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依愚见,人世间的难处,莫过于无米之炊。蜀道难,咱不去。可饭不能断顿儿、不能不吃:一天不吃问题多;两天不吃走下坡;三天不吃没法活!十二名“新”知青的生活费固然可爱,能解燃眉之急。十二名“新”知青有他们每月国家统筹供应的22.5公斤商品粮。但毕竟他们十二人的口粮和菜金难以支付我们全体八十口人“油、盐、酱、醋、柴(煤)”的开销,全部“吃、喝、拉、撒、睡”的消费。
前面我在“民以食为天”中提到:“年底生产队结账、分粮后,知青第二年的口粮、菜金和生活费问题就显得更加困难。几乎全体新老知青和全村老少无一例外地倒欠生产队粮和债,第二年的生活无一例外地没有着落。”别的不提,六十八人每天的口粮:54.4斤玉米面和40.8斤面粉从何而来?
如果生产队欠知青粮食,我们可以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到队里讨粮。但在“全体新老知青和全村老少无一例外地倒欠生产队粮和债”的情况下去要粮,低三下四、难以启齿在其次,连头都抬不起来的窘况,一言难尽、苦不堪言。更不用说人的面子和自尊!
最初到各队去领粮,一连三个队都碰了壁。最后来到四队,我所劳动、计工分的生产队。熟人好说话,还算给面子,一下批了两百斤棒子粒。第一年国家统筹供应的是商品粮,拿着粮票和现款到公社粮站购买,买回来的是大米、白面、玉米面。变成农民后,到社队领取的是带壳的稻米、麦子、棒子粒儿。领回来后还得送电磨房加工,经过筛、磨后,才能食用。
伙房一共四个人(一个生产队出一人)。除大师傅张保义是本村一队农民外,其余都是知青。火夫仇连来自二队,帮厨魏重斌来自三队,我从四队调来当管理员。大师傅和火夫都离不开伙房,平时采购的事都是我和魏重斌去办。
我们俩从四队领出两百斤棒子粒儿后,直奔村里的电磨房,连夜加工、筛、磨。偌大的北辛庄仅有一个电磨房。不仅要和村民合用而且还得排队。轮到我们使用时,电磨容量、马力、功能又有限。不是一次性,而是要分多次重复性的操作才把两百斤棒子粒磨成可食用的玉米面。玉米面磨好后,时间已是凌晨5点多钟,刚好赶上做早饭的时候。我们马不停蹄地将磨好的玉米面推回伙房,和大师傅张保义一起做好供九十人吃的早饭。
我们那时有六十八个老知青加上十二个新的和大师傅张保义,一共八十一人。加入我们伙食的还有在村里蹲点的三位清华分校教职员工、六七位北京市委、公安局(十三处)组成的工作队干部。早餐按每人两个玉米面窝头算的话,就得蒸180个窝头!
伙房里有两个大铁锅,一个用来做饭,一个用来热水。做饭的铁锅里煮上供九十人喝的玉米面稀粥,上面同时蒸着四大屉、每屉45个、一共180个窝头。把屉架到锅上后,仇连为了把握好火候,要不时地往炉灶加煤、调节风量,每顿如此、挥汗如雨。
我们忙完煮粥、上屉蒸窝头后,就开始为九十人准备早饭食用的咸菜萝卜条。厨房的隔壁储藏间里有若干盖着盖子的大缸。除了用大缸盛装粮食外,其余的用来腌制自作咸萝卜。每年收获季节,我们低价买进大量萝卜,用水洗后和大盐粒子一起放进缸里储存。这就是我们一年四季的咸菜。一次放假回来后在一个咸菜缸里发现了一只腌泡了一段时间的老鼠。我们偷偷把它捞出丢掉,从此我们伙房的几个人不沾从那一缸里捞出的咸萝卜。那是后话!
一个小时后,早饭准备完毕。连轴转的激烈劳动告一段落。困饿交加,我们几个破例提前吃早饭。掀盖取出刚刚出笼的窝头,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们一下愣住,惊吓之余,更觉得无法面对这一无法掩盖的严酷现实:近八十打早工的、饥肠辘辘、困饿交加的知青即刻到来就餐,费劲巴力蒸出笼的窝头是发了霉的玉米面做的。怎么办?
急中生智,危难中突然想起那六七位和我们入伙的北京市委、公安局(十三处)的工作队干部。我和重斌急忙跑到工作队干部住宿的老乡家,敲醒正在酣睡的大个子老安(中华)和老王(兆启)。他们是公安出身,来北辛庄蹲点,协助村领导“揭开阶级斗争盖子。”我曾在开篇的第一句话中讲过:“北辛庄在大兴县长子营公社是个出了名的穷村。”为什么穷,根据当时的主流说法是因为“阶级斗争复杂”、“阶级敌人兴风作浪、无时无刻地寻机破坏生产”造成的。所以我们一敲醒他们,他们立刻警觉有事情发生,迅速穿好衣服跟着我们小跑来到伙房。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事情的原委,所以在到达伙房后,就请二位先尝一尝我们新蒸好的窝头。闻到霉味扑鼻的气味,老安、老王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他们当时的话讲,这是一起“蓄谋毒害知青”、“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重大案件。”此案迅速的成为了市委、市公安局(十三处)工作队“揭开北辛庄阶级斗争盖子”的契机。
事情来的突然,还没等我们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此案已在村里、公社以至县里广为流传、家喻户晓。谁会想到此案会给我们“无辜的知青”带来预想不到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