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叶显林
说实在的,我之前对大海一直没有太多的念想,不论人们给予它多少赞誉,多少讴歌。
我生在长江边的鱼米之乡。据说,我出生的那年遭遇的是几十年不遇的洪涝。大水汤汤,长江决堤了。
哥哥姐姐都说我是随大水漂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他们的父母将我捡了,给我了一口饭吃一身衣穿。由此,我格外地感激这对收养我的双亲。
大水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我对大水也有了忌恨。
慢慢长大后,才知道是哥哥姐姐戏耍我。
童年里,每逢梅雨季节,我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因为,多数个夏天,我都得面临这样的情景:屋子里捉鱼,树杈上采菱。
听起来似乎很合孩子的天性。但一切变得水淋淋的,我的脚丫子也累日如此,最终总是逃不脱烂脚丫的厄运——那种疼痛是不可名状的。似乎还让人觉得很富足。可实际上,田地里庄稼颗粒无收了,鱼塘里鱼苗变成水泡了。生活里的一切美好,似乎都被大水冲走了。
大人们说水是归龙王管的,龙王住在海里。他高兴了,人间便风调雨顺;他生气了,世上便旱涝连连。我呢,觉得龙王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一肚子坏水。
由此,我对海,也就是龙王的家,有了深深的隔膜。
奶奶常说精卫填海的故事,我百听不厌,希望自己也能化作一只不辞辛苦的鸟,与精卫一起填平大海。但我终究没能变成鸟去填海。只有大人们一直在努力着,试图把年年为患的“龙王水”赶走,换得岁岁太平。每年秋收之后,政府便组织农民加固江堤。那是一段如过节般的日子,江堤上锣鼓喧天,人山人海,高音喇叭里放着激昂的歌曲,一派战天斗地的景象。
其实此时,我根本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模样,只知它比江宽比湖大。
多年后,当我终于在离长江入海口不远处见到大海时,我沉默了,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实在的绝望:那一望无际的苍茫岂是浩浩汤汤的长江、清波涟涟的湖泊可比!它远接天际,浊浪翻滚,也远不是书上写的那样明澈晶莹,碧如蓝天,而是一如振颤不已的无垠沙漠,藏着诡谲和狡诈。
我虽早不再相信精卫填海的传说,还有龙王和龙王水的故事。但我与大海的那份隔膜,终也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淡去。
后来,因不喜欢潮湿,不喜欢阴风晦雨的天气,我所生活的地方基本都是远离大海的,因而与大海少有交集,便懒得再去多想它。
但世事难料,实未想到,有一天我会飘洋过海,寄居异国,与朋友及家人隔着我所不喜的无尽的龙王水,真是造化弄人。
如今,不想也得想,尽管来往都在空中,无需飘洋过海,可无垠的水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摇晃着,摇晃出一波又一波晶莹透澈的思念,乘着海风踏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