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 别
1
电视上播出纽约上空的水晶球在一点点地降落,随着电视里欢声雷动的倒计时,镜头定格在“九”字上。
“这是纽约时间。我先把这段录下来,等到加州十二点时,咱们再看!”李沙用电视遥控器将镜头定格。
“对,美国人都这么做……”向红附和着李沙,但想起了去年此时和迈克在一起过新年的情形,就把后半句话留给了自己。
“咱们也别干坐着。我家有卡拉Ok机,能唱的唱,能跳的跳,咱们就算守夜了。”李沙把音响系统调到卡拉Ok功能上,顺手将两本歌曲集递给了薛大鹏和向红。
“向红,你唱那首《我依然爱你》。我来帮你找。”向阳朝向红递了一个眼神,就从向红手里接过歌本查找起来。
“姐,那首歌都过时了。你帮我选一首王菲的《我愿意》。”向红嘴里说着,眼睛却不经意地瞥向了薛大鹏。
“你们先来。”薛大鹏没有看到向红的眼神,他正将歌本递给郭母。
郭母接过歌本,自言自语地:“选哪首呢?”
“那首《妈妈的心是温暖的家》吧。”高队长建议道。
“对,就唱那首,送给我的女儿燕子。”郭母开心地搂了一把坐在身边的郭燕,郭燕却很不舒服地躲开了她。
就在这时,郭燕接到了女儿立志的视频电话:“你们这是在哪儿呀?妈呀,又跑去看水晶球了?我那大孙子行吗?别冻着!”
郭母也兴奋地对着手机说:“我的乖孙女,姥姥明天就去看你们。这是你高爷爷,对,我们一起去。”
高唱对着镜头挥了挥手:“新年好!”
郭燕也兴奋地说:“新年当天票价便宜。我一会儿就把你姥姥的航班号发给你,到时候你去接一下。我就不能去了。你爸啥情况我还不知道呢,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你把我的几样东西让你姥姥帮我捎回中国。你别惦记着,只要我回国,你爸有啥事儿我都能扛着,你就安心照顾好你们自己就行了。对,我也是明天回中国的机票。放心,我这儿有你李沙阿姨呢!好好好,赶快回家吧,别把我那宝贝孙子冻着。”
郭燕刚关上手机,就听向阳兴奋地对拿着遥控器的李沙说:“我找到了王菲的《我愿意》。7105。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
向红声情并茂地唱着,并且不时地瞥向薛大鹏。然而,她发现薛大鹏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忘情地看着李沙。
转眼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喔
想你到无法呼吸
向阳也在暗中观察着薛大鹏的反应。起初她很遗憾薛大鹏没有被向红的歌声所吸引,而后又惊讶于薛大鹏在向红的歌声中深情地注视着李沙!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向红的歌声渐渐失去了色彩,最后在高音时她索性不唱了。
“怎么不唱了?你能唱上去的。”专注听歌的李沙没有注意到周围微妙的变化,仍然鼓励着向红把歌唱完。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再唱这种歌曲,连自己都不想听了。”向红把麦克风递给了李沙。
“李沙,会唱《在雨中》吗?”薛大鹏突然问李沙。
“当然会。八十年代那会儿,差不多人人都会唱这首歌。”李沙脱口而出。
“这要两个人唱。你和我合唱吧。”薛大鹏边说边在歌本中寻找。
“这么多年我都忘啦,你跟向红一起唱吧。”李沙给向红递了个眼色。
“我最喜欢这首歌了,我跟你唱。”向红的心情如死灰复燃般地快乐起来。
“算了,我唱一首《心雨》吧。”薛大鹏没有看任何人,拿起话筒就唱了起来。
我的思念是一张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随着歌声,李沙有些不安起来,尽管薛大鹏没有看着她,也没有看任何人,但是她知道那是薛大鹏在唱给她听。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心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你将是别人的新娘
深深地把你怀念
“来,吃点甜点,汉斯切的。”李沙从厨房拿来甜点与大家分享,有意用声音遮住薛大鹏的歌声。
“请你们家那位也来和我们唱歌嘛。”郭母客气地说道。
“是呀,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们也不好意思唱了。”高队长也搭话道。
“他五音不全,不喜欢唱歌。”李沙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已转向汉斯,“Honey,大家请你到这边来坐。”
待汉斯拿着甜品坐到沙发上时,薛大鹏的歌声已近尾声。在众人的掌声中,薛大鹏悻悻地把话筒交给了郭母。
早已忍耐不住的郭母马上高歌一曲《我爱中国》。汉斯起身邀请李沙跳舞,李沙应邀后又建议薛大鹏请向红跳舞。薛大鹏犹豫了一下,起身邀请了向红,向红欲迎还羞地接受了邀请。高队长也起身邀请身旁的向阳跳舞,向阳说自己跳不动,让他跟郭燕跳。郭燕没有推脱,可是跳两步就踩高队长一脚,半支曲子没完就自动回到了座位。不大的客厅里,只有李沙和汉斯、薛大鹏与向红在郭母的歌声中翩翩起舞。
向阳将客厅里的吊灯调到最暗的光线,屋内顿时显出几分浪漫。李沙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汉斯的胸口,两人似有似无地晃动起脚步;而薛大鹏和向红越跳距离越远,最后两人以微笑告终。向阳的眼里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2
欢歌笑语挪到了灯火通明的厨房。众人围绕着汉斯,见他一杯一杯地斟满香槟酒,然后再一杯一杯地送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你老公真是个不错的‘老外’,人真好!”郭母对身边的李沙举起了大拇指。
“你说错了,我是‘老美’,不是‘老外’。”汉斯将酒杯送到郭母的手中。
汉斯的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只有薛大鹏看着杯中香槟泛起的气泡幽幽地说:“是呀,没人愿意做‘老外’。我真羡慕小兵小小的年龄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和怎么做。不像我,活了大半生还是心无所属。”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表态。李沙担心薛大鹏当着汉斯的面讲述他对她的恋情,赶紧打岔:“大鹏,你的学历和学识都摆在那儿,工作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别这么灰心丧气的。”
薛大鹏仍然盯着酒杯,好像在自说自话:“文革后,我就发誓要远离是非之地,以一己之力挤进美国的科学殿堂。然而,在那个辉煌的殿堂里,我始终是个‘老外’,尽管我加入了美国籍!回到中国,我带领的是中国团队,代表的是中国科学成果;当我出狱后再回国时,我又成了‘美国人’,因为我拿着的是美国护照!”
向红走到薛大鹏身旁,用手轻抚着他的肩膀:“管他老中、老美、老外,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向阳也插话道:“是呀,你可别提小兵啦。他那是小,不懂事!他要是像你先在美国读书,然后他想干啥我都不拦着。”
薛大鹏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你们也许不太清楚‘量子通讯、核聚变、微中子、石墨烯及可燃冰’这些研究,但是,我要说的是,这些影响人类未来的科技项目,现在是中国遥遥领先。然而,我失去了参与的机会!”
高队长拍案大叫了一声:“说得好!中国只用了30年就赶上了欧美国家三百年的现代化。管他是学来的,还是拿来的,结果是中国的科技已经开始超过西方,中国的综合国力也超过了美国。什么叫综合国力?主要看三个方面:第一是经济;第二是军力;第三是科技。经济最重要的不是GDP, 而是工业总产值。中国的工业总产值已经超过美国,日本,德国加在一起的总和……”
李沙看着汉斯端着酒杯良久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打断了高队长的高谈阔论:“马上就到十二点了。按照美国的习惯,我们会在加州十二点的时候回放纽约时代广场的水晶球落地。请大家端着这杯香槟酒到客厅里坐。”
汉斯给薛大鹏的酒杯又斟满了香槟,然后对众人说:“按照美国人的习惯,水晶球落地的那一刻,每个人都要拥抱身边的人欢迎新年的到来。”
薛大鹏看了一下表,随口说道:“Almost there. Let's go.(差不多到点了,走吧。)”
郭母和高队长没有听懂,李沙赶紧解释:“还有两分钟,咱们赶快去客厅吧。”
众人端着酒杯跟随着李沙和汉斯走向客厅。
3
客厅里的电视屏幕已经出现纽约时代广场上的画面:成千上万不同肤色的男女老少在仰视着黑暗的天空;而暗夜却被四周的霓虹灯以及高悬空中的水晶球照得雪亮。突然间,那些站在风雪中的人把快要冻僵的手从衣袋里伸了出来;缩在围巾、帽子和羽绒服里的头也挺拔在夜色中——一个巨大的水晶球正从一个高高的建筑上缓缓下移。Ten, Nine,Eight…… Seven,Six…… 几十万个声音在雪花飘舞的霓虹灯里馈耳欲聋,一丝不苟。Five,Four…… 寒风中仰视的脸不论是白是黑是黄,眼睛不论是黑是绿是蓝,都在寒风中抖落出对岁月的敬畏。Three, Two ,one。 水晶球在万众一心的顶礼膜拜中落到了底部。
“Happy New Year. 新年快乐!”汉斯第一个举杯祝愿。大家相互碰杯一饮而尽。汉斯很自然地亲吻了李沙一下,李沙也很自然地与汉斯拥抱在一起;高队长不太习惯地搂了一下郭母的腰,郭母将身体悄悄地往他身上靠了靠;薛大鹏左边是向红,右边是向阳,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向阳搂住了郭燕,他只好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向红。
“Happy New Year.”薛大鹏干涩地对向红说道,目光却投向正在和汉斯拥抱的李沙。
“Happy New Year.”向红流利地回了一句,暗中庆幸去年的今日,自己在镜子前练习的英语,今天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汉斯的手机响了:“Hi David. 新年快乐!好,等一下。”
李沙接过汉斯手里的手机:“Hi儿子,新年快乐!你已经到纽约了?我知道,纽约的雪很大。安全第一,晚一天没有关系。Ok,你确定了登机的时间告诉我,我和你Dad会去机场接你。不用坐Uber,我可以去接你。I love you, too. Happy New Year!”
李沙关掉手机,见大家都在关注着她,就解释道:“是我儿子大卫。他原定今天回来,可是从纽约转机时碰到了暴风雪,最早明天才能回来。”
“大侄子明天几点回来?希望我走前能看他一眼。”郭燕接过话去。
“他也不知道。要等航空公司的通知。”李沙答道。
“我明天帮向红搬家,后天回国,看来这次也见不到大侄子啦。”向阳的语气中流露出过意不去。
“搬家?你不是和哈桑的新家没多久吗?又要往哪儿搬呀?”郭燕扭头问向红。
“向红跟哈桑早没来往啦。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向阳把话岔开。
“你后天回国?嗨,就差一天,要不然咱俩就搭伴儿回去啦。”郭燕颇为遗憾地对向阳说道。
“这一下子都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郭母在一旁感叹道。
“郭姨,你们哪天去纽约?”李沙扭头问道。
“老高,咱们是明天早上的航班,对吗?”郭母又扭头问高队长。
“瞧瞧你这个记性!你们是上午十一点二十的飞机去纽约,我是下午四点的飞机回中国。”郭燕抢先答道。
“燕子说得对。”高队长在一旁附和着。
“大鹏,你后天要去德州工作面试,要不要我明天送郭姨他们去机场?”李沙又扭头问询一直沉默的薛大鹏。
“你送郭燕吧。他们的航班相差快五个小时,这样郭燕就不用提前去机场啦。”薛大鹏答道。
“好的,一会儿你把航班号告诉我。”李沙说。
“不好意思啊,明天还要麻烦你。真的谢谢啦!”郭母过意不去地拉住李沙的手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郭姨,您这就是客气了。在北大荒时,我和郭燕住上下铺,现在还能聚在一起,多不容易啊。”李沙真诚地说道。
“姐,真舍不得你!我这一走,啥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郭燕不由地哽咽了起来。
“现在联系上了,视频通话很方便。”李沙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你们快看,小兵刚刚给我发来一条视频,向大家问好呢!”向红举起手机,将一个动画视频展现在众人面前——在新年好的歌声中,一排卡通人物跟着节奏在舞蹈。
“哎,这不是我吗?”向阳指着视频中那个穿着俄罗斯“布拉吉”的胖女人捧腹大笑起来。
“这是我吗?”向红也发现自己挺胸翘臀地和姐姐向阳手拉着手地在跳舞。
“这是我?我有这么严肃吗?”李沙对着视频中不苟言笑的自己开怀大笑起来。
“这小屁孩,把我整的这么丑。”郭燕指着视频中凶神恶煞的面孔大叫起来。
“我和小兵也没见过面,他怎么知道我的腿有毛病?”郭母看到卡通里的她一跛一跛地和众人跳着舞蹈,不由地皱起眉头。
“你忘了,他跟咱们通过视频!”高队长笑着对郭母说,“这小子还行!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把我走路的姿势都抓到了。行,这小子今后有出息!”
“I am sure that it is me. (我确认这是我)‘老外’,对不对?”汉斯指着动画人物里最高的那一个白人说道。
大家哄堂大笑,驱走了即将分别的伤感。
4
飞机场,躲在暗处的薛大鹏注视着李沙和郭燕推着行李朝登机口走去。
“你真的打算放弃绿卡了?”李沙问郭燕。
“不放弃咋整!要保持绿卡就要每年都来美国待上几个月。我不在国内,谁照顾我老公啊?为了不让闺女操心,我就老老实实地在北大荒陪着老伴儿吧,不折腾了。”郭燕长叹了一口气。
“也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也许你先生的身体状况好了,你们可以一起来美国呢!”李沙安慰道。
“好了也不来啦。最近人家都说只要在国内有退休金,在美国就不能享受福利待遇。咱们也就不做那个美梦了。”郭燕苦笑了一下。
“不论在哪儿,开心就好。”李沙把郭燕送到海关入口处,“赶快进去吧。有话咱们在微信上慢慢聊。”
“可不是咋地,姐夫还在外面等着你呢。赶快走吧!”郭燕说着就拖着拉杆箱朝海关入口处走去。可是,她走了两步猛然回头抱住了李沙,泣不成声地说:“姐,回国的时候,一定来北大荒看看!”
没等李沙反应过来,郭燕已经走上通向海关的滚梯。李沙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对着郭燕的背影喃喃地说:“保重。燕子!”
目送着郭燕的身影消失在滚梯的另一端,李沙才擦干了眼泪,转身朝国际厅的大门走去。
5
薛大鹏夹在机场国际大厅的人群里,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沙的身后。他走走停停,几次想上前跟李沙打招呼,却欲言又止。当他下定决心追出已经走出大门的李沙时,他看见的是李沙正朝道边儿停的车挥着手。他愣住了:汉斯为李沙打开了车门;汉斯亲吻了一下李沙;汉斯为李沙关上了车门;汉斯开车把李沙带走了!
薛大鹏木讷地望着汉斯的汽车远去,手臂被一位推行李车的人碰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大门的入口处,来往的行人都试着绕路行走。他下意识地挪了两步,躲开了人流。
“薛大鹏,你到底想干什么?汉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人家李沙对你没意思,你别再自找没趣啦!醒醒吧,你!” 面对南来北往的人群,薛大鹏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使劲地摇了一下头,振作起精神,朝停车场走去。
6
向红和哈桑租住的公寓已经清空。向阳手里拿着一堆东西,对着恋恋不舍地目视着房间各个角落的向红说道:“走吧,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啥也别寻思啦。”
向红目光呆滞地说:“姐,我为哈桑放弃了一切,最后我得到了什么?连这间空房子都不是我的。”
向阳长叹了一声:“唉,人争不过命。你我的桃花运都被咱爸夺走了,咱们就认命吧!你听姐一句话,虽然你看着年轻,可是咱自己知道,都六十岁的人了,就别把心思放在男人的身上啦。既然小兵不来了,你就按照我说的做,用这笔钱和你的同事到拉斯维加斯开个按摩店,自己当老板,赶在不能动之前攒点儿养老金,咱不靠男人一样活!”
向红一把搂住向阳,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姐,我赚够了钱就把你接来一起养老。”
向阳忍住眼泪,笑着说:“那还是你回国养老吧,至少在咱那旮沓,我可以说话呀!”
向红破涕为笑:“姐,你说的对,我先在这儿赚钱,赚够了回国,咱们一起过,生灾害病也有小兵照应着……”
向阳见向红的情绪好了起来,马上说:“先别想那么多啦,赶紧把眼前的事儿办好吧。我明天就走了,你和你的同事也早点张罗着去拉斯维加斯吧。对了,你给哈桑发短信了吗?”
向红伤感的情绪终于平复:“我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避免他急了会像非法移民那样跳墙来美国找我麻烦。我打算这几天就跟Coco去拉斯维加斯看看她选的地方,差不多我们就搬过去。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再告诉哈桑。”
向阳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那些画放在寄存公司,要是哈桑再也不能回美国,那你就一直为他交寄存费呀?”
向红狡黠地一笑:“你以为我傻呀?等我在拉斯维加斯安顿好之后,我就向哈桑要地址,把画寄给他。我临走前也交给李沙一把寄存处的钥匙,如果哈桑真的回来,我也用不着见他。姐,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
“唉,你这样还真让我不放心啊!记住,实在不行就回家。我那儿还有爸的三幅画,我也能去早市卖肉,咱姐俩的饭钱不愁!”
“姐,你说哪儿去啦?我向红混得再惨,也不会没饭吃吧?走吧,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们到宾馆休息吧。”
“我的飞机是明天凌晨一点零五起飞,咱们不用花那个冤枉钱去住宾馆。你把我早些送到机场,我在那儿多待几个小时就行了。”
向红接过向阳手里的拉杆行李箱:“姐,这两天搬家把你累坏了,路上又要飞十几个小时,我哪能让你在飞机场待着。放心吧,我租的是motel(汽车旅馆),不是hotel(宾馆),没多少钱。走吧,两点入住,你走前还能睡个好觉。”
向红毫不犹豫地把门锁上,和向阳拿着大包小裹朝停车场走去。
7
汉斯将车开到一家装潢讲究的酒吧门前。
“Why we stop by a bar? (我们为什么到酒吧来?)”李沙惊讶地问汉斯。她见汉斯没有回答,不免有些焦急,“你马上就要做手术啦,不能喝酒的。”
“Just one glass。(只喝一杯。)”汉斯很绅士地拉开酒吧大门。
这是一个坐落在市中心随处可见的酒吧。由于白天的关系,里面的人寥寥无几。
“Welcome.”一位服务生已经站在门口向李沙和汉斯打着招呼。
原本踟蹰不前的李沙,见身穿黑色衬衫和黑色西服裤的年轻服务生在寒风中敞着衣领,裸露出白里透红的前胸,使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赶紧闪进门里,免得让这位和儿子大卫同龄的年轻人受冻。
“May I take that table?(我可以选那张桌子吗?)”进去后,汉斯指着酒吧一张靠角落的桌子说。
“Of course.(当然)” 服务生将他们带到那张桌子前。
“I will be back soon.(我马上就回来。)”汉斯待李沙落座,说了一句就朝吧台走去。
坐下之后,李沙才发现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竟然似曾相见!
“我来过这里!”李沙的心猛然地跳动了一下。
是的。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汉斯下班回来请了一位临时保姆在家看着不到三岁的儿子,他带着李沙来到这家酒吧,庆祝他的律师事务所第一天开张。尽管事务所只有汉斯和一位秘书小姐,但是对游学中国多年的汉斯来说,能在美国社会寻找到自己的发展空间、可以不再给别人做雇员、可以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和独立办案的机会,这就是他的梦想成真!
那天晚上酒吧里的人很多,得意和失意的人都跟着迪斯科乐曲的节奏,在舞池里疯狂地摇摆着。在酒精的作用下,单身男女不论是正在失恋的伤心处,还是刚刚碰见有缘人,青春的荷尔蒙在激越的节奏中,散发着巨大的能量。
那天汉斯喝了很多的酒,但是始终没有忘记李沙的存在。他对周围投怀送抱的女人视而不见,这让“他人皆醉我独醒”的李沙对此心怀感激,至今不忘。
如果说夜晚的酒吧像是欲火燃烧,那么下午的酒吧却是柔情蜜意般地安静。此刻,三三两两的客人占据着自己认为安适的角落。有人独斟一杯酒,在自己的世界里敲打着电脑的键盘;有人和情人说着悄悄话,喃喃的低语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听到。总之,下午的酒吧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它把加州的艳阳关在了门外,只有橘黄的台灯装饰出昏暗空间的几抹浪漫。
李沙沉醉在这种仿佛时空静止的环境里,突然感觉到安宁的可贵。
在过去的一年里,不论是家庭、工作,还是和郭燕、薛大鹏、向红和向阳的重逢,都让她感受到生活的重压。现在好了,他们的家将再度恢复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中:不必为薛大鹏的案子日夜焦虑,不必担心小兵吸毒,不必操心郭燕的去留,不必担心向红的前途……
向红?李沙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兜里的钥匙,那是向红留给哈桑的。向红说不想见哈桑,让李沙帮她转交。何时?不知道。唉,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哪知道汉斯还要做第二次手术啊!
哎,汉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李沙这才发现汉斯已经不在吧台。
这时,那位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服务生,手托着一个银色的盘子朝她走来。他先把两杯红酒放在桌上,然后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李沙:“It is for you.
(是给你的。)”
服务生说完转身离去。李沙好奇地打开了信封,是一张Anniversary Card。
“天哪,我把结婚纪念日都忘了!”李沙差一点就惊叫起来。
“Thanks for your unconditional love for me. You have made me feel special in every day and every moment since I married you. Happy anniversary!( 感谢您对我无条件的爱。自从我们结婚,你让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幸福。周年快乐!)”李沙情不自禁地念着卡片上的文字,“谢谢你的爱!汉斯。”
李沙笑了,她发现卡片里夹着一张纸叠的小鹤。那是她在中国时教汉斯的!
“打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后的汉斯说道。
李沙听话地把小鹤拆开,发现那是一封Email,寥寥几句英文:I would like to sincerely apologize to you that my assistant has sent my old file to you. Please ignore it. I know your decision already. According to the result of the last test, you are recovering well. I agree with you that you may not need the second surgery.(我要真诚地向您道歉,我的助手将我的旧Email重复地发给了您,请忽略。我已经知道您的决定,而且从上次的检查结果看,您目前的创口恢复得特别好,应该不需要第二次手术。)
李沙激动地刚想站起身来拥抱汉斯,汉斯已经俯下身深深地亲吻了她。
“太好了!太好了!”李沙搂着汉斯喜极而泣。
“是的,我要在最好的瞬间告诉你。”汉斯深情地望着李沙。
“对不起,我没给你准备礼物。”李沙深感抱歉。
“我已经收到了你的礼物。”汉斯笑着将桌子上的酒杯递给李沙一杯,自己一杯,“for love,干杯!”
“干杯。我爱你!”李沙深情脉脉地与汉斯碰了一下酒杯。
“I love you too.(我也爱你。)”汉斯又亲吻了李沙一下。
“I love you three.(我更爱你。)”李沙调皮地说了一句,然后也回吻了汉斯一下。
汉斯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他打开手机,看到儿子大卫发来一张Anniversary贺卡,上面除了一个大写的“28”数字,还有一个地址和约会时间。
“儿子还记着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呢!”李沙一边说着,一边点击了贺卡上的地址,手机屏幕马上就显现出一家高档的中式餐馆。
汉斯还来不及惊喜,就收到大卫发来的第二条信息:Because of the heavy snow in New York that delayed many flights, I can only fly from New York to San Francisco and then from San Francisco to L.A. I will arrive to L.A at 5:35pm and see you in the restaurant 7pm. (纽约大雪使很多飞机晚点。我只能从纽约飞到旧金山,然后再从旧金山飞到洛杉矶。我的飞机是5点35到达。7点在餐馆见!)
“我们去接他,也给儿子一个惊喜!”汉斯兴高采烈地向李沙建议。
“Great idea. (好主意)”李沙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冬天的落日,在傍晚五点左右已是一片金黄。当汉斯的车行驶在高速公路时,夕阳西下的余晖,将半个天空都浸染得富丽堂皇。
车厢里响起了李沙和汉斯都喜欢的中文歌《我想有个家》。这时,李沙收到薛大鹏的一条微信留言:我明天去德州面试,如果被录取,回来时请你和汉斯吃饭。
李沙回了两个字:Good Luck.(祝你好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