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岘
裹风挟雨,美国的“大年初一”竟是阴雨连绵。据天气预告,南加州将全天有雨。
尽管天气不好,但是几星期前定下去洛杉矶、给儿子过生日的心愿,并没有因此改变。于是,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为了使开车的先生不寂寞,我便从“中国年”聊起了“大年初一”,从“年事”聊起了“祭祀”,从“民俗”聊起了“礼佛”。先生很好奇美国的庙宇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我描述了沿途要经过的西来寺:雕梁画栋、仙阁楼台、玉宇轩昂——它坐落在佛光山上,仿效中国的四大佛教圣地依山而建,融合了世界佛教的建筑精髓,并追求古典宫殿的艺术之美,开创了现代寺院的新风格。
原本就对中华文化感兴趣的先生,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车头一转,车轮便朝着我刚从网络上下载的地址开去。
其实我对佛光山的印象仅限于二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当时是随摄制组到这里拍几个东西方合璧的镜头,来去匆匆,没有留意地貌。
下了高速公路,没多久便是通往佛光山的小路。小路也有三条车道,靠左边的车道已是大排长龙。随着断断续续前行的车辆,琼楼玉宇的琉璃瓦和寺庙的山门已在山巅之上时隐时现。临近山门,环顾四周仍是现代化的城市和“小家碧玉”的居民区,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怅然:这要是在中国,金碧辉煌的寺院一定是在云霞之间,群山之地,哪会像这样出世入世仅一道珊栏而隔?
原本已有几分失望,这时又听到交警和义工对每辆车里的人说“山上的停车位已满,请大家按照指示牌,将车停到三公里外的商业中心,那里有接驳车,车接车送。” ,顿时心中又凭添了几分焦虑。
来佛光山的行程,原本就打破了我们去洛杉矶的计划,现在再把车子停靠到别处,靠接驳车送我们上山,如果等车需要很久,这一去一回便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
犹豫之间,我们的车居然在路标的指引下,已经到了停车场。把车停好,路边的巴士已经等候在那里。天上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义工们已经将雨伞高高地撑在那些上车没带防雨设备的人的头上。
坐上大巴,车里的暖气与宽敞的空间,平复了心中的那份犹疑与纠结。当大巴在几分钟后将我们送到山门里面,我才知道坐车免费!
走下大巴,心情更加开朗:刚才还是阴雨绵绵,此刻已是阳光明媚!
抖落了一身的旅尘,化解了内心的犹豫,我旁若无人般地对先生大声喊道“It is beautiful. It is worthy. It is wonderful.”
脚下的雨水还在泊泊地流淌,头上的天空已是清澈如洗的蓝天白云。在佛光山上顺着山门极目远眺,雨后初晴的云霞如佛光普照大地,使山下的民居如星罗棋布的基石,支撑着佛光山上西来寺的广袤大厦。尽管山门已是人山人海,但是人们井然有序。
我迫不及待地登上了第一座宝殿,后来才知道这是“五圣殿”,供奉普贤菩萨、地藏菩萨、弥勒菩萨、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五圣殿”门前大排长龙,我不清楚大家在等什么,就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队伍。队伍很长,速度很快,走近才知道是义工送给每人一朵康乃馨花,献给门外貌似关公、年轻俊朗的财神,然后就可以进殿朝拜了。
拜过“五圣”,我便直奔大雄宝殿——这是我在朝拜中国大山名川庙宇时的必做功课。然而从侧门来到通往大雄宝殿的“成佛大道”,我被那里的景象惊呆了:在宽阔的广场上,一群男女头戴羽毛、手持鼓锤、赤脚跳着美国原住民印第安人的舞蹈、并在祈福声中将手中散发的袅袅薰烟挥洒在身穿棕色袈裟的主持人身上……这是谁给谁祈福啊?
来不及细想,广播里传来大雄宝殿的演出即将开始,我赶紧拽着先生拾阶就往大雄宝殿奔去。来到大雄宝殿门外,看到许多人在门外的香炉前敬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到忘记了买香敬佛的这个规矩。我赶紧问询敬香的人在哪里可以买到香?对方手一挥,对着不远处说了句“到那里去拿!”。拿?我楞了一下,但是也来不及多想就朝着一米远的地方从人缝里钻了过去。两位和颜悦色的女义工,一位托着放香的盘子,一位从盘子里将一炷香递到我的手中。就一炷香?对。免费? 是的。在中国朝拜了众多的名山庙宇,没有一次是可以不用买香的;即使是家人帮你付了香火钱,你都要把钱还回去,因为心诚则灵。
既然香是免费的,我也就不好意思说“一般不是要敬三炷香吗?”。
谢谢啦!我诚惶诚恐地奔香炉而去。身后传来暖入心田的祝福声:祝你新春愉快,诸事吉祥!
把香插到香炉中,望着袅袅升起的轻烟,这才意识到赠香的人已经把香点燃。放眼四望,大雄宝殿的门外仅此香炉一只,在芸芸众生中宛如诗意般地轻烟袅袅,似有似无。带着虔诚的心向三世佛祖合十鞠躬后,我来不及给先生翻译,拉着他在大雄宝殿的坐垫上找了个座位坐下,等待着演出开始。
南加州极少下雨,年初一的雨水迫使寺庙把有些活动挪到了室内。主持人宣布首先登场的是韩国舞蹈:腰鼓。一位身穿韩服、腰栓小鼓、头戴芸簪的女人,以婀娜多姿的舞蹈和铿锵有力的擂鼓,将刚柔并济的天地之精髓,演绎到了极致!然而,随着越来越大的鼓点声,我越来越坐不住了:大雄宝殿不是应该庄严肃穆吗?这样锣鼓喧天、美女如云地载歌载舞,会不会冲犯了佛祖啊?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高大的三世佛祖的金身塑像上。仰望中,我在三尊佛像中看到的是慈眉善目、和平安详。内心的疑虑在瞬间找到了答案——佛光山上的“人间净土”,的确是透过现代文明使不同族裔的人了解佛教的道场。
我不再纠结于气宇轩昂的东方庙宇坐落在西方的民居中;不再惊讶于华人的节庆有美国原住民的祝福;不再困惑于大雄宝殿之上有异族的表演。西来寺能够在异域的佛光山上雄立几十年,它的思想精髓使它利于不败之地——悲智愿行、慈悲济世,在这里不是一个理念,而是一群人为之奋斗的公益心、慈悲心和大同心。
感触良多却不敢久留——此行的目的地是洛杉矶市中心,儿子已经在那里翘首期盼了!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走出大雄宝殿,这才发现自己刻意准备的零钱还在兜里没有花出去。这一路,鲜花免费、敬香免费,就连捐款箱好像也免了,除了刚进“五圣殿”时看到了一个,再就没有看到。想必大雄宝殿的捐款箱,也因临时安置座位而暂时移至角落里去了吧?
原以为佛光山上与国内的寺庙一样:走一路,拜一路,捐一路,哪成想佛拜完了,钱没花完。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来时见大雄宝殿的外面有两张长条桌子,我以为是寺庙外常见的那种算卦交钱的地方,所以没有留意。现在驻目一看,原来桌子上摆放着的是捐款签名簿,人名后面五块、十块、一百块的都有,捐款后还可以获得一张美国联邦政府认可的抵税收据。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零钱,放到桌上说了句“不要收据”,便急匆匆地钻出了人群——真不好意思将兜里五块一打的零钱一张一张地递过去;更后悔没带一张百元大钞上山。
原本是带先生来感受一下中华文化,结果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居然忘记了我这个“导游”身份。山门处与先生会合后,才知道还要步行百米才能登上回程的大巴。
百米之后已是佛光山下的居民区。放眼望去,排队等车的人少说也有二三百。
想到儿子在翘首等待着我们的聚会,刚刚平复的心又闪出一丝的焦虑。然而,我们刚刚走到队尾,就有一位中年女义工和颜悦色地告诉我们:大巴一次能装四、五十人,别急,很快!
果真,走了两辆,来了三辆。两辆是黄色的校车,一辆是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大巴。排队的人有条不紊地走上大巴,我们前后等待不到十五分钟便坐进温暖舒适的车里,并且在几分钟后被免费送到来时的停车场。
据说那天有五、六万人到佛光山来朝拜西来寺,如果一张车票一美元、一朵鲜花一美元、一炷香一美元,这是多少钱呢?然而事实是:即使你没捐钱,抑或是你身无分文,到佛光山仍然有车载你上山、有花让你敬佛、有香可以许愿!
(首发美国《华人》月刊杂志2019年3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