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赵燕冬
文化大革命后,沈阳和全国其他城市一样,经济萧条,食品匮乏。油,肉,糖等主要食物全凭票供应。只有过年,每家可以凭票买到一斤半斤的肉或鱼,鸡鸭想都甭想。百姓的日子苦,把怨气撒到主管沈阳的陈锡联身上,叫他陈三两,因为每人每月三两油。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年。
那时我是知青,下乡在昌图县。小队穷啊,1个工分是4分钱,一天挣8个工分,一年干下来扣除生产队分的粮草,也就剩下十几块钱。但那时的东西便宜,农村市集的鸡蛋5分钱一个。每次回家,攒的一点钱都换成了猪肉和鸡蛋。因为我知道,家里指望着这点年货过春节。
1971年节前回家,我办的年货除了猪肉,还特意带了两只活鸡。我把鸡装在小纸箱里,还扎了几个洞通气。心想,过年有鸡了,妈和弟妹该有多高兴啊。我回家要走到大洼镇坐客运车,坐二小时到昌图站,再乘火车到沈阳。从小队到大洼镇有10里地,要走一个多小时。
回家那天,正下着雪,雪打在脸上,就化了。小北风飕飕地刮着,无孔不入地往棉袄里钻。虽然天很冷,但心里是热乎乎的,因为是奔家过年。我背着包拎着纸箱,气喘吁吁地赶到大洼镇的客运窗口。却见一告示牌,说车坏了,没车。客运车一天一趟,车一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真是急人。怎末办啊,回小队等两天?还是走到八面城上火车?大洼镇离八面城是35里地。这就意味着还要再走三,四个小时。如果不带东西走,还不算难。可是我背着拎着二十多斤重的东西,怎末走啊?
见有几个知青在一旁,问问他们吧。我走过去一问,他们都说要去八面城,可以赶上晚上的火车。他们也是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东西。我就说,那我跟你们一起走吧。就这样,四个知青背的背,扛的扛,挎着拎着大包小包,直奔八面城了。这一路,顶风冒雪,呼哧带喘,没吃没喝,在下午三点多到了火车站。我们顺利买到了火车票,坐上了去沈阳的火车。
天黑后,总算到了家。我递给妈纸箱,说,"猜猜看,里边是啥。"。妈说,"猪肉。"。我说,"再猜。"。妈说,"鸡蛋。"。我说,"对一半,再猜。"。看着妈一脸雾水的样子,我笑着说,"活鸡呀!"。妈连忙打开纸箱,却傻了眼。说"活的?没气吧?"。我连忙去看,鸡全趴下了。完了,完了,我好悔呀。我一路辛苦背你来,不能这样啊!不行,不能这么玩完。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我抓起一只,连连拍着鸡胸,喊它,喘气,喘气,喘气啊。连拍几下,鸡动了,半死不活的还有一口气。还好,鸡还是挺善解人意的,不负我望。我松了口气。
年三十那天,妈妈让我杀鸡。鸡是那年我家唯一的年夜饭大菜。我从小帮妈做活,顶个小大人,加上在乡下做“赤脚医生”,这活儿舍我其谁?我就给自己壮胆,我左手抓鸡腿捏鸡嘴,右手拿刀,对着鸡脖子抹去…….也许是经历了买鸡、运鸡、救鸡的过程,面对大难不死的鸡,我的心怯了,手软了。这一刀只划破了皮。鸡使劲扑腾,吓得我松开了手。
鸡跳翻了碗,冲出了门。我站在走廊里发愣,不知如何是好。许久,隔窗看去,它已在院的角落里躺下,不动了。两条鲜红的血迹,滴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明晃刺眼。它在小院里跑了两圈,血枯气绝。
年夜饭的桌上,终于有了红焖鸡。弟妹雀跃欢闹,吃得很开心。饭后,爱唱戏的爸爸唱了起来,"为国家,那何曾,半点清闲••••••"。爸一落音,妈就接着唱"苏三来到大街上"。妈唱京剧,只有这一句词。
那年的春节,比往年热闹了许多。可我却兴味索然,觉得很对不起这只鸡。
几十年过去了,每次想起自己的残忍杀生,就深深自责不已。我想,这辈子,是欠它的了。
注:本文参加美中作协第一期命题征文,在《华人》杂志和《华人周末》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