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连载31

哄 散

 

1

李沙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演出竟在一夜之间把她推到了微信群中的风口浪尖上。只要有她的微信群,就会热议这次的演出,并且由《美华日报》总编做群主的“西部人”群最为热烈,三百多人很快就形成了旗帜鲜明的“派别”。一派对这次演出大加肯定,觉得形式多样,别开生面,非常成功;另一派觉得郭母和高队长带来的节目带有浓厚的“文革”气息,把中国大陆的意识形态带到了美国;还有一派觉得《白蛇传》是文革时期批判的“四旧”,而《沙家浜》是文革时期的产物,两个节目放在一起如黑色幽默,有深度没有高度;还有一派指出“智斗”中的阿庆嫂是共产党,刁德一和胡传魁是国民党,在美国的舞台上表现阿庆嫂的机智和胡传魁的愚笨及刁德一的奸诈,让那些从台湾来的国民党籍人士情何以堪?

散乱的议论被喜爱写博客的人整合之后,一发不可收拾,24小时不到,已经成了越洋激辩。随着“中国大妈”的负面形象,“打靶归来”算不算广场舞?跳广场舞算不算文革时期的“忠字舞”?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知青是受害者”,还是“自作自受”?在这些议论中,郭母当年是革委会主任、薛大鹏是前段时间蹲过美国监狱的那个科学家、高唱当年为了返城砍掉了自己一根手指、所有跳“打靶归来”的人都是当年的“红卫兵”!最后竟衍生出李沙是因为深受“文革”时期意识形态的影响,被学校开除公职……其中没有得到机会登台演唱的黄律师,以“天马行空”的微信名在不同的群里煽风点火!

开始时李沙还能以平常心面对,觉得自己付出了几个月的时间编排和组织节目,分文不取地为基金会获得了近万美元的慈善资金,是非功过,自有评说。可是当她看到起初还在为向红的舞蹈动作影响到整体效果而扼腕的高队长和懊恼自己在“智斗”中把二胡的一段调门起高了的郭燕,在这些劈头盖脸的舆论中垂头丧气,并且看到郭燕把二胡摔得粉碎,发誓再次与文艺绝缘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连夜奋笔疾书,将一篇近千字文章寄给了《美华日报》,顺手把文档也发给了“旅美群”,并留了一条信息:大家别忘了明天来我家辞旧迎新,一个都不能少哦!

打完了最后一个字,李沙再也不想做任何事情,即使天塌地陷,她也要闭上重如泰山的双眼。

 

2

夜色中,向红纤细的手指按在迈克家的门铃上。在等待开门期间,她告诫自己不论迈克有多么讨厌,她都不能临阵脱逃。既然她选择了屈尊于一人之下,过上高于众人的生活,那么,她就必须克服自己对迈克的厌恶。

门开了。手握酒杯、神清气爽的迈克出现在门前。向红突然觉得迈克的长相没那么不堪,特别是把胡子刮掉、面带微笑的时候,她会产生一种安全感。

“Honey,I am home.(亲爱的,我回家了)” 向红没等迈克从惊讶的表情中出来,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这个动作是她连日来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才设计出来的。她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犹豫!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迈克的肩头,看到客厅里有个女人也举着酒杯坐在沙发上时,向红的身体如雷劈一般地僵在原地:她不是帮助卖画的Lily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Isabella,This is my girlfriend, Lily; Lily, This is my ex-wife Isabella.(伊萨贝拉,这是我的女朋友丽丽;丽丽,这是我的前妻伊萨贝拉。)” 迈克毫无尴尬之意地向彼此介绍道。

向红很想转身就跑,可是她不能就这么输给了一个两天前还在帮着自己搬画的女人:“Hi, Lily,你好!希望你不介意我和迈克的感情……”

向红挑战般地朝客厅走去。Lily比她更有定力,没等她说完,已经接过话去:“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已经是过去式,我不会介意的。”

向红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因为她转身看迈克的时候,迈克正以温柔的目光看着Lily。

“I came here to say thank you. I hope you like my father’s paintings.(我来是说谢谢的。希望你喜欢我父亲的画。)” 向红拼尽自己身上所有的能量,对迈克微笑着说完又礼貌地对远处的Lily挥了一下手,转身走出大门。

就在向红转身的瞬间,她瞥见了父亲的画被随意地堆在迈克家的过道里。

 

3

“姐——”当向红踉跄地走进家门时,她一下子就扑倒在向阳的身上。

“向红,你这是咋地啦?你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向阳吓得丢下手头的东西,赶紧把向红扶到沙发上,“告诉姐,谁欺负你了?”

“迈克。”向红哽咽着吐出一个字来。

“迈克?你见迈克去啦?”向阳十分惊讶地看着向红。

“啊——,”向红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今晚向红离开家的时候,她告诉向阳自己去见朋友Coco。这倒不是她对姐姐不诚实,而是她没有办法说清自己的想法。从星期五,哈桑就在手机里不停地催她马上带着离婚证书去墨西哥跟他结婚,她借口星期六办画展去不了,晚上就接到哈桑询问画展的结果。她不再回话,任由哈桑的留言如何恼羞成怒或哀求不已,她都无动于衷。她坚信既然迈克花重金买了父亲的画,就是向她示好,要与她破镜重圆!

可是,从星期六的夜晚等到了星期天的晚上,她没有收到迈克的任何表示。然而越是被迈克冷落,她就越是发誓要“势在必得”。她要在李沙家的新年Party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向红是有资本做美国连锁店老板的太太,并且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为了面子,她没有告诉姐姐,借口去见同事,并且做好了今晚不回家的准备。

“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让李沙给我带话,说他有多么多么地爱我,这才多长时间,他就跟那个帮我们卖画的Lily整到一起去了。姐,我好恨呢,他把咱爸的画就堆在地上。我真想把钱给他退回去,把咱爸的画要回来!”向红越说越气,居然在咬牙切齿中止住了眼泪。

“向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你把爸的画要回来,问题就解决了?我一直想问你,你过去不是对薛大鹏有点意思吗?现在你们俩都是单身,要不要姐从中撮合撮合?”向阳递给向红一杯热水说道。

“不可能。薛大鹏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眼光高着呢!姐,你可千万别提,鸟活一张嘴,人活一张皮,我在谁那儿丢脸都没事,就是不能在薛大鹏那儿丢掉面子。”向红的愤愤不平找到了新的出口。

“那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向阳长叹了一声。

“我已经想好了,趁这会儿身体还行,多赚点儿钱,然后自己也开个按摩店。雇人按摩,自己也不辛苦,这日子也照样能过。”向红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那得啥前儿能把钱攒够啊?”向阳听后更加愁容满面。

“一点点来吧。Coco说加州按摩店太多不赚钱,如果去其他州会多赚一倍。我也想过先到外州干几年,第一远离了哈桑,即使他回到加州也找不到我;第二那里的房子便宜,有个几万块钱就能自己开店。现在既然迈克那儿也回不去了,我不如趁现在轻手利脚地多赚点儿钱。”向红似乎在自己劝自己,居然也得到了一些心理支撑。

心情平和了一些的向红,发现黄律师留言让她方便时给他打个电话,说小兵的事情有结论了。她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她知道在美国这么晚是不给人打电话的。可是向阳听说是小兵的律师,就软磨硬泡地让妹妹现在就打电话,不然她这一夜就没法入睡啦。

向红心疼姐姐,加上她自己也想早些知道情况,就硬着头皮给黄律师打了电话: “黄律师好。对不起,我知道这个时间不应该打扰您,可是我怕您有急事找我,找不到您也着急。”

向阳一看黄律师接听了电话,便把脸凑了过来。向红索性打开语音“免提”。

“……很抱歉,尽管您具备了收养余小兵的硬性条件,但是他被拒绝入境,直接影响到美国被收养人的要求。换句话说,我们必须Withdraw这个案子。”黄律师语速极快地说道。

“Withdraw?什么意思?”向红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退出这个案子。”黄律师的答复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黄律师,你说过只要小兵在十六岁生日之前办理了I-130,就符合美国的收养条件。现在你咋说变就变了呢?”向红的语气也强硬起来。

“不是我变了,是小兵不该回国。明文规定:收养人在完成收养之前或之后与被收养人共同居住两年。你们的记录不足一年,你让我怎么办?”黄律师用不耐烦的口吻强调道。

“那你不能把小兵和我同住的时间往前推一年吗?”向红再次放柔了自己的声音。

“向红女士,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一个案子吊销我的律师执照吗?小兵和你同住之前是在私立高中读书,那是有案在册的!”黄律师不为所动。

“他黄律师,我是小兵的奶奶,我求求你再帮忙想想办法吧。”向阳再也忍不住了,对着手机哀求着。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向女士,我已经把四万元的担保证明和余小兵的所有资料都退还给你了,按着我们的协议,最后一笔律师费你们不需要再交。”黄律师并没有被向阳的哀求所打动。

“那你把我之前交的费用也退回来。”向红的声音再次强硬起来。

“向女士,我希望您能冷静下来。我们的合约是说好的,案子办不成是不退律师费的。要知道,我比你的损失还要大。我们一直在跟进余小兵的案子,可是现在不成,你们也不付我们这笔费用,所以我们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都被余小兵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害了,要怪就怪他吧。已经很晚了,就这样吧,希望今后我还有机会帮到你们。”黄律师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向红气愤地把手机甩到一旁,半晌才喃喃地说:“这个小兵,气死我了。”

向阳仿佛自己犯了错误似的,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箱子前,继续整理东西。

 

4

“我早就跟大熊说要少喝酒,他就是不听。上边一来人,他就往死里喝,一顿能造两瓶。‘北大仓’酒虽然是粮食做的,那也是60度啊!现在可倒好,瘫啦。”郭燕激动地在薛大鹏家的客厅里大呼小叫着。

“燕子,你也别急,也许过几天大熊就好了呢。”坐在沙发上的郭母劝说道。

“这不是第一次中风了。上次医生就告诉他,再中风就好不了啦。他听吗?现在给立志打电话太晚了,纽约那边已经是后半夜了。这样吧,明天我跟她说一下,这次你俩自己去纽约,我就不去了。大鹏,你帮我上网买张回中国的机票,越早越好!”郭燕似乎已经冷静下来。

“胡闹!你的绿卡不要啦?”郭母沉不住气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绿卡。你知道美国的医疗费有多贵吗?就他这病,还不让我闺女倾家荡产?大鹏,你赶快帮我订票,如果有这两天的,贵点没事儿!”

薛大鹏看了看郭燕,又看了看郭母,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高唱在两个女人中间表态了:“大鹏,既然这是燕子的心愿,我们就要成全她。你先帮她订张机票,多少钱我来付。”

郭燕把一张信用卡递给了薛大鹏:“我有钱!”

 薛大鹏接过了郭燕的信用卡。郭母抹着眼泪说:“我苦命的儿呀!”

 

5

命运弄人!走进华人超市的李沙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早在十年前,她就建议过汉斯不要仅仅做车祸案子,应该增添新移民常常会碰到的民事诉讼案。可是汉斯嫌麻烦,加上李沙当时在大学里教书,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随着汉斯帮助薛大鹏打赢了官司,又帮助郭燕要回了护照,还通过向红的离婚了解到美国婚姻法的各个环节,李沙再次提出扩大律师事务所的业务时,汉斯接受了她的建议。鉴于李沙有法庭华语翻译资格,对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也了如指掌,他们决定再雇一位律师和一位秘书,就应该有能力拓展华人社区的业务。巧的是,新律师和秘书刚刚落实,两个月前李沙面试过的社区大学就发来了录用通知,告知她如果接受条件,需要马上办理入职手续。考虑再三,李沙决定忍痛割爱,全力帮助汉斯扩大业务。

想不到的是,今天新来的律师第一天报到,还没有来得及熟悉业务,汉斯就收到手术医生的护士发给他的Email,告诉他根据手术报告,他应该考虑做第二次手术,否则手术医生不能保证创口的边缘不会有癌细胞;如果有残留的癌细胞,喉癌有可能再度复发!

复发?再次手术?李沙明白这对汉斯和她是多么大的挑战。她很后悔自己辞去了社区大学的Offer,否则她可以放弃律师事务所的业务,用自己的工资养家糊口。

她带着沮丧的心情告诉汉斯,她会通知大家,取消新年前夜的聚会。

 “I am fine. Don’t Worry.(我很好,别担心。)” 出乎李沙的意料,这次汉斯的态度没有像第一次手术前那么消沉,反而劝慰李沙说薛大鹏已经交足三十万的惩罚金,他们已经没有经济担保人的风险;如果他手术后不能说话,律师事务所还有李沙和另外一名资深律师,出庭的事情可以由他们出面。最后还幽默地说:他在第一次手术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不会在第二次手术后让药水从鼻子里流出来!

李沙没有把汉斯要做第二次手术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把律师事务所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来到超市购买晚上聚会需要的食材。

华人超市很大,除了食品和用品,还有几家快餐店和百货店。进门后,她看到堆在入口处报刊架子上的免费报纸和刊物,她随手拿起一份下午刚刚送来的《美华日报》。她翻了两页,居然真的发现自己昨晚Email给报社主编的文章。本来她跟报社的宋主编很熟,只要是她的稿件,都能马上刊登。这次她为了避嫌,不想让主编为难,便用了一个“沙白”的笔名投稿,居然也马上刊登了!

她一目十行地读着自己的文章:

在当代年轻人的印象中,四十年前的红卫兵、知青与今天的“中国大妈”是“一根绳上的三个蚂蚱”——一群晚年自私自利、霸道蛮横、穷游世界、可以吃自助餐吃垮国际邮轮、拍照能把自己挂到树上、进名牌店随意大声喧哗、坐飞机累了就站起来跳舞,等待飞机起飞就能在机场大厅里高唱国歌的人……

是的,文明的世界不应该有满树的樱花被人为摇落一树花雨,为的是拍一张照片;不应该有哄抢免费食物,将“脏乱差”的形象带到世界各地;不应该没有公共意识和法律观念,只图一时痛快。但是,社会是不是也要给予这些人一些包容?

她们用七彩云霞般的丝巾和五颜六色的衣服装扮自己,那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只有黄蓝灰的衣服带着层层的“补丁”陪伴着她们的青春年华; 她们用青春岁月描绘的理想宏图,却因为应该结婚生子之时,却要面对“高考、 接班、病退、困退、深造、下岗”一次又一次的“从头再来”。

他们用自负的表象掩饰着内心的无奈与无助,是因为该上大学的年龄却要到“农村广阔的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他们用信仰包裹着理想“上山下乡、屯垦戍边”,为穷乡僻壤带去了城市的现代文明,却要坚强地面对理想的碎片散落在信仰的废墟之上。

不能把“文革时期打砸抢的红卫兵”等同于“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应该把“中国大妈”污蔑为“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的社会成见。一个时代的错误不该由已经深受其害的这一代人去承担;相反,绝地而起的意志与绝处逢生的信念,是“知青”这代人的特质——社会愧对于他们,但是他们不去怪罪;生活亏待了他们,他们仍然可以苦中作乐。

尽管这代人的青春或多或少地带有悲剧性的绚丽多彩,但是他们无愧于人生,勇敢地在一片废墟中重生!

李沙的眼睛湿润了,她被自己的文字所感动。她按照人头拿了八份报纸,这才走进超市购物。

 

6

李沙正在家中洗菜,门铃响了。开门后,向阳像一堵墙似地站在门外。

“向红去停车了。”向阳指了指街道两旁停满的车辆。

李沙知道美国人对New Year’s Eve非常重视,很多人都像中国人过除夕似的“守夜”。只是中国人的除夕晚宴是家人在一起,而美国人的“年夜饭”是和朋友聚在一起。左邻右舍同时请客,停车便成了一个问题。

“不好意思,把你这么早就叫来了。”李沙抱歉地将向阳让进屋里。

“你吩咐,我什么都能做。”向阳跟随着李沙来到厨房。

“其实我告诉大鹏我一个人没问题,结果他还是把你们都找来了。”李沙边走边解释。

“你不让我来就外道了。我做的菜好坏不敢说,至少我也能够给你打个下手。”向阳笑呵呵地说着。

“那我也不客气了。你帮我切肉丝吧,拌凉菜用的。”李沙把一块肉放到了菜板上。

“这下你可找对人了。切肉我是大拿!”向阳将袖子一撸就准备切肉,但是又停下来对李沙神秘地说,“我后天就回国了,我想拜托你个事儿。”

“什么事?你尽管说。”李沙一边摘菜一边说道。

“我想请你给向红跟薛大鹏撮合撮合,他俩儿都单着,还不如抱团取暖呢。”向阳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

“你怎么乱点鸳鸯谱啊?向红跟哈桑都订婚了,你不知道吗?”李沙笑得前仰后合。

“不行。分了!”向阳有些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

“真的?”李沙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惊讶地望着向阳。

“什么真的假的?”径自走向厨房的向红笑容满面地问道。

“你真的和哈桑分手啦?”李沙回头问道。

“早分了。他太大男子主义了,不行!”向红表现得云淡风轻。

“你别说,经向阳这么一说,弄不好你和薛大鹏还真能成!”李沙兴奋起来。

“我姐净瞎搀和。人家是个博士,说不定还看不上我呢!”向红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这事我出面!一会儿有机会我问问他。别看大鹏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他的资历在那儿,找到工作只是时间问题。我看你俩挺合适的。”李沙有口无心地说着。

“那可太好了。向红脸皮薄,这事儿就拜托给你了。”向阳乐得好像已经成为了事实。

“应该的。如果你俩能成,也算是我们这帮人里的佳话啦。”李沙更加兴奋。

“哎,大鹏给我电话时说,郭燕老公得了脑溢血?严重吗?”向红问道。

“好像挺严重,半边身都不能动啦。”李沙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担忧。

“那郭燕今晚能来吗?”向红又问。

“她刚才给我来过电话,说事出突然,她已经让大鹏帮忙订了机票,明天夜里起飞,所以她不能来帮忙做菜,她要上街买些东西带回去。我想她会来的。”李沙说道。

“唉,啥人啥命,不认命不行啊。她呀,这一生就毁在她老公手里啦!”向阳同情地叹了口气。

李沙没有作声,向红赶紧说:“姐,咱们是来帮忙做饭的,不是来聊天儿的。都五点了,一会人都来了。”

李沙看了一下表说:“可不是,咱们是要抓紧时间了。向红,你就别沾手了,帮我摆摆碗筷就行了。”

“放心,摆碗筷是我的大拿。”向红说着就拿着碗筷布置餐厅去了。

 

7

向红精心布置的餐桌周围坐着浓妆艳抹的郭母、不修边幅的郭燕、容妆精致的向红、胖胖乎乎的向阳,身穿休闲装的汉斯,以及西装革履的薛大鹏和高队长,当然还有在厨房和餐厅之间进进出出的李沙。

“I wish everyone a good health,a good luck, and a good life. cheers! Sorry,为了我们的健康长寿,干杯!” 汉斯按照美国文化,以男主人的身份起身敬酒。

水晶杯里晶莹的红葡萄酒映照在烛光里,李沙的眼里泛起了泪光。她强忍住泪,把开心的笑容堆在了脸上。其实她在人们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中,很想扑到汉斯的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她明白此刻必须守住承诺,遵从汉斯的意愿,不能把第二次手术的事情透露出来,以免扫大家的兴,也让薛大鹏尴尬。她见汉斯若无其事地招待大家,内心涌动出无尽的感动:即使汉斯在第二次手术中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她都不会介意,因为他们可以用心交流。

“大家听听这段。”薛大鹏拿出有李沙文章的报纸读着,“一个时代的错误不该由已经深受其害的这一代人去承担;相反,绝地而起的意志与绝处逢生的信念,是“知青”这代人的特质——社会愧对于他们,但是他们不去怪罪;生活亏待了他们,他们仍然可以苦中作乐。”

“说得好!李沙为2000多万的知青说了一句公道话。我这次到美国来才弄懂了一件事:山火是一种自然现象,救火也是一门知识。可是当年一着山火,连长就号召大家去救火。拿什么救火?铁锹、扫把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你们是没赶上。我们刚去北大荒的头两年,年年救火,年年有人烧死……”高队长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怎么,你又想起她了?”郭母有些不高兴了。她知道高唱最不能提的就是北大荒的山火——他的初恋情人就是在一场山火中丧生。

“来,姐,我敬你和姐夫一杯。你们知道我是个大老粗,也不会说啥,我这不是要走了吗?我今后说不定也来不了美国了。今天这杯酒就是我郭燕敬你们的,谢谢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这次走得急,我也没啥可给你们的,今后欢迎你们回国的时候到北大荒来,让我也能在家里给你们做口热乎饭。”郭燕说着就把酒一饮而尽。

由于汉斯并不知道内情,加上郭燕的话是跳跃性的,所以汉斯有些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说好。而李沙原本心中已经盛满了泪水,再也盛不下郭燕的这番话,她把酒杯放下,搂住郭燕失声痛哭。

李沙开了这个头,其他的人也就任伤感的情绪肆意蔓延。其中,向红哭得比李沙还凶,最后是扑倒在餐桌上放声大哭。

李沙止住了哭声,众人都抹去了眼泪望着向红不知所措。

“别哭了,知道的是你舍不得我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咋的啦呐!你看,人家老外把纸巾都给你拿来了。”向阳借着汉斯递给向红纸巾时,机智地对向红说道。

向红果真止住了哭声,不好意思地对众人说:“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现在又要分开,真舍不得呀!”

“是呀,去年的New Year's Eve,我和向红也是在朋友家的Party上碰到的,一晃儿已经过了一年。”李沙有意换了话题,打破餐桌上的凝重气氛。

“可不是咋地,那天晚上是我把你拉进‘祭青春’群的。”郭燕果真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开心地大叫。

“来来来,你们五个人坐好,我给你们拍张照片。”高唱说着就用手机连拍了几张。

“我们应该和高队长合张影!”李沙建议道。

“好,好,好。”高队长把手机递给了郭母,自己坐到李沙等人的中间。

“太好了,看看我的技术。”郭母自豪地将手机上的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

六张不再年轻的脸,却笑得格外灿烂。巧的是,照片上的六个人于当年在北大荒拍的照片一样,第一排坐着向阳和郭燕,中间是队长高唱;第二排站着的是李沙和向红,中间是薛大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