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业正式开始前的一段时间,我们并没有什么事做。百无聊赖之际,盐渣和磊哥便带我去学校的健身房玩耍。盐渣就是那时恬不知耻地借走了我心爱的匡威小星星鞋。
我说你穿后要把鞋里里外外洗干净,不然不借!他说我竟敢嫌弃他,还说我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和小受垂涎他的帅脚。我一听就感觉这里面有故事于是开始对他进行连环逼问。他对此事闭口不谈,转而说大不了赔我一双新的。我说这双鞋是我妈买给我的,你赔得起吗?直到他不耐烦地答应洗鞋我才不情不愿地让他的脏脚插进了我的新鞋里。
说实话,健身房这种场所和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关系。而盐渣一看就是健身房的常客。他把里面的哑铃,杠铃,各种拉的,推的,扯的器械都试了个遍,然后得出了结论:器械很全,但不如国内的新。看来美国的健身风气比国内好多了。
磊哥看起来也是个老手,单从他那两块能让许多女生汗颜的胸肌上就能看出些端倪。磊哥说他过来念书之前做了几年海上工作。轮船出海少则十天多则数月。一整船的大汉除了聊天喝酒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他就只能去轮船上的健身房解闷。
盐渣以想要教我做卧推为借口骗我躺在了那条黑色椅子上。我平躺着把杠铃往上推。可那杠铃的两端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只是中间的那一根杆子就让我觉得有些吃力。我掌握不了平衡,那根杆子老是往一头歪。盐渣看着我瘦弱的胳膊摇了摇头,随手给杠铃两头各加了一块黑色的杠铃片让我再试试。
我一推杠铃就感觉不对,可一切已经太晚了。我因为手伤的缘故长年缺乏锻炼,这杠铃刚一腾空就压到了我的胸口。我就算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他举起来。
而此时的盐渣却在一旁幸灾乐祸。他像是玩老鼠的猫那样用一只手提着杠铃确保我不会被压死。一边提还一边说:“快叫哥,叫声哥我就救你出来。”
我喘着气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他一点点松开手上的力道,这杠铃的重量便一点点传递到了我的胸口。
“你敢叫老子给你洗鞋?”他一副趁人之危,“你把这双鞋送我我就救你出来。送不送?”
我就算是被杠铃压死也不会朝他这个人渣屈服的。那可是我妈下了血本给我买的。我就算被压死也不会把它送给任何人。
我憋了口气大喊:“磊哥救我!”
磊哥果然是老实巴交的读书人。他一个健步上前一把就把那杠铃提了起来,然后便开始对盐渣进行批评教育。
我死里逃生后也对盐渣破口大骂,扬言要当场没收他的鞋,让他尊贵的脚趾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后来对那天的事道了歉,说他真的不相信我连那点重量都举不起来。还说那点重量哪压得死人?
我说我害怕还不行吗?
他便不说话。
很久之后,他说他明白我那时的感受,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的遭遇。有一次,他被他爹的人按住了手脚。他爹拧开一瓶冰矿泉水倒在了他的脸上。细细的水流从高处落下,冻结他的呼吸让他感到死亡的来临。他说之前无论遭受过什么也从来都没有像那天那样害怕。
我怜悯他的悲惨遭遇,便不再和他计较。
其实在健身房那天我也做了一件错事。以我斤斤计较的性格,我从杠铃下逃生的那一刻必然对他怀恨在心。
他说我要是再不练练,哪天哪个黑哥哥要欺负我我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有你在,黑哥哥也不会看上我呀?要是我哪天练成你这才危险呢。
然后,我在他转身卸杠铃片的瞬间扯下了他的裤子。
“你小子找死!”他的额上青筋暴起。
我还没等他说完就往泳池的方向跑。我边跑边脱了短袖,甩了鞋子。我把短裤一扯,“扑通”一声就跳入了水中。
我早在来健身房之前就把泳裤穿在了里面。说白了,老子就是来游泳的,那什么这铃那铃谁爱玩谁玩去吧。
盐渣追我到岸边,无奈穿着长裤和运动背心一时下不了水,便只能在岸边指着我喊:“有种你上来!”
我在水里指着他:“有种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你上不上来!”他说着就把我的小星星鞋往水里探去。
“上来就上来,怕你?”我凫水到对岸。刚一上岸,他也从另一侧绕了过来。
我看他一脸杀气,便急中生智朝他身后喊了一声:“胡颖!”
就在盐渣扭头的一瞬间,我猛得把他推进了泳池。
看着盐渣在水里扑腾,我指着他大笑:“你也有今天!平时都是你搞我,这次总算让我逮着机会了吧!搞你一次,还顺便洗了鞋……”
他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指着我却什么也说不上来。我笑了他几秒钟,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看着他那一副落水狗的样子心里暗骂:你他妈八块腹肌加人鱼线,竟然不会游泳?
我猛然想到,他说他从不在公共场合露脚趾。哪有游泳还穿袜子的,除非他这辈子就没下过水!
对岸高台上的救生员已经发现了异样。她一头扎进水里像鱼雷一样往这边游过来。但是盐渣和救生台隔了半个泳池。救生员游到他身边再把他捞上岸至少得要半分钟。从他被我推下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秒。
不行,来不及了。
我没有多想,跳下水就要把他往岸边拉。我忽然听见一个女声用英语朝我喊:“Don’t touch him (别碰他)!”
但一切已经太晚了。泳池里水花四溅,盐渣本能地搂住我把我往他的方向拉。我想奋力挣脱他,可右手的旧伤不早不迟就在这时候发作了。我疼得打了个哆嗦,手上的力道一松,盐渣便抱着我往水下沉去。
我呛了一口水,左手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水卸去了我的力道,可我还是感觉这一拳仿佛是打在了一块铁板上。盐渣没有丝毫松开我的意思,依旧本能地把我当做救命稻草往下拉。我在水里猛得一蹬,挣扎着换了口气。我从来也不知道,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他拽着我的胳膊,我竟连一丝一毫移动的余地都没有。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弄上岸的,只觉得自己很惨,很狼狈。我努力咳出几口水,喘了几口气,隐约看见盐渣躺在我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那个女救生员剪开他的运动背心,一边给他做心脏复苏,一边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挣扎着爬到他身边,大喊道:“你他妈弱爆了!”
他忽然回魂了似的咳嗽了一声,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骂道:“你他妈才弱爆了!”
那个黄昏,我俩被救生员批评教育之后狼狈地往回走。磊哥看着我俩凄惨的样子决定去超市买些食材回去给我们做饭。磊哥走后,就徒留我俩凄凉的背影在夕阳中凌乱。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不会游泳。
他说:“现在解气了吧!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他的衣裤没干,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我说你是指掉水里还是被我扯裤子?
他咬牙道:“当然两样都是!连我爹都没敢这么做过!”
我说你不是本命年穿什么红内裤。要是不爽大不了我也给你扯一次裤子让你推一次下泳池?多大事啊。
他说算了。毕竟是他先用杠铃整我。看在我良心发现跳进泳池救他的份上就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吧。他又问我的手怎么样了。
我说老毛病,没什么大碍。
他说不是右手,是左手。
我摞起外套的袖子,竟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已经淤青。细想之下,原来是刚才在水里被他捏的。
看到了淤青,我才感觉到痛。我说:“你够狠的,我右手本来就不行,你现在还废我左手。你叫我以后怎么解决个人问题。”
盐渣毫不客气地一把捏在了我左手的淤青上大喝道:“你他妈还说!”
那天晚上,磊哥和骆可可给我俩做了饭,说是照顾伤患。
盐渣说,要是今天没有那个救生员我俩可能都没命了。
我说我那时眼镜掉了,没看清救生员的样子。
他说在救生员给他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他看清了,是一个白人妹子,很正,胸很大。
我说你怎么临到要死了都在想这些事。他便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我问他怎么不会游泳?”
他说不为什么,就是讨厌水。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想起他的母亲正是在一个大水淹没街道的台风天离世的。那场洪水也带走了姚遥的家人。也许,对水的恐惧自他幼年起就深埋在了他的脑海。
他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父亲凶狠暴戾,母亲撒手人寰,他和他恋着的“姐姐”又被生生分开。这让他变得冷漠、乖戾。
上天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却夺去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爱。这就是所谓的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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