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于此,海始于斯--访世界三大著名海角之一的罗卡角》

 

作者:强颂锦

  

    中午时分离开辛特拉小镇。在去罗卡角之前,我们到一家叫大福楼的中国餐馆午餐。想不到在离中国这么遥远的地方还有中国餐馆。导游说这十天的旅遊,基本上每天都有中国餐。我们这些长着中国胃的团友们各个喜出望外。有太阳的地方必有咱中国人,有咱中国人的地方必有咱中国餐馆。因为咱们长着的中国胃,只有咱自己的餐馆才能伺侯得了。我们八人一桌,八菜一汤,虽然旅游团的餐不咋滴,但团友们一点不计较,因为大家心里满满地装着作为中国人的自豪,国人惯有的那种计较此刻根本就挤不进去。

    在旅游界推崇的人生必要参观的五十个旅游目的地中,罗卡角是我即将完成的第二十六个。才刚过一半啊,可是我的人生却过了一大半。真得抓紧。想到此我像平添了虎虎生气。午餐养了力,人像长了翅膀,我一口气登上了罗卡角。罗卡角在欧亚大陆的最西端。民间称其为欧洲的“天涯海角。” 在世界地图上这个角的精确位置在北纬38度47分,西经9度30分。它兀自矗立在辛特拉山脉延伸至大西洋海岸边的一座海拔140米高的小山坡上。它面向大西洋,背靠首都里斯本港湾。它是里斯本的门户,六百年前也是葡萄牙的门户。罗卡角远看相貌平平,一点不起眼,它竟然和南非的好望角以及智利的合恩角统称为世界上三大名角。 

    捷足登上坡地,一座灯塔先声夺人抓住了我的眼球。灯塔约二十多米高,四四方方,基座稳固,梭角分明。屋顶上盘踞着一个圆形的颜色鲜红的塔尖。灯塔肃穆地屹立在山崖之上。门窗紧闭,塔顶白布遮掩。历史的浪涛已滌荡了它作为灯塔的功能。诚然,六百年前的葡萄牙需要这座灯塔引领穿梭往返的船只,但如今生产出世界一半以上软木的葡萄牙已没有那么许多船,它已不能再靠海吃海,灯塔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失去了昔日光辉的灯塔只能无精打采地靠边站着,被当成一个历史文物,求人赏识。 

    我对这座处于尴尬境地的灯塔投去了会意的一瞥,然后转向一座纪念碑。纪念碑不远处,有一块雕刻了航船轮舵图案的白色巨石。或许六百年前葡萄牙的第一艘战舰在启航的号角声中,是由这把轮舵引领,航向海的深处,如今它石化了,庄重地定格在我们面前。纪念碑上方有一个十字架。十字架面向着大海,或许当年出征的将士来去此地都会向十字架祈祷。如今十字架依然活着,闪着深沉的光泽,福荫航海家们的后裔。纪念碑约十米高,朴素而又真诚地站在我们面前。我凑上前去,通过Google 的葡萄牙语-英语的翻译器,我读到了一句吟咏了几个世纪,在世界范围内广为传诵的名言:陆止于此,海始于斯”(Onde a terra acaba e o mar comea)。当翻译器把作者卡蒙斯的英语名字送入我眼眶时,我惊得不是一点点。卡蒙斯是16世纪葡萄牙著名诗人。他在中国大学的教科书里被称为葡萄牙的屈原。屈原之于楚国,是个诗人、思想家、文学家和政治家。后人把这么许多家捆绑在一起,在前面加个伟大的,看起来是个庞然大物。但是依我看还不敌葡萄牙人给卡蒙斯的两个字-国父。我倒不是想贬低屈(三闾)大夫(屈原在楚怀王治下任过的最高职位),而只是把这两位伟人在两国人民心中的地位作一个比较。卡蒙斯一生从沒当过官,他以一个文学家的身份荣升为一个国家的国父,这在世界历史上也绝无仅有。与卡蒙斯同时代的西班牙最著名的作家,《堂吉诃德》的作者塞万提斯,称卡蒙斯为“葡萄牙的珍宝”。我与卡蒙斯烫人的名句合了影,私底下想怎么沾卡蒙斯他老人家一点仙气,以后自己手指能多流出一点灵感。(注:我的所有写作都是闲来无事,用手指在我的Cell phone上划的。故而这里用“手指”比较真实)

    卡蒙斯就曾伫立于此。他面对着浩翰的大西洋发出的感慨,经久不息,至今依然如雷贯耳。我久久地望向大海,任海涛一遍又一遍地用卡蒙斯的诗句轻拂我的耳膜。我出生在太平洋西岸的上海,孩提时,就在吴松口学过泳;以后在太平洋东岸的旧金山生活了三十多年,每有犹愁,总喜欢到金门公园边向大海倾诉。大海像母亲般的哺育过我,大海又像兄弟般的支持过我。如今大西洋亲昵地来到我身边,我近海情怯,气有点喘,一呼一吸之间全是甜蜜和幸福。我曾无数次地描写过大海,今天我该用怎样的笔触把我面前的大西洋勾勒出来,储存在心中呢? 

    罗卡角所处的坡地约一个足球场这么大。它居高临下,是个天然的观景台。午后的阳光,细腻体贴。海始于斯,始于壮美。阳光下的大海泛着丝质般的细浪。微风很有魅力地给碧波万里的大海铺上了一匹巨幅彩绸。彩绸在优美地舞动,闪着光,耀着亮,把近处烂漫的浅蓝赠于我们,把远处沉稳的深蓝送往天际。彩绸在低声吟唱,推着波,助着浪。她把近海的华章灌入我们的心田,舒缓、明快、云烟氤氲;把远海的静谧留给纷飞的海鸥,展翅、追逐、遨翔蓝天。 

    我熟悉海。海並不总是那么温顺。即使朗日当空的午后,罗卡角上还冷嗖嗖的。上午在辛特拉穿一件T侐还热,下午在罗卡角上裹了外套还冷。大西洋的海风吹在身上也不那么和煦。众团友们是抓着帽子,扶着眼镜,收起遮阳的伞看海的。有几个年轻一些穿着裙子的女团员更是不堪。要不是她们夹着双腿,用双手护卫着裙摆,海风随时会给她们来个恶作剧,把她们的裙子兜底掀起。我从罗卡角四周的环境找到海风肆虐过后的印迹。罗卡角山顶以及四周没有树,因为树无法抵挡飓风中的山呼海啸。这里只长低矮萎顿的灌木和伏地而生的野草。 

    大西洋的风暴带走了出产绿色的土壤,留给罗卡角的是突兀而又巨大的岩石。葡萄牙语罗卡汉译为岩石。罗卡角以岩石得名,又以岩石著名。陆止于此,止于阳刚。岩石之矫健,之刚烈,之顽强在这里处处皆是。岩石沿海,筑起高耸险峻的峭壁;岩石临水,削出直落深谷的山崖。大自然用其鬼斧神工把罗卡角的海岸雕刻得千姿百态。她美得朴素,美得纯洁。她不需要世人任性草率地为她添彩,也不需要任何思想似是而非地为她增辉。人类站在她面前只要欣赏就够了。至于如何詮释她的美,那是上帝的事,因为是上帝的手缔造了这里的美。罗卡角就这样坦然地屹立在欧亚大陆的边陲。一向如此,历来如此,风风雨雨几千年。它今天自然大方地接待了我们,它没时间告诉我们它的昨天,它曾目睹过出海前白帆下的武器、弹药和航海资料,它曾笑迎过白帆归来时满仓的香料、皮货和金银财宝。罗卡角见证了葡萄牙的历史,书写了葡萄牙的传奇。别了,罗卡角;别了,大西洋。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