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连载9

晕入自我

 

1.

撂下电话,李沙并没有马上走出书房,而是像与汉斯赌气似的坐在原地没动:我干嘛要听你的?你想说话我就必须放下电话吗?

她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三十秒?总之她心里明白,自己这样想对汉斯并不公平——是自己在“文革”时形成的自卑和自我保护意识,对“尊重人格”和“维护尊严”有着过分的敏感。特别是到了美国,只要她觉得“尊严”受到了伤害,她就会理直气壮地用“这里是讲究人权平等的国家!”来反击。

当然,二十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像当初来美国时那样敏感。特别是对汉斯产生这种负面情绪时,她都尽量地用理性告诫自己:这是你自己的问
题,别怪汉斯!

想到这里,她强迫自己像做瑜伽那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把气慢慢地吐出来。

气,消了。她走出书房,朝客厅走去。

“Honey,I bought the movie ‘The Artist’. Do you want to watch it right now? (亲爱的,我买了《灾难艺术家》的影片。你想不想现在看?)”汉斯一边开启一瓶红葡萄酒,一边对李沙说道。

李沙顿时对汉斯打断她和向红的通话感到释怀——她和汉斯星期五晚上没有活动的时候,会在有线电视上找一部两个人都喜欢看的电影。有时也会另付四、五块美元买一部电视网刚刚上映的影片一起看。上周李沙看到了刚刚推出的电影“The Artist”的广告,随口一提,没想到汉斯竟然记住了。

想到这里,李沙身心松弛地坐到了沙发上,等待着汉斯将红酒倒进醒酒器、然后再倒进酒杯等一系列程序。

这时电视上正在播出一条新闻:由于美国参议院未能于1月19日晚上12时之前通过临时预算法案, 大部分联邦机构将于1月20日开始暂停运作, 数十万联邦政府雇员将被迫停止工作……。

“Honey,did you hear that? Does this affect me? (亲爱的,听到了吗?这会影响到我吗?)”李沙不安地询问汉斯,因为她所在的学校是公立大学。

“放心,不会affect你们的。”汉斯递给她一杯红酒,“干杯!”

“干杯!”李沙吞下一口红酒,依然心事重重。

从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关心起政治了?她来美国之前对政治是避而不谈的。她曾经与亿万中国人一样,坚信“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的恩情深”,坚信“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然而随着各个城市推倒的毛泽东巨型塑像后,她再也找不到儿时对伟人的崇拜心情,即使是当代人的“追星情结”,在她心中也荡然无存,她不是任何人或任何事的“粉丝”!

这种对于政治敬而远之的态度,一直延续到她加入了美国国籍。二十年来,她没有错过任何一届总统大选的投票。她把手中的一票看成是做人的尊严。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天天看新闻的习惯,只记得自己和汉斯在饭桌上常常为一个观点争论不休却乐此不疲。特别是这届总统大选,历时一年,几乎天天都是一台大戏,不仅是主流社会的媒体报道将共和党和民主党候选人的竞选话题和行为作为亮点热卖,而且在一向不太关心政治的华人社区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刚开始时,李沙是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的拥护者,觉得自己比许多支持希拉里的女性更加理性:不是因为党派,不是因为性别,而是敬佩她不屈不挠的坚强个性,以及家庭和职场上给予她的政治经验。然而,到临近投票时,希拉里高调声明,如果她能当选,她要全盘继承上届总统的治国理念……。李沙觉得非常遗憾,因为她看到这些年美国原本不严重的种族对立日益尖锐,国民的人身安全得不到切实的保障,暴民被同情、警察被审判、经济低迷找不到出路、纳税人的钱浪费在虚假的“穷人”身上。甚至让她对“美国梦”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初到美国的那种身心自由的解放感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美国言论自由“Freedom of speech”的怀疑。她发现尽管在美国可以大骂现任总统,但是却不能对身边的琐事和普通人妄加评论。特别是不能对种族、性别、性取向、身心障碍以及宗教有任何“微词”。

刚来美国时她给当地一家中文报纸写专栏,不为名,不为利,就为那种一吐为快的感觉。可是后来找到了教书的工作,对美国主流社会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才发现有时正常的语义表达也会因为避免“政治不正确”而咬文嚼字。例如“残疾人”在英文中明明是“handicap”或者“disabled”,可是你要是直接这么说,就会被认为是对“残疾人”的歧视,非要学个新词“physically challenged”。

李沙发现自己对美国社会现象思考得越深刻,她的文字表达能力就越艰涩。为了遵守“政治正确”的理念,她索性关掉了专栏。

然而,这次总统大选是全美国以及全球的“热点”,李沙不可能置身事外。她天天追踪新闻,发现共和党候选人川普的言谈举止虽然缺少政客的温文尔雅和含而不露的大将风度,但是他的治国纲领和桀骜不驯的个性,以及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避免政客“自保”的作风,使她从“希拉里”的拥护者转向她一开始嘲讽为“黑道老大形象”的川普。特别是她看到川普的言行频频触及political correctness “政治正确”衍生出来的话题,却获得大多数美国人民的喝彩,她对困惑她的概念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政治正确”是一个非常好的社会规范,以人与人相互尊重为基础,以公正的态度去避免使用一些冒犯弱势群体的言词,避免施行歧视弱势群体的政治措施……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执行的过程中,被有些政客们有意歪曲和误导。

投川普一票!李沙觉得只有像川普这样的“另类”,才能帮助美国走出低谷。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她连口头上支持川普都不敢:她所在的外语系,有西班牙语、德语、日语、意大利语、汉语、越南语,可是所有语系的老师加起来,也没有西班牙语的老师多,系主任自然也是教西班牙语的老师担当。总统竞选期间,女老师们见面就“拉票”,好像不选希拉里就是对女性的背叛。

特别是当她看到华人社区也为总统竞选出现了“微信大战”,同一个“群”里的人由于支持不同党派的总统竞选人,结果是哪波势力大就把势力弱的一方“踢出群”;不同立场的微信群,也在“朋友圈”中相互打着笔仗。原本是朋友的人反目,原本是亲属的人成仇。这让李沙再次感受到“文革”时留下的阴影,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放弃投票权!

“Can we watch the movie now?”(我们现在可以看电影了吗?)汉斯见李沙的目光仍然盯在电视新闻上,就拿起遥控器换台。

“电影,电影,就知道电影。”李沙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我不知道你担心什么?美国一直是这样的。六十年代、七十年代非常乱,也没有事情。Let’s watch the movie。(看电影吧。)”汉斯点击了一下遥控器,神闲气定地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起了电影。

李沙已经失去了看电影的心情,但是又不想让汉斯扫兴,就故作专注的神情目视着七十寸的电视机,而思绪已经游离于电视画面。

担心什么?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一种自从来到美国就与她如影随形的喜悦与不安。汉斯不懂,因为他一出生就是美国公民,他一张嘴就会说英语,他永远不会懂得新移民在两种文化、两种语言和两种认知中求生存的尴尬情形。

这样说汉斯也不公平吧?来美国是自己的选择,尽管这种选择付出了一辈子的背井离乡,但是,那不是汉斯的错!

那难道是我自己的错吗?

 

 2.

“让美国再次强大,有错吗?”在学校的一次餐会上,她与管理收发信件的Claudia争论了起来。

那是秋季开学的前一天。由于学校每学期开学前都会用简单的食物宴请全校的教职员工,给大家一个相互认识和交流的机会,所以李沙就和外语系的部分同事坐在了一起。由于暑假最热门的一个话题是美国著名谐星手提刚刚当选不到半年的总统“首级”,尽管是硅胶制作的头颅,但是满脸血红并滴答着“血滴”,引起了美国各界的震撼。尽管在这个问题上支持川普和反对川普的人都认为这种行为在民主国家已经超出了政见分歧应有的言行表达方式,但是,似乎女谐星道歉之后就不了了之。

“According to federal law, ‘knowingly and willfully’ threats to the US president, vice president or presidential candidate, vice presidential candidate, including life threats, kidnapping or physical injury, will constitute a felony crime.(根据联邦法律,对于美国总统、副总统或总统当选人、副总统当选人做出‘明知故意’的威胁,包括生命威胁、绑架或造成身体伤害等,都将构成重罪的犯罪要素。)”李沙随口将汉斯对此事的解释当众学了一遍。

“The US Constitution protects freedom of speech. She did not directly threaten the president in the photos, nor did she directly incite others to hurt the president. Why would she be prosecuted?(美国宪法是保护言论自由的。她并没有在照片中直接威胁总统,也没有直接煽动他人去伤害总统,为什么会判刑?)”系主任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正在这时,Claudia端着一盘满满的食物坐在系主任旁边的空位上,也不问前因后果,上来就把川普骂得狗血喷头。李沙仿佛再次看到那位女星制造出来的血腥画面。

“Nothing wrong for Making America strong again.(让美国再次强大没有错!)”李沙无法忍耐Claudia没有理性的破口大骂,起身离开时随口说了一句。转身时,她看到系主任和Claudia脸上的惊讶,听到她们在她身后用西班牙语窃窃私语。

事后,李沙很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为了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得罪了系主任和同事。不过,当她去收发室取信时,Claudia旧话重提,旁敲侧击地指出李沙不能感受到美国的种族歧视,是因为她的先生是白种人……结果,李沙再次向Claudia表明自己的态度:川普是民选总统,即使一部分人反对,也应该尊重民主国家的制度,对现任总统给予起码的尊重,而不要把任何问题都归罪于种族歧视,否则只能强化民族之间的矛盾!

事后她又后悔了:这是何苦来的!自己是新移民、少数族裔、有色人种,应该是这种思潮的受益者,即使不能认同那些激进的观点,也没必要反唇相讥呀。

“民主制度,人人都有话语权。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为什么要让自己苦恼呢?”汉斯对李沙的内心纠结不以为意,这让李沙感觉到更加孤立无援。

 

 3.

手机响了,将李沙的思绪带回到现实。她见是住在欧洲的儿子大卫打来的电话,便如同被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一般,对全神贯注看着电影的汉斯说:“是儿子的电话。You go ahead. I am not interested in this movie.(你接着看,我对这部电影没兴趣)”

“Say hi to David.”(向大卫问好。)”汉斯见李沙已经离开了沙发,就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李沙答应了一声,朝书房走去,并且边走边对儿子嘘寒问暖,连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温柔。

大卫从法学院毕业以后就留在纽约华尔街金融公司工作。尽管李沙觉得他应该回到加州和汉斯联手开律师事务所,但是儿子拒绝了。李沙有些失望,因为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纽约与加州直飞都要五、六个小时,所以她非常希望儿子回到加州工作,一来能够帮助汉斯扩展业务,二来她也可以常常见到儿子。可是汉斯很赞成儿子的决定,认为父母不该介入孩子的生活。

李沙在大学里教书多年,懂得美国青年人把独立自主的能力看成是个人的尊严,所以也只能接受年节才能见到儿子的状态。去年底总部派儿子去瑞士首府伯尔尼分部工作,说好一年以后有升迁的机会。为了儿子的前途,圣诞节一过,她只能含笑送走了儿子。

“Hi, 儿子,瑞士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李沙看了一下手表,南加州是晚上九点二十,九个小时的时差就是早上六点二十。她有些心疼儿子起来得太早。

“妈妈, Have you received my message yet?(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吗?)” 儿子以纯正的英语问道。

“What message?(什么信息)”李沙原本想告诉儿子说汉语,可是一听说儿子发来了信息,就赶紧问道。

“I sent a video link to you just now, please take a look.  Be careful when you go out.  People are getting crazy now.(我发给你一个视频链接,你看一下。最近外出要当心。现在有些人简直是疯了。)”儿子在电话的另一端依然说着英语。

“What does that mean?(什么意思?)”李沙有些困惑不解。

“I know you don’t believe what I said, but it is a sad day for America. Anyway I just want you to be safe. I’ll talk to you later.  Say hi to Daddy.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但是这是美国悲哀的一天。我就是想让你安全。代我向爸爸问好。)” 儿子匆匆撂下了电话。   

李沙打开儿子用Facebook(脸书)的留言功能发给她的视频链接,看到一个二十多岁亚洲女孩儿走在一个商业中心的停车场里,三个脸上和胳膊上都有刺青的白人跟在女孩儿的身后叫喊着:“Go back to your own country. This is America.(这里是美国,滚回你自己的国家!)”。最后的镜头是一脸惊慌的女孩对着镜头说:“I was born in America.  America is my country.(我在美国出生,美国就是我的国家。)”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李沙再次感受到儿子对他自身归属感的困惑——儿子身上有一半欧洲白人血统和一半亚洲华人血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叫“混血儿”。可是在美国对任何事物都有严格意义上的定论,所以各个专业都要填写的表格上,会清晰地注明白人、黑人、亚洲人,只有“混血儿”是用含糊其辞的“其他”二字替代。儿子对此耿耿于怀,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问李沙“为什么”,李沙回答不出来,汉斯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这次圣诞节儿子回家过节,李沙明显发现儿子对种族歧视的问题格外敏感和关注。在圣诞节的餐桌上,一家三口各持己见。不是民主党的儿子诟病川普上台以后的所作所为;不是共和党的李沙例数了川普上台后美国经济复苏的成就;两党都不沾边的汉斯一会儿支持“左派”的儿子,一会儿又去支持“右派”的妻子。好在这种旗帜鲜明的观点并没有影响到家里的和睦气氛,反而像是粘合剂,将长年累月也见不到几次面的母子亲情,融合在一个共同的话题上。

面对儿子发来的视频,李沙笑了:儿子还是时刻关心母亲的!

她在“脸书”上答复道:“Don’t worry about me. I am very well. Love you.(别为我担心。我很好。爱你。)”

 

 4.

李沙给儿子留言后,忍不住又随手点开了薛大鹏的微信。信箱里仍然只有她的留言,孤零零地像是一个笑话。她似有不甘地点击了“谁主沉浮”的相册,顺着相册的时间一路看下去。她发现除了几张结婚照之外,大多数的照片都是薛大鹏在参加学术会议上的发言或讲课。照片不多,很快就看到两年前川普当选美国总统的那天晚上,他写的一首诗《再失伊甸园》:

哑口无言,

面对川粉们的庆典。

泪洒看台,

哪里有安放我灵魂的家园?

一次又一次的大迁徙,

让我再次失去伊甸园。      

显而易见,薛大鹏对川普当选总统不仅失望,而且是愤怒。尽管他的政治观点与李沙相左,但是血气方刚的语言和爱憎分明的情感,让李沙刮目相看。在李沙的印象中,薛大鹏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弱者,一个不善言谈的男人。

他真的是那个和自己度过青少年时代的薛大鹏吗? 李沙无法将自己记忆中的薛大鹏抹去。

薛大鹏母亲去世后,保姆薛婶就把他带回农村老家,直到李沙上三年级的时候,薛大鹏的父亲从“牛棚”放了出来,他才再度回到文化大院。

由于雇佣保姆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所以薛婶并没有跟他一起回来。而刚刚从牛棚出来的父亲,原本就因抗日留下了腿疾,现在更是身心俱疲,要靠手杖才能步行。没有了妈妈,没有了薛婶,十岁的薛大鹏担负起照顾父亲和自己的责任。

一个在保姆怀里长到七、八岁的娇贵男孩儿、一个妈妈被游街示众畏罪自杀的“狗崽子”、一个寄人篱下刚从农村归来又黑又瘦的小学生,在满楼都是不读书的“红小兵小将”的文化家属楼里,他无疑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欺辱的对象。尽管他极少出门,但是李沙也见过他打酱油的瓶子被男孩子们抢过去当手榴弹摔在地上,溅出来的酱油沾满了他的裤腿;女孩子们用粉笔打笔仗时,彼此在大楼的墙上写一些相互伤害的话,有些胆小的人怕被查出来,索性就指名道姓地说“薛大鹏的妈妈是‘破鞋’,爸爸是‘牛鬼蛇神’。”诸如此类的话,并且在这些字上打叉。渐渐地,好像全楼到处都能看到薛大鹏的名字。因为只有这个名字,不管怎样羞辱都不会有人找他们的麻烦!

李沙从来没在墙壁上写过任何人的坏话,因为她时刻提心吊胆地怕别人在墙壁上写上她家的什么事情。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李沙和薛大鹏既无交集也无恩怨,到水泥厂孤男寡女地相处了一年半,也没有产生出任何异性的悸动。薛大鹏小时候的无能和青年时期的无语,使李沙把他当成了莫逆之交,从来没有想到如此麻木的薛大鹏会有如此炙热的情感和强烈的政治倾向。

说也奇怪,薛大鹏和李沙的政治理念显而易见是南辕北辙,但是李沙却有了想了解薛大鹏现状的愿望。特别是所有的图文都停止在他说要到美国看李沙的那一天,李沙更想知道,是不是薛大鹏屏封了自己!

她在“谁主沉浮”的微信中写道:我看到你发到“朋友圈”中的《再失伊甸园》,很喜欢,希望能有机会交流。

原本李沙对北大荒的那段历史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那是一个被时代大潮席卷而去的一段记忆,即无意义也无成就,所有的人与事无非是生命中的偶遇,所以当郭燕与她联络上的时候,她虽有惊喜,但是并无牵挂。

四十多年了,自己从城市到农村,又从农村回到城市;从一所大学到另一所大学,从中国又到了美国。一路匆匆,见到的人与事多得数不胜数,北大荒的那两年不过是过眼云烟。奇怪的是,自从薛大鹏与她联络上又失联后,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如尘沙泛起一般,勾起她青少年时期所有的记忆。

是的,郭燕说的对——祭青春!即使我们失去了青春年华,也不应该被遗忘!

李沙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四处寻找她的郭燕和住在同一城市的向红。向红?她想起自己对向红的承诺:星期一要请向红吃饭!

她赶紧给向红发了一个短信,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微信过去,留言“不见不散”,然后给郭燕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这才气定神闲地离开了书房。

 

 5.

中午12点,李沙准时到达与向红约好的粤式餐厅见面。由于是午餐时间,李沙先找到座位坐下,然后关注着餐馆的入口处,期待着向红的出现。

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也过去了,当李沙不确定向红是否能找到这家餐馆,想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看见向红像一道彩虹般地出现在大门内。

向红身着鲜红的蜡染麻丝敞怀大褂、内衬旗袍式的对襟丝绸绿衬衫、下身穿着同样质地的拖地宽腿绿裙裤,整个装束从色彩到样式都有些夸张,但是李沙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浓烈的风格,才恰如其分地衬托出向红凹凸有致的身材及较好的面容。浑然一体的美丽,使向红的出现像一束阳光,顿时使昏暗的餐馆大厅蓬荜生辉。许多正在闲聊的人,相继把目光投向了向红。

李沙知道,在南加州生活久了,很少有人平时出门穿正装,除非有大型晚宴。一般像这种中餐馆,特别是“早茶”时间,用餐的人都穿得很随意,大多数人都是牛仔裤配T恤衫,即使是大公司的“上班族”,走进餐馆之前也会摘掉领带、解开西服上衣扣儿,尽量显出到这里是用“便餐”而非“正餐”。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向红的打扮自然昭示着她刚来美国不久,并且身材和脸部的美丽,以及她手中的LV手袋……都可能成为某些人闲聊时的“佐料”。

李沙原本是想起身迎接向红,但是看到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向红的身上,就在座位上挥了挥手。好在餐厅不大,已经摘下墨镜专注寻人的向红,很快就发现了李沙。

李沙正在感叹向红的“冻龄美”,便发现跟在向红身后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国男孩儿。

 “小兵,快叫李奶奶好。”向红没等李沙张口,就对身旁的男孩子说道。

李沙一愣:向红没有孩子,怎么就有孙子了?

“Hi,I am Kevin。”小兵没有听从向红的指示,手一摆,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

“How are you? I am Elizabeth.”李沙知道美国文化都直呼其名,便非常友好地用英文介绍着自己。

小兵没再接茬儿,拽了一把椅子坐下后,头都不抬地就玩起了手机。

“这孩子。没你之前,李奶奶就认识你爸你妈了。”向红溺爱地把男孩儿搂在怀里,男孩挣脱了她的手臂。

“他是——”李沙欲言又止。

“他是向阳的孙子,余小兵。现在在美国读私立高中,再有两年就可以上大学了!”向红疼爱地看了男孩子一眼,“小兵早饭还没吃呢。咱们点菜吧。服务员!”

李沙原本是想和向红像两个女人那样无所顾忌地聊天儿,谁知她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把孙侄子也带来了。李沙原本已经心生不快,现在看到向红隔着好几张桌子向女服务员大呼小叫,引来一些人的不屑目光,这使李沙有些后悔约向红见面。

服务员将装满食物的餐车鱼贯地推到她们的桌前,向红也没征询李沙的意见就点了鸡脚、虾饺和芝麻团儿,然后对小兵说:“还喜欢什么?”

“你点的我都不喜欢。”小兵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盘点心。

“这孩子,这些不都是你过去喜欢吃的吗?”向红依然柔声细语。

玩手机的小兵也不说话,站起身走到推车旁,当着服务员的面,打开所有小蒸笼上的盖子,然后指指点点地点了七、八样点心让服务员放到桌上。

“这孩子,到了美国口味都跟着变了。李沙,今天我请客,你喜欢吃什么自己点。”向红终于在小兵开始大嚼大咽时想起了身边的李沙。

“这么多,够吃了。说好的,今天我请客。”李沙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负面情绪,从脸上挤出了微笑。

“我本来是要自己来的,临出门小兵闹着要跟我来,我就把他带来了。正好也让你看看向阳的宝贝孙子。”向红似乎感觉到了李沙的不快,在不经意中解释着。

“我可没闹,是你偏要我来的。”余小兵头都没抬就给了向红一句。

“这孩子!”向红也没显出太多的尴尬,转身对李沙说,“我来美国前小兵通过中介公司的安排,在东部读私立高中。现在我来了,就把他接到身边,想长期让他跟我住在一起。这事儿我还没告诉迈克。我想你是老师,看看你能不能帮忙找个学校,这样吃住在我家,花费要少些。”

“小姨奶,我不是说了吗?没钱管我老爸要,别总拿钱说事儿。”赵小兵边吃边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在私立学校的一年学费是多少?”李沙问小兵。

“四万八。”小兵多一个字都懒得回答。

“是四万八美元!还有住宿费和伙食费一年也要两三万美元。这还不算零花钱呢。”向红在一旁补充着。

“是很贵,赶上读私立大学的费用了。”李沙沉思了片刻说。

“而且我们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有个游泳池还没有我小姨奶家的大呢!”小兵终于认同了李沙的说法。

“现在我来了,有临时绿卡,再过两年就可以自动转为永久绿卡,所以我想让小兵到我住的那个社区读高中。我们住的是高尚区,学校的条件不比私立中学差,听说还不收学费。”向红见小兵表示认同,情绪高涨起来。

“又提钱!我去一下洗手间。”余小兵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朝卫生间走去。

向红目送着小兵离开后,把椅子向李沙挪近了一些:“实话跟你说吧,小兵他爸在农管局是有实权的,可是半年前因为经济问题给‘双规’了,我来前才宣布刑期五年,并且没收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这半年小兵的开销都是我和我姐出的,小兵不知道,我们怕他学习分心没告诉他。”

李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小兵,我不会嫁给迈克的。虽然我投资的服装公司赔了,可是我父亲去世时给我和我姐留了几幅画,一幅都能在东南亚卖出很多钱, 所以生存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小兵爸爸出事后,小兵的花费实在是太高了;我姐这些年照顾我妈,也没什么收入。过去还有我爸暗中接济,可是我爸去年过世,他的画大多数都被他的太太和儿子霸占了,所以我妈和我姐的日子也挺紧巴的。唉,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小兵他爸被抓起来了,不仅断了经济来源,而且还要瞒着……”正在如诉如泣的向红见小兵回来,马上把话止住。

“据我所知,只有美国居民才能享受公立中学的社会福利待遇。再说,公立学校这周开学,一般情况是过了两个星期就不能入学了。”李沙接过话说。

“那咋办啊?我把小兵那边的学校都给退掉了!”向红瞬间失去了公主般的矜持,焦急地摇晃着李沙的手臂。

“大不了回国,有啥了不起的。”一旁的小兵却不以为然。

“小孩子,你懂啥!”向红扭头瞪了小兵一眼。

小兵掏出手机摆弄着,好像现在的问题跟他没有了关系。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先找一家语言学校保住学生身份,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李沙不忍心看到向阳无助的样子,便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这可是‘捉鸡不成失把米’。李沙,你是大学老师,拜托你帮小兵联系一所语言学校吧。先把身份保住,咋说也不能让他回国。”向红几乎是在哀求李沙。

“小姨奶,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咋就不能回国?我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小兵头都没抬地就插了一句。

“这孩子真不懂事!这话要让你爸爸听到,他得多伤心。”向红冲了小兵一句。

“别提我爸!他把我送出来就是嫌我碍事,影响了他和那女人的好事。”小兵仍然眼皮不抬地回了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向红的语气越来越强硬。

“不对吗?半年了,他除了给我微信留言,连一次面儿都不露。总说忙!微信这么方便,再忙也能通个电话吧?哼,我早就想回家找他算账去了!”小兵抬头怒视着向红,好像她就是父亲的化身。

“别急,情况没那么糟。只要在学生签证到期前找到接收学校,小兵的身份就应该没有问题。”李沙怕向红情绪冲动时把小兵爸爸被关进监狱里的事情说破,赶紧为他们解围,“给我几天时间,帮你们找一家有I-20资质的学校应该不难。”

“那太好了。小兵,还不快谢谢李奶奶。”向红转悲为喜。

“Thanks。”小兵说完又低头玩手机去了。

李沙心里明白,拿学生签证的小兵不可能进入免费读书的公立中学,因为即使向红有临时绿卡,算作长期居住的居民,但是小兵不是她的直系亲属,不能享受美国的这项福利待遇。她觉得向红做事太冲动,不了解全部情况就让小兵办理了退学。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而为去帮助向红了。

午餐结束时,向红争抢着“买单”,李沙为了不在公共场合上拉拉扯扯,就由向红付了饭钱。

 

 6.

离开了餐馆,李沙驱车去了学校——下午三点有课。

校园里的露天停车场很大,但是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车。如果不是学校专门为教师预留了停车位,可能李沙要转上几个圈儿才能找到停车的地方。

尽管她在这所学校已经工作了十几年,但是对第一天在这里教书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至今都能捕捉到第一天站在教室里,面对各种肤色的学生,用自己的第二语言英语去教授母语是英语的学生去学习他们的第二语言汉语时的那种兴奋、骄傲和自豪的心情。

小时候,大人爱问小孩“你长大想做什么呀?”,李沙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毫不犹疑地说“当老师!”。那时最佳职业是“工农商学兵”,但是她就是心仪老师。尽管那时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作为小学教师的妈妈常常被集中办学习班,她的同事和校长也受到了批判,可是她想当老师的想法却盲从而坚定地驻守在她的心里。特别是当年她在北大荒水泥厂工作的时候,从宿舍到车间会路过一所镇级中学,夏天门窗敞开的时候,郎朗的读书声就会像鼓点一般,细雨润物般地敲打在她的心尖上,带出一串儿的渴望。不过,那时的渴望是读书,觉得教书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谁知,学生和老师这两个角色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来到了美国,她在角色的交替中体会着做学生的辛苦和做老师的辛酸。

美国的教师没有中国教师一言九鼎的威望。学生在教室里翘着二郎腿喝咖啡和饮料的人比比皆是。学生高兴时叫你一声Professor教授,不高兴时对你直呼其名Elizabeth。李沙最难以接受的是学生在课堂里吃东西。先不说咀嚼声影响课堂的注意力,仅仅是快餐如汉堡包和炸土豆条的味道,就足以让全班的人,包括李沙在内,不能百分百地集中在方块字里。不得已,李沙把自己在中小学批判得“体无完肤”的“孔老二”又请了回来,因为美国人只知道中国有一位圣贤Confucius。李沙以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从课堂注意事项开始入手,把“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和“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先在自己的脑子里转成白话文,然后再通过自己的右脑转换到左脑,变成了英语来教导学生。她以为自己付出的心力会得到“严师出高徒”的效果,谁知半个学期过去,学生走了五分之一,剩下的学生虽然给她的评语很高,但是系主任说留住学生也是老师的职责。

第二个学期她放弃了“孔子学说”,中途退学的学生少了,可是她发现有些学生不学却想获得好成绩,她不妥协的结果就会得到一份非常差的评估表。更有甚者,有些学生把每学期都要给老师评估的表格看成是对成绩讨价还价的资本!李沙再次找到系主任“评理”,系主任则说为了生源,师生发生矛盾或冲突,学校一定是站在学生的立场上。

晕!

“老师”的理想光环也许从那时起就逐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但是她也逐步了解到美国年轻人就读大学的艰辛: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要靠自己打工赚钱付学费和生活费,很多时候不仅睡眠不足,而且饮食也不规律。李沙常常把这些学生比作自己的儿子大卫,不忍心看到任何学生在肉体上和心灵上遭受痛苦。渐渐地,她对自己的学生像“老母鸡护着小鸡”那样,在春秋两季中迎来送往。

 

 7.

把车停好,李沙朝办公楼走去。望着沿途三五成群的学生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看书学习,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这种平淡有序的生活,不像网络世界那样时空混乱,随时都会有人闯入你的生活。

正当李沙沉浸在自我的感受中,手机响了。她见是学校的电话号码,赶紧接通。

“伊丽莎白,我是南希。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南希?李沙有些吃惊。虽然南希也教中文,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学校之外联系过。也就是说南希从来都没有把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上。

“伊丽莎白,你的学生Susanna Zhang(张苏珊娜)说你不同意她申请Advanced Student Program(高等生项目)。为什么?”南希冷冰冰的声音从手机的另一端传了过来。

“啊,是这事啊。我一会儿有课,改天再聊好不好?”李沙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十分钟上课,可是自己还要去取信件。    

“我就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同意她参加我的Advanced Program!”南希在电话里坚持着。

李沙原本就不喜欢南希对她冷若冰霜的表情,现在就更加反感她语气中的盛气凌人。李沙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改变这种关系,因为学校一共就两位教中文的老师,她很希望能和南希友好相处,至少在外语系中被西班牙语的老师排斥在外的时候,他们可以“抱团取暖”。可是李沙用了许多方式与南希接近,却好像她在有意巴结她,李沙越是接近她,她越是趾高气扬。

论文凭李沙和南希旗鼓相当,都有博士学位;但是论专业,李沙高南希一筹,因为李沙的博士学位是汉语言学专业,而南希的博士学位是教育学。李沙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她早两年在这所大学教书的南希,自从李沙来到这所学校,她就视其为眼中钉。开始时,李沙觉得南希是一个很难相处的同事,是性格使然,但是她随后发现那种冷若冰霜的态度只针对自己,对于其他老师,南希还是会和声细语、笑脸相迎的。特别是系里开会,系主任在人前发言,她的后脑勺会不停地前仰后合地连连点赞。李沙面对这种奴颜婢膝的表情,放弃了“抱团取暖”的想法。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同意Susanna申请这个项目的原因。首先,她父母来自于台湾,她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我告诉她应该去更高的年级修课,她说她只会说不会写,特别是不会写简体字。我说好,那你就要像我保证要遵守课堂纪律,即使你的水平超过了班级要学习的内容,也要按时上课,不能缺席。可是她还没有上课就向我要求申报Advanced Student Program,我说还为时太早,我需要了解她才能决定她是否有资格申报。事情就是这样。” 李沙边走边说,加上马上要去上课,所以语气有些重,语速也有些快。

其实在南希提出这个“高等学生”项目时,李沙就觉得听起来很好,可是要实施起来是很困难的。例如刚刚开学,老师对学生一无所知,用什么标准来鉴定他们是否符合申报的资质?从表面上看,这个项目是在鼓励学生们学习,但是客观上会产生两个潜在的负面效果:要么,老师付出双倍的工作量帮助这些学生学习课堂以外的知识;要么,学生讨好老师便可以得到这种荣誉。如果老师做不到这两种方式,其结果必定是将正常的师生关系异化——获得资格的学生自然对老师满意;没有获得这项资格的学生就会对老师心生怨恨。

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系主任没看明白?

当系里宣布这件事时,李沙很想在会上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中国古训,使她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毕竟这次系主任采纳的是中文老师提出的方案。

“南希,我知道你为这个项目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Advanced Student Program毕竟刚刚开始试行,有些不合理的地方我们要尝试调整。比如开学第一天就要同意学生提出的申请就不太合理,因为老师对这名学生还一无所知。就像Susanna,如果我同意她加入了项目,那么我现在就很被动,因为她连普通学生应该遵守上课的规则都没有做到。”李沙决定这一次不再沉默,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表达出来。

“Advanced Student Program 就是要把不是优秀的学生培养成优秀生。老师给这些学生课外作业,他们反过来也要帮助老师负责班级的事情。”南希的语气仍然盛气凌人。

“如果我告诉你,她开学两堂课就缺席一堂,还有半堂课在间休后就没回来,你觉得我应该同意她申报更具挑战性的项目吗?”李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话说清楚。

“不可能。她妈说她的所有学分都是A,她怎么会逃课呢?”南希先是一惊,而后坚持己见。

 “我不怀疑她可以在考试时拿A,因为她向我说谎,说她会说不会写。其实她的中文水平远远超过我们教授的课程,所以她以为可以不上课就能拿到A。像这样的学生有什么资格申请Advanced Student Program呢?”李沙也毫不退缩。

“你也不能一竿子把人打死。学校不是允许学生一学期可以缺席四天吗?她可能家里有事。如果她能出示缺席的理由,希望你还是同意她加入我的项目。”南希的口吻明显友善了一些。

其实两天前系里开会,会前就听两名老师在那里嘀咕说南希提出这个项目就是要当官——系里刚刚宣布开发这个项目,她就迫不及待地在自己的Email上注明自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会中系主任说这个项目到目前只收到三名学生的资格审查表,希望老师们多多配合;会后又听到几位老师议论说这个项目是哗众取宠。

“南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但是我们毕竟都是中国人,原谅我实话实说。这个项目不仅我觉得它还不成熟,系里的许多老师也不认可。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强迫大家去做,而是一起探讨弥补这个项目的缺失……”李沙觉得南希的态度既然变得友好,那么自己也应该对这种友善予以回应,实话实说。

“这个项目是我提出来的,系里批准、院里通过的。希望你不要散布负面影响。Susanna的事情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南希几乎是恼羞成怒地说道。

李沙楞了一下,一时语塞。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李沙这才意识到南希已经撂下了电话。李沙也气恼地把手机关上。这时,有两位学生过来跟她打招呼,并试着用刚刚学会的汉语与她边走边聊。

年轻人的朗朗笑声一扫李沙心中的不快,当她走进教室时,又是一脸的阳光灿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