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乌苏里 探寻中国北至点
作者 李占恒
在上海飞往漠河的客机上,一个年轻的母亲与一个年幼的儿子对话:
母亲说:“儿子,我们马上就要到‘北极村’了。”
儿子说:“妈妈,我们能看到北极光吗?”
不,我想插话,这些都是错误的,你们受了误导,地理学告诉我们,地球只有一个北极,各国边界的端点,称为至点,中国的北至点不在所谓的‘北极村’,而在同属漠河乡的大草甸子村的乌苏里浅滩。
北极光你们也看不到,因为这里不是北极,即或天空偶有绚丽的光,也不可称作北极光,那只不过是少见的云象。且不是天天可以看到的。
——孩子,你们的三个爷爷,此次就是来寻找北至点的,等我们看准确了,告诉你。
“三人行”是第二次探访北至点,第一次是2008年8月,边防团告诉我们,通往乌苏里浅滩的道路被大水隔断,未能实现。
其实,中国的北至点在乌苏里浅滩,早已被权威部门认定,我手头就有4个数据:
边防团提供的乌苏里浅滩位置:53°33’24”
大兴安岭地区资源博物馆地形沙盘标示“乌苏里”:53°33’37”
地测队测定徐世勋搭建在黑龙江边的窝棚:53°33’14”
乌苏里地标牌(属雕塑作品)标示:53°33’42”
而“北极村”立的“中国北极点”标志桩写的是:北纬: 53°29’52.58”——我开列的4个纬度都比它高。
然而今天——2015年7月4日的旅游宣传单,还是把“北极”的地位给了该叫漠河村的“北极村”。不过科学是不能蒙混太久的,当地百姓、边防军人已经将“最北”这个词组冠在了乌苏里浅滩头上。
早晨,越野车从漠河县城出发,向北跑136公里,到达祖国最北的行政村——大草甸子村。尽管“文革”更名“北红”,但是著多地图上还是坚持标注“大草甸子”。大草甸子村有村民百余户,人口四百余,都是一些移居来的,不再采金的俄罗斯人、汉人。我1987年光顾大草甸子时,俄罗斯人、俄华混血二代与三代仍是大草甸子的主要居民:头上包裹着白围巾的蓝眼睛女人,坐在拖拉机斗车里,向田野进发;脚上穿着长统靴,眼窝深陷的男人,扛着搧刀,走出村外——他们汇合在一片草场里……我的脑海幻化出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眼前,出现无数个阿克西尼亚与娜达丽娅,我愿化作葛里高利与她们一起割草……车拐了一个弯,大草甸子呈现在我们面前:蓝瓦盖很耀眼,揉搓一下眼睛,发现蓝瓦盖之下的房身,还是木刻楞,旧的木刻楞是土灰色的,新的木刻楞是紫红色的——新的木刻楞多于旧的木刻楞……当边防连指导员柴真实将“大草甸子”挂到同学的网上,寻北者便踊跃前来造访,于是便有30余家家庭旅馆开张,便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新时代的木刻楞。新旧木刻楞一个显著区别是,新木刻楞是水泥墙外贴木头,在木材缺乏的情况下,这新的材料与工艺既保留了木刻楞的形式美,又多了保暖与耐用的品质,可为一大发明。
混血人不多了,或说,混血到了第四代、第五代,俄罗斯人的特征几乎没有了。一家旧木刻楞房上立着“混血儿商店”牌子,令我眼睛一亮,我兴冲冲地推开了店门:店主人,明显地俄罗斯人特征,她说她叫汤月娥,是第四代混血人,她身边站着一小女孩,是她的侄女,这个第五代混血人,眼睛依然蔚蓝!店小、物杂、零乱,没什么好看的,但是取“混血儿”作店名,不同凡响,它在彰显店主人的率直个性与创意才华的同时,展示了地域的人文特色。
一群孩子把我们吸引到小学校,这是祖国最北端的一所小学。一对夫妻教师,16个混班学生。男教师王忠雷是学体育的,女教师于晶是学音乐的,二人除了体育与音乐,能兼任的课不多,于是边防连派人来支教。如今的边防连不再是“土八路”,有多名大学生在连队服役,来支教的肖帅,还是沈阳师范大学毕业的社会学硕士呢。来支教的军人可兼许多课,最为借力的是英语与思想品德课……小儿的啼哭声吸引了我们,那是夫妻教师的儿子在啼哭,来时二人只是同事关系,接下来恋爱了,结婚了,生孩儿了。
小儿的哭声,电锯的叫声,汽车的喇叭声,唤醒了沉睡的大草甸子,这个远离北京的地方,亦融进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车出祖国最北的村屯,沿江路向黑龙江下游行60 公里,便到了乌苏里浅滩。
据《漠河县志》记载,百年前乌苏里是个小镇,设卡伦(相当边防站),其规模等同漠河村。1929年,中东路事件,张学良的部队不敌苏联红军,苏联红军在撤军时一把火将乌苏里变成废墟,一年复一年,至我光顾它时(2003年),乌苏里田野里只有一栋简易房,那是种田人的季节性房屋,黑龙江边(乌苏里浅滩)只有一撮窝棚,那是打鱼人歇息的地方。
与12年前做对比:现在,田野上那栋农舍变成了饭店;通向江边的黑桦林,变成了大豆田;原为曲径通幽,抵达渔夫徐世勋的窝棚,现在,是宽阔的田野,热闹的江岸——两座小饭店,一块广告牌;百余游人在江边游荡,他们左扎一头右扎一头,末了集中于两块石碑及一截木桩处,那碑是造势碑,一块刻着“北极北”,一块刻着“北国擎天石”,木桩(实为石材)为地标雕塑,桩的斜切面上缀着一颗红星,树干的剖面刻着三行小字:
东经:123°15’30”
北纬:53°33’42”
海拔:287M
朴实无华,心平气和,然而却给游客留下了挥之不去的记性。
只有台地,不见浅滩,一木梯由台地搭到江沿儿,举目望去,有百余人与江水亲近,这是一伙找北者——他们知道,中国与俄罗斯是以黑龙江主航道中心线为界——中心线以南是我们中国的领水!于是这些有知识的寻北者不以台地那尊标示桩合影为满足,而是通过木梯由台地下到江沿儿,挽起裤管走进黑龙江,向主航道中心线前行……至到不能再前行,即举起双臂,与那可望不可及的水域北至点合影;还有恋人在江中相拥示爱——走到天涯海角心不变……我的眼睛热了。
我不由转动脖子,找船,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备一条游船,让这些寻北者心满意足地与祖国的北至点亲近呢?可能有个别居心叵测者,但政策不能为他们制定,应该让广大寻北者开心;或者在北至点上停一艘标志船,让他们依托它照个相,也是个象征……会改变的,这既能陶冶游人的情操,也会让商家有人民币可攒,于是我想起最北,且离这儿最近的大草甸子村,那位开“混血儿商店”的店主。
我前头列举的来自不同部门的4个北至点数据,有较大的差别,原因,可能是测定者分别取之水域与陆界端点造成的,如果这个判断属实,我们仨寻北,只寻找到陆界还不能算完,也得扎进水域!
锡平请求黑龙江省军区派船,省军区派出2条巡逻艇,1支巡逻队,新老军人一起巡航。由红旗岭至大草甸子,巡逻艇沿主航道中心线——水域国界航行——行至与乌苏里陆界北至点标志桩重合处,锡平扯平了五星红旗——这里就是祖国的北至点!
红旗猎猎,江风习习,乌苏里恭喜我们找到北啦。
无意拆“北极村”的台,令我们把这些写出来的是,飞机上那位年轻的母亲与她的年幼儿子的对话。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