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锦
这时广播喇叭在最后一次召唤去龙达的游客。玛丽娅没了护照,我们一行三人只能望车兴叹,打消了去龙达的念头。可是,阿赛利娅一家,他们赶去还来得及呀。我看向他们,想和他们说bye-bye, 但是,他们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阿赛利娅拿来一件男式夹克衫给玛丽娅披上。可能是同性的怀抱更温暖一些,玛丽娅投进阿赛利娅的怀里抽泣,嘴里不停地在喃喃,护照,护照。她说没了护照,她回不了马德里,回不了中国了。阿赛利娅把她当小孩那样搂着,哄着,开着玩笑说好呀,我正少个妹妹。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你说姐烧的咖喱鸡好吃,姐以后每天烧给你吃。她一边姐呀姐地安慰着玛丽娅,一边与他先生埃利克嘀咕。
稍顷,埃利克很严肃地把警察甲拉到边上,很公事公办地递了一张名片給警察甲。警察甲看了一眼名片,立时像注入一针鸡血,昂起头,红着脸,脖子伸得直直的。他以立正的姿势面对忽然空降的长官(我猜)。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这和亚洲许多国家一样,老百姓不可怕,警察就怕站在他们头上做官的。我猜埃利克的官阶应该不小,警察甲站在他面前只有听话的份。尽管我没听见埃利克在讲什么,但是从警察甲唯唯诺诺的点头和九十度的哈腰,我便明白埃利克在向警察甲下指示,命令他即刻破案。
于是,警察甲跑去一个角落开始对着他的手机发难。他先是细语,接着重话,再后大发雷霆。从他讲话的神态看,他绝对不是在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而是在呵斥被他管着,或吃他饭的人。他这是在破案吗?西班牙警察破案难道是这样破的吗?不去问眼前的贼,却在对第三者大兴问罪之师。这算是什么招术?我想,完了,完了。今天别说去不了龙达,连能不能回马德里还成问题。靠警察甲这样隔靴搔痒,破得了案吗?我正想用美国警察的破案思维指导这班西班牙警察接下来该做什么,但是他们怎么会听我的呢?我只能在一边跺着脚干着急。
因为长官埃利克在场,我以为警察甲会摆出大阵仗,做给他看。不能去龙达了,看看西班牙警察怎么抓小偷,也挺有意思。我正准备入戏,这时,人群后面有人在喊,“我拾到一只皮包。”我举头望去,一个妙龄女子举着一只皮包挤进了人群。她走近了,我才发现她已经不妙龄了,她就是我在超市看到过围着玛丽娅的三人中的一个。
我想指正她也是小偷,他们是同伙。但是,证据呢?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心思把这位女郎拉进贼的行列。玛丽娅的皮包不翼而飞,现在又长着翅膀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她的护照是否还在皮包里,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事。至于你西班牙小偷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美是丑是好是坏,是他或她,我管得着吗?不错,美国是世界警察,美国的长臂管辖揽着世界上很多地区,但是这臂,长得必竟有限,暂时还管不了西班牙小偷。
西班牙小偷扩充了我对小偷这个词的认知范畴,尤其是他们的外观。小偷原来可以是这样的。我小心翼翼地把惊叹吃进肚里。看着眼前的这位漂亮女郎,看她浑身起浪,前赴后继的S身材,我猜她是卖肉的。她晚上卖肉,白天跨过肉摊,越界当贼行窃。那么其他行业的人,需要钱用了,是否都会想当一次贼,把人家的钱,没商量,拿来放进自己口袋?我不敢说这是一种社会风气。但是中国游客访西班牙回国后,十人中最起码有一半以上谈贼色变。难道西班牙就没有其他好说的吗?西班牙国土这么辽阔,历史这么悠久,社会这么稳定,必有镇国之宝,中国游客只是走马观花难发现而已。
瑪丽娅用纸巾擦着脸,好在刚才她的脸撞到的是灰墙,她白皙的脸上只是多了颜色,颧骨上擦破了一些皮。虽然她现在的容颜不怎么悦人,但是沒有大碍,稍微洗洗还能见人。她一把接过警察甲递来的皮包,手迫不及待地探进皮包,摸找她此刻最想要的东西。我记得她的皮包原来是鼓鼓的,现在明显被第三只手开过矿了,扁了不少。才几秒钟玛丽娅便欣喜地找到了她的护照和二张信用卡。只是钱没了,一些稍微值銭的化妆品和女孩的饰物没了。
听见少了钱,阿赛利娅家里一个年长的老伯虎到礼帽男跟前,对着礼帽男举手就打,边打边吼:“把钱交出来,你们这帮贼,西班牙的脸都被你们丟尽了。”警察乙问玛丽娅少了多少钱。玛丽娅擦了把眼泪说,大概二百五十多欧元。警察乙松了口气,望向警察甲。警察甲摊摊手,望向埃利克。我也是个警察,论官阶我应该比他们高,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看向我。我读得懂他们的神色。这是个轻案,他们不准备立案,准备就地放人。让这些贼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西班牙的贼真是找到了一个好去处,活着、干着他们不以为耻,而整个社会也不把它当回事的营生。我想起刚才警察甲往外打的电话,他应该不是找同事援助,而是接通了这些贼的头,要他干预。要不然这个案子不可能这么快就破了。这是不是警贼一家,我不知道,也不好说。这是人家的事,我管不着。
我把他们挪到一边。我也沒有责怪玛丽娅,甚至连一点抱怨的目光都不敢向她投去。谁让我沾沾自喜地接受这干爹的称号。现在想抱怨?没门,也来不及。可是,那一家六口是玛丽娅的什么人?他们非亲非故,什么都不是,却心甘情愿主动接受这样的拖累。他们宁可牺牲一家人的龙达之行,宁可站在来自异国的我们一边碾压他们的同胞。我向中学女教师阿赛利娅,向阿赛利娅一家人投去深深的抱歉,抱歉过后是满满的的敬意。
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他们,任何感激的语言此刻我都觉得浅薄。好人啊,好人是无国界的! 南地中海的阳光把车站面东的大玻璃窗刷亮,把缕缕蓝天捎进车站。我熟悉窗外那浩瀚的蓝天,因为它们是无国界的,我更熟悉在蓝天中翱翔的阳光,因为它们也是无国界的。我们的世界因蓝天和阳光而美好,我们的世界因为有那么多心地善良的人民而温馨可爱。如果说西班牙有镇国之宝,如果说我们这个星球有镇球之宝,那么人民的善良便是这瑰宝,它是能震慑一切邪恶的。我天生是个心里只想装喜不愿纳悲的人,此刻,我脑海泛滥起乐观主义思潮,简直难以自抑。
有了护照,就有了我们的一切。我们一天游的轮子又可以滚动了。玛丽娅人没被偷走,只被偷了二百欧元,算是不幸中之万幸。我往玛丽娅手里塞进二百欧元,给她心里填个底,免得她失落的心堕进无底洞,捞不起来。
时间在折腾中过得很快。已经三点十五分了。还有车去龙达吗?我们还能赶上看那里五点钟开始的斗牛赛吗?大概是没有机会了吧。我正在为自己这无果而终的旅游惋惜之际,阿赛利娅拥着玛丽娅,用眼示意我快走。埃利克走到我身边用西班牙语对我说:为龙达今天的斗牛赛,汽车公司有加班车。玛丽娅怕我听不懂,帮我翻译。翻译过后,她“耶”的一声从沮丧中跳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说,“干爹,我们沒有白来。还有机会看斗牛”
我们一行九个人浩浩荡荡赶往入口处。我行伍出身走得快,第一个到达上车门口。售票员问我,“你们是一家子吗?”我一个格愣都没打,回答说,是。她眼里有点疑惑,但是沒有问出来,只是按习惯问了接下来的问题:“几位?”我毫不犹豫地答道,“九位。”说完,我递上一张100欧元和一张50欧元纸币,问:“够吗?”她点点头,找回我1欧元说,“快。车子马上开了。你们这一家子怎么会这么慢。”售票员不知道是故意地还是怎么,把“你们一家子”说得特别响,以至于响到我心里去了。尽管龙达的斗牛竞技我还沒看到,但我已在心里欢呼,老天待我真是太好了,不到一天时间,送了个干女儿给我,怕我不够,还外加六口之家。
有人说,在欧洲,西班牙最像中国,无论吃的用的,还是风俗习惯,都像。当我坚决推开埃利克拿着买票钱的手时,心想,我们两个国家的百姓也真像一个老祖宗生下来似的,这不,一方有难百方帮助,像,连朋友间抢着买单付钱,也像。
在去龙达的汽车上,我想回国后一定再去爬一次书山,去完成一个历史研究课题,这个课题的题目我暂定它为,浅析中国人和西班牙人同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