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美国》(上篇)第三章 身在异乡不是客(1)

作者:李岘

美国人的闲情逸致

2000年12月9日 (星期六)

        按着美国人的习惯,感恩节一过,许多人的生活重点就转移到圣诞节上。美国人过圣诞节很像中国人过春节——一年积蓄的热情和盼望,拉长了节日的周期。如果说中国人在“春节”到来的一、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准备年货,那么,美国人也绝不逊色,从感恩节的第二天就开始购买礼物,到了圣诞节的前夜,大多数家庭的圣诞树下已堆满了要送给亲朋好友和亲朋好友送来的礼物。那情景,常常使我联想起生活在中国的时候,东北农村人在春节前夕拼命地包饺子,包出的饺子足足可以吃上一个月。也许,这就是人们宣泄生存压力的一种形式,一份可以获得快乐的盲目。

         延着这个思路去思考这一期节目的基调,我似乎就要扑捉到这期节目的构想。

        圣诞节Christmas原本是纪念基督教创始人耶稣诞生的节日。尽管美国人信仰不同,可是庆祝圣诞节的形式和愿望却是约定俗成的。所以,选择圣诞节作为十二月的节日,我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定下来了。

        圣诞节年年过,过的形式也了如指掌。可是轮到收集理论依据,却发现文字资料实在也没有什么新意。

        《圣经》记载:未婚女玛丽亚由于“圣灵感孕”,在一个冬天的夜晚,生下了耶稣。基督徒们就把耶稣降生的这一年作为世界的开始,算做公元元年。

        据说耶稣的生日在历史上没有记载,直到公元354年,罗马天主教会才规定12月25日为耶稣降临人世的日子,并称其为“圣诞节”。

        还有文字显示,每年的12月25日是农神节,这个节日紧跟在农历冬至之后。冬至是白天短、黑夜长、日照少,而从农神节开始,白天逐渐变长,黑夜逐渐变短,日照时间也越来越长,太阳赐予人们的光明和温暖也就与日俱增。也就是说,当时的人们为了感谢太阳的恩赐,便在农神节期间举行多种多样的庆祝活动。随着宗教意识的强化,“圣诞节”不仅应运而生,而且还成为人类世界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

        由于自己的世界观是在中国无神论的唯物史观的环境下形成的,所以尽管自己到美国之后很羡慕有宗教信仰的人活得充实快乐,但是尝试过两次之后,明白信仰并不能像学习技术一般地花点儿时间就可以从书本中学来,它是靠文化的熏陶和心灵的感应,随着岁月的流失一点点地基淀起来的。

        鉴于自己对西方宗教了解的局限性,我不想在这个节目里涉及过多有关“上帝”的话题。既然美国人在庆祝这个节日的时候忽略了节日本身的宗教色彩,那么,我只要忠实地记录下美国人对于这一节日的自娱自乐的程度,以及新移民对这个节日反映,应该就能达到我所预期的这期节目的初衷了。

        美国人过圣诞,如果排除教堂的活动,普通百姓的过节方式几乎千篇一律:彩灯装饰房屋、支圣诞树、买圣诞礼物。不过细想起来,哪一项都带有富足社会的“铺张”,“铺张”的过程,似乎也真的能够满足人们对生命的向往。

        就拿彩灯为例吧。美国人用彩灯装饰房子,可不是中国老百姓理解的几只彩灯挂在门前;也不是十只、二十只的彩灯就可以敷衍了事的。不夸张地讲,如果认真数一数的话,只要是称得上张灯结彩,最少是几百个彩灯,最多可以达到数以万计。特别是在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加州,圣诞节的雪景只能靠灯泡来替代。近两年,不知是哪位智商高的人,发明了Snow lights。一挂两米长的灯,由于要达到雪花的效果,它比传统的彩灯多出近十倍的灯泡。于是乎,不管房子大还是房子小,只要想张灯结彩,就要不惜灯泡。

        所谓的结彩,也不是中国老百姓理解的贴几幅对联,挂几条彩纸,而是煞费苦心地用彩灯编织出聖誕老人、雪橇、小鹿和圣诞节相关的传统佳话。这样一来,不用数房间里的圣诞树要用多少只彩灯来点缀,仅这门外的灯火辉煌,少了几千只彩灯是下不来的。

        总之,要想用彩灯烘托出来圣诞节的喜庆气氛,没有成千上万个彩灯的渲染,免提。但是,要想把这成千上万个彩灯点缀到房前屋后,也绝不是一件易事!

        记得去年的圣诞节,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个邻居家的房门前,目光被五光十色的彩灯紧紧地吸引著:这哪里是平民百姓住的家呀,简直就是用彩灯编织出来的海市蜃楼!

        这本来是一座和我们家一样的两层小楼,然而在圣诞节期间,它总是借著夜色的神秘,以压倒群芳的自信,让每一个过往行人和车辆都为它驻足。所以,每年的圣诞节,我的目光都要被这座小楼吸引过去。去年的小楼更是让我目不暇接:彩灯不仅挂在房顶屋檐的每一个角落,不仅点缀着每一扇窗户、每一道门,也不仅是从树根缠绕至两人高的树梢,让人叹为观止的是那些矗立在房顶上的聖誕老人和他的五只驯鹿拉著的雪橇不是从商店里买来的那种千篇一律的模式,而是维妙维肖地在房顶上骚首弄姿,使人觉得如果此刻还怀疑聖誕老人存在的真实性,真是一种犯罪。还有用彩灯编织的聖誕花和聖誕蜡烛在每个窗户上放射着神圣的光芒,加上门前的草坪上有如真人一般高的人物雕塑群在告诉过往行人有关耶酥降临人间的故事。看著圣母玛丽亚充满母爱的目光注视着刚刚降临到人世间的耶酥坦然地躺在马槽里,看到三位前来鉴定和朝拜耶酥就是上帝儿子的占星博士,即使路人不是基督徒,他和她也要被这动人的情景所感动。

        由于不是近邻,加上美国人的街坊邻里习惯于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一家在美国生活了几代的欧洲后裔。直到去年我和先生站在这座“海市蜃楼”的面前正在对楼主最新推出车库房门上的装饰展开争议的时候,出来倒垃圾的男人才解除了我们的偏见。

        现在想想当时的情景一定很滑稽:一对夫妻不仅在寒冷的黑夜里固守在陌生人的大门前,而且还对着用彩灯在三个车的车房门上编织出的Merry Christmas和Ho、Ho、Ho的几个大字辩论不休,甚至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

        “这些字一定是他们家自己用彩灯编制的。”我坚持着,因为我知道这家人每年都会有一些别出心裁的装饰品展现出来,而且不是商店里能买到的那种大众化的东西。

         “您知道这些字是用多少个彩灯编织在一起的吗?少说也有几千个灯泡。”先生认为他也很聪明,因为他知道这种功夫活在美国工薪阶层太奢侈。

         “这不是从商店里买来的,是我自己做的。”那个倒垃圾的男人朝我们走来,并且带着著一口浓厚的亚洲英语向我们毛遂自荐。

        凭借着我对加州这个少数族裔集聚地的了解,我听出这个长相亚洲人的男人是从菲律宾来的。

        “这要花费许多时间才能完成吧?”我指著每一个字母都不会少于几十个彩灯组合起来的Merry Christmas的装饰向男人问道。

        男人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先用胶合板把字母拼起来,然后在每一片上钻眼儿,然后在将红、蓝、绿、黄的灯泡按比例插进小孔,然后再用胶粘上……

       “付出这么多的时间值吗?”我心里想着,脚步也开始移动。

       “我是从菲律宾来,来了快15年了。刚到美国我就发誓,等到我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会把我的房子布置得光彩夺目。我买下了这座房子四年多了,每一年圣诞节我都要加一些新的东西,而这些装饰品都是我用工作之余的时间一点点做出来的。”男人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如果他是一个土生土长在美国的白人,我会认为此人胸无大志;如果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新移民,我会认为此人浅薄无聊。然而,我面对的是一位和自己有着一样经历的普通移民。他的自强不息,他的生活热情,以致他的聪明才智都强烈地体现在他对自家的热爱上。

         嘿,多么生动的实例呀。一个彩灯装饰就引起我这么多的话题,难道我还怕没有内容来表现吗?完成这期节目最好的方式就是跟踪拍摄周围邻居是如何装饰自家、亲朋好友是如何购买礼物、作为新移民的我是以何种心情参与这个节日的。

        说干就干,下个星期就开始拍摄Pipit街道景色。

 

人算不如天算

2000年12月10日 (星期日 )

       触动我自己投资拍电视的起因,是因为我与国内同行合作的两次失败。

       两年前,央视已经定拍我的一部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合同签了,拍摄经费也到位一半。我以为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不顾先生的反对,辞掉了美国律师事务所的工作,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中国。谁知时运不佳,赶上了“美国轰炸南联盟”。虽然我也对此事义愤填膺,但是,国内的愤怒情绪超出了我的想象。别说此时让央视投大笔的资金拍摄有关中国人在美国生活的故事,就是中国政府花大价钱买来的好莱坞大片,此刻也只能呆在磁带库里。尽管现在的情形有所好转,但是事过境迁,另一个投资方声称拿不出钱来,剧本就这么半死不活地丢在那里。

        按理说,梦想破灭,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回到美国安心生活和工作,可是用先生的话讲,我是身在美国,心在中国。那份心神不定,总是带领着我祈盼奇迹出现,让我的剧本起死回生。

       不知是“上帝”要成全我,还是要惩罚我,在我渴望重回影视圈儿的时候,一位制片人找到了我,声称他所在的电视台要拍一部二十五集的电视纪录片。该片将采访二十五位在美国最优秀的华人;如果我愿意,我将是这部片子的总撰稿人。

        心中的理想又被点燃。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又跑了两个来回。在这期间,别说打电话了,就连电子邮件也往返了快两年。

        两年来,对方是干打雷不下雨,拍摄的日期总是随着经费还没落实而一次又一次地拖延不定。

      这期间,我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教书的工作,而且还把愿意住在中国的母亲专程接到美国,准备着在我外出拍片的时候,代我照管刚上初中的儿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这阵“东风”就是不来。

        从八月底等到九月底,从圣诞节等到新年,从20世纪等到了21世纪;最后连我的母亲都等得不耐烦地返回中国去了。

        世间上的事情,常常因为阴错阳差而使喜怒哀乐错位——我是因为对二十五集的专题片迟迟不能付诸实施才决定自己制作节目;可是当我刚刚说服家人支持我买了机器设备开始自己制作节目,今天却收到制片人的通知,说是两天以后就到美国。

        怎么办?两个节目的拍摄周期冲突了,放弃哪一个我都心疼。但是,我必须在两者之间选择期一。

自己投拍的节目虽然已经落实,但是毕竟是个未知数。第一,一个人要独立完成12集的节目,可以说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否行得通,我心里也没底。第二,原先以为自己承担摄制组的全部角色,投资资本不会太大,可是帮我们把家用电脑改造成剪辑机的人告诉我们的最好选择是“买台现成的吧”,打听了一下,最少四千美金。第三,即使自己能把《入乡随俗》拍出来,可是播出还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如果自己接手国内的25集节目,不仅不花钱,而且还可以赚一笔稿费。最重要的是,自己离开国内的影视界毕竟快九年了,九年后的今天还能被国内的同行认可和选中,这应该是一种荣誉,一个重返自己专业的机遇。

       自己说服自己放弃自己的节目去接受国内的拍摄工作的理由似乎已经充分,但是如何说服先生就有很大的难度了。第一,花了许多的钱来买摄像机与录像带,前后不到两个月我就要作放弃的打算,这对一向做事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先生来说,简直是不可以原谅的。第二,他早就反对我抛家舍业地东奔西跑,我也知道他工作忙,上中学的儿子需要我来照顾,如果我接受国内的节目,那将预示着我要离家至少两三个月。他能同意吗?

       有时,好事情更难让人取舍。

 又一个每天要讨论的话题

2000年12月10日 (星期日 )

       该死的流感!不发烧,但是咳嗽不止。咳得我要夜夜起身坐着,咳得我五脏六腹都如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不过,更让我难受的还是“要不要接手国内那部电视节目”的问题。果真,从昨天到今天,几次与先生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都是不欢而散。

        “既然你对自己的节目充满了信心,而且已经开始拍摄,为什么又要去参与另外一件事情呢?”先生的语气显然不怎么悦耳动听。

        “自己拍节目可以自我调整时间,可是别人请你拍节目就不能随你的时间表改变。《入乡随俗》即使等上一年还是我的节目,可是这部片子我已经等了它快两年了,在它即将问世的时候,我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呢?二十五集的大型纪录片,采访的人又都是闻名世界的优秀华人,错过这个机会不是太可惜了吗?”我这哪儿里是在听取他的意见,分明是在说服他来认同我的观点。

        是的。《入乡随俗》是以一年12个节日为框架构思的节目,经过两个月的努力,我已经拍完了《万圣节》和《感恩节》的内容,如果接下去拍摄一年,我的梦想也许就成为现实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也接手国内的节目,《入乡随俗》就要中断,并且会因为节气要再等上一年的时间。

        也许就是这种举棋不定的心情,使自己有一种置身於沼泽之感:明明知道先生言之有理,却要坚持与他辩论;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肯定了我的观点之后,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判断力了。

        唉,感冒越来越重。

  (待续)

《飘在美国》2005年由珠海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