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衰
“衰”,正统的说法是“事物发展转向微弱”;网络上不管发音是shuāi还是suī,只要与人和事沾上边儿,即为倒霉,倒霉,真倒霉!
衰事连连
1
八月,南加州的白天骄阳似火。站在李沙家厨房窗户前的郭燕,鬼鬼祟祟地朝窗外张望着,并发给小兵一条微信:快到厨房来!
发完信息的郭燕,把目光又盯在了窗外的街道上。
街道上静悄悄地,没有行人,只有一位穿运动装、带着防晒帽和大墨镜的邮差在往几家连排信箱中投放着信件。
小兵蓬头垢面地走进厨房:“啥事?”
郭燕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兵不情愿地走了过去:“啥事这么偷偷摸摸的!”
郭燕神秘地说道:“看见那个送信的人没有?人家送信总是把车开到信箱前,她可倒好,把车停得远远地,还东张西望地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小兵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那不是李奶奶嘛。”
郭燕笑了:“这孩子,净瞎说!”
小兵不以为然:“不信你就出去看看嘛。那个帽子我戴过,是Nike牌子,李奶奶的墨镜也是去年新款CHANEL……哎,是呀,李奶奶不是大学教授吗?她怎么会当邮差呢?我出去看看!”
郭燕一把拽住往外走的小兵:“哎,你回来。你李沙奶奶我还不认识?你赶快回屋学习去,别想找个理由就往外跑。”
小兵不服气地说:“叫我出来是你,叫我回去也是你!别那么大牌好不好!”
郭燕连推带拽地把小兵往他房间里带:“好好好,郭奶奶听你的。一会儿做你喜欢吃的炸酱面!去把头梳梳,别跟没娘的孩子似的。”
郭燕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补上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别多心,啊!”
小兵并没介意,还故意地用手把头发弄得更乱,做了个鬼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郭燕见小兵走了,就悄悄地又回到窗前向外张望——送信的人已经朝远处停放邮局专车的地方走去。
郭燕灵机一动,走出李沙家的前门,顺着邮差消失的地方追去。
2
邮局专车的司机位置上,左右两边都没有车门,以方便邮差随时从两边下车。
车上的时钟显示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三分,刚刚坐进驾驶室的邮差摘掉了帽子和墨镜,擦去了额头上的汗,长吁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三明治吃了起来。
“李沙!”郭燕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应声回头的人真是李沙!
嘴里嚼着三明治的李沙一时语塞。郭燕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夺下李沙手里的三明治:“姐,别啃这冰凉的面包了。走,跟我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李沙的眼圈一下子就湿润了。她故作镇静地说:“我在工作,晚上再回家吃你做的饭。”
郭燕仍然倔犟地拽着李沙的胳膊:“你这不是糟践自己吗?你是大学教授,咋能让你干这活儿呢!”
李沙下车握住郭燕的手:“对不起,郭燕,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我也没过自己这一关。你看,大热的天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是怕左邻右舍认出我来。不瞒你说,我干这份工作不仅是为了赚钱,更重要的是可以让汉斯获得最好的医疗保险。”
郭燕懵懂地:“啥意思?我咋没听明白呢?”
李沙长叹了一声:“汉斯得了癌症。”
郭燕一惊:“癌症?妈呀,重不重啊?”
“是喉癌。医生说发现得早,只要手术成功,复发率很低。”
“那就赶紧做呀!你们家不会连手术费都没有吧?”
“一言难尽啊!我让汉斯帮薛大鹏,汉斯用三十万担保大鹏出狱。要是大鹏有钱在三个月把惩罚金付上倒也没事,可是他要付不上,法庭就会动用我们家的财产。美国的医疗费很贵,汉斯的手术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所以我现在只要能得到免费的医保,干什么工作都不重要啦。”
“你家汉斯知道你在干、干这个吗?”
“现在还不知道,我打算自己适应了这份工作再告诉他。”
郭燕想了一下:“你先别跟他说,我帮你想办法。”
李沙惊讶地看着郭燕:“你?你有什么办法?”
“我明天就跟那家老板说说,再回去给他打工。和你相比,我那点儿委屈算个啥呀!在餐馆打工怎么也赚个三千两千的吧?你就好好在家照顾汉斯吧。”
李沙忍不住地笑了:“亏你想得出!你没拿到护照之前是不能打工的!”
郭燕难为情地挤出一句话:“那我也不能总在你这儿白吃白住啊!”
李沙拉住郭燕的手:“你说哪儿去了。现在不是你需要我,是我需要你。”
郭燕不解地:“我?”
李沙真诚地说:“最近要不是你在我这儿,我还要担心小兵的事情呢。”
郭燕不习惯别人握着自己的手,她把手从李沙的手中抽出来:“你别
说,小兵现在除了不喜欢梳头洗脸,在家呆的还挺老实的。”
李沙走上邮车:“汉斯下星期一手术,我刚刚上班不能请假照顾他,你在家就是对我的最大帮助。”
郭燕就像一个孩子做了好事被大人肯定那么开心,对着驾驶室里的李沙大声地说道:“你就放心吧,吃的喝的我会把姐夫照顾得好好的!”
李沙一边戴上墨镜、口罩和遮阳帽,一边对郭燕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要去送信,到时间要把车还回去!”
李沙说着就启动了邮车。郭燕望着李沙在三伏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难过地嘀咕了一句:“这话说地,咋能让你干这个活儿呢!”
李沙没有听清郭燕的话:“你说什么?”
郭燕抹了一下眼泪说:“没啥,我就是觉得委屈你啦!”
李沙向郭燕挥了挥手:“咱们在北大荒的时候啥苦没吃过,这不算事儿!晚上见。”
郭燕目送着李沙开车远去。
3
邮局后院停着一排送信专车,从后门走出来的李沙已经脱去送信时的穿戴,身着白领职业女装,钻进了自己的奔驰跑车。
李沙没有急于启动汽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位上查看手机。大鹏?她看到薛大鹏在微信中给她留了几条信息:“李沙,我终于出狱了!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手机给你留言了!谢谢你,谢谢汉斯,是你们给了我新生!”、“李沙,我终于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真好啊!”
李沙看了一下留言时间,已经有一个小时了。李沙这才想起汉斯告诉过她,今天上午法院将宣布薛大鹏是否可以出狱。
自己怎么可以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李沙赶紧点击“谁主沉浮”的音频功能,手机里马上传来薛大鹏的声音:“李沙吗?我是薛大鹏!终于能跟你通话了。”
李沙一时语塞,积攒了大半年的话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言辞:这老成的语调是陌生的,找寻不到属于北大荒时的那段记忆。她可以在郭燕和向红以至于汉斯面前一口一声地叫他大鹏,可是此刻她却觉得不妥,那样会使自己觉得“矫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李沙的沉默使薛大鹏误解了她的感受,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你!”
李沙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了:“薛大鹏,恭喜你啊!汉斯都跟我说了,我们都为你高兴。”
薛大鹏的声音少了一丝缠绵,多了一些硬朗:“我由衷地感谢施耐德律师,没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当然,我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你,没有你的情谊,施耐德律师是不可能在没有律师费的情况下这么帮我。”
李沙真诚地说:“你刚刚出来,先好好休整一下,改天为你接风洗尘。”
薛大鹏提高了声音,多出了一丝李沙熟悉的男高音特有的响亮和清脆:“我现在已经坐上‘灰狗’大巴啦,再有两个小时就应该能到你家了。”
李沙一惊:“我家?”
薛大鹏的男高音更加生动起来:“施耐德律师已经把地址给我了,但是他不知道我今天就去。李沙,我要在重生的第一时刻见到你,要当面谢谢你!”
李沙的情绪也被薛大鹏的声音所感染,带着兴奋的心情说:“大巴几点到?”
薛大鹏:“如果不堵车的话,到市中心应该是7点。”
李沙加快了语速:“向红住在市中心,我让她接你一块到我家。你等我的消息。”
李沙撂下电话就拨通了向红的手机:“向红,薛大鹏出狱了,想看看我们。如果你今晚没事,能不能打个Uber去‘灰狗’总站接他一下?七点到。对,你俩直接到我家,我和郭燕准备晚餐。好,你用微信跟他直接联络吧。”
与向红通过话,李沙又给郭燕打了电话:“郭燕,大鹏出狱了,今晚来看望我们。你把冰箱里的鱼、虾和肉都拿出来缓着,等我回家后咱们一起做几个菜,为大鹏庆贺!”
接着,她又打电话给汉斯:“Honey,Where are you?(亲爱的,你在哪儿)”
“I am on the way home from San Diego.(我在从圣地亚哥回家的路上。)”手机里传来汉斯疲惫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不带薛大鹏一起来呢?”李沙脱口而出。
“What does that mean?(什么意思?)”汉斯不解地问道。
“Never mind(算了)。 你几点到家?”李沙本想感谢汉斯帮助薛大鹏出狱,但是汉斯木讷的口吻让她深感失望,就把想说的话变得具体。
“七点吧。”汉斯的口吻仍然是无惊无喜。
“好,一会见。”李沙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李沙与汉斯通过话后,发现薛大鹏又有留言。她打开“谁主沉浮”的微信,看到上面有一首诗:终日不成章,愚者弄笙簧,思君令人老,浮云蔽日长。
李沙的心“咯噔”一下,差一点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不是他上大学时写给自己的“习作”吗?当时有五、六首吧?这么明显的示爱,自己竟没看出来,还给人家指手画脚地评判了一番。怎么回?当年不谙世事可以作为笑谈一笑了之;可是今日半生已逝,不可能装作不懂吧?
李沙僵直地坐在车里,如同思想僵化了一样,脑海瞬间空白。
手机响了,郭燕在里面兴奋地叫着:“姐,我把今晚儿的菜单跟你念叨念叨。六个热菜有溜肉段、糖醋鱼、红烧肉、小鸡炖蘑菇、挂浆土豆和炸大虾。两个凉菜有炸花生米和拌凉菜。”
李沙的意识在郭燕的大呼小叫中复苏:“做这么多菜?家里的食材够吗?”
郭燕胸有成竹地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生姜啦。你回家时买一块咋样?”
李沙赶紧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与郭燕通完电话,李沙突然觉得自己的头脑格外清醒——自己必须让薛大鹏丢弃幻想,明白他和她之间从来就不存在男欢女爱的情感纠葛。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
李沙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在“谁主沉浮”的微信中写道:要谢就谢谢汉斯吧!原谅我当年才疏学浅,对你的诗词乱加评论。不过直到今天仍无起色,依然只懂得“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期待见面!”
写完留言,李沙如释重负地点击了“发送”,然后启动了汽车,离开了邮局。
4
李沙回到家中,发现满屋子都是油烟。她走进厨房,发现郭燕正在手忙脚乱地做菜。四个炉头都开着:一个炸肉、一个炸鱼、一个炸花生米、一个炖鸡,整个厨房摆满了各种食材,连地上都散落着拌凉菜用的各式青菜的碎末,并且被郭燕踩得到处都是。
李沙的眉头略微一皱,但是她发现正在一旁剥蒜头的小兵看到了自己,就连忙带着微笑走进厨房:“这么热闹。”
小兵瞥了郭燕一眼:“可不是,这手儿可大了,剥蒜都要有专人。”
由于排烟罩的噪音,专心致志地在做菜的郭燕并没有听到小兵和李沙的对话,仍然在四个炉头上忙碌着。
李沙顾不上换衣服,赶紧将客厅和厨房的门窗打开……就在这时,汉斯走进房间,刚想说话就被油烟呛得咳嗽不止。
李沙赶紧向汉斯解释:“燕也是好意,觉得薛大鹏出狱了,我们多做几个菜招待他一下。”
汉斯终于止住了咳嗽,用嘶哑的声音说:“Dr.薛怎么没有告诉我?”
李沙随口说道:“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当面谢谢你对他的帮助!”
汉斯的语气里有了一丝醋意:“我帮他办理的出狱手续,我会Superis
(惊喜)吗?我告诉了他我要给你一个Superis,他不应该抢走我送给你的这份惊喜。”
李沙知道美国人酷爱“Superis”,喜欢通过精心策划出来的意外惊喜来表达他们的情感。所以,李沙并没有介意汉斯的态度,含笑地说:“这就是你没有告诉我的原因吧?”
汉斯对李沙的友善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语气疲惫地说:“Doesn’t matter, You knew it already.(无所谓,你已经知道了)。Tell Yan, don’t cook, we will go out to eat.(告诉燕别做了,我们出去吃)”
说着,汉斯将厨房的另一扇窗户也完全打开。
由于郭燕听不清楚李沙在说什么,她把排烟罩关掉,大声地说:“啥?下馆子?疯了?我去跟汉斯讲!”。
郭燕把三个炉头都关掉,走到汉斯面前严肃地说:“做这几个菜我不累。李沙都跟我说了,你手术需要钱,咱们能省就省,别去餐馆吃了。你说,我在你们这儿白吃白住,干点活儿还不是应该的……”
郭燕的话让汉斯的眉头越皱越紧,李沙示意郭燕住嘴,可是郭燕觉得汉斯眉头紧皱是没有听明白她的好意。她无视于李沙的眼神,继续在汉斯面前表白在家里做饭的好处。
汉斯终于不顾男人的风度,转身用冰冷的眼神直视李沙,用嘶哑的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I told you many times that we will be Ok. I don’t understand why you told people about our finance.(我告诉你多少次我们没有问题。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家的财务状况告诉别人!)”
郭燕不懂汉斯在说什么,但是她从汉斯的眼神里看到了冷漠与愤怒。她顾不上讨好汉斯,也不管汉斯听懂听不懂,语速比往常快了一倍:“你得病咋地?有功啊?你有病我姐心里也急啊!没钱有啥不光彩的,好日子能过,坏日子也能过。我姐为你啥都豁出去了……”
李沙这下可真急了,上前就把郭燕推进了厨房。
偷眼旁观的小兵忍不住地白了郭燕一眼:“做饭得了,瞎搅和。”。
小兵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气得郭燕把炒锅颠得叮当山响。
汉斯又是一阵狂咳,李沙赶紧去厨房给他倒一杯热水。等李沙回到客厅时,汉斯已经不在啦。
李沙一边嘀咕着“人呢?”,一边朝书房走去。
小兵指了指通向车库的门说:“他走了。”
“嗯?”李沙一惊,急忙推开通往车库的房门。此刻,车库的卷门正在慢慢地合上——汉斯的车位已经空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兵,对失魂落魄的李沙说:“要不要我把他追回来?”
李沙故作镇静地对小兵说:“别担心,他一会儿能回来。你去帮郭奶奶的忙,我换件衣服就来。”
李沙说完便朝楼上的卧室走去。
小兵跑到厨房对着正在忙着做菜的郭燕说道:“你惹祸了吧!”
郭燕头都没抬,接着做她的菜:“咋地啦?汉斯生气了?”
小兵眼睛一瞪:“生气?人都气走了!”
郭燕一惊,抬头问道:“那你李奶奶呢?”
小兵故意把声音拉长了:“上楼了。”
郭燕紧张地说:“快过来,我教你咋炸肉段儿,我要上楼看看你李奶奶。”
小兵认真地听着郭燕交他怎么把沾满了淀粉的肉块儿放到滚烫的油里炸;到什么火候算是炸好了;如何把它们捞出来用纸巾再把肉上面的明油吸干……
5
李沙走进卧室并没有急于换衣服,而是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床上。她几次想给汉斯打电话,但是拿起了手机又放下,最后还是用手机给汉斯发了一条信息:We’ll wait for you for dinner.(我们等你吃晚饭。)
留言发出去之后,她的神情略显安定,随手点开微信,看到了向红的留言: 薛大鹏已接到,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李沙看见“谁主沉浮”也有一个文字留言:谢谢你,李沙。你的留言终于让我获得了解脱,让我不会在恩人面前做一个罪人!你找了个好先生,珍惜!放心吧,我会从头再来!一会儿见!
李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她听到楼下的门铃响了,开门声之后是郭燕的哭声……她心头一惊,急忙打开卧室的门朝楼下冲去。
走到楼下的李沙看到郭燕搂着薛大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边哭边说:“你可出来了,那地方哪儿是你呆的地方呀!”说着把眼泪一抹,泪中带笑地又抱住了向红:“你说说,在北大荒那昝,咋也想不到咱们又在美国这旮沓见面了。”
一进门就被郭燕“忆苦思甜”的欢迎方式弄得尴尬不已的薛大鹏,首先看到了冲下楼梯的李沙。
其实李沙先看到了薛大鹏,并惊讶于他的变化——他比微信上的照片消瘦了一些,尽管秃头已经长出短发,并且短发已经黑白参半,但是眼镜片后面的目光少了往日咄咄逼人的神情,多了一份谦恭大度的淡然。特别是笔挺的西装配上质地和颜色都搭的衬衫和领带,使薛大鹏看上去风度翩翩,儒雅可亲。这一印象出乎李沙的意料,因为这与她在监狱里看到的薛大鹏判若两人。
薛大鹏也被楼梯上走下来的李沙惊呆了——她比微信上的照片更加生动,尽管皮肤没有年轻时那么紧致,但是姣好的身材和雍容高雅的气质,却是北大荒时的李沙无法比拟的,也是自己的太太刘娜身上所欠缺的。尽管他们在监狱里有过一面之交,但是那时他的感官是麻木的,一切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生存上。
也许四目相对仅仅只是一瞬,但是李沙和薛大鹏同时觉察到这一瞬间的失态,他们借助郭燕拥抱向红的瞬间恢复了常态。
薛大鹏将手中的一大束鲜花递给了李沙,李沙隔着鲜花拥抱了薛大鹏一下。简短、简洁、转瞬即逝的肢体接触,是美国社交场合约定俗成的礼仪式的拥抱。薛大鹏的眼睛有些湿润,李沙却假装没有留意,转身又去拥抱向红:“谢谢你把大鹏接来。”
向红开玩笑似地说:“要不是你发话让他跟我来,他可能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呢!”
薛大鹏知道向红是指半年前在机场他挂断她电话的事情。
不明就里的郭燕,一边把薛大鹏和向红朝房间里推,一边吩咐着小兵摆桌子。
小兵见到小姨奶格外高兴,也想好好地表现一下,所以二话没说,很快就按照西方人的习惯把餐桌上的杯碗刀叉都摆放好了。
郭燕见小兵这次没有顶撞自己,觉得特有面子,更加像个大管家一样地张罗着大家入座。
按照西方人的习惯,长条桌的两头通常是男女主人各坐一头,客人坐在两边。可是众人座定,李沙对面的椅子却是空的。薛大鹏不安地问李沙:“施耐德律师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李沙正想回答,端菜上桌的郭燕说道:“都怪我嘴欠,把人家给气走了。姐,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只要他回来吃饭,我给他赔礼道歉都行。”
李沙看了一下表,已经八点十二。她尽量忍住心中的不快说:“大家都饿了,别等他了。”
郭燕把手一挥:“没关系,咱们按照北大荒的规矩,先就着凉菜喝酒,等我姐夫回来再开席。这是我做的东北凉拌菜和花生米,大家先吃着。来,为薛大鹏重获新生干杯!”
郭燕说着就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张罗着每个人都必须喝干杯中酒。
李沙趁乱又看了一眼手机,留言中仍然是她给汉斯的文字,没有汉斯的回复。她的眼里闪现出一丝失望。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借着郭燕劝酒的机会,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着可口可乐的小兵在一旁起哄:“厉害。真给力!”
李沙给自己斟满了酒对大家说:“今天我们能在美国一起喝酒,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李沙的豪饮让薛大鹏和向红不由得对视了一下,没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郭燕也跟着把杯中的酒喝光,并逼着薛大鹏也要喝光杯里的酒:“这杯酒你必须喝。不喝,就是对不起我姐和我姐夫。”
薛大鹏求饶般地对郭燕说:“我在里面大半年都没沾过酒了,我一点点喝好不好?”
微醺的李沙眼里闪现出了泪光,摇晃着拿起酒瓶给自己斟酒。颤抖的手将酒洒落在桌上,向红赶紧接过酒瓶说:“别急,慢慢喝嘛。”
薛大鹏也看出李沙的情绪不对,他刚想劝阻李沙别再喝酒,可是郭燕借着酒劲儿盯住他不放:“不行!你今天必须连喝三杯才算对得起我姐!”
薛大鹏见李沙还在喝酒,向红也劝阻不了,他一急,也顾不了语言的轻重和风度,指着郭燕说:“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对我说话!”
郭燕也不示弱:“凭什么?凭良心!我要让你对天发誓,自己的债要自己还!”
薛大鹏像是被天打雷劈一般地呆住了,脸色红一下白一下,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那父母的债是不是也要儿女还呢?”
郭燕也怔住了,但是马上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我妈已经为你妈赔上了一条腿,可是李沙不欠你的!”
李沙勉强站起身来,拼尽力气喊道:“够了!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李沙的身上。
薛大鹏走到李沙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李沙的手中:“这是我欠施耐德律师的费用,我发誓不会让你们承担那三十万担保的风险。明天我就回国找刘娜,向她解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会和我重归于好,一起偿还债务!”
小兵用筷子敲打着桌面说:“很傻很天真!很傻很天真呐!”
郭燕接过小兵的话:“小兵,你把那天‘人肉’刘娜的事跟他掰扯掰扯,免得他还不识好人心呢!”
薛大鹏忍住对郭燕的愤怒,尽量和颜悦色地面对众人:“你们都不用说了,李沙早就告诉我了。刘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她年龄小,没见过世面,听说我在美国被抓起来了,一定是吓坏了。只要她见到我,她就会听我的。”
郭燕把嘴一撇:“人家把房子都卖了,你找她还有什么用!”
薛大鹏也不理郭燕,对着李沙说:“那套房子是在她的名下。当时倒是没有想到会进监狱,只是想她比我年龄小那么多,万一我要出了什么事,她至少还有房子住。不过我在国内还有很多的股票投资,即使对半分也够付美国这边的罚款啦。”
郭燕端起自己的一杯酒,又把薛大鹏的那杯酒也拿了起来,走到薛大鹏的面前:“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只要你保证90天付清罚款,这杯酒就是我向你赔礼道歉;这杯酒就是我替我妈向你赔罪!”
郭燕说完,不顾向红的阻拦,一口一杯地把两杯酒都一饮而尽。小兵在一旁高声喊道:“给力!真给力!”
薛大鹏有些下不来台,面带揾怒地对李沙说:“李沙,我知道你们帮助了我很多,但是也没必要让这么多人来羞辱我吧?请代我转告施耐德律师,九十天之内,我薛大鹏一定将罚款交付。谢谢你们对我的盛情款待。”
薛大鹏说着就站起身来朝大门走去。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李沙因为酒精的作用反应明显迟钝;郭燕对薛大鹏的离去面露不屑;小兵被成年人的举动吓住了。只有一直处在左右为难的向红,迅速做出了反应,马上追出门外。
李沙木然地从餐桌上起身坐到起居室的沙发上,郭燕和小兵都没敢作声。半晌,向红走了进来,郭燕忍不住地问:“人呢?”。向红说:“我给他要了个车,走了。”。
郭燕沮丧地走进厨房,看到锅里锅外的菜,自言自语地:“我这张破嘴
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就在这时,李沙接到汉斯打来的电话,原已酒醒一半的她,此刻彻底地苏醒:“你没带手机和钱包?在哪儿?”
李沙边说边神色慌张地走到进门处的衣帽间,在里面看到汉斯的公文包,里面果真有汉斯的手机和钱包,她赶紧对着电话说:“Don’t worry, I found it. I am leaving now.(别担心,我找到了。我现在就离开。)”
李沙把汉斯的手机和钱包放到自己的手袋里,转身对身后不安的向红等人说:“汉斯出事了,我去接他。”
李沙说完就朝车库跑去。郭燕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出啥事了?”
向红反应机敏,没有理会郭燕的问话,马上追到车库,对正要上车的李沙说道:“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李沙一愣,但很快做出了反应,对向红说:“你来开!”
向红二话没说,跳上驾驶室就启动了汽车。
车,倒出了车库。向红问:“去哪儿?”
李沙一边用手机GPS定位,一边说:“市中心警察局。”
向红干练地说:“别找地址了,我知道。”
瞬间,白色的奔驰跑车就消失在夜色中。
6
在漆黑的夜色里,车窗外闪过市中心的高楼大厦。尽管下班后人走楼空,但是许多大楼仍然灯火通明。明亮的高楼和寂静的街道,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坐在后座的薛大鹏木讷地盯视着窗外,眼珠只在看到市中心办公大楼侧门或者某个角落里躺着的流浪汉,才随着车轮的移动转动了几下。
“Sir. I am not sure this is a five star hotel but it should a good one. Do you want to get off here?(先生,我不能确认这是五星级酒店,但是应该不错。你要在这里下车吗?)”开车的司机带着浓重的口音,用一种不太标准的英语征询着薛大鹏的意见。
薛大鹏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就回答道:“Next.(下一个。)”
司机有些不安了,但是接过薛大鹏递给他的一百美元便不再说话。
市中心开车时速在25至45里数之间,所以司机放慢车速,等待着满腹心事的薛大鹏做出去哪里的决定。
尽管薛大鹏告诉司机找一家五星级的宾馆入住,可是他又非常害怕一个人走进一间豪华房间——他渴望这一天很久了,似乎在狱中能够支撑他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他知道李沙和汉斯在帮助他,他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住上五星级酒店,失去的一切都会重新再来。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
“我明明知道郭燕对于她妈妈做的事情是无辜的,我仍然要出口伤人;我明明想感谢李沙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却为了一逞口舌之快,竟说出了那么无理的言辞。今天应该是自己重获新生的一天,却给自己判了一个‘众叛亲离’的无期徒刑!”薛大鹏的目光再次滑过车窗外那些霓虹灯下流浪的身影,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自己与他们有什么区别!不,我连他们都不如——不论他们是主动选择这种生活方式,还是被迫地以这样的生活方式活着,至少他们别无选择。而我,却做了不该也不想做的事情才流落到这种孤家寡人的地步……”
“Sir. Have you heard of Hilton? I think this is a five star hotel.(先生,你知道希尔顿酒店吗?我想这是五星级酒店。)” 司机指着窗外一栋灯火通明的高楼说道。
“Thanks(谢谢。)”。薛大鹏答道。
这次薛大鹏没有拒绝下车,因为他已经想好明天就买机票去中国,也许那里才是他的归宿。他要找到刘娜,要把那婀娜多姿的身躯拥进怀中,温暖自己那颗饱经风霜的心;要以抗美英雄的姿态回到同事们的中间,将狱中的经历像“十日谈”一样讲给他们听。
尽管薛大鹏下车时只有一个手提箱,但是他钱包里有一张存储了今天解冻的银行信用卡,他用这笔钱不仅付了汉斯和前一位律师的费用,而且他也有足够的钱去满足自己在狱中渴盼的一切。当务之急是入住五星级酒店、洗个热水澡、叫一份食物送到房间、然后上网订一张飞往中国的机票。最好明天就能够离开这块伤心地……
这么想着,夜色里的薛大鹏顿时觉得自己雄心万丈,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无法逾越和征服的。他很绅士地对着为他推开希尔顿酒店大门的白人门卫点了一下头,然后迈着方步走了进去。
7
夜色中,一座小楼在高楼大厦中显得有些寒酸,特别是楼里楼外被雪白的灯光包围着,与周围不温不火的霓虹灯相比,有些另类。大门外停放着一排警车,仿佛在温煦的十里洋场徒增了一抹冷峻,即使黑暗也无法模糊掉市中心的阴柔与这一小块阳刚之地的差别。
小楼的道边上停着李沙那辆白色的奔驰跑车,车里只有向红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位上。由于她走得急,没带手机,此刻坐在车里感觉百无聊赖。她打开车里的音响,发现还有几盘中国歌的CD,她开始沉浸在自己熟知的老歌当中。
当向红正在闭眼享受音乐的时候,她听到窗外有人敲打车窗。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去按车锁。其实车门早已锁上啦。
“是我,向红。开门吧。”向红听到李沙的声音,才抬头看到李沙和汉斯站在车门外,她赶紧把门锁打开。
李沙并没有急于上车,而是把汉斯安排到后座坐好,自己才坐到向红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
汉斯没有说话,任由李沙再三谢谢向红代驾,他仍然没说一句话。
向红一向仰视汉斯,加上她和迈克的事情汉斯全都知道,所以她在汉斯面前是自卑的,觉得不能与汉斯平等对话。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主动地跟汉斯打个招呼,还是等待汉斯跟她打招呼——毕竟是自己在帮助他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向红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仍然没有听到汉斯说过一句话;连李沙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车里一片死寂。
向红终于沉不住气地问李沙:“到底咋样啦?要罚款吗?”
李沙小声答道:“警察说了,打架不是汉斯的错,但是开车不带驾照,身为律师是知法犯法。如何惩罚,还要等待通知。”
向红不解地说:“不会吧?汉斯哪像打架的人?”
李沙叹了口气:“他本来是去星巴克买咖啡,结果看到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停车位动起手来。他本来想劝说他们,可是突然间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帮助那个被打的人。结果警察来了要三个人的驾照,汉斯拿不出来,又说不出话来,结果跟那两个打架的人一起被带到了警察局。唉,原本是做好事,结果惹祸上身!”
向红知道汉斯就坐在身后,故意放大了声音为汉斯鸣不平:“这明明是做好事,那警察也太不讲理了吧?汉斯可以和他们争辩呐!”
李沙捅了一下向红,随手将车里的音响调高了一些,不疾不徐的歌声便萦绕在车厢内。
又是一阵沉默。好在环声音响正在播出八十年代末流行的《好人一生平安》,歌词中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深情,使车内的寂静让人觉得心安理得了一些。
李沙对向红指着手机定位:“汉斯的车就在前面那个星巴克的旁边。”
向红善解人意地说:“好的。”
李沙又扭头对身后的汉斯说:“Is it this one?(是这个吗?)”
汉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停车场上的车辆寥寥无几,格外空旷。在李沙的指点下,向红把车停到了汉斯的车旁边。汉斯走下车朝向红摆了摆手算是致谢,然后朝自己的车走去。
向红迫不及待地向李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汉斯好像特别讨厌我,对我带搭不惜理的。”
李沙正欲回答,但是看见汉斯的车灯已亮却迟迟没有离去,她赶紧对向红说:“看见没有,为了安全,他示意我们先走。你先开车,今晚就住在我那儿,我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你和郭燕。”
“好的。”向红启动了车子。
向红在前面开着李沙的车,汉斯的车在后面跟着。宁静的街道上使这一前一后的车灯在暗夜里渐渐消失。
8
洛杉矶机场的登机安检处大排长龙,手里拖着拉杆箱的薛大鹏站在长长的队伍里等待着安检。两名警察牵着两条狼狗在排队的人群中依序走过,狼狗不时地停在某人的行李旁嗅着味道,随即警察会让行李的主人打开手提袋,或者要求到某处开箱检查。
站在人群中的薛大鹏脸色煞白,目光尽量离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手提箱里没有任何可以让狼狗敏感的物品,也没有让警察可以找他麻烦的地方,但是,他就是心惊胆寒到无法自制的程度:半年前,也是在这个机场,当他意气风发地走向海关,竟然被两名警察带走——那不是半年啊,监狱里的时光让他觉得比半个世纪都长!
终于通过了安检,薛大鹏长吁了一口气。他看了一下手表,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他没有急于去登机口,而是找了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坐下,点了一份红烧肉和一份茄子土豆青椒做的“地三鲜”,又要了一瓶啤酒。尽管机场的菜饭酒水要比机场外贵上至少三倍,但是对于他来说“再贵都值”!
在监狱里不能忍受的除了孤独、惧怕和寒冷,还有一项如影随形折磨他的东西就是食物。一日三餐无滋无味的“西餐”让他整天都无精打采,吃了上顿已经厌倦了下顿,发誓出了监狱第一件事就是一饱口福,把自己在监狱里天天“画饼充饥”的那些菜吃到厌倦为止。可是在李沙家除了吃了一口凉菜、几粒花生米之外,还没尝到郭燕做的地道的东北菜,就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与那些美食失之交臂。
昨晚他入住酒店后要了送餐服务,可是装在精致餐具里的食物无非还是三明治和煎蛋之类的西餐。今天一早他又张罗着来机场,所以从出狱到现在还是没有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啤酒来了,是他特意要的哈尔滨啤酒。菜还要等,但他也不急,他喜欢这种身置人群却无须关照他人感觉的环境。他端起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将家乡的啤酒不疾不徐地如涓涓细流注入杯中,心里充满着对幸福的期待:马上就能见到太太刘娜啦,那个吐字说话都能把自己融化掉的“小妖精”;很快就能见到课题小组的同事啦,那些崇拜自己的年轻人一定会为自己接风洗尘,倾听他在美国监狱度过的半年时光;还有研究所的领导,一定佩服他临危不惧,凯旋而归……
手机响了,是向红的电话。接?还是不接?既然菜还没有上来,正好可以让她转告李沙,他已经在回中国的路上。
接!起初薛大鹏还煞有介事地强调自己已在登机口,正准备登机,可是他马上就惊呆了:“他先生得了喉癌?我怎么不知道呢?你早告诉我就好啦!”
向红唉声叹气地:“我也是昨晚才知道的。还有呢,李沙丢掉了大学的工作,为了汉斯的手术费,她现在去邮局当邮差啦……”
邮差?薛大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向红,你不是在骗我吧?”
向红的语气多了一分不满:“我骗你干啥?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这时,服务生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和地三鲜端到了薛大鹏的面前,但是薛大鹏没有理会,服务生就把菜放在了桌上。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应该等他先生动过手术再走。可是,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告诉李沙,我到了国内就跟她微信联络。”这时的薛大鹏开始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了。
“薛大鹏,你可不能一走了之啊!李沙说她做邮差就是因为下个星期汉斯要做手术,她怕万一花钱多,没钱帮你付罚款。所以,你回去一定要想办法把钱凑齐喽……”向红焦急地叮嘱着。
“是李沙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吗?”薛大鹏面有不快地打断了向红的话。
“大鹏,你要这么说就不对了。李沙根本不让我和郭燕说,是我昨晚看到汉斯连话都不能说了,这才想起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
“谢谢你告诉了我。其实我这么着急回国,也是为了说服刘娜先把罚款交上,免得给李沙家里带来困扰。放心,刘娜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我把话说清楚,她一定会和我同舟共济的。”薛大鹏的口吻不再盛气凌人,充满诚意地说道。
“大鹏,多说无益,祝你顺利吧。一会儿我把小兵的微信发给你,万一你找不到刘娜,他可以帮你。你赶快上飞机吧,到了之后报个平安! 一路顺风。”向红撂了电话。
关上手机,原本刚刚振作起来的薛大鹏又恢复到一种麻木状态。他呆望着餐桌上余温渐逝的菜肴,没有了刚才的食欲。他拿起手机在微信留言中说道:李沙,我刚刚听说你先生得了喉癌,你又丢了工作。原谅我昨天的失态,请代我转告施耐德律师,我现在已经在回中国的路上,不出一个月就会把三十万罚款还上,不会让你们为我承担任何风险。另外,你也不要有太大的精神压力,一般初期喉癌手术后彻底痊愈的可能性很大!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你先生是一个极有责任感的男人,他是那种把什么挑战都放在心里的人。所以,我相信他的内心压力是很大的;而男人越是内心脆弱的时候,越是不想听到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以平常心待他是最好的方式。我到了国内就会与你联络。再次感谢!
这时广播里传来登机的讯息。郭大鹏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菜也没动一下就结账离开了餐厅,快步朝登机口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