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院迎新大会之前,我们房子发生了一些事。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房东月月姐忽然杀到房子里。她来的时候脸上写着“义愤填膺”四个大字。她摘下太阳镜,把手包和防晒纱巾往桌上一甩就去厨房倒水。
屋子里的同学们看房东大姐这幅样子都不自觉地围了过来。月月姐喝了口水,摞了摞腕上的翡翠镯子往沙发上一坐。她开口就是一句脏话,说那个原本要搬来屋子最西边房间的女留学生竟然不租了!
我记得我在QQ群里和那个女生聊过几句,感觉她是个文静可爱的小女生呢。
月月姐讲得唾沫横飞。她一拍沙发说她提出要没收押金,没想到那女生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该是有多嫌弃月月姐的房子才能做出这事呀。
月月姐的吐槽从那女生的胆小怕事到笨到不讲信用,最后扩大到年轻人诚信薄如纸。她说着说着竟然转怒为喜,开始眉飞色舞,口灿莲花,一串串饱含修辞的句子从她嘴里倾泻出来。
我心想这月月姐在美国多年,这中文水平是一点儿都没退步啊。
“范建,你以后可别乱拿人家东西了。”月月姐在扫射那女生之余也不忘朝我这里补上一枪。我忙露出酒窝陪着笑脸,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是是是”。
我终于从月月姐凌乱的吐槽中总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事发生在那女生落地美国的那一天。女孩子家家的前怕狼后怕虎也情有可原。她为了能够顺利来到月月姐的房子就预约了一个私人的接机服务。她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像无头苍蝇般转了一圈,终于遇见了那个接她的华人老阿姨。
月月姐说这种华人老阿姨奸猾无比,仗着早来美国几年就欺负刚落地的留学生。她说完这话没多久就仿佛被奸猾老阿姨附身了一般话风一转:“前段时间有人说你把冰箱里一块隔板弄碎了。月月姐也不难为你,你赔我五十美金就成了。”
“啊?”我挠着头发不知所措,当日的场景浮上心头。
那一天我准备从冰箱里拿棵大白菜,却不想打开冰箱刚一伸手,那棵白菜连带着整块隔板竟然毫无征兆地从冰箱里翻滚下来。如果不是我躲避及时,我都不知道我的脚趾头会是奇数还是偶数。
我身后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放下炒菜的铲子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他关上火,拿出自己的手机二话不说就给月月姐拨去了过去。他一边拨一边看着我。
“承认错误吧!”他说话时带着三分逼迫,三分戏谑,三分的幸灾乐祸,和一分的“别赖我头上”。
“啊?”我两只手上满是刚切完生猪肉后的油,愣是没好意思接他的手机。
那小个子眼镜男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警察审犯人那样把他的手机像电熨斗一样按到了我的耳朵上。
我的心中五位杂陈,语无伦次地承认了错误,心头却是堵得慌。那眼镜男回身继续炒他的菜。他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他似乎忘了把火重新点着。
我和盐渣说了这事。盐渣问我要不他把那眼镜男拖出去揍一顿?
我拽住他,推说我不生气。其实我是怕盐渣为了帮我出头而被遣送回国。我说我已经报了仇,我在和月月姐讲完电话的当下已经用我油腻腻的爪子玷污了他的手机。他的手机已经被我用尸油下了诅咒,我祝他以后在屋子里看片自娱自乐时,手机自动连上他系主任的facetime。
“你们知道后来怎么了吗?”我的思绪被月月姐的一句话打断。她讲完了让我赔玻璃的事就在沙发上喝了口水,调转枪头继续“扫射”那退租的女生。
月月姐说,那华人老阿姨在机场接到了那女生,看她胆小怕事便计上心头,来了个戏精上身。
老阿姨煞有介事地说起了几个月前发生的“南加州大学枪击案”。她说这凶案就发生在离月月姐屋子两英里的地方。那里非常危险,每天都有歹徒出没。每到晚上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哒哒哒”的枪声还有女人的哭泣和孩子的呼喊。(这当然不是真的)
被老阿姨恐吓了一路,那女生就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拉去了某个宰客小旅馆。那老阿姨一看有油水便加大了攻势,从黑帮聚集地,到贩卖人口,到买卖器官一套组合拳下去就将那女生逼到了崩溃边缘。她哭着给月月姐姐打电话,呼天抢地地说她死活都不租了,押金也不要了。于是,月月姐在这种情绪渲染之下随即崩溃。
这到了半路的租客逃了不就等于到手的鸭子飞了吗!
月月姐说着说着便开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们几人正听着她的抱怨,就见盐渣从楼上下来。月月姐一见到盐渣就两眼放光。她从沙发上蹦起来热情地对盐渣说:“同学,这两天感觉怎样?我这个房子今年四月份刚装的修,又新又好。你在这儿也住了几天了。要不就把最西边那间给租下来吧?”
她见盐渣冷着脸没有反应,便接着说:“这样,月月姐给你打个折,原来700块一个月,现在给你650。怎么样?”
盐渣看了我一眼,随口说:“好啊。”于是,盐渣便代替那个妹子住进了房子最西边的那一间。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有一整个大衣柜去放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
从那天开始,盐渣的单身公寓梦就碎了。我之前问过他,他想租下整一套单身公寓是不是想在里面搞什么不太健康的party?
他脸一沉,说我满脑子污秽。他还说,作为新时代的大好青年,自己的幸福当然要靠勤劳的双手,怎么能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从那以后,盐渣就从我的屋子搬去了西边的屋子。三天后,我的正牌室友——磊哥就到了。
磊哥和他的名字一样长得又高又壮。国字脸上鼻梁高挺。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一丝憨厚,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读书人。他来的那天穿着整洁的淡蓝色衬衫和牛仔裤。
我从窗口见着了他就赶紧跑下去帮忙,却不想磊哥像是拎菜篮子一样轻松地把他的大箱子拎进屋子里。我看着他起了褶子的衣服,真担心他胸口的纽扣会在他进屋的当下崩开。
其实磊哥是我招的室友。当初找房子的时候,盐渣还惦记着他的单身公寓,而我则早就盘算着找个人分摊房租,所以我在和月月姐签了租房合同之后就在网上发了帖。
磊哥说,当初我发的招室友广告他一眼就看上了。
我问他怎么就一眼看上了?
他说他从来也没有看到一封招租广告是把先自己房子的缺点写在前面。更没有看到有人会写什么“以上是房子的缺点,接下来我要讲优点,如果你不能接受上述缺点就不用往下看了”云云。所以,写这封广告的人一定是一个非常靠谱的老实人。
我嘿嘿一笑,说老实人找老实人只能用这招。我之前没把缺点写在前面,什么人都过来加我,加了我之后还特别不懂事,开口闭口就是要房东的联系方式,根本就没把我这个未来的室友放在眼里。
磊哥憨厚地笑笑:“大家出国都不容易,能省一点算一点了。其实房子都是其次,室友才是最重要的……”
自此,我便把盐渣踢去了西屋,和磊哥在这个大房间里过上了愉快的“二人世界”。一人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大的衣装柜外加独立卫生间,每人每月五百美元差强人意。
当然,磊哥和我学的不是一个专业,所以我们的作息时间不一样。每当我要通宵赶作业的时候便会搬去盐渣的房间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累了,就赖在他那张足够睡三个人的大床上休息。他累了便也不分东西南北地往床上一躺。
磊哥和盐渣熟络得快,不久之后,他们俩就带着我去干了我二十年来从未干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