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班牙看斗牛之四》(游记)

 

 颂锦

 

 

 

       我们提着心排完了Checkin的队伍,拿到了登机牌;又吊着胆在安检处,被全身搜个遍。等过了那道电子门,以为总算可以吐口长气了,但一看手表,这口气又倒吸了回去。哪知道时间比西班牙人的脚步快得多,此刻,它的长短针已霸气地指向9点33分。还有两分钟飞机就要起飞啦!而我们的登机门98号,还未进入我们的眼帘。我倒吸回去的那口气泄了。怎么可能在两分钟时间内赶到那里?用飞的,恐怕也不行。更何况,在国内,检票口一般提前十分钟停止检票。西班牙会例外吗?我是乐观主义者。戴着我的老花眼镜看世界,花红柳绿,什么都好。我想,我们这么诚心诚意来看斗牛,你好客的西班亚总会惠顾我们,送个例外。想到此,希望之翼在我心里展开了翅膀。好在,我们三个人都只带了一只背包,我们开始狂奔。三个人,像三匹小鹿,奔向98号门。近了,那里已没人了。我心里掠过二个字“完了”;又近了,那98门已关了。航班已经停止检票。完了,我的斗牛。完了,我们的一天游。我昂起的头颅不甘心地垂了下来。

 

       我垂头丧气地走到检票柜台,告示牌上一排西班牙语对着失望的我调皮地眨巴着眼睛。西班语我大体听得懂,但一字不识,用中国通俗的话说,那叫半文盲。玛丽娅尽管有运动员的身材,但走路小跑竟然还不如我。等到她穿过目光的丛林,来到登机囗时,我和如根已傻对着那张告示牌犯难了半晌。玛丽亚喘着气,起伏着胸脯,伸长脖子,把那长长一行字抓到眼里。那些字一进入她眼眶就像点燃了火花。她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干爹,航班误点了,误点三个小时。登机口已转到86号。”我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以为刚才他认我为她的干爹是闹着玩,谁会想她竟当了真,现在还叫得这么顺口。干爹就干爹吧,我没功夫去多想,心里只为还有机会看到斗牛而高兴。高兴完了,才想到这无来由的干爹这个称呼。想到因为来看斗牛,不费一个红包,便赚到一个水灵灵的干女儿,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不由得正正经经地端详了我干女儿几秒钟。沒想到,在她那几近完美的衣装边缘我看到了一个破绽。她绷得紧紧的上衣裂了!还好,她胸口那几粒纽扣忠实地守住了主人的尊严。裂缝在腋下。那里开了一道约二寸长的口子,黑黑的腋毛正惊恐不安地露出了头。这严重地刺伤了我的眼睛。我赶紧把目光转移开去。玛丽娅也发现自己露了馅,跺了跺脚,脸红到了耳根。在86号登机口,她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缩手缩脚,再也不敢多动了。玛丽娅成了冻美人,怎么办呢?玛丽娅说她没有带换洗衣服,我们也更不可能带女孩子衣服去看斗牛。我要玛丽娅定定心,不要慌张,走路时两臂摆幅小一点,不仔细看,是能混蒙大多数目光的。说完我递给她一瓶刚买来的矿泉水,有模有样地当起了干爹,说话做事有着长辈的腔调,尤其是在干女儿犯难的时候。

 

       安慰玛丽娅的话甚至连我自己都安慰不了。确实在马路上走,行人互不相识,谁会把谁看在眼里?谁又会把谁的衣服看在眼里?谁又又会把谁的衣服上的瑕疵看在眼里?但是,这个谁换成玛丽娅却不同了。她的身材、她的容貌太出类拔萃了,不被人家多看几眼,难那。玛丽娅如不是我的干女儿,我看见了,至多再看一眼。现在她成了我半个亲人,我不忍再看。

 

       三个小时等飞机,还好沒有超出我们的预算。斗牛赛下午五点半开始。飞机12点30分起飞,到马拉加,约下午二点。再乘Bus去龙达约一个半小时,这样四点左右我们就可以到龙达了。刚才与我们一起排队做checkin 的那群乘客也三三两两地来到了登机口。他们气闲神定,好像飞机误点,他们早知道了。可是为我们做checkin 的柜台工作人员怎么沒有告诉我们呢?要不然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狂奔,不狂奔,不折腾,玛丽娅本已经绷紧的衣服肯定不会穿帮。玛丽娅是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大四学生。上外的学生究竟不一样,很沉得住气。她们以后大都是外交人材,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我把她放在视线中一刻也不放松,尽着保护的责任。一为国家保护人材,二为我这个干爹的称号。我在想就近找家服装店,给她买一件衬衫T侐什么的,要不然她束手束足的,这一天怎么过?可是,我举目四望,偌大一个候机大厅尽是饮食店,礼品店之类。外边满大街的服装店到这里几乎插不进一只脚。

 

       其实,出身于保守家庭,保守思想根深蒂固的我多虑了。玛丽娅是00后,露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昨天她穿着露出大半个屁股的小短裤还大大方方的,马路上多的是牛仔裤东一个漏洞西一个破相,现在她腋下开个口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说不定哪一天服装设计师就设计出这样的衣服,年轻人还以为时髦呢。西班牙炎热的夏天,很快烊化了我们的冻美人。笑容不自不觉悄悄爬上了玛丽娅俊俏的圆脸。她又开始和刚结识的大妈们打招呼,套近乎,练她的西班牙语。不过她不再走远,两条胳膊一直贴着躯体,一条无形的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她已把我当成了亲人,时不时坐到我身边,把她听到的有趣事捎给我和如根。

 

       玛丽娅告诉我们,在西班牙,根本没有准时这一说。学生上课迟到,男女约会迟到,公司开会迟到。迟到是常态,不迟到倒是失常。西班牙就像被老牛拖着,整个社会走得都很慢。这还不是几分钟的慢,是几个小时的慢。玛丽娅嘴里嚼着不知谁给她吃的蛋糕说,汽车误点,飞机误点在西班牙太正常了。你说九点钟的飞机,当地人就会想大概十二点钟左右起飞,这根本就不用通知。哦,原来如此。我们刚才的狂奔,刚才的狼狈,是被当地人当笑话看的呀。

 

       玛丽娅是个开放爽快的姑娘,西班牙民族以热情大方著称。一拍即合,玛丽娅就像回到自己的故乡。在飞机上,那些和她讲得来的西班牙人不停喂东西给她吃。从水果,到干饼,到葵花籽。说到葵花籽那就更有意思了。玛丽娅自以为嗑瓜子她是能手,她向那些西班牙人吹嘘,她一秒钟就能嗑一粒瓜子,她晃着马尾辫,自鸣得意地表演她嗑瓜子的技术。她表演到一半,一位大叔站起来走到她跟前说:“你一粒一粒嗑,有什么稀奇。”玛丽娅没有听出这话里藏着话,反问道:“不一粒一粒,还能几粒几粒嗑?”西班牙大叔不再争辩,只说了声“看我的。”说罢,他从一个塑料袋里抓起一把瓜子,一下子全部放入嘴中,然后一颗一颗把瓜子壳吐到手心里。我在中国看到过各种人嗑瓜子,但是西班牙人这样嗑瓜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世界上,咱中国是产瓜子最多的国家。中国、美国、西班牙和土耳其是消费瓜子最多的前四位国家。而论嗑瓜子技术,最精的,我看,当数西班牙人。

 

       飞机起飞不久,有一位小姑娘递给玛丽娅几颗上海冠生园的大白兔奶糖。我顺着小姑娘走回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西班牙人。他们占了二排座位,最起码有六口人,我判断那是祖孙三代。玛丽娅上飞机之前就认识他们了。他们一家也是去龙达看斗牛的。女主人是中学敎师,叫阿赛利娅。男主人是公务员,叫埃利克。小姑娘第二次来的时候,竟然带来一件蓝白相间的短袖衬衫,她神秘兮兮地对玛丽娅说,“妈咪让你把这件衣服穿上。”这真是玛丽娅现在急需的!她一把抓在手里,如获至宝。怎么也没想到,已有人发现了玛丽娅隐藏的尴尬!怎么也没想到,发现的那双眼睛竟会驱动一双解难的手!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地生疏的地方!太多的“怎么也没想到”像雷电,闪亮轰隆在我的心中。好人啊,世界上的好人无国界!玛丽娅向那六口之家投去无比感谢的一瞥。我的眼睛湿润着,玛丽娅的手颤抖着,我们陷入“怎么也没想到”的旋涡中,久久跳不出来。

 

        这是一件好像还沒穿过几次的新衬衫。棉布质地,Made in China,衬衫领口的蝴蝶刺绣饰边完全是中国式的,玛丽娅穿上身稍大些,但仍然能衬托出玛丽娅标致的模样。这件衬衫把玛丽娅和阿塞利娅结成了好朋友。玛丽娅教会阿塞利娅怎么用WeChat。伏林航空的这个航班上有WiFi,阿赛利娅和玛丽娅还在WeChat上互加了好友。

 

       西班牙人很爱吃零食,从阿赛利娅这家子一路的吃,我算领教了。西班牙人慷慨好客。这一家人不但自家吃得不亦乐乎,还请周围人吃。玛丽娅在他们周围,自然也在被请之列。玛丽娅的年龄恰好在小孩和大人之间。当嚷着要加入我们两人组的时候,她把自己当成个大人,口口声声说她会保护好自己。而当有人送来吃的喝的时,她把自己装成个小孩,脸皮厚厚,送来之物,她说句,谢谢,就笑纳了。时间已12点过了。短途航线,伏林航空只供应水。阿塞利亚一家理所当然吃起了午餐,每人一双筷子,塑料盒里装的是白米饭和有名的西班牙火腿。

 

       有人说,西方国家中,西班牙最像中国。在中国的时候,我半信半疑;在美国的时候,我将信将疑;实地到了西班牙,我全信全意。西班牙人像传统的中国人一样,好客、保守、纯朴、善良、助人为乐,还有,他们也吃白米饭。哈,白米饭啊,养中国人,也养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