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食界枭雄如是说》 -长篇小说《食魔》读后

作者    颂今

2021年的11月,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了一本由作家吕明和尔石写的长篇小说《食魔》。此书顾名思义是讲吃的,它瞬间夺了我的眼球。我有很多被戏称为吃货的朋友,谈起吃,他们总会津津乐道,口沫横飞。我也是吃了五谷想六味的俗人,和吃货们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被濡染成二等吃货,对吃有着无以复加的欲念。不只是看到佳肴,我会口食生津,即使看不见,听朋友讲,看文字叙,我都会味蕾蓬勃。民以食为天嘛,对《食魔》弹响的生活主旋律,我怎么可能掉以轻心?一头扑进《食魔》的字里行间,我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走完了小说主人翁谢石磨约化三十年走的人生路。

掩卷长思,我得说《食魔》是本奇书。作者跳出了一本长篇小说写人物约定俗成的窠臼。以事论事,不带任何对或错的政治倾向。随物赋形,不对人物作任何是或非的道德评判。读者无论是带着望远镜,还是放大镜,都不能从《食魔》里拎出一个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没有谴责之词,也没有褒扬之说,因此《食魔》受八方来客欢迎,极有人缘。

很难相信一本洋洋数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没有正面人物。读者可能会说《食魔》的主人翁谢石磨应该算是正面人物吧。书中的前半部分好像有此说。他出身贫苦,自幼失怙,娘扔下他,跟着鸭贩子跑了。他是捏着娘舅给的只能买到十几块大饼的四十铜板,只身一人搭上一条西瓜船,登陆上海滩的。那时他才十五岁,有一个亲戚在十六铺开水果店。但在人情薄如纸的尘世,那又能怎么样?他毫无悬念地沦为苦力,才几个月功夫,就从一个“精壮的少年”被压榨成一个“滴滴刮刮的瘪三”。好在一个花烟间的老鸨大阿姐救了他,把他保荐给上海滩上有着赫赫权势的闻人杜月笙。石磨的命运这才有了转机。他从伺候杜月笙的大姨太做起,一路做到为杜公馆办酒席的提调。在几次重大的宴请上,他凭着天才般的嗅觉、色觉、触觉和感觉调度厨房,摆出一道道色香味形俱佳的美馔,给了被宴请者视觉和味觉的冲击,从而改变了他们的思想,影响了历史的进程。读到这里,石磨给读者的感觉很正面。但是,当读者读到石磨为了一只牛漩,杀死一个无辜的船夫时,不免对石磨的观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什么是牛漩?书中介绍说,此乃“牛羞者,母牛所讳之处-牝户也!”石磨杀人不是为了什么主义,也不是受他人指示,纯粹是好吃牛身上的这玩意儿。他怎么可能是正面人物?老天没赐予他男子汉的功能,他不善言辞,“唇角峥嵘,鼻梁峻峙,凹陷的眼窝中,瞳仁深如幽井,仿佛投下一块石头也见不到波光。”如此一个木讷蠢汉何来正面之有?尽管他后来杀死了两个为日本军国主义卖命卖色的日本妇人,在当时的抗日形势下,似乎有那么一点正面的作用,但是他动机邪秽,手段狠毒,是完全不能与前线和后方的抗日志士同日而语的,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食界枭雄。  

再说杜月笙,他是上海滩上三大流氓之一,他的恶行罄竹难书。他应该是个反面人物,但是《食魔》的作者並没把他挂到耻辱柱上,供人谴责。凡是写到杜月笙的部分,作者都是心平气和的,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杜月笙身着布衣长衫,脚踏船形布鞋,待人彬彬有礼,说话温文尔雅。他牛眼识草,从大姨太处好言挖来了谢石磨,放心地把自己吃饭一摊事交给石磨打理。石磨在杜月笙的提携之下,一步步往上爬,直至爬上登峰造极的、受上海滩食界仰慕的食魔地位。杜月笙把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打造成一个可用之材,在在反映他识人的智慧,用人的果断,和他真诚的、没有忘本的、对穷人的同情心。用当下的说,他不忘初心。不仅如此,作者还披露杜月笙在上海一二八淞沪抗战中担任过抗敌后援会副主任委员,为抗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尽显民族的正义感。这样的杜月笙和读者心目中的杜月笙真是有云泥之别。

《食魔》还有不少篇幅谈到另一历史人物-国民党的戴笠。戴笠何许人也,世人皆知。但是书中的戴笠是石磨的救命恩人。就在石磨杀了人,被赶出杜公馆之际,是戴笠把他招入麾下,收留他进入特务组,利用他在美食方面的天赋和后学,与日本人斗智斗勇。在石磨受到上司沈醉的打压,感到前途无望之际,还是戴笠替他拨开云雾见天日。戴笠算得上是石磨生命途中的贵人。

坊间的绝大部分长篇小说,读者读了第一第二页或者第一第二章,马上可以判定谁是正面人物谁是反面人物。喜剧一般都以正面人物大获全胜而告终,而悲剧大都以反面人物的阴谋诡计得逞而落下帷幕。这样的长篇小说除非它有特别动人非常曲折的情节或者出自大家之手,否则很难吸引读者。试想,当读者拿起一本长篇小说,听善于写弱情节的作者没盐没醋地扯一大堆无味的话,就像喝一杯白开水,怎么还有兴致和趣味继续读下去?

《食魔》奇就奇在作者不给书中任何人物贴上正面或是反面的标笺。尽管文本的第一页写明“本书内容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但是书中出列的人物如杜月笙、戴笠、张学良、沈醉、孟小冬等,都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历史人物,他们的功过早已盖棺定论。作者很用心地把这些历史人物拉来,当作陪衬,在读者前面撒了一个弥天大雾。让读者自己到雾里去看,去闯,去探索。前边是什么?不知道。结果如何?不知道。好与坏的巨变,是与非的颠覆往往就在刹那间。这就像夜空中的一道霹雳,闪电突如其来,响雷过后,夜又像被泼了墨。这种强烈的黑白刺激极大地调动了读者读书的能动性。我想这或许是我废寝忘食,非要一口气把这近三十万字的大作读完的心态。多少年了,这样读书的劲,很少起过。

作者摈弃了传统的写作手法,解放了读者的思想。作者打开了一扇门,读者再不用去想好与坏,对与错,思想没了包袱,轻松自在地走进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花团锦簇,也没有荆棘遍布,没有山川秀丽,也没有穷乡僻野,作者为读者开辟的是一个食物的世界。“食物的微尘在空中飞扬,轰然而起,寂然而落,就像肉眼看不见的飞虫团阵,扰得石磨心烦意乱…”这个时候石磨刚到上海,他已饿得几天没吃东西了,眼睛绿了,五官都错了位。他预感自己“不是饿死成了鬼,就是饿疯成了兽。”仅仅过了不到二年光景,读者眼中的石磨一个华丽转身,竟然成了食魔。他当提调的世界,他说了算。在北京行营,他应戴笠所托,提调了一个酒宴,只见“蜜桔如金,樱桃艳红,脱壳的荔枝晶莹如雪,玉色的白杏暗香扑鼻。”这是开局,到了甜点,“四色点心拼在一个攒花盘里,… 核桃千层糕猪油丁如水晶,玫瑰饼红花瓣似丝…,老张馅饼径不满两寸,皮薄如纸,色似金锭,馅是羊肉、猪肉和大葱合成的,一咬一冒油,脆皮金屑飞散,好不馋人。”

作者看来是食物世界的行家,他对如何烹制美食,有着精辟的见解、独到的感悟和娴熟的手艺。有此底蕴,作者妙笔生花,文采斐然把这食物世界,描绘得色之有声,香之有灵,味之有韵,形之有神,处处美妙绝伦,惊倒一大片读者。

《食魔》的最精彩处当是,谢石磨舌头失去了功能,没了味觉,仅凭嗅觉和视觉称霸于食物世界。这不能不使人想起了音乐大师贝多芬,他在失聪之后仍能创作出声震乐坛,流芳百世的名曲。贝多芬和谢石磨尽管地位相差悬殊, 名声也有天地之别,但异曲同工,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内独领风骚。

我惬意地窝在沙发中读《食魔》,阳光照在书页上,氤氲着食物的五彩,飘撒出食物的芬芳,直至阳光滑下书页,掉到地板上,我才发现暮色已至。饿从心来,我赶快放下书卷,疾步走去厨房,妈呀,太馋了。

读完《食魔》,我觉得自己升华了,我已被作者教化成一等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