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晓妮
陳丹燕這個名字,是通過她的《上海的風花雪夜》、《上海的金枝玉葉》、《上海的紅顏遺事》即所謂的上海三部曲而認識的。這位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上海女作家,她一出現就好評如潮。自從張愛玲以來,上海最負盛名的才女,都要說說描繪上海懷舊和傳奇女性的故事。陳丹燕就是其中一位。她的文筆細膩輕柔,卻又一派閒適自得,呈現了上海女子的獨特風格。我對她,不僅有文字上的欣賞,更有那精神上的認同。近日,看了她的隨筆遊記《木已成舟》對她的認識,就更近了一步。她有這樣的一段文字擊中了我:“在心裏,把在漫長黑夜裏的成長中接觸到歐洲的碎片,一點一滴修補成了一個精神故鄉”。回想起當初我第一次到歐洲旅行,心裏竟有著與陳丹燕完全相同的心得。是不是因爲我也在陳丹燕相同的成長環境中:從小每日行走在昔日的法租界,那梧桐樹相擁的馬路去上學,住在老式洋房裏聼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接觸了西洋文學的精彩世界? 這些都會使我自然而然地特別認同陳丹燕所描述的這個“精神故鄉”的感觸。
首先,《木已成舟》這個書名就顯得十分貼切,陳丹燕是這樣解釋的:“一步,一步,一步,從無數被人類小心收藏起來,認定那是最值得紀念的東西面前走過,把它們裝進自己的心裏,看這個世界和自己是怎樣以木變成舟。”這本書是陳丹燕花了十年的積累,寫的一篇旅歐遊記;那些她喜歡的,打動了她的,多年之後,仍留在記憶中的事物,經由她的描述就獨有一種韻味和情調,她的婉約文風依然,即使面對血腥和殘酷,她也不會言辭激烈,還是一筆一筆慢慢寫來卻讓你的心陣陣作痛。在書中,有許多值得一讀的精彩片段:
· 回望長長的奧賽博物館,她用對岸的儸浮宮放鬆和年輕的姿勢,將一身的燈光灑到塞納河裏。
· 杯中物已經早早地為某人在某年某月的心跳,但杯底的划痕依舊留著。
· 我突然淚流滿面,像被壓碎的葡萄。
· 在儸浮宮通向各個展廳的走廊裏,到處能看到愣神的人,是被創造出來的美嚇住了。他們有點茫然地望著什麽地方,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東西是真的。
· 一群群的鴿子在廣場上,空盤旋著,一群群地落在宏偉的教堂的圓拱頂上,一群群地落在巨大的噴泉的水流裏,一群群地跟著人在地上走,人們怕踩到它們,倒是個外加了小心,鴿子什麽也不在乎,扭動著身體,像得了風濕病的歐洲老太太。
· 聼著四周有人說波蘭話,有人說英文,有人說西班牙人的話,我很想分辯是否有人說意地緒語,可我聽到的卻是奧斯維辛焚尸房裏的一聲巨響。
她的文字就是這樣清澈、乾淨,沒有任何堆砌;每一頁,每一行都顯露著她特有的敏感、淡定,不沉湎于自我陶醉,沒有過分的欣喜,也不突出微弱的惆悵,只是純粹專一地吐露内心深處的思緒。這就是遊記的靈魂,就是她使得我們在鈍重的現實中,努力保住對生活敏銳的好奇。
陳丹燕給旅行下了這麽一個定義:“一個人,遠走他鄉,沒有旅伴,沒有導遊,有時甚至連自助旅行的書都沒有,憑著一張地圖,或住朋友家,或住雞毛小店,直到將可以用的版稅用光,然後回家,再開始新一年,像江南水牛那樣辛苦地工作。實在是因爲沉迷,如同獨自一路沉到海底的那種孤獨、緊張、窒息、恍惚和極端自在。”難怪我出門旅行,拉家帶口,在記憶中留下的那些只是與旅伴相處的情形。少了思索,缺了對歷史的咀嚼,來去匆匆,如同一個過客。像陳丹燕這麽豐厚的體驗,正是由於她的孤獨,才能有這樣的收穫。真想有一日學她那樣,背著行囊,“抛家棄子”走向遠方。不過,到目前爲止,好像還沒有這般勇氣。所以陳丹燕,她和她的世界讓我十分敬佩,又特別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