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颂锦
今天我们的旅游车离开地中海边上的马拉加,驶往东北方向的内陆地区。车开出去就风驰电骋起来,导游要司机上午九点半之前赶到格拉纳达城(西班牙语:Granada,阿拉伯语:غرناطة)。导游昨天在结束一天的旅游时挂着一张严肃的脸,预告第二的行程要提早一小时。大家必须准时起床,必须早上7点上车。两个必须把团友们的神经绷紧了。到将要去的城市不过不到二百公里,不去赶飞机,有啥好紧张的。我心里在怪导游故弄玄虚,但又不愿给他脸色看,因为我星期六和妹夫去看斗牛的事还窝在心里没拿出来和他商量呢。谁给谁脸色看,还说不定,我仍须夹着尾巴。我偷偷瞥了导游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猜测今天要參观的景点一定非同小可。当导游憋不住,终于讲出阿尔罕布拉宫这个名词时,我的小心脏猛然惊跳了几下,这是闻名遐迩的西班牙“故宫”呀!它1984年便入选世界遗产名录。阿尔罕布拉宫在西班牙,在穆斯林国家,乃至整个西方都被视为世界宫殿中的明珠,和咱中国的故宫有的一比。旅游界把这个占地23400平方米的帝王官邸称作是“世界奇迹”。它是伊斯兰艺术,文艺复兴时代的建筑风格和基督教精神融会贯通集大成者。建筑界把它称为宫殿之城,它院落众多,格局紧凑,皇家之威风浩荡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民间把它称为红宫,因其建筑外墙多用沙岩,沙岩的顔色界于红色和粉色之间,阳光下沙石晶亮,远看红彩一片。西班牙第一高峰内华达山脉(The Sierra Nevada)是它的屏障,山上常年积雪,洁白的雪把红宫映衬得分外艳丽。阿尔罕布拉宫建筑在一座海拔700米的山坡上,入晚它灯光熣灿,从低处看,那简直就是天堂中的红殿。阿尔罕布拉宫翻译成咱们汉语就是“红宫”。穆斯林把它称为摩尔宫,因为它的奠基者是摩尔人。我不知道自己作为游客究竟应该称它什么好。我按捺住小鹿般嘣嘣跳的心脏,跟着导游来到阿宫,我不由自主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称,一喊得响亮,二表示这是个阿拉伯人的宫,三我阿字后面的四个字吃进肚里了,既可把这座阿宫放在心里,也可以偷点懒,不用把它的名字全唤出来,省了不少口舌。
我记得故宫门前开放时间永远是人山人海,可是阿宫门前来参观的人甚至连熙攘都谈不上。团体进阿宫门票要预订,个人也可以网上预订。每天阿宫早中晚各开放一次,一次开放,准许进入二千人。一天共接待六千人。由于接待人数有限,前来的游客大都已一票在手,烦不着争前恐后。但是,早上的那一次开放时间十点,买到早票的人必须在九点半前来排队,准备入场。过了时间,有了票也不能进。访客们都很守规矩,在秩序井然的队伍中,我们团里的一些不安份者手、脚甚至舌头都好像被束缚住了,像小学生那样乖乖地排好队,跟着导游进入阿宫。想起早上导游的吆喝,我做了个鬼脸,幸亏我们及时赶到,要不然阿宫就会给我们吃闭门羮了。
我心里揣着故宫,眼里看着阿宫,比较一直在脑海中沉浮,同与不同一直在心里较劲。它们的同是明显的,因为都被称为宫殿,都被帝王当作政务处理,生活起居的常所。但是当我走进阿宫,眼皮开了闭,闭了开,眼睛里眨进去的全是“不同”。那个“不同”不是一点点,而是天壤之别。
阿宫是由两个互相垂直的长方形院落组成的。一个南北走向,另一个东西走向。南北向的院子是殿,出了名的桃金娘中庭和卡洛司五世宫殿就在这片院落中。摩尔王在殿內主持朝觐仪式。这里没有咱老祖宗这一套,五更上朝,群臣膜拜,三呼万岁。那是需要大场面的。摩尔王接见群臣和外国使节的地方宽不过23米,长也只有36米,百多个人站进去就会客满。这里是阿宫的中心,精华之所在。它尽管不能用规模震摄我,但是他却用精雕细琢、用独具匠心,用巧夺天工深深地吸引我。阿宫里大部分殿堂徒有四壁,建筑物内所有当时用的一应家什都已撤走。它的门窗走道和天花板都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眼前。伊斯兰教义严禁人物崇拜,这条禁令甚至涉及到动植物。因此阿宫的装饰没有飞禽走兽,甚至连整株的花草树木也匿迹。阿宫里所有装饰都是几何纹饰,如钟乳形、铭文饰等程式化的图案,要不然就是蜿蜓曲折,花般美丽的阿拉伯文。我不识阿拉伯文,举目望着天花板上密如繁星的文字,我忽然想起,莫非这就是天书。天书,那是精致,无与伦比的精致;那是细腻,难以描绘的细腻。在日常生活,我经常听到“简单就是美”,在阿宫我体会到什么叫“繁复也是美”。那是一种细致之美,精准之美,是阿拉伯人的数字之美。
走在殿堂里,溶入我眼里的颜色尽是乳白色和乳黃色两种单调的浅色,直到走进了桃金娘中庭的庭院,我的眸子里才注进了更多的色调。桃金娘中庭长约42米,宽22米。院子被一个大理石镶边的长方形水池占了大部分面积。水池像镜子般映着蓝天白云,映着水池边上的桃金花灌木丛,映着五颜六色的来访者衣裙,也映着我惊叹的脸面。我摆好pose,让妹妹为我拍了几张照。访客们只在水池边拍照,谁都没有去戏水,大人把小孩拉到身后,生怕小孩的脚会碰到水面,打破这如镜般清澈的水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景谁都不愿打扰。我缓步在水池边一米见宽的甬道上,在甬道边一根根装饰精美的圆柱前留连忘返。导游站在这些圆柱之间特别介绍说,阿宫里的圆柱有几百根,制造这些圆柱的工艺在当时独树一帜。这些光洁精致的石柱是作坊的制成品,它们的原材料是大理石粉、珍珠粉和粘土。
参观完前殿,我们便来到了后宫。宫殿,宫在前殿在后。咱们的老祖宗早就告诉历代君王,先是生活,然后才是政务。宫乃宿舍,殿办公室是也。但是大凡宫殿却总是殿在前,然后才是后宫。阿宫也不落俗套。阿宫的后宫是一个东西向的院落。众所周知,帝王的后宫不仅仅是只供他本人起居,这里还纳着众嫔妃们。摩尔的帝王不像咱们中国的皇帝荷尔蒙那么旺盛,庞大的后宫纳着三千佳丽。摩尔王的妃子只要用十个手指就可以数过来。导游在姐妹厅里指着东西两个房间说,大老婆住在东边,小老婆住在西边。我向东和西两个方向各丢了一眼,小小的卧室,一眼就看尽。这屋子委实太小,放一张寻欢作乐的大床后,估计就没了转身的位置。这也太屈逼了娘娘。两位娘娘的寝室小还不算,她们还共用了中间客厅。客厅内摆设着摩尔人最早的瓷器。这些造型古朴的瓦罐碗盘大概在当时被用来彰显两位娘娘的地位。此时我想到了咱大汉的东宫和西宫。这能比吗?喜哉?悲哉?乌乎哉!心中的感觉不是很好,我逃似地离开姐妹庭,走进了狮子院。
不知哪位促狭的翻译搞出来的笑话。把阿官的殿称作为桃金娘中庭。但是穆斯林妇女在朝政没有一点地位,怎么帝王的殿名还带出个娘们?而摩尔王最得意的后宫这个院落竟然被称为狮院。要知道穆斯林妇女出门都得脸裏黑纱,伊斯兰世界从没听到过河东狮吼,更何况这里是摩尔王的后宫。狮院长35米,宽20米,周围环绕着大理石圆柱。我这个人旅游有个特点,到什么地方都喜欢先用数字打发自己的好奇。这么多大理石柱有多少根啊?刚才在殿里的院落没时间数,现在我很想数了。这时狮院已是人来人往,各种肤色的人在圆柱中穿行,各种语言轮番撞击我的耳膜,我心静不下来,数目字在我眼前跳来跳去,我怎么也数不清了,正准备想用“无数”敷衍自己,这时导游及时赶到。他说,不只是你,很多人想数都没数清过。这里共有124根圆柱。有了这数字打底我开始在柱子形成的俏和巧的游廊里走蛇之步。狮院的色彩是阿宫整体乳白色中的另类。它圆形屋顶饰有金银丝镶嵌的精美图案。它的地面用彩砖铺砌。四周墙壁镶以5英尺高的蓝黄相间的彩砖。彩砖上下还有靛蓝和金黄瓷釉的饰边。室内布满色彩鲜艳的几何形纹饰和阿拉伯文字图案。这里已然是一处缤纷的世界。
狮院的中心是座喷泉,喷泉周围等距离站着12头狮子,与咱故宫张牙舞爪的狮子不同,这12头狮子俯首贴耳,可能是母狮,看上去极其温顺。狮子们口里吐着水,水滴到池槽内,发出嘀嗒声音,在嘀嗒声中我想到了狮院的名称,原来是这12头狮子给这院落起了名。导游说,石狮子口里吐出的不是自来水,而是泉水。这泉水从附近山涧引来,被导入妃子们的卧室,夏天降室温,冬天添温暖。摩尔王为他的妃子们想得倒也周到。可能是摩尔王的后宫常住人口较少,比起它的殿,它的宫小得多。因此我们丢在这里的时间大概也只有二十分钟。
我很快走出了后宫。在阿宫外的花园里像当年的摩尔王那样在青翠的树林中神清气爽地散步。摩尔人走了,他们的失乐园-阿宫陷进了世纪的沉寂和感伤。但是,摩尔人没走远,阿宫的宫墙外,摩尔人的精神还在。他们种植的玫瑰、橘树和桃金娘灌木还在微风中歌唱,在阳光中舞蹈。后来,换了几番主人,随着主人,从英国移植来的榆树和爬满四处的金银花藤蔓也赶来凑热闹。我走在这片园林中,像走在一个活的、新鲜的、充满生机的世界之中。在阿宫里压抑了一上午的心胸舒展开了,大自然的红黄蓝绿紫竞相闯进我的眼帘,我眼前又展现出一幅有说有笑有乐有欢的现化画卷。走累了,我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抹去额上的微汗,有滋有味地欣赏近处的院落和远处的田园。我看见一位金发妙龄女郎陶醉似地躺着, 受到美景如此宠幸,她真是性福。
阿宫基本的建筑材料是坚硬的大理石。摩尔王以为他统治的江山会像岩石那般牢不可破。殊不知,历史是无情的,素来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朝廷。摩尔奈斯尔王朝的缔造者——穆罕默德一世,于1238年起着手建造阿宫,历经数十年。但是岩石般的宫殿不岩石,时间只过了二百多年,到1492年穆斯林的摩尔人就被基督教的西班牙人赶出了伊比利亚半岛。后来的统治者当然不会把异族的宫殿当回事。阿宫被百般蹂躏后面目全非。只是到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中世纪的愚顽冰山消融,基督教的世界开始接受阿拉伯文化。1526年,一座闪耀着文艺复兴光芒的建筑-卡洛斯五世宫建筑完成。它与阿宫整体的建筑风格形成鲜明对比。它的建筑师是米开朗基罗的学生,建筑整体外方内圆,中间是宽广的圆形庭院,周围是两层的柱廊。整个就是一座基督教的意大利式宫殿。卡洛斯算是一位开明的君王,他追随时代的潮流,主张文艺、文化这码事是无国界无族类的,既然阿宫是伊斯兰的瑰宝,也应该属于整个人类。经他之手,穆斯林的阿宫溶进了基督教元素。阿宫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可是又过了约二百年,十八世纪来了个蛮不讲理的拿破仑,阿宫又遭厄运。直到1828年在斐迪南七世资助下,建筑师何塞·孔特雷拉斯与其子、孙,历经三代人修复了阿宫。
但是十九世纪的西班牙国力已开始衰退,再没有巨额资金修复阿宫。许多被破坏的岩石浮雕只能用机制的石膏雕饰取代。阿宫总算恢复了原貌。现在我所看到的阿宫门柱精琢细镂,窗棂玲珑剔透,墙壁素洁细致,走道光洁明亮,天庭美轮美奂。阿宫的饰物尽管大多已是石膏制品,但是它们镶在原石之中竟然也滥竽充了数,不讲不点,凭凡人的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岩石打造的殿堂能恢复到当初的面貌确非易事。这可不像故宫,哪里木头烂了,锯一块新木补上去,无须化很大功夫。
请想想我们的圆明园吧,大多数石制建筑,至今还躺倒在乱草堆中。难道咱聪明的国人就不知道用石膏或更坚硬的塑胶去代替大理石?难道咱富裕的中国还缺钱修复一座圆明园?答案,无解。喊了几十年的恢复,圆明园至今还是一幅破败相。看着面目一新的阿宫,我有点脸红。西班牙人把阿宫这颗人类瑰宝上的尘土擦去了,阿宫熠熠闪光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坐在离去的旅游巴士上,我不断地回头,不断地在问,什么时候咱们的圆明园也能重整旗鼓,在国际旅游界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