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_3.4 找幸福

《写小说》:生活不像小说,总是平淡得像一把素面。如果你有一个波澜壮阔的人生,那必然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的故事。而那些会关心别人故事的人,自己的故事总是少得可怜,比如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人总会在潜意识里追求自己缺少或希望得到的东西。

盐渣在无聊时偶尔会吸烟,但没有烟瘾。我问他为什么吸烟。他说,吸烟可以改变心情。当他吸第一支烟和第二支烟的时候,心情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在吸烟的时候选择一个幸福的瞬间停下来。

我曾问过他:“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他回答得很干脆:“是一种本能。是人最接近动物的那一部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那么冠冕堂皇。直接说上床不就完了?”

他瞬间被烟呛得不行,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 那一天,我们在长久的制图后在五楼天台上放松眼睛。他咳了一会儿才说:“你够了。真是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不像话了。”他说这话时有些怒。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人最接近动物的那一部分?”我接着呛他。

他掐了烟,不服气地说:“好。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幸福。下午两点,校门口等我。我带你去找幸福。记得打扮打扮。是男人就别怕!”他语气里透着挑衅。

“谁怕谁,下午见!”

我在那篇《找幸福》中那么写:在被盐渣带去那种地方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幸福也是可以用来找的。我不知道是他打开了我的世界,还是我之前的人生过于乏味。但那一天,他改变了我的看法。

和盐渣相约之后我便琢磨着怎么打扮。我穿上去年光棍节网购的条纹衬衫,牛仔裤和休闲皮鞋,在镜子前看来看去,还让比较会打扮的吴志勇给我支了支招。

当年我还没有被Tony老师安利定位烫,只能让吴志勇一手吹风机,一手发蜡,像个泥瓦匠一样往我头上施工。他捯饬了一会儿,我的头就成了一只不太新鲜的“红毛丹”。

我看着镜中略显杀马特的自己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我顶着锅盔小跑了一路,只感到芒刺在背,一路上都是异样的眼光。

我来到校门口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刚要抬手打电话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左侧传过来:“白饭?”这语气还透着迟疑。

我抬眼一看就看见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站在我身旁。看身高和轮廓倒是有那么点儿眼熟。

我看了他一眼,略带狐疑地问:“盐渣?”说罢,我俩就露出一副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相认的表情。

“还能是谁?不就换了身衣服,弄了个头发。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破洞牛仔裤,高帮靴,皮夹克一穿,小黑墨镜那么一戴还真有点儿小明星的样子,和平日里只穿运动服的他特别不一样。

“你头发像公鸡的鸡冠你知道吗?”我忍不住说道。

他一脸无奈,说今早他进理发店时店长非得让他给作代言。无非就是做完了头发给他拍张照像遗像一样挂在店门口,一次性买卖两厢情愿。这次免单不算,以后去做头发统统打八折。他爸这会儿关了他的卡,这不是白捡的便宜吗?

说罢,他便把目光聚焦到我的头顶:“你这乡村非主流是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发出声音。

“走!”他领着我进了那家理发店。店里那位叫Tony的老师见来了客人便忙不迭地迎了上来。我依然沉浸在“乡村非主流”这个深奥的词汇里深深不能自拔。站在我身后的Tony在盐渣的指挥下手起刀落。我只感觉一条条油腻的虫子从我头上剥离下来。之后,我被按头冲水,吹风上胶。Tony老师两手生风,整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待我缓过神来,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换了个人。Tony和盐渣同时露出满意的表情。我走出理发店时昂首挺胸,仿佛全世界的女孩子都在往我这边看。

我摆脱了乡村非主流的阴影后便精神了起来。我边走边打量他:“平时也不见你打扮,怎么今天骚成这样?”

他啐了一口:“人靠衣装,懂吗?话说,你想骚骚得起来么?”

我撩了撩头发,笑而不语。

“得了你吧,再撩都得赶上王艺如了。”说罢,他撩起袖子露出他粗壮的“武器”,“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要撩撩袖子,撩什么头发?”

我小骂一声:“不就是换了个马甲么?盐渣不还是那个盐渣。”说这话时,我故意把盐渣用我们那儿地方话说得特别像“人渣”。

“还要不要我带你去耍了?”

“好好好,渣哥,今天就靠你了。”我敷衍着露出酒窝一脸范式假笑。

我们坐上38路公交车不一会儿就到了繁华的商业区。那些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拎着各大牌子的购物袋来来去去。盐渣告诉我橙色和白色袋子里装的东西最贵。

我路过琳琅满目的橱窗,感觉自己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再看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俨然是整条街上最靓的崽,因为我身边那些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已经不能被称为“崽”了。

我随着他拐过一条街,就来到了一座大宅样式的古朴建筑前。这里的“静”和刚才的“动”大相径庭。

这宅子门边点缀着凤尾竹。推开大门,内里的环境古色古香。暖黄色的灯光照着青砖地面颇有复古情怀。一个穿着汉服的工作人员坐在木质大长桌后对我们颔首而笑。

“知道为什么让你打扮么?”他瞥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

他竖起一根手指:“幸福的第一条就是从心理上暗示自己过得很好。然而,这种感觉的前提是自信。所以你得打扮打扮,把最好的一面秀出来。”说罢,他领我走到长桌前坐下,又掏出会员卡递给前台。

他竖起两根手指:“幸福的第二条,是舒服。只有舒服了,才能让你的幸福不被打扰。”说罢,他又领我拐进一条宽敞的廊道。一路上零星摆着精美的古董。中式隔窗透进庭院中的阳光合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随风摇曳。

我随他进了更衣室,他就从木格子里拿出两件厚厚的袍子,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储物柜。

“换衣服吧。”他说。

“什么情况?”我一脸疑惑。

“这里是休闲中心。进去之前每个人都要沐浴更衣,再往里走就有中央空调。当然,今天,我请客,”他顿了顿,“做个补充,其实幸福的第二条是舒服,还不用自己掏钱。”他扬起嘴角,一副“哥罩你”的架势。

我们换上绣着祥云和腾龙的汉服往里走。这衣服看着厚重却极其轻软,仿佛身上什么都没有穿。他领我走进一个中式大厅。五米高的空间里一盏斗拱形制的吊灯悬于正中。木制简约风格搭配石子铺地透着大自然的气息。

大厅中央是一个偌大的温泉。半个泳池大小的温泉里已经有零星的人们在休憩。这里水雾蒸腾,从水面到屋顶萦绕着古琴声和草药的香味。

他解开汉服领我走入水中。我靠着边缘感到泉水拂过我的身体。我有一种闭上眼长睡不醒的冲动。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我含糊着问。

“你看看他们。”他指了指远处。

我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就见零星的中年人靠在边上闭目养神。

“ 我和你可是这儿最年轻的崽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之前和他们聊过。他们因为工作的关系积劳成疾,到了这个岁数才明白身体上的不舒服会干扰他们的幸福。”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其实,我用了我爸的会员卡。”说罢,他嘴角往上一扬。

我思索着他的话,心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难道这幸福还真能这么寻找?要不是他今天带我来这里,我根本就不会知道还有这样的生活。

我感受着泉水的温度和草药的熏陶,脑海中思绪万千。我右手腕上的伤疤传来微微的酸胀,可我没有回想起那个绝望的夏天,而是那一夜梅子眼中闪动的光芒,和她碰触我手心时从她指尖传向我心脏的电流。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到了高中里那片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荫。大风翻过我的日记,吹落我的笔,吹乱我的发和衣裳。

我恍惚着看见梅子在那片青草地上奔跑。她望着天上的风筝大声朝我喊:“小贱贱,你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我感觉有液体渗出我的眼角,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我睁开眼时盐渣正拿水泼我:“醒醒!”他的样子有些急。

我揉了揉睡眼,迷茫地望向四周,才发现自己从梦中回到了温泉。

“你不会晕过去了吧?”他又朝我丢过来一把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眼睛一闭就没动静了?”

“没事,睡过去了而已。”我打了个哈欠,感觉眼睛只是一闭一睁就睡了好久。

“走吧,泡久了就有反效果了。”他催我走出温泉。我们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就走进了一个被竹子装点的小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比外面更加精巧,无论是花纹繁复的几案还是龙腾虎跃的国画都是极考究的。房间的一侧是一面落地玻璃窗。窗口是一条烟波浩渺的大江。江上无船,只有远处的青山在氤氲中若隐若现。

他邀我坐在蒲垫上,给我斟了一壶茶。这场景让我不禁哑然,我说:“我觉得坐在这种地方喝茶和你很不搭。怎么看怎么违和。我本以为你会带我去酒吧、夜店之类的地方呢。”

他说:“我像是那么表面的人吗?”说罢,他把斟好的茶递给我,又起身来到一个黑色的几案前。

他坐在垫子上:“除了茶道,你听说过‘香道’吗?”

我摇了摇头。

他招呼我坐在他对面,便开始把弄起了几案上的工具。只见那案上摆着陶瓷和木制容器。其中一个陶瓶里插着几样金属制品,看着是工具。

他小心地打开一个小盅,取了个小铲子把里面的香灰挖了一个洞,随后又取出了一块方糖一样的黑炭放在一个白瓷垫子上。他用火器点燃它,用一双铜筷子把那烧红的方形木炭埋到了刚挖好的香灰中。他的动作很缓,很泰然。

那一瞬间,他穿着汉服时的专注,优雅,宁静,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力量。他依旧盯着那个小盅,用那个调羹一般大小的铲子把香灰堆了堆,随后取出一个啤酒瓶盖大小的金属小盘子。

他又拿出一瓶褐色香料,用小勺子把那香料拨弄了一些到那小盘子上。然后,他取出一个小镊子,把那个小盘子轻轻地放在了温热的香灰上。过了一会儿,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他拿起那个小盅一样的香炉,用手掩着,闻了闻。

过了一会儿,他把香炉递给我。

我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只感觉一股莫名而深远的香味幽幽钻进我的鼻孔。那是一种古老,神秘,优雅绵长,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这香味把我带回了家,仿佛我静卧在床上被老家具散发出的神秘味道环绕。这味道唤起了爸爸妈妈在镜中看我穿上新衣的样子和那房中散发的温馨气息。

“这个香味是……”

“闻香不语。” 他做了个手势:。

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名贵的水沉香。它是木材受伤后沉于水中经历千年孕育而成的。

“你知道吗,王艺如第一次看我摆香道打死都不肯闻。” 他说。

“为什么?”

“她以为我在吸毒。”

我一口茶水差点喷到他的香灰上:“哪有穿着汉服吸毒的。等你慢悠悠把弄完天都亮了。”

“就是,”严一铭不屑地说道,“那次是我爸硬要我带她来这儿。我给她科普了半个多小时,都没解释清楚。他说她喜欢香水,根本就不喜欢什么香道。”

“后来呢?”我问。

“我找了个借口把她送回去了。”他顿了顿,看向我,“话说回来,你的鼻子感觉到幸福了吗?”

我点点头。

他扬起嘴角,说道:“接下来,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