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色星期五”—把我推到生死边缘 (2)

十三

      而此刻,我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取代了我的编剧。

      我急忙给A先生和周先生打电话,打不通,又给小潘打,小潘说:“张大姐,对剧本的意见你不要再找我了,找我已经没用了。你找央视影视部吧!”后来得知,小潘因为对改编本提出质疑而遭到批评,最后连编辑署名都被拿掉了。

      无奈,我只好对改编本存在的诸多问题提出十几条书面意见,就改编者对我剧本的态度,正式向制片方提出书面质疑:“改编者采取全盘否定原著,甚至采取与原著相悖表现形式的做法,既不符合道义,又不符合法律,更不利于剧本的修改……”

      720日,我将对改编本的意见特快寄给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康建民先生。当天晚上,又带着我修改后的剧本连夜赶往北京……

      第二天上午,下火车我直奔中央电视台,A先生不在,只好邀见央视影视部一位主任,中午在央视餐厅见面。

      面对饭菜,我一口没动,尽管我连早饭都没吃。

      这位主任说剧本已经交给导演了。你对剧本有什么意见,可以跟导演直接谈,并且拨通了导演的电话。

      我握着话筒,就像握着最后一线希望,我说:“导演,我觉得剧本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首先,我觉得立意有点浅……”我的话没等说完,却被导演不客气地打断了。

      “张雅文,你这么说我很不高兴!我非常不高兴!我告诉你,我是很尊重你的,我希望你要看到别人的长处!如果你这种态度,我可以向央视打报告,我不接这部戏了!”

      我顿时呆了。我不明白一个编剧难道连对自己的剧本提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吗?更不明白,我刚说一句话,导演为什么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后来得知,在研讨会上,第一个高度赞扬赵女士剧本的正是这位导演。我不知这位资深导演是看不出剧本存在的问题,还是其他原因影响着他的艺术判断力……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就在众目睽睽的餐厅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主任说:“你哭什么你?有话你就说嘛!”

      我说:“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地看看我这稿剧本……”并将我的剧本及对改编本的意见都留给了他。

      走出餐厅,外面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而我却泪雨交加地走在长安街上……

      那一天,我在出租车上转了两个多小时,找不到家了……

      后来得知,其实在改编本研讨会上,有专家早就提出《盖》剧是一部严肃的正剧,不应该有大量表现强奸、叛徒等媚俗的戏,应该大力表现比利时人民反抗德国法西斯的一面,不应过多展示比利时民众低劣的人性。一位领导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们不要排斥张雅文,一定要把她剧本中好的部分拿过来!”

      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提出不要排斥我?为什么专家的意见都不能引起改编者的重视?剧本的问题明明摆在那里,为什么就没人肯证实?为什么就没人听听我这个编剧的呼声?如果投拍这样一个不成熟的剧本将可惜了这个好素材,也可惜了我的巨大付出。我甚至想给央视台长赵化勇写封信,请他下令停止拍摄《盖》剧……

      就连钱秀玲的侄子钱宪人、钱为强先生,也对改编本提出了看法,他们在发给我的信中写道:

      “我们认为这部作品缺乏矛盾冲突的转化,没有写出个性鲜明的人物,没有震撼观众心灵的人和事,缺乏本能的出自内在的感情和思想,没有真正使人产生共鸣。很多事物、人物的行动和语言,是以中国现代社会的思维来表现的,甚至不少‘文革’时期人物行动语言的影子。两个角色玛格丽特和将军佣人的遭遇和她们后期所起的作用,将会引起比利时人民的怀疑和争论……”

 

      我不是一个玩文学的人。我是一个把文学艺术当成生命的人。后来,我又找到导演助理跟她苦口婆心地谈了一上午,并通过她给导演捎去一封长信,恳请导演一定要把好剧本关。我在信中说:“我们谁的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观众推出一部好作品。否则,我们有愧于这个题材,也有愧于钱秀玲老人……”

      我哪里知道,赵女士与制片方早已签订了第二份《补充协议》,我已经不是编剧了,而我还在这不自量力地自作多情呢。

十四

      在这里,我要谈出一个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在我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正是由于这个神秘电话使我了解了许多内幕……

      第一次电话是2001825日晚间十点左右打来的,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我:“你是张雅文吗?”

      我觉得这声音很陌生,好像从没听到过,问他是谁,他只说:“张雅文,在《盖》剧新闻发布会上,你应该以编剧的身份出现在媒体面前。否则,你的编剧署名肯定保不住了。”

      “不可能,我跟潇湘电影制片厂签有合同!”我急忙问了一句,“请问你是谁?”

      他说:“你太天真了。他们已经签了合同……”

      “什么合同?你说谁签了合同?”

      他犹豫了片刻,说一句“你自己考虑吧!”就把电话挂了。

      我手拿话筒半天愣在那里。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给我打这个电话?是想挑拨我和制片人的关系,还是他知道什么内幕?从他的声音判断,这人很成熟、很稳重,不像是一个毛头小伙子。我急忙打电话跟先生商量怎么办。

      先生说:“这人肯定知道内幕,你应该按照他说的办……”

      第二天,我向制片人提出我以编剧身份向来参加《盖》剧新闻发布会的艾克兴市长杜特里约先生赠送鲜花和礼品,他们同意了。但在新闻发布会上,却发现整个新闻稿没提到一句编剧。而且,当我献完鲜花记者找我采访时,某位制片人竟然出面制止……

      97日晚十一点左右,我忽然接到朋友范导演打来的电话,他急切地问我:“张大姐怎么回事?《盖》剧编剧怎么不是你?你快看看央视一套……”

      我急忙打开电视,只见央视正播“电视你我他”的节目,赵女士正以《盖》剧编剧身份侃侃而谈呢。字幕打出赵女士是《盖》剧编剧,而我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李占恒打来的。他问我怎么回事,为什么编剧不是我,而是那个姓赵的。他说:“会不会又发生上一部儿童电影的事?”

      “……”我一时无法回答。

      他说:“雅文,对这种侵权的事,你绝不能任其发展,否则……”他谈到他们沈阳军区专业作家、著名电影《黑三角》的编剧李英杰的一部电视剧,因被他人暗中置换编剧,又讨不回公道,气得郁闷成疾,突发脑溢血从此瘫痪在床。现在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一提他就哭。

      是啊,作品是一个作家的生命,是他的孩子,眼看着自己呕心沥血培养的孩子,却活活地被他人夺走,谁能不气得发疯、不气得脑溢血呢?

      此刻,我的心抖成了一团,手脚冰凉,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急忙拨通哈尔滨家里的电话,跟我先生商量怎么办。

      先生说:“看来在对待编剧的问题上,他们是有预谋的。觉得这个题材好,有人就一心想取代你的编剧。他们从剧本、合同、媒体宣传等几个方面来否定你,等到电视剧播出后,造成既定事实,你再有理也没用了!所以,你必须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但你千万不要生气……”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我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强硬的决定——

      这一夜,也因此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无法断定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更无法断定它对我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只知道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的个性不允许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苦苦孕育三年的孩子,活活地被他人夺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喝了点水,润了润冒火般的嗓子,然后坐到了电脑前……

      第二天早晨七点,我拿着打印好的五封信,走出了家门。

      八点三十分,五封特快,分别寄给中央电视台台长赵化勇、副台长胡恩、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康健民以及另外两位制片方的领导,向他们发出“以死以法抗争我编剧的权利”的呐喊!我在信中阐述了两次被侵权的经过,希望有关领导能给我起码的公道,否则我将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

      在此之前,尽管我心里憋屈得要死,可我仍然强装笑脸怕得罪人家。现在我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于是,我这个屡经坎坷、屡遭不公的小人物,第一次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而豁出去了。

      三天后,A先生打来电话,说要跟我谈谈,我却把电话给摔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无理地对待他人。

      拉伯雷说:“人与人之间,最可痛心的事,莫过于在你认为理应获得善意和友谊的地方,却遭受了烦扰和损害。”

      不一会儿,我先生从哈尔滨打来电话,说A先生给他去电话谈了很长时间,A先生说赵化勇台长找他了,让他处理好这件事,还说好多事情并不是他的主意,是上边定的……

      中国妇联领导也打来电话,让我跟A先生见面谈谈。

      918日下午三点,在中国妇联秘书长的主持下,我和A先生见面了。

      A先生说:“编剧还是你,‘电视你我他’的节目搞错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搞的。”他还说,“其实我也很难办,赵女士是我请来的,你又是我的朋友,我得一手托两家。你觉得委屈,赵女士还觉得委屈呢。她被我请来四十天拿出剧本,近视眼都快累瞎了。可她只能署名改编,而你却以编剧的名义上台去给市长献花,她手都气得冰凉……”

      是啊,赵女士是你们请来的编剧,你们应该体谅她的感受。可是,你们考虑过我这个花甲老作家的感受吗?《盖》剧是我自费跑到欧洲、历尽千辛万苦挖掘的素材,又呕心沥血创作出的剧本,你们却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赵女士踏着我给你们牵线搭桥的关系飞往布鲁塞尔……之后,你们又背着我签订两份合同,让赵女士取代我的编剧。你们却没一个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告知我,而是一直在欺骗我。我这把年纪了,没门没窗没背景,不被人看重也就罢了,可你们总不能像糊弄小孩子一样耍弄我吧?别说是一个老作家,就是一个三岁孩子,也受不了这种人格的轻视和权益的伤害呀!我更不理解,你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和赵女士共同努力搞好剧本,而非得要贬低一个,抬高一个,捧一个,排斥一个呢?

      在中国妇联领导面前,我第一次道出内心的委屈,说到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听得妇联秘书长几次红了眼圈。

      我说:“我从没有伤害过赵女士,可她却伤害了我。她不应该在剧本上处处排斥我,她应该本着对《盖》剧负责的态度来对待剧本。其实,在对待剧本的问题上,你们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

      听到这话,A先生顿时一愣,问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见我不回答,他气愤地说了一句,“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找出来我决不饶他!”

      是的,我也想找出这个人。我想好好地谢谢这位有良知、有正义感、有同情心的朋友,可惜一直没有找到。

      这次见面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久,《盖》剧剧组赴比利时开机了。

      临行前,我在一家不错的餐厅请周先生共进晚餐,再次谈到我的稿酬问题。他说等资金到位就付给我。

      之后,我又踏上北去的列车,像上次离去时一样,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痛苦与惆怅,不知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

十五

      回到哈尔滨,我开始严重失眠,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睡着了就做噩梦,总是梦见一帮人来抢我的孩子。我拼命争抢也抢不过他们,我总是拼命地大喊:“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过去我从不说梦话,从那时开始,我经常半夜三更大喊大叫地把先生惊醒,直到今天仍然如此。几天前,小孙女放假来我家住几天,半夜被我的哭喊声吓醒了,哭着说:“奶奶,你说梦话太吓人了!我好害怕,我要回家……”我怕邻居听见我哭喊产生误会,只好告诉人家我爱说梦话。

      而且,我开始不愿见任何人,整天就坐电脑前,疯狂地创作《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的长篇小说。四个月完成了四十五万字的长篇。只有创作,才能使我感到一时的解脱。可是一离开电脑,我立刻又陷入了无法排遣的愤懑与烦躁之中。

      我本来是一个开朗、豁达、能自我化解矛盾的人,但这次,我那屡经磨难、一向自以为无比坚强而充满阳光的心灵,第一次变得扭曲了。一向活泼、开朗的我,一向与歌声和笑声相伴的我,竟然连笑都不会笑了。尤其再次接到那个神秘电话之后,我的心变得更加阴暗、更加可怕了。

      我不知我得了抑郁症,还是精神分裂症。总之,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这时我才明白一个深刻的人生道理,一个人可以承受无边的苦难和巨大的付出,但却承受不了太大的不公和轻蔑。因为人格、尊严和权利是一个人的立足之本!

      这天晚间,我又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他开口就问我:“张雅文,你是不是没有学过编剧?”

      “你为什么问这个?”我立刻敏感地反问一句。

      “你是不是只读了小学?”他又问了一句。

      “不,我小学没有毕业!我一生没有一张毕业证,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我一听就来气了,不由自主地冲他发起火来,“就因为我没学过编剧,就因为我是小学生,所以他们就瞧不起我,就不相信我的创作实力?我告诉你,这纯属是借口!”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好像被我这番话给吓住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一句:“你得罪过谁吗?”

      “我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而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接着,我讲起那部儿童电影的事……

      听完之后,他犹豫了片刻,才说:“我考虑还是应该告诉你,剧组上报的编剧署名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电话挂了,我一头仰在沙发上,额头全是冷汗,先生急忙把我扶到床上……

      这天晚上,我整夜未眠,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那个神秘电话……

      记得当年一位领导说我:“你一个小学生还想当作家呀?”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就没有创作实力吗?世界上有多少“小学生”成了著名作家?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

      欧·亨利、马克·吐温、鲁索、杰克·伦敦……

      当年,我就是背诵着这些作家的名字走过来的。我从这些榜样身上寻找着激励自己的动力。可今天,有人仍然戴着有色眼镜,就像城市人看待农民工似的看着我这个“小学生”。其实,这只不过是某些人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罢了。

      因为我是小学生,别人就可以有权利轻视我,就可以有权利视我为无知无能无实力。可他们忘了,当一个人把二十年乃至半生的生命全部抵押在一项事业上,不是投入,而是抵押,我相信这项事业即使是铁打钢铸的,也会因这种巨大的生命投入融化而变成一尊高洁的圣杯!

      在这里,我不能不借用评论家的笔,为我这个“小学生”说几句话了。

      2002年,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黑龙江省十一位作家评传。由哈尔滨师范大学教授吴井泉、王秀臣先生撰写的《以生命做抵押——张雅文论》中,这样写道:

      “她无论是在小说、报告文学的创作上,还是在影视领域里都有佳作问世,精品迭出,这不能不令人惊奇。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这位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作家,却是迄今中国女作家中,第一位运动员出身,第一位自费到国外采访,第一位写出长达四十余集电视连续剧的女作家。这“三个第一”只是客观存在,还不能说明她的文学成就和内在的精魂。而她最令人感动、最令人难以忘怀、给我们教益和启迪最深的是,她仅受过小学五年半的正式教育。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小学文化的女作家,竟有如此非凡的杰出创造,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思维如潮……”

      “命运多舛的人生阅历,使她的作品充满了刚健苍凉的理性之光;敏感多思的个性气质,使她的作品充满了忧患而智能的理性之光;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构筑了她的作品崇高美的风骨;凝重执著的美学追求,使她的作品流淌着昂扬不屈的精神血脉;外倾心态的情感喷射,使她的作品洋溢着汪洋恣肆大气磅礴的审美气息……”

      两位教授在完成这部评传时,我在北京,他们连我本人都没见过。

      我为自己还想多说几句,权当是自我标榜、自我吹嘘吧。本人是国家一级作家、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省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省里两届党代会代表、两届省级“三·八”红旗手、全国自学成材优秀人物……这是社会对我的承认,而不像有人背后诋毁的那样,她是一个没水平、没创作能力的“小学生”。是的,我不是命运的宠儿,没有任何背景,从没有得到过上帝的青睐。我的文学成就是靠自己的根根白发、缕缕皱纹铺出来的,是靠自己“以生命做抵押”搏出来的。我用自己的作品和人格赢得了社会的承认!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邓亚萍。

      人们都知道她是世界乒坛“三连冠”得主,两届奥运会冠军。但没人知道,她因个子矮小而被所有的教练判过“死刑”。唯有郑州市队教练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种不服输的劲头,才收留了她。从此,“卧薪尝胆”四个字,在小小邓亚萍心灵深处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比她高出几十倍、几百倍的参天大树。可她打得再好,却迟迟进不了国家队,进了国家队也没有教练要她,最后只好由几次力荐她的张燮林教练亲自带她。然而,她却开创了世界乒坛邓亚萍时代……

      在邓亚萍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1988年,邓亚萍第一次参加亚锦赛,最后决赛与李惠芬争夺冠亚军。李惠芬最后一个球是擦边,裁判没看清,问邓亚萍看没看见,她说没看清。邓亚萍获得了冠军。赛后,张燮林问邓亚萍:“最后一个球到底是不是擦边?”

      邓亚萍低下了头。

      张燮林冲她发火了:“你为什么不承认擦边?”

      邓亚萍说:“因为这个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因为我进国家队太难了,大家都瞧不起我……”

      可是,无论邓亚萍的理由多么充分,张燮林都丝毫没有原谅,而是狠狠地批评了她,让她向李惠芬道歉,向队里写检查,并严肃地告诫她:“你要记住,你不仅要赢球,还要赢对方的心,你要让对方心里服气!输赢只是技术问题,而你这种做法却是品德问题。它是任何金牌都换不来的!你要记住,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一个国家。你个人的品德将代表着中国人的品德形象!”

      我佩服张燮林教练,他不仅教练邓亚萍高超的球技,更教练她如何做人。打球只是技术,而做人却是品德,任何一个行业都是如此。人们佩服在公平竞争中的胜利者,而鄙视那些靠“黑哨”、“黑裁判”获取奖牌的人……

      特殊的职业,造就了特殊的个性。特殊的个性,又造就了特殊的人生。

      我是运动员出身,我渴望阳光下的竞争,从不会搞阴谋诡计。有一次,在研究我的二十集电视剧《不共戴天》剧本时,我和北京电视台的制片人潘洪业先生争论得面红耳赤,可我们从此却成为要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敬重对方的人格,敬重对方对文学艺术精益求精的精神。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要把剧本改好,而不是为了其他……

      邓亚萍是幸运的,因为她选择了体育。体育竞技场上的冠军是货真价实、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来不得半点虚假和伪劣。

      但是,文艺作品却不同于体育,它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所共知,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曾被十五家出版社退稿,最后却成为世界畅销书。凡·高的作品,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幅没卖出去,后来却卖到了天价。中国的获奖小说也多有被编辑退稿的情况。曾轰动中国文坛并荣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就遭到屡投不中的尴尬。影视作品就更难说了,人为的因素就更大了。但有一点是最重要的——读者和观众是作品的最好“裁判”……

      第二天,我拨通了中国妇联秘书长的电话,问她编剧署名是怎么回事。

      秘书长感到很吃惊,问我:“雅文,你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见我没有回答,又安慰我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告诉你吧。你是编剧这是早就定的。我们妇联肯定会坚持我们的意见。如果他们坚持他们的意见,再另想办法……”

      后来得知,A先生在中国妇联秘书长面前承认我是编剧,但在剧组上报《盖》剧主创人员名单时,却将赵女士署为“编剧”,而将我署为“原著”,但被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领导一眼发现了,她立刻以制片方(之一)的名义向潇湘电影制片厂厂长及央视领导打电话阐明了观点:“张雅文是编剧这是早就定的,不能再改变了!”

      这事之后,我的失眠更严重了,而且出现了心慌、心悸、心绞痛,脉搏忽高忽低。我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像个幽灵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天深夜,我的心憋得像要爆炸似的,打开窗子想透透空气。先生被我惊醒了,跳下床来抱住我,苦苦地哀求我:“雅文,你快把那些破事看淡点吧!要不你就完蛋了。咱还是先要命吧。有命才有一切呀!”

      我趴在他肩头呜呜大哭,问他:“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左一次右一次地欺骗我?你说我到底有什么错?”

      “雅文,你没有错,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我求你千万想开点吧,要不咱这个家就完蛋了!”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更气人的事……

十六

      那个冬天,实在太可怕了。

      我的身心坏到了极点,每天只能靠安眠药睡觉,随时都发生心绞痛。而且,牙床溃烂,牙龈出血,口腔没有一点唾液,鼻子上一个接一个地长疖子,一连长了五个,吃药、上药全不管用,弄得鼻子又红又肿,出门只好戴口罩。而且天天感冒,在屋里穿着毛衣毛裤披着棉大衣还冷,清鼻涕一把接一把的……

      更可怕的是,我越来越自闭,不愿见任何人。在北京小区里住着,只跟在国家体育部门工作的李振如和张巨芳夫妇接触,一见到人家就没完没了地唠叨我那点破事,像祥林嫂似的。这对善良的夫妇给了我很大安慰,从此成了要好的朋友。

      即使这样,我每天仍然按照人民文学出版社及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的要求,玩儿命地修改着《盖》剧本和小说,把两部四十五万字的作品分别压到三十五万字,就连参加全国作代会期间都在改稿。

      2002年除夕,午夜时分,全家都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观看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活泼可爱的外孙女满屋追赶着姥爷给买的一只红色心形气球,追着追着,只听“砰”的一声,小家伙立刻喊起来:“哎呀!我的心碎了!我的心碎了!”

      没想到,孩子的这句戏言却说中了我……

      电话响,我端着饺子来接电话,一位朋友来电话拜年,末了他说了一句:“哎,雅文,我看到中国电视报上打出的《盖》剧广告,编剧署名好像不是你……”

      “是谁?”我急忙问了一句。

      “好像是……”

      我撂下电话,急忙问先生:“贺玉,我让你买的电视报呢?”我知道《盖》剧播出前肯定会打广告,今天下午让他去买电视报,他回来却说电视报卖光了。

      见我问他,先生只好说了实话:“雅文,我本想让你过个好年……”他走进卧室拿出一沓《中国电视报》递给我,心情沉重地说,“雅文,我希望你千万看淡点吧,咱不要那个编剧署名算了……”

      他的话音没等落地,我手中的盘子和饺子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女儿急忙劝我:“妈,他们不就是要那个编剧名吗?咱不要了,给她算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连四期《中国电视报》,半版篇幅都打着《盖》剧广告,编剧位置上醒目地打着一个人的名字:赵女士。根本没有张雅文的事!

      而且,《盖》剧广告已经登出四期了,全家人早都看到了,就是不敢告诉我。

      此刻,我的心就像地板上那几片皱皱巴巴的气球碎片一样,不是碎了,而是爆炸了。我相信,一个人的心要被挤压到一定程度也会爆炸的。不过,心要爆炸不会像气球那样变成几块残破的碎片,而是要淌出鲜血。因为人毕竟是有血有肉、有良知的动物。可我找不到人的良知,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欺人太甚!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 一种对人性的绝望!

      我先生急忙取来几粒救心丸塞到我嘴里……

      小外孙女愣愣地盯着我,忙端过来一盘饺子,说:“姥姥,吃我的吧。”不谙世事的孩子以为我为饺子掉到地上而难过呢。

      我哆哆嗦嗦地抓起电话,想让A先生给我一个解释,可我按到最后一个号码还是把电话放下了。我想还是让他过一个愉快的除夕吧。

      此刻,我想到了那位编剧同行以及那些决策者,一定过得很愉快、很开心吧!而我在这个除夕之夜,却体会到人为什么会崩溃,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会自杀或杀人……我相信任何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

      我不求得到他人的青睐,我既不年轻,又不漂亮,既没钱,又没背景,只求他人能公平待我,可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我不知这到底是我的错,还是别人的错。此刻我不由地想起小C说的那句话,“雅文姐,这真像要强奸你还得要你同意一样!”

      不,强奸只是被人强暴一次身体,而现在强暴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对一个视文学为生命、并投入了巨大精力与财力的作家或艺术家来说,其作品就是她的生命。

      我知道,多少人为咽不下一口窝囊气而走上绝路,甚至走向叛逆,走向仇视社会……

      我不知我这个花甲之躯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我的思想会不会也走向极端……

      不,不会的!我有疼我、爱我、全力支持我的丈夫,有懂事孝顺、事业有成的两个儿女,有那么多关心支持我的朋友,还有我自己正处在高峰的事业……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夜未合眼的我,等到上午十点,拨通了A先生的电话,问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这不是我搞的,更不是我的责任。我已经向广告部提出抗议了,他们下一期就改过来!”

      我不知又是谁搞的,更不知由谁来承担这份责任,但我却知道我承受着一次次心碎的后果……

      大年初一,我揣着这颗破碎的心,又改了一天稿子。晚间六点一刻,两部书稿终于画上最后一个句号。之后,我给《中国电视报》广告部发出一封抗议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