決定北上,帶著兒女去貴陽找丈夫。沒想到當年的家庭會議,竟是一家人命運的轉捩點,決定了姊妹兩人後半生的幸福。

      簡潔馨決定跟隨丈夫去貴陽,是考量到丈夫的職位,讓全家可以躲在國民黨的保護傘下。豈料人算不如天算,國民黨不久後撤退臺灣,轉由共產黨執政,張梅修被清算鬥爭,連累全家受苦,簡潔馨及兒女在貴陽住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

      而簡婉平在母親的選擇下,從香港到了美國,在新大陸展開了新人生。姊妹從此南轅北轍,數十年不得相見,直到老年淚眼相對,簡潔馨拉著簡婉平的手說:「當年一念之差,人生竟有天淵之別,這一切都是命!」

      李蕙蘭因配偶身分,率先在一九五〇年得到批准前往美國,當時的她先是傻了,後是半瘋狂狀態,相依為命十年,要她丟下女兒先去美國,簡直是要她的命!奈何形勢比人強,李蕙蘭在家人的勸導下不得不走,十一歲的簡婉平沒有發言權,只能眼睜睜地送走母親。母親赴美後,簡婉平留在香港,平日在協恩女子中學住宿,只有週末才前往親友家小住。

      這一等又是五年,一九五五年六月,簡婉平才取得簽證,搭乘「威爾遜總統號」客船,航行二十一天前往美國。

      當時,十七歲的簡婉平和十一歲的堂妹簡潔平結伴同行,潔平的親戚要求她「帶東西」到美國,包括茶葉及首飾,兩個女孩全身戴著珠光寶氣的首飾,和同船的大哥哥們混得很熟,玩得很開心,一點都不擔心會被打劫,所幸一路平安。

      兩人傻呼呼地橫跨大西洋,穿越金門橋,終於登陸美國加州三藩市。幾天後,兩個女孩又糊里糊塗被安排交通轉運,抵達芝加哥城。

      這是簡婉平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和兩歲大的小妹妹簡婉美,父親講了一口她聽不懂的臺山話(粵語方言之一),只見承歡膝前的小妹集父親寵愛於一身,她突然感到寂寞,發現自己已然置身一個陌生的國度,今後要面對的恐怕是比逃難更艱辛百倍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