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 境
1.
今天李沙没课,正在家中练习古琴,有一个叫Steven Smith的男人打来了电话。她以为是自己的学生,便耐心地听着对方的述说。
她的学生是一个律师?他的客户Jeff跟自己认识?她越听越糊涂,最后只好直接问道:你是我的学生吗?
对方也有些惊讶,重新说明他是律师,不是学生;他的委托人叫Jeff Xue,中文名字叫Dapeng Xue。
李沙这才明白,这通电话的人与事,与她的学校和学生都没关系,只是碰巧同名而已。
不过,Dapeng Xue不就是薛大鹏吗?他怎么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了?李沙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我不认识!”,可是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胆怯,告诉自己在美国不能说假话,面对司法部门更不能说假话!于是,她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Yes,I know him.(是的,我认识他。)”
由于汉斯是律师,李沙也有出庭翻译执照,所以冷静下来之后,她在交谈中了解到,与自己通话的人不是FBI,而是薛大鹏的辩护律师。这位叫史密斯律师告诉李沙,他是受薛大鹏的委托,请她通过微信与他的太太刘娜联络,以便律师安排刘娜与薛大鹏视频通话。
李沙觉得奇怪,因为她并不认识薛大鹏的太太刘娜。如果她对刘娜还有一点印象的话,那也是源于微信上的照片。
律师解释说,薛大鹏的太太住在中国,他代表薛大鹏给她打过电话,把薛大鹏的情况向她介绍了一下,可是刘娜说她不懂英语,要找一位朋友帮助翻译,结果律师再打电话时,号码已经取消。薛大鹏说他太太的英语很好,可能是因为年轻没来过美国,又听说需要保释金,也许以为是有人欺骗她呢……
保释金?这可是有关钱的事情!
李沙想起最近常常听说一些有关网络诈骗钱财的事件,难到——。
她想借机挂断电话,但是内心明白这是自己给自己逃脱责任的借口。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通过询问薛大鹏的案情,一来可以了解律师身份的真假,二来也可以了解一下薛大鹏案件的始末。
史密斯律师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明白要让一位与此案无关的人帮忙做事,也的确要让对方了解案情的前因后果,于是简单扼要地将案件主要部分向李沙进行了说明——
几个星期前,当薛大鹏乘坐的中国航空飞机停在洛杉矶机场时,他在出海关时被FBI的人带走。尽管媒体报道说逮捕薛大鹏的原因是他向中国提供了商业情报,但是作为辩护律师,他有信心帮助薛大鹏解除困境。据他掌握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就是一篇学术论文引用了不该公开的数字,最多只能算作过失而非犯罪,更不能以“商业间谍”定罪。不过办案的程序比较复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定性,所以当务之急是把薛大鹏保释出来,庭外候审。可是法庭认为,薛大鹏长期居住中国,他有可能保释后潜逃中国,不回美国受审,因此他的保释金很高。尽管现在还不清楚具体金额,但是估计在二十五万美元左右。薛大鹏说他和第一个太太在美国离婚后没有太多的现金,而他之前又打算在中国长期定居,所以他把大部分的股票都转换成现金在中国买了一套六百多万人民币的房子,他说让现在的太太先卖掉房产保释他出狱,待他无罪释放后再去买房……
听了律师的简短说明,李沙再也无法用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超然态度来对待薛大鹏的处境。不过,当她得知薛大鹏的太太有一个每天查看他微信的习惯,心中又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该问的和不该问的都问过了;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李沙的内心非常纠结:自己原本就担心被牵连进去,现在FBI没找自己的麻烦,干嘛要自己参与到这件事里?可是,如果薛大鹏真的就是因为一篇学术论文被抓,那岂不是太冤枉了吗?难道自己就真的忍心看着不管吗?
在重大问题上,特别是有关美国国情和法律的事情,李沙总是要征询一下汉斯的意见才做决定。她告诉史密斯律师,她只能做到给薛大鹏的微信留言,告诉他太太与律师联络,其他的事情不会参与。并且,她需要史密斯律师以公文的形式发一封委托书寄到她的通信地址,以便有据可查。
律师见李沙答应与刘娜联络,并且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便马上答应会以当天邮件送达文书。
放下电话已是中午,可是李沙没有了吃午饭的心情。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这样处理问题是否得当。整个下午,她都在坐立不安中等待着汉斯回家。
2.
收到史密斯律师的信和汉斯回家几乎在同一时间。
李沙将她和史密斯律师通话的情形向汉斯说了一遍。出乎李沙的意料,汉斯并没有对她的做法表示肯定,而是表情凝重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情?你有权力对这个律师说‘No’。”
“这不是权力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生命问题!”原本犹豫不决的李沙,被汉斯的表情激怒,语气反而坚定不移。
“我不明白,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汉斯的语气也开始咄咄逼人。
“我从小就是他的邻居,看着他妈妈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殴打,知道他妈妈是跳楼自杀死的;他爸爸被劳改的时候,他受尽了同龄孩子的欺负;我们在农场的时候,他和我一起搬水泥。我跟你说过我们在农场的经历,你是知道的,上大学很不容易,可是他在中国和美国都获得了博士学位。尽管我们快四十年没见过面,但是我的朋友告诉我,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如果他仅仅是因为一篇论文就被关进监狱,这和文化大革命有什么区别?”李沙一口气例数了几十年的历史,将这几天的不安和焦躁情绪一股脑地喷射出来。
其实,她根本不明白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她原本是想听听汉斯对这件事情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是否帮助薛大鹏的律师。可是说完这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是想帮助薛大鹏的。
“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帮助你的朋友。”汉斯沉思了片刻说道。
李沙很感动,因为汉斯是说一不二的人,她知道汉斯对自己的理解和让步,是建立在绝对信任的基础上。
尽管汉斯没有亲身经历过“文革”,但是他们在多年茶余饭后的聊天中,总是能够坦诚地谈到他们的人生经验和父辈的人生经历。特别是李沙,吃饭时餐桌上的食物常常会引起她对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回忆,而这些回忆对汉斯来讲仿佛是天方夜谭:一个人一个月只能吃到半斤肉、三两油、两斤大米?八岁的李沙为了买四块豆腐,天不亮就要捧个铁盆在数九寒天里等在菜市场门外?有一次菜市场开门时竟被拥挤的人群推倒,还差一点儿被踩死?
其实李沙只是在饭桌上触景生情地闲聊,可是汉斯对“文革”的事情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什么是“红卫兵抄家”?为什么叫“军代表和工宣
队”?什么人是“牛鬼蛇神和地富反坏右”? “大字报和大高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什么毛泽东去世了就可以考大学了?为什么下乡的“知青”又要返城?
汉斯的一万个“为什么”如情感的粘合剂,在李沙乐此不疲的讲述中缩小着他们之间的文化差异,增进彼此的情感和信任。
有了汉斯的肯定,李沙也觉得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不就是帮助薛大鹏联系他太太吗?
李沙拿起自己的手机,在薛大鹏的微信留言中写道:
刘娜:我叫李沙,是大鹏的朋友,住在美国。你可能已经知道大鹏在美国遇到了一些麻烦。他的律师请我与您联络,希望你能配合大鹏的案子。律师说不需要你做什么,仅受大鹏的委托,请您尽快电汇保释金,以便法院释放大鹏庭外候审。我对你们的处境表示理解,请您尽快联络大鹏的律师,或者通过这个微信号与我联络。
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李沙每天都重复一次同样的留言,可是薛大鹏的微信上只有李沙的文字,不见其他人的片言只语。
3.
面对刘娜的沉默,李沙就像对着空气挥拳,越来越觉得沮丧,越来越感到无能为力。她觉得一切都好似水泥厂的情景再次重演:那时她在广播室播音,薛大鹏却在车间抬水泥;现在她住在有山有水的别墅中,他却身陷囹圄待在监狱里。
“四十年前也许是自己不谙世事,感觉不到薛大鹏的孤立无援;可是四十年后的世事沧桑,我不能无视于他身处绝境的孤立无援!我要想办法,不能这么被动地等待!”李沙沉不住气了,她觉得刘娜一天不出现,薛大鹏就要狱中多遭一天罪。
可是找谁商量呢?“祭青春”群里的人大多数都住在中国,会不会有人认识刘娜呢?不行,国内的人对美国情况不了解,这几天大家在群里转发网上的链接都是负面消息,不会有人愿意参与的!
找郭燕商量?她倒是一个热心肠。可是通过这几次聊天儿,她和自己的思维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还是找向红商量吧,她毕竟刚从中国来,见多识广,也许会拿出办法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沙对刘娜如“人间蒸发”般的沉默感到极度的不安。特别是每次与史密斯律师通过话之后,她的内心更加沉重。她决定去找向红商量。
4.
其实向红在“祭青春”群里已经知道了薛大鹏的情况,只是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加上上次与薛大鹏通电话时,让她再度感受到“上赶着不是买卖”的冷遇。当她听到薛大鹏被抓起来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此生与薛大鹏无缘,也许是老天的保佑,因祸得福啊!
暗恋了薛大鹏四十多年的向红,终于觉得自己对这份感情放下了。当她接到李沙的电话,请她问问国内的朋友是否有办法查出刘娜的联络方式时,她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天津可大了去了,叫刘娜的人也一定不少。要我说啊,你也别管那么多了,他不是也快四十年没跟你联系过嘛,你问到也就算尽心啦。”
李沙不喜欢向红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但是她此刻顾不上自己的感受,尽量用往事说服向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感觉到向红对薛大鹏的处境产生了同情。
“我想如果你有朋友在天津,也许找一找民政局,说不定能查到呢。毕竟刘娜刚刚和薛大鹏结婚,也许我们可以查到她或者她亲戚的联络方式。”李沙趁热打铁。
“薛大鹏应该知道刘娜的联络方式呀,比如电话、工作单位、家庭住址……”向红一副干练地口吻。
“我也这么问过薛大鹏的律师,可是问题是刘娜不接电话,不工作,也不住在她和薛大鹏的家里。”李沙越说越觉得绝望。
“那就难了。中国那么大,要想躲起来还不容易?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在天津的朋友好像有些活动能力,我让他到民政局查查,好在薛大鹏的微信上有刘娜的照片嘛。”向红提高了音量,表现出“女强人”的干练。
“太好了!向红,我代薛大鹏谢谢你啦。”李沙高兴地叫了起来。
“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你。你毕竟帮助小兵找到了学校,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你呢。”向红的语气又恢复到慢声细语的淑女状态。
“说起小兵我还想告诉你呢,语言学校只能是暂时保住他的学生身份,但是要想上大学,他还是要先完成高中课程。”李沙也尽量将自己的语气充满了关心。
“我知道。我现在正在跟一个中国律师谈着怎么收养小兵呢?”向红得意地答道。
“收养小兵?”李沙被说糊涂了。
“是呀。这个律师说,如果我收养了小兵,他就可以免费进美国公立高中。这样一来,小兵不仅上高中不用花钱,连上大学也会省下一大笔学费呢!”向红的语气已经飘飘然啦。
“啊——可是你是他的姨奶奶呀,怎么收养呢?”李沙还是不明就里。
“律师说了,我没孩子,就当儿子收养了。”
“能行吗?”
“行。律师说了,只要收养手续在十六岁以前完成,他就符合被收养的条件。所以我最近非常忙,要在小兵十六岁生日之前,完成所有的法律文件。”
“迈克也同意收养小兵吗?”
“我还没跟他提呢。不过他不同意我也可以收养小兵。律师说有美国绿卡和美国公民享受一样的待遇。”
“啊——。我知道解决了小兵的身份对你和向阳有多么重要,但是也请你抽点时间问一下你的天津朋友,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刘娜的联络方式。”
“你放心,我在中国有很多朋友,我跟他们都说说这事儿,说不定哪个人就有办法了呢。”向红的语气非常笃定。
“那就太谢谢你啦。”李沙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和信赖。
“谢啥。咱们都在北大荒待过,不是战友也是荒友。那我先忙去了,改天再聊。”向红关上了手机,如释重负地拨打另一个电话。
怎么没人接呢?向红焦急地又打了几次,仍然没人接听。她不满地长叹了一口气,拿起一本《美式英语对话》朝自家洒满阳光的后院儿走去。
5.
“卖肉了,卖肉了,不打水的黑毛猪肉。有肘子、排骨、里脊和猪爪,还有包饺子的肉馅儿啦。哎,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不打水的黑毛猪肉啦。”在人来人往的早市中,向阳在卖肉的摊床前,一边切肉一边习惯性地招呼着过往的行人。
向阳的脸已经冻得通红,由于忙,她把羽绒服的帽子也摘了下去,头发因为叫喊中的热气和街道上的冷气对流,在她的前额上结下了一层白白的雪霜。
早市就是经过工商局的同意,小商小贩可以在某条居民小区的街道上,利用早上不影响交通的时段卖些食物和日用品。当然,每个小贩要租一辆推车,这种推车方便运货、载货、卖货,使早市看起来整洁有序。
早市一般从清晨五、六点钟就开始,早上八点准时结束。当然也有夜市,小贩们只要交两份管理费,就可以一早一晚都到这里来卖东西。
由于冬天的太阳升起得晚,落下去得早,小贩们早晨卖菜还得点着油灯,到了收摊的时候,天空才泛起了鱼肚白。
“收摊了,收摊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卖呀!”穿着工商制服的人对着所有的摊床吆喝着。
向阳一着急,把手切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买肉的人不是关心她那流血的手指,而是吵吵嚷嚷地让她换一块肉,说原来的那块肉粘上了血。
早市管理员仍在吆喝着让收摊,向阳也顾不上处理手指上的刀伤,把手塞进棉手套里继续割肉。
最后一个顾客离开了。一位没穿制服的管理员朝向阳挥了挥手:“收摊了,再不走就要罚款了啊!”
向阳知道,这些个不穿制服的管理员比穿制服的“横”,黑白两道都通!她忍住了痛,将菜刀砧板和没有卖完的肉胡乱地塞进车里,把羽绒服的帽子随意地戴上,然后吃力地推着小车在雪地上亦步亦趋地伴着静静飘落的雪花远去。
6.
此刻,正是加州下午三、四点钟。
在明媚的阳光下,向红正在自家的游泳池旁刻苦地练习着英文单词:adoption、Authorization、Economic guarantee、formalities。
“叮咚”,手机响了,她看到是向阳请求视频,就赶紧点击了微信,并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说:“姐,你可把我急坏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啊,我刚才出门跳广场舞去了。这不,回来一看你给我留了好几次话,我就赶紧给你打过来了。”视频里的向阳轻松地说道。
“姐,你的手咋地啦?怎么在家还带棉手套呢?”向红发现向阳挥动的手还在棉手套里。
“啊,没事儿,昨天做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这不,刚才出去跳舞怕冻着,进屋还没摘呢。”向阳下意识地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没想到你开始跳舞了。好事,运动运动对你好。不过你手伤了要当心,别感染喽!”向红的语气恢复到往日的细声慢语中。
“不碍事,别担心。还是说说小兵的事吧。我已经跟小兵他爷爷说了你要收养小兵的原因,可是他就是不信!他说我们是换着法儿要夺走他的孙子。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让儿子写书面证明。”向阳的语气中充满了沮丧。
“那怎么办啊。办理收养手续必须要有被收养人父母死亡或者无力抚养的证明。小兵的抚养人是他的父亲,现在只要能证明他父亲在监狱里服刑,愿意放弃对他的监护权,我就可以在这边办理收养手续了。”向红不免焦急起来。
“我想余科长也是有文化的人,给他一点儿时间,我再做做工作,也许他会同意的。”相比向红,向阳反而显得气定神闲。
“可是这件事情不能再等了。再过两个月小兵就十六岁了。我们必须在这个月完成上报材料。”向红更加焦躁。
“啊,那怎么办呢?不行我就直接去监狱一趟,看看大军愿不愿意见我!”向阳鼓足了勇气说道。
“他这么多年都不见你,怎么可能现在就见你了呢?我看这件事还是要做余科长的工作,只有他才能把这事儿说清楚。”向红沉默了片刻答道。
“小兵知道你要收养他的事情了吗?”向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提了一下,说是为了他今后能留在美国读大学,他也没问太多。总之让他玩电脑游戏,他就一好百好,做什么都行。”向红随口答道。
“可是光玩游戏咋行啊?还得让他学习啊!”向阳有些焦急起来。
“一步一步来吧。只要把他的身份解决了,其他的都好办。”向红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都听你的。”向阳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妈还好吧?”向红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就转变了话题。
“还不是老样子。你看——”向阳说着,将手机镜头转向了房间的一角。
向红看到母亲一如既往地倚靠在破旧的沙发上,呆滞的目光盯在手里那幅已经破损了的版画上。
“姐,辛苦你了。”向红由衷地说道。
“瞧你说啥呢!你为小兵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姐。唉,有时我也觉得对不起你,给你添了这么大个包袱。”向阳长叹了一口气。
“姐,别说那些丧气话。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挺不过这段吗?迈克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要去准备晚饭了。”向红看了看表说。
“赶快去吧,别让人家说咱。”向阳说着就赶紧关上了视频。
向红呆视了手机片刻,叹了一口气,朝厨房走去。
7.
向阳关上手机后,试着把左手从棉手套里拽出来,可是手上的血和里面的布粘连在一起,疼得她直皱眉头。失智的母亲就坐在她的身旁,可是对她的感受无动于衷。
向阳到厨房找到剪刀,把手套剪开,手套里面满是黑红色的血印。向阳往洗菜的盆子里倒了一些温水,然后将左手放到水中。
显然伤口碰到热水很痛,她“嗷”了一声,但是左手还是坚定地放在水里。手指与棉布粘连的部分开始软化,向阳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将受伤的手指脱离了棉手套上的棉布。
她拿出一瓶北大仓白酒浇在伤口上,疼得她直抽冷气,可是脸上依旧是一片逆来顺受的坦然。她又拿出一瓶红药水涂抹在手指上,然后找出一叠“创可贴”,并排地把手指包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沏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地摆放到客厅桌子上的佛龛旁,然后点燃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词地把香插到香炉里,然后对着白瓷的菩萨连嗑三个头,这才起身为母亲洗脸梳头。
冬日的晨光从双层紧闭的玻璃窗射了进来,昏暗的房间里有了些许的暖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