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岘
“我在国内时有个哥们儿，结了三次婚，都跟一个女人。”我说。
“那也太邪乎了吧？这哥们儿肯定贼自卑，或者长得丑，没人稀罕。”他说。
两个男人谈起两性关系，常常直奔主题。
他叫我“哥”，我叫他“弟”，其实我俩儿总共认识不到二十天。“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个东北人在美国相遇，“弟”刚开张的音像店在“哥”开的美容院隔壁，所以我俩儿见面的机会比我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还多。
“我说的是他！”我指着墙上的电视剧海报，指尖落到了一位身穿将军制服的男人身上。
“你是说老D? 瞎掰，老D可是个纯爷们儿。论演戏，人家演啥像啥；论做人，影视圈儿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不瞒你说，要是上星期你对我说老D离过婚，我也许会在心里划个魂儿，可是我昨个儿才在网上看到他的专访，人家当着众人的面儿，锛都不打地说，他跟他老婆从上幼儿园时就认识，四十八年心不变！”
弟一改往日“哥长哥短”的黏糊劲儿，拿出了东北汉子的阳刚之气。
这就叫“粉丝”。兴许是我在国内做化妆师时跟影视演员走得太近，日后咋地都找不到影迷崇拜影星的那份痴迷。
“不信就算了！”我的口气也散发出男人的自尊——自从我开了这间美容店，华人圈儿里就没人再信我在中国“影视圈儿”混过！
“哥，你八成记岔了吧？”弟惊讶於我的恼怒，赶紧降低了嗓门儿。
我后悔自己多事，把国内的那点经历又抖了出来。我借口有人要做美容，二话没说，走人。
晚饭后我照例上网查看email, 弟的一份邮件夹在我客户的email中间：哥，你走后弟觉得憋屈，所以把访谈节目的网页发给你，是真是假，你自己琢磨吧。
点击了弟给的网页，屏幕上就出现了《明星有约》的电视节目。果真，老D出现在最新一期的嘉宾席内，与他同坐的还有《婚》剧的女主角儿和总导演。当节目主持人把话题从剧情跳到了演员的情感生活时，老D自报奋勇，用他那浑厚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将他和太太“两小无猜”的婚恋故事，在观众的掌声和笑声中，惟妙惟肖地描述了一遍。弟没说错，他还真的是从幼儿园说起。
这时，我注意到镜头转向观众席里一位保养有致、面带微笑的妇女身上。啊，是D嫂！
“她也老了。”我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记得那天她到剧组来闹，把所有的房间都“搜”了一遍，还声言非要把那个“贱货”揪出来。情急之中，老D带着哭腔求我将雪儿女扮男装，结果我把雪儿装扮成小太监才躲过一劫。从那之后，雪儿以扮演古装戏里那些眉清目秀的书生出了名；我和老D也成了称兄道弟的“老铁”。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对站台上的她说，我们处对象吧。火车就开了…。她没追。人家那时比我强，年轻、漂亮、剧院的台柱子，我那时还是戏剧学院的穷学生。”嘉宾席里的老D几乎抢走了《婚》剧主创人员的所有光彩。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地飞扬在他那左右挥舞的手臂间；声情并茂的描述还是充满了让人不容置疑的“霸气”。还好，他那闪亮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坐在观众席里、期待着与他四目相对的D嫂身上。
恍若隔世。老D离了两次婚，“圈儿里”的许多人都知道，即使当时的互联网还没这么发达，但是人总不能瞪眼说瞎话吧？
活得真累！我心头一惊——这不是雪儿的口头禅吗？
第一次听雪儿这么说，是她到美国半年以后。那时的越洋电话一分钟能顶现在的几十分钟，雪儿就在那分秒都是美元的电话线的另一端，喃喃自语地诉说着对老D的思念。她已经听说老D在她出国之后不仅和前妻复婚，而且还带着全家进军北京。那时我挺替雪儿耽心，可是我爱莫能助：雪儿和老D的那份感情虽然可以感天动地，但是两个人的个性却又是天地不容：老D离婚以后，前妻不闹了，可是女儿又开始闹。直到雪儿决定远走他乡，D家的闹剧才算收场。可是老D嘴硬，临别时带着北方汉子的硬朗给哭哭啼啼的雪儿丢下一句话：混不下去就回来，只要我有苞米面儿粥喝，就不会让你饿着！
再见雪儿是我到美国的第二年。那时我听说老D又一次和前妻离婚，就产生了成人之美的想法。于是我开车来到了雪儿居住的城市。雪儿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多了七分沉静，少了三分活泼。当我把老D的情况告诉雪儿的时候，她说医生一个月前发现她患有乳癌。
“初期。你这趟来帮我做了决定。我要保守治疗。如果能好，你再跟老D说。”雪儿把气功、瑜伽、太极、食疗和中医的相关资料一一介绍给我，并且强调，只要不是手术化疗，什么法子她都不会放弃。
一年后，雪儿听说我要回国，便寄来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弹奏古琴的照片，一张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面儿粥。信中说，保守治疗的效果不错！
我当然明白雪儿的意思。
我将照片交给了老D，并且坚信这是一份“天赐良缘”。谁知，大费周章才见到的老D，却木然地告诉我：三天前他又和前妻复婚了。我目瞪口呆！
那天的老D在我面前没有了影帝的霸气，倒好像是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在做临终前的交待。于是我知道了“圈内”几乎都知道的“新闻”：前两年老D被一个比他小26岁的“粉丝”缠上了，并且小妞跟D嫂叫号，把D嫂惹火了，大火就烧到了老D。
“你们真离了？”我问。
“那女孩儿太厉害了，不离她得把我折腾死。”老D的声音有了一丝生气。
“那你怎么没跟她结婚？”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尽管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我敢吗？没结婚她都跟我的导演上床，结婚后还不用绿帽子把我压死。看过那部戏没有？就那位。”老D恢复了只有“大腕儿”才有的“黑色幽默”，挥手指了指“影视吧”墙上的电视屏幕。
哦，那上面正播出一部古装戏，镜头里演王妃的女孩儿仿佛出水芙蓉。
“哥，你艳福不浅呢！”我也想像往日那样来个“黑色幽默”，可是离开“圈子”太久，说得不伦不类。
“还是跟你嫂子踏实。这么多年要不是她帮我撑着，我在演艺圈儿恐怕也没法混了。命啊！告诉雪儿，就说你没找到我，听别人说我又结婚了。”老D将雪儿的照片退还给我。
......
咦，《明星有约》的嘉宾席中，坐在老D身边儿那位《婚》剧的女主角，不就是老D说给自己戴绿帽子的那个女人吗？尽管她依然妩媚动人，但是岁月的痕迹使她不再是出水芙蓉。我发现她在老D大谈美满婚姻时，眉梢一抖，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丝鄙夷；不过瞬间即逝，取而代之的仍然是那天真浪漫的开心一笑。
“如果我也会这套演技就好了，那样，我将照片还给雪儿的时候，兴许她不会那么伤心。”我再次想到雪儿 。
关上网页，我打开了收藏在电脑里的照片文档：还是那张“玉米面儿粥”的照片，不同的是照片上那热气腾腾的雾气中，多了几行雪儿的手迹：常相思兮常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挂人心，悔不当初未相识。
寄给我这张照片的人说，雪儿是抱着她那把古琴离世的。
一夜无眠。
“哥，昨晚儿我到网上收索了一下，还真看到了老D离过婚的传闻。说真格的，他真的离过两次婚吗？”刚上班，弟就找上门来。
“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不影响你的生意，管它呢！”也许是昨晚没睡好，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那我宁肯信其无啦。要不然我订购了那么多老D的影视剧，咋卖呀？”弟离开美容院时嘀咕了一句。
果然，弟为招徕顾客，将音像店里的电视机一天到晚地开着，即使我将美容院的音乐放到安静的房间可以承受的最大音量，老D的声音还是不时地从隔壁传来。弟说，《婚》剧一共是五十二集，他要连续播放两遍！
注：本文在2013年《作家之家》文集和《华人》月刊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