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美中作协母亲节征文)
作者:李岘
母亲,今年88岁,却还是坚持在我回国探亲之时,亲自下厨,为我包酸菜馅儿的饺子、入口即化的红烧蹄髈、绵软浓香的米粉肉,以及东北的凉拌菜和南方的咸鱼咸鸭咸肉。父亲在的时候,是父母联手列出长长的菜谱,母亲负责购买烧制,父亲在一旁监督品尝。每次回家,几乎到了晚上入睡之前,总能听到爸爸嘱咐妈妈第二天清晨去菜市场购买食材的清单。父亲去世后,母亲在我回家时,一如既往地盘算着我的食谱,吃了早饭就问我午饭想吃什么,吃了午饭又问我晚饭愿意吃啥。
其实,我的母亲直到结婚都不会做饭。她从南方随父亲到东北后,第一次做面条的经历就是一碗水放了一斤的挂面,包一次饺子要一整天的时间。然而,父亲偏偏酷爱美食,即使在粮油鱼肉都要凭票供应的年代,他也是把有限的工资都花在食物上。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做饭就预示着改善伙食,妈妈做饭只意味着吃饱了不饿。然而,当我从省城下乡到北大荒之后,突然发现妈妈的饭菜令我朝思暮想。味蕾和想家常常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我还会躲在被窝里哭天抹泪。
记得我18岁生日那天,我收到妈妈托她的一位做列车员的学生家长,将一饭盒乘坐了18个小时火车、几经转辗才送到我手中的饺子。我至今都记得四月初的北大荒仍有积雪,春风肆虐飞沙走石。怀揣着一铁饭盒的饺子从小镇火车站往回走时,我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要不要先尝一个”!尝了第一个就想吃第二个。尽管一张嘴就连风沙一起吞咽下去,但是那种美味便永远地留存在味蕾中,变成对母亲和家人的永恒的思念。
好在不久就实行了全国高考,过了一年我就回到了省城。尽管那时生活有所改善,但是票据购物的时代还没有完全改变,每人每月两斤大米、八斤白面,其余的都是粗粮;肉四两、油半斤也没有增加。妈妈在我周末回家的时候,总是包饺子或做些有鱼有肉的菜肴,临回学校时还让我带些回去。
毕业后我又回到家中与父母居住。我发现母亲几乎每一顿都在吃剩饭,并且对正在上高中的弟弟说,你姐姐吃得少,就不要让她再吃剩菜了;你一个小伙子吃得多,吃了剩菜还能吃新鲜的。结果,我看到母亲因为吃得不多,便常常吃了剩菜也就放下了碗筷。
再后来父母南迁,只我一人留在了东北。每年一次的探亲假,没等我人到家中,父亲的台历上就列满了母亲将要为我做的菜谱。后来我到了美国,尽可能地做到每年都回国探亲一次,家中的台历上也就持续记载着我某年某月回家和妈妈某天某时为我做的菜肴。
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到了美国,想让她在我身边颐享天年。然而,她因不会开车,不会说英语,去超市怕麻烦我们,买食材怕我们花钱,加上我怕她劳累而一再说不必要每天花那么多的时间做饭……没过多久,我发现母亲像一朵衰败的小花,日渐憔悴。我知道母亲怀念在中国步行就可以去菜市场购买新鲜食材的日子。于是,我只能送母亲回国,再一次将母亲做的可口饭菜留在了记忆中。
现在母亲已到了古稀之年,真不该再下厨房,可是每次视频通话,她总是笑盈盈地对我说:“等疫情过去你就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一句话碰触到我的味蕾,浓郁的香气直抵心尖——那是母乳的奶香混合着母亲的体温,再加上无私的爱意,才浓缩出来的人间美味。
正是这股浓郁的香气,伴随着我从省城到北大荒,从东北到南方,从太平洋此岸到彼岸……几十年了,它都是悄无声息地驻守在我的心底。不需要想起,也从来没有忘记!
美国《华人》月刊杂志2021年5月刊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