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情
1
躺在床上的李沙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白天上课、下午见系主任、晚上接到薛大鹏的求助电话、回家后又要说服汉斯做薛大鹏的律师......自己原本回家已经是饥肠辘辘,现在却因情绪急躁搞砸了和汉斯的晚餐!
汉斯做错了什么?他做了晚饭,烤了牛扒,是自己的心情不好不想吃!他不同意做薛大鹏的律师有错吗?自己明明知道他不接刑事案件,是自己早就意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却还要跟他大发雷霆!你还期望他来向你道歉吗?不可能!
李沙对汉斯一向坚持原则的个性既爱又恨。她喜欢汉斯的正直和诚实,但有时候又受不了他的理性坚持;甚至觉得他的情商很低,只要她一生气,他就会不知所措,并且解决的方式就是置之不理,任由她的怨气自消自灭。
她的胃部灸痛了一下。她知道,再赌气也别指望汉斯上楼叫她吃饭。为了不使胃炎复发,她无可奈何地下床穿上了睡衣,带着心中无法排解的怨气,走出卧房,下楼找东西填饱肚子。
厨房里一片漆黑,客厅里也没有汉斯的身影。她觉得奇怪,以为汉斯开车出门了,可是推开车库的房门,汉斯的车仍然停在那里。
“奇怪,人呢?”返身回房,李沙发现书房里的灯亮着。
虽然书房门是关着的,但是里面传来文件柜的开合声音。
李沙好奇地推开房门,只见汉斯的写字台有些凌乱,上面堆满了从书架上取下来的法学大典和一摞文件袋。
“I have spoken with Dr. Xue’s attorney and he will give me all the documents of the case. (我跟薛博士的律师联络过了,他会把全部的材料给我。”汉斯头也没抬地说道。
“What?”李沙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
“我同意接这个案子。”汉斯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Really? 啊,Thank you,Honey。(真的?谢谢你,亲爱的。)” 李沙激动地扑到汉斯的怀里。
“不过,我需要Dr.Xue的授权,越快越好。如果他没有自己的辩护律师,政府会很快委派律师。那时事情会更加麻烦。”汉斯依然一脸严肃。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络到他呀?”李沙有些为难了。
“Attorney 史密斯说,原告公司在圣地亚哥注册,所以他现在被关在当地的监狱。我对他原来的律师说,如果从现在起由我主办这个案子,他只需要把已经收集到的证据给我,等案子赢了之后,我可以与他平分Dr.Xue付的律师费。当然,如果输了,我也没有办法。”汉斯像是在法庭上一般振振有词。
“啊,Honey, you are amazing.(你太棒了)” 李沙高兴地亲吻了汉斯一下。
“没有那么容易,从今天晚上我就要当学生了,重新学习刑事法,因为他的这个案子FBI经手过,不是一般的民事案件。我已经请Attorney 史密斯预约见面的时间,Dr.Xue要在政府委派律师之前与我签约。”汉斯终于不露声色地笑了。
“我也可以帮你呀。有什么要翻译的资料给我。”李沙依偎到汉斯的怀里。
“你的工作是先吃晚饭,我的工作是先读书后出庭。这些书是我在Law School(法学院)读书时的教材,很多年不做刑事案件,就没有再看它们。” 汉斯搂着李沙的肩膀,把她送出书房,然后再走回书房。
“Honey, I love you.”李沙在他关上书房门的那一瞬间,大声地说了一句。
“I love you too.”汉斯在门里也回了一句。
李沙在门外停留了几秒钟,若有所思地离开了书房门:是的,汉斯是爱自己的,可是自己却给他出了难题。自己告诉过汉斯有关薛大鹏的一切,包括他对自己的追求。没想到茶余饭后的笑谈,竟使今天的处境有些难堪。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通往厨房的吸顶灯纷纷打开。似乎只有灯火通明的家,才能让她在混乱的思维中解脱出来。
2
家,这个可以让所有人心安的地方,却让向红越来越为之不安。
难道自己天生与家无缘吗?十七岁下乡离开了家,从此就天南海北地漂泊——在香港,寄居在前夫父母的蜗居里,好不容易有能力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家就散了;到深圳,寄住在父亲的豪宅里,被同龄的后母视为眼中钉;离开后,用父亲给她买房子的钱开了一家时装店,可是自己创建的品牌抵挡不住中国人喜欢外国名牌的潮流,苟延残喘了几年,还是以关门倒闭结束;靠父亲的接济已经跟不上日益上涨的房价,她只能租住公寓;与迈克结婚,以为从此告别了过去的经济窘困,成为豪宅里的女主人安度晚年……谁曾想,这栋有游泳池和三个车库的房子竟容不下她,她连一个佣人都不如!
佣人还可以休假、拿工资,可是自己每天不仅要做饭、收拾房子,而且还要伺候迈克这样的酒鬼,看着他的脸色度日。不,自己连妓女都不如,妓女至少还能得到几个钱吧?可是自己得到了什么?充其量是另一种方式的寄人篱下!
向红的车在自家的车库外面已经停留多时,但是她仍坐在驾驶座上没动。看着夜色中的灯光把环绕在房屋周围的棕榈树照射的光斑陆离,才长叹了一声,打开车房的自动开关,把车开了进去。
向红走下车,悄悄地推开通往车库的房门。门里一片漆黑,只有墙壁下端镶嵌的地灯在幽幽地放射出几道似有似无的灯光。
屋里十分安静,除了迈克的呼噜声时远时近,几乎就没有任何声息。
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向红垫着脚走进客厅,当她穿过与厨房连接在一起的起居室时,鞋子踩到了一块玻璃碎片,她下意识地“哎呦”了一声,又赶紧用手把嘴堵住。迈克并没有醒,仍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打着呼噜。
向红打开手机上的灯,发现满地都是被摔坏的盘子和酒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电灯开关处,打开部分吸顶灯,这才看见迈克歪倒在沙发上睡着,地上除了摔碎的杯盘,还有奶酪和坚果之类的食物。她赶紧拿来扫把收拾残局。
收拾完房间,向红试着叫醒迈克,可是迈克嘟哝了一声又睡着了。向红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迈克的双腿放到长沙发上,然后把一个毯子盖在了迈克的身上。
向红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疲惫。她把楼下的灯关上,然后朝楼上的卧房走去。
3
来到二楼,向红见小兵的门缝里透着灯光,就上前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屋里很静,没人应声。向红推开房门,看到带着耳机的小兵正背对着她在电脑上玩着游戏。
原本一脸倦容的向红立刻被愤怒包围,冲进房间二话不说地就把电源线拔掉。
“What are you doing?(你干什么?)”小兵一惊,摘掉耳机恼怒地问道。
“说中文!”向红一脸揾怒。
“跟你可不就得说中文嘛!”小兵揶揄道。
“你——”向红气愤地一时语塞。
“我怎么了?我赢了这一关就可以买一套装备!这下好了,我的茱丽叶钻石和婚纱都没了。你赔!”小兵比向红更加恼火。
“谁是茱丽叶?为什么要买婚纱?”向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Doesn’t matter!我要重新请朱丽叶回来,就必须要有钱买婚纱!”小兵一边叫着一边将电源线接上。
“你是说游戏里的朱丽叶,对吗?”向红试探地问道。
“这不是游戏。就像我是罗密欧,她是朱丽叶,我们都是真实的人。你看——”小兵将重新启动的电脑打开到游戏上,对着话筒说,“朱丽叶,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向红目瞪口呆地看到电脑上的卡通人物真的根据小兵的嘴型和说话的动作出现在画面上,好像真人一样。
“看看,朱丽叶不理我了。给我钱,现在我只能去买一套装备了。”小兵霸气地把手伸到向红的面前。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知不知道……”向红气愤极了,但是她仍然克制着自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要说什么?别告诉我说,现在我花的钱是你的!”小兵再次揶揄道。
“我想说,你知不知道钱来的不容易?谁的钱都来得不容易呀!”向红语气缓和了许多。
“小姨奶,我知道你缺钱,我不会真向你要钱的。”小兵站起来搂住向红的脖子说,“可是,赚钱有道。迈克有那么多的钱你不要,偏偏要到外面去赚那么几个辛苦钱。”
“我要,他也得给呀!”向红的气也消了,点了一下小兵的鼻子。
“闹啊!要是我,我就给他闹个天翻地覆,看他给不给!”小兵做了个鬼脸儿,也点了一下向红的鼻子!
“你就让小姨奶省点儿心吧。”向红疼爱地拍了拍小兵的脸蛋,指着电脑说,“别睡太晚,明天你还要上学呢。”
“放心吧,这个语言学校的课程比我在私立高中读的容易多了。小姨奶,你也累了,赶快去睡觉吧。”小兵给向红一个拥抱,然后把她推出自己的卧房,又做了个鬼脸儿把房门关上。
“这小家伙,真拿他没有办法。”向红微笑着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4
疲惫的向红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躺倒在双人床上。她刚想闭眼睡觉,却想起什么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打开通往车库的门,从自己的车里拿出那副哈桑送给她的油画。她试图在车房里寻找一处藏画的地方,可是转了一圈儿,觉得哪儿都不保险,就把画带回到卧室。在卧室里,她试过床头柜、床垫下,但是依然觉得不妥,最后决定把画藏在自己的衣帽间里。
再度回到床上的向红给向阳发了一条语音留言:姐,小兵爸的证明要抓紧办啊,下个礼拜我要带着所有的文件去见律师。
发完这条微信,她看到李沙给她的留言:向红,你跟你那位天津朋友说了吗?他有没有办法找到刘娜?情况紧急,请一定给我一个回话。我代大鹏先谢谢你啦!
向红沉思了片刻,把嘴唇一抿,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好的,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出国久了,人都傻了。我就那么随便一说,她还真当回事了!”向红这么想着,把手机放到静音,关上床头灯,倒头就睡着了。
在黑暗的房间里,手机闪动一道亮光,然后像流星一般地消失在黑暗中:留言听到。我明天就去监狱见大军,火车票都买好了。我想当面谈容易说得明白。小兵告诉我说你在做家教,真是难为你了。都是姐拖累的你……等小兵有出息了,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夜,很静,向红没有看到姐姐向阳的留言,她已沉沉睡去。
5
冬日里的淡淡晨雾,透过积雪消融的玻璃窗,与房间里的袅袅香烟交相辉映,静谧而又神秘。
向阳把点燃的三炷香放到香炉里,然后对着白色陶瓷的观音菩萨磕了三个响头:“菩萨,今天我去看儿子大军,请保佑我和母亲一路顺利,让大军明白我这是在帮助孙子小兵,没别的念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敬完香,向阳帮助木讷的母亲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白发苍苍的母亲显出非常烦躁的情绪,向阳给她穿上大衣,她就把它甩掉。这样反复了几次,虚胖的向阳已是一脸的汗水。
“妈,听话。我带你去看你的大孙子!”向阳终于把母亲身上的羽绒服扣子扣好,带她走出了家门。
东北的三月虽然偶尔也会下场小雪,但是隆冬的积雪已经开始在淤泥里融化。新的雪花飘下来不久,也融进积雪的泥泞中。向阳搀扶着母亲,一边用手机要了一辆“滴滴”,一面安抚着乱动的母亲。
车来了,可是躁动的母亲就是不肯上车,一个劲儿地要往家走。
向阳突然明白,母亲手里是空着的!
“师傅,我忘了一样东西。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妈,我马上就来。”向阳将母亲安置到车上后,关上车门就往家跑。
向阳的母亲见女儿跑了,也要下车,司机赶紧将车门锁上。
向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边向司机道歉,一边将那副脏兮兮的版画放到母亲的手中。
母亲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如坐在自家沙发上的那种神态,用木讷的眼神盯着她年轻时的裸照,不声不响地坐在车里,仿佛她并不存在。
“老年痴呆症?”司机随意地问了一句。
“可不是咋地。愁人。”向阳随意地答道。
“这么冷的天带她到外面转悠啥?我有个邻居,他妈也是这个病。前年冬天走丢了,找回来都冻僵了。”司机的年龄与向阳不相上下,显然是一个喜欢聊天的司机。
“我出远门,家里没人看着,只能带着了。”向阳笑呵呵地说着。
“真不易啊。”司机却长叹了一声,启动了汽车。
6
三月的加州已是春光明媚。李沙拿着填好的评估表走在午后的校园里。
手机响了,李沙见是汉斯的电话,就放慢了脚步接听电话。
“Honey,我今天必须去见Dr.薛,因为法院已经安排了开庭的时间,我必须要有他的签名才能代表他调查案情。”
“你什么时候去?”
“半个小时以后。”
“我也去,可以吗?”
“I am not sure……”
“就算我坐车陪你了。我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我到Dean的办公室交一份表格就可以去你的律师所。”
“好吧。我等你。”
“OK。I love you.”李沙在电话中给了汉斯一个亲吻,关掉手机,加快了脚步。
应该给薛大鹏带点儿什么吧?带点什么呢?买什么都来不及了。
李沙边走边想,一眼瞥见走廊里自助售货机里的小袋干果。
“一会儿从Dean的办公室出来,就从这里买些坚果带着吧。”这么想着,李沙已经推开了分院长的办公室。
分院长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女性,刚刚上任不久,并且是代理而非正式。不过李沙很喜欢她,觉得她和蔼可亲,并非像系主任那样盛气凌人。李沙知道自己有一个毛病,在社交中,自己的情绪总是被对方的语气或表情所影响——谈话的对象语气温柔,她比对方还要客气,感性的话也会脱口而出;如果对方的语气霸道,她会无所顾忌地反击,不顾恶果。也许是这个原因,她觉得到分院长的办公室比去系主任的办公室轻松。当然,分院长一般都是在里面的房间办公,接待员工的事情都是由坐在外面房间的秘书来处理。
李沙跟分院长的秘书很熟悉,因为女秘书Lisa在中国收养了一个女儿,经常向李沙了解中国的事情,所以见到李沙也会格外地热情。
“Hi Lisa,here is my evaluation form.(Lisa,这是我的评估表。)” 李沙推门走进分院长的办公室,将手里的表格交给了秘书。
“Actually I was going to deliver this letter to you for your signature.(其实我正想将这封信发给你签名。)” Lisa将一份文档交到李沙的手里。
李沙接过一页纸的信看了一眼,发现信上注明南希将是她的评估人。
“Normally I should pick up the candidate evaluator myself,right?(一般来说,我应该提供评估人的候选名单,对吗?)”李沙不解地向Lisa问道。
“Sorry。You might have to ask your Chair.(对不起,你可能要去问你的系主任。)” Lisa 看了一眼对面办公桌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却对李沙挤了一下眼睛。
李沙不知道Lisa的表情是俏皮还是另有寓意,但是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分院长的秘书一种怯懦的印象,加上她不愿意和盛气凌人的系主任打交道,就从秘书的笔筒里拿出一只圆珠笔,在通知评估信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由于她急着要去汉斯的律师所,顾不上Lisa神秘的眼神,匆匆离开了分院长的办公室,在自助售货机上买了十小包花生米和十小包核桃仁,然后匆忙地朝停车场走去。
7
郭燕刚刚在“月子中心”的合同上签完字。
“护照交给我们保存吧。”一位和郭燕年龄相仿的女人,操着闽南口音对正在打量房间的郭燕说道。
“护照也交给你们啊?”郭燕一边从腰包里拿出护照,一边嘱咐着,“可千万别整丢了,我靠它拿绿卡呢!”
“月子中心你来我走的,不安全。我有保险柜,放在我这里是不会丢的啦。”
女人接过护照,叫来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说,“春霞,带你郭姨到各个房间转转,一会儿我买菜回来,再教她怎么伺候月子。”
“伺候月子,我会!”郭燕大着嗓门冲着开车远去的老板娘喊道。
“嘘,小声点儿,这里不能大声说话。”长相敦实的春霞像蚊子似地发出警告。
“哦,也是。”郭燕赶紧放低了声音,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了春霞,“帮我拍张照片,留个纪念!”
“里边有人,不能拍!老板娘说了,我们不能问这些孕妇的私事,不能拍他们的照片,这些都属于个人隐私。”长相有些土气的春霞一板一眼地说道。
“那就在屋外照一张!”郭燕说着,人已站在房子的大门外,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摆出胜利者的姿势。
“好吧,就拍一张。”春霞无奈地举起了手机。
“哎,等等。怎么没有牌子呢?”郭燕在大门外转了一圈儿也没有看到任何牌子。
“什么牌子?”春霞有些不解。
“加州月子中心的牌子呀!”郭燕还在四处寻找。
“你到底照不照啊?一会儿老板娘就回来了。”春霞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多拍几张。”郭燕试着做了几个姿势,最后觉得还是两手叉腰舒服。
“我们赶快进去吧,老板娘最不喜欢我们到房子外面来啦。”春霞神情不安地拉着郭燕要回到屋内。
“为啥不能到外面来呀?”郭燕好奇地问道。
“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问老板娘吧。不过,在这里最好是做哑巴和聋子。”春霞连推带拽地把一脸困惑的郭燕带回房里。
其实,这就是一座普通的两层独栋住宅,在静静的街道上与其他住宅别无二致。
8
向红家的豪宅显然比郭燕打工的月子中心豪华了许多。特别是在白天,高大的棕榈树和修剪有致的树木花草,以及大门外二龙戏珠的喷泉,处处都彰显出主人的经济实力和富有。
正在厨房做家务的向红,听到手机响了一下,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打开一看是郭燕发来的图文:向红,我已经到加州了,在这里做月嫂,一个月赚的钱比我在农场高五倍。有时间我去看你和李沙,啊!
向红把郭燕的照片放大,对着上面神气活现的郭燕哼了一声:“哼,向
红,你不会连郭燕都不如吧!”
“小兵, 你下来一下!把你的电脑也带下来。”向红思忖了一下,对着楼上喊道。
“小姨奶,你要我的电脑干啥?”小兵出现在旋转楼梯上。
“你给我查查怎么做核桃虾!”向红仰着脖子对二楼的小兵说。
“你不是有手机吗?自己查嘛!”小兵说着就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手机太小,看不清楚。你下来,小姨奶有话跟你说。”向红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温柔。
“我真弄不懂了,迈克想吃核桃虾,你就要给他做。那我还想吃酸菜馅儿的饺子呢,你咋不给我做呢?”小兵不情愿地抱着电脑从楼上慢吞吞地走了下来。
“你听我说呀。从现在起,你要配合小姨奶,帮我从电脑上找出迈克喜欢吃的菜。我是说,这样我就跟着网上的视频学。迈克吃高兴了,咱们的事情不就好办了吗?”向红语气热烈地对小兵循循善诱。
“小姨奶,你整个一个佛系呀!他就一酒鬼,你对他再好也没用!”小兵却不以为然。
“过一阵子你就懂了。你先到网上查查核桃虾的视频,然后给我打印一份菜谱。今晚要对迈克好一些,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谈。”向红边说着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核桃。
9
监狱里,李沙将手提袋里的一包包坚果都倒在安检用的塑料盒子中。她和汉斯通过安检后,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字,然后由警员将她带来的小食品收走。
李沙和汉斯跟随着两位警员来到会客室——穿着橘黄色囚衣的薛大鹏已经坐在里面。
跨进门的那一刻,李沙惊呆了:穿着囚衣的薛大鹏颓废而虚弱,脸上的眼镜腿也因断过而用胶布缠着,原本就稀疏的头发像杂草一样瘫软在头皮上,眼睛里空洞得只剩下呆滞……
木讷的薛大鹏看到了跟在汉斯身后的李沙时,脸上开始有了微弱的变化:惊喜、感动、羞愧和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像老朋友那样起身相迎?还是像犯人一样毕恭毕敬地坐着?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最后,选择了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李沙的眼睛也湿润了,但是她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为了不让薛大鹏显示出他们之间认识,她先入为主地说道:“我叫伊丽莎白,是施耐德律师的中文翻译。今天需要您签署这份委托书和这份合约。”
“谢谢!谢谢二位!”薛大鹏一边接过文件,一边泪流满面地致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汉语,赶紧对汉斯补充道,“Thank You very much.I deeply appreciated your help.(非常感谢。真心感谢您的帮助。)”
薛大鹏低三下四的落魄神情,使李沙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赶紧假装捋一下头发,用手掌把脸上的泪珠抹去。
“I did some research of your case. I will contact the plaintiff directly. It would be nice if the company can drop the case soon.(我研究了一下你的案子,我会直接联系原告。如果公司能够很快放弃这个案子,那就太好了。)” 汉斯用英语对薛大鹏说道。
“Really?(真的?)”薛大鹏眼里露出了希冀。
“为了使您更好地理解律师的意思,我再用中文重复一遍:施耐德律师已经通过您先前的律师对本案进行了了解。他不能保证您无罪释放,因为您在论文中使用的数据的确没有公证专利,而公司使用的一部分研究经费又是由联邦政府资助的基金,所以你的合伙人把你告到FBI。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说服原告撤诉,争取以经济补偿了结此案。”李沙尽量以冷静的口吻将案情的利害关系暗示给薛大鹏。
“只要能让我出去,怎么做都行。”薛大鹏几乎是在乞求。
“如果您同意施耐德先生从现在起做您的辩护律师,请在这里签字。”李沙将打印好的文件放到薛大鹏的面前。
“我愿意。我愿意。”薛大鹏在李沙的指点下,在文件上一一签了字。
“因为英语是您的第二语言,所以在通信或法庭上,如果您需要中文翻译,请现在就告诉施耐德律师。”李沙显然是在因势利导,而且她也相信薛大鹏有能力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我需要中文翻译。”薛大鹏的意识正在恢复,他的脸上多了一份生气,眼睛里闪出了几分睿智。
“Great. I will contact you soon.(很好。我会再与您联络)”汉斯起身告辞。
“Thank you for helping me. Thank you so much.(感谢你们的帮助。非常感谢!”慌乱中的薛大鹏一个劲儿地用英文表达着谢意。
“我们会尽力的。”李沙用中文示意他应该说中文。
“谢谢你。” 薛大鹏见李沙就要离去,便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请一定联系到刘娜,告诉她我们先把房子卖掉,等我出去了再买!”
10
李沙一路无话地随着汉斯走进停车场,钻进了汉斯的汽车——薛大鹏悲戚的喊声仍然在李沙的耳畔回荡。
“Are you Ok?(你还好吗?)”汉斯的语气含有一丝的不快。
“他真的很可怜。”李沙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没有注意到汉斯的表情。
“中国有一句话叫‘吃小亏占大便宜’,他就不应该盗用那个数据。”汉斯连讽带刺地说道。
“那是他的研究成果,怎么能说是盗用呢!”李沙对汉斯的口吻表现出反感。
“即使数据都是他一个人研究出来的,也是使用了美国的研究经费。现在最好的结果是说服原告撤销刑事案,不用FBI介入,以民事纠纷处理,让薛大鹏赔偿原公司一笔惩罚金,这样薛大鹏可以很快了结这个案子。”汉斯沉思了一下说。
“Honey,你一定要想尽办法帮助他,他真的是太可怜了。”李沙见汉斯绞尽脑汁地帮助薛大鹏想办法,自己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他不可怜,我可怜。为了你,我还要和罪犯打交道。这么多年我不做刑事案件,就是不喜欢上法庭为罪犯辩护。”汉斯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薛大鹏不是罪犯。”李沙再次纠正。
“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会尽力的。今天我带你探监,如果你没有法庭翻译执照,我就触犯了美国法律!”汉斯一边将遮阳垫子从前面的挡风玻璃撤下,一边随意说着。
“I know. I am sorry for giving you that much trouble. Believe me, I love you.(我知道。真对不起给你这么多麻烦。相信我,我爱你。”李沙的语气多出几分温柔。
汉斯盯视了李沙片刻,脸上露出了笑意:“I love you too. 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的!I do it for you.(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李沙情不自禁地吻了汉斯一下,“你觉得与原告律师通话有用吗?”
“我们处理车祸有效的方法就是帮助双方的保险公司和谈。如果我对原告说他们口头和Email中都表示薛大鹏对研究数据有使用权,所以官司继续打下去就是两败俱伤。但是如果他们撤诉,我们会尽量满足他们的经济诉求。其实原告公司很小,他们不一定想用公司来赌输赢。”
“你真聪明!I Love you so much.” 李沙亲吻了汉斯一下。
“I love you too.”汉斯也亲吻了李沙一下。
“I love you three.”李沙开心地笑着说。
“你赢了!我很饿,我们先吃饭吧?”汉斯建议道。
“我也饿了。可是哪儿有餐馆呢?”李沙把身子从汉斯的怀里抽出来。
“这里有中餐馆。”汉斯把手机递到李沙面前。
“太好了! Let’s go.(走吧。)” 李沙愉快的心情如空中的鸟儿一般的轻盈。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街道。汉斯发动了两次车,半新不旧的本田车才发动起来。
“你该换车了。”李沙笑着说。
“接Dr. 薛这样的case,我哪儿有钱买车呢!”汉斯也开了一句玩笑。
“Sorry, Honey。(对不起,亲爱的。)”李沙的语气充满了歉意。
“Don’t be silly.(别傻了。)”汉斯把音乐打开,车厢里顿时响起轻松活泼的西班牙音乐,“ You see, my car loves me.(你看,我的车很爱我,)”
李沙充满深情地看着聚精会神在开车的汉斯。汉斯的旧车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