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怒海求生

 

         王德龙一直跟船上的蛇头保持着联系。他已经知道船上已经死了两个人。他觉得这船上的船长以及船员们对待人蛇太残酷。他已经给过他们几次警告。但是虐待人蛇,强暴女人蛇已经成了这些人的惯例。他所能做的就是在经济上制裁他们。别的他对他们没有任何的约束力。他时常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这样地残忍,毫不留情。

        自从得知海上风暴的预报后,王德龙通过南朝鲜船东朴宋哲向这个船长通电,要他赶快去最近的一个避风港。但王德龙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们不能及时地赶到避风港,这飓风不知还要夺去多少人的生命。但是最后的消息使王德龙极为震惊,他们已不可能赶到避风港。然后他们的通讯中断了。

        平时庆华他们只听说这海上的风暴的厉害。福建沿海夏秋季常刮台风。这台风常常将大树吹得连根拔起,甚至将屋顶卷走。现在他们的轮船孤零零地暴露在这飓风之中,这是多么的可怕。

        外面的风声象虎哮狼嚎。船身剧烈地倾斜抖动。舱内的人东倒西歪。大多数的人经不住剧烈的动荡。都来不及拿塑料袋就吐。吐的舱内臭气熏天。英子和别的几位病人已经昏死过去好几次了。

        庆华虽然从小跟村里的武头练拳习腿,练得一身好功夫。身板也壮实,可他毕竟是个旱老虎,经不住三颠两波,太平洋的飓风几乎将他跌得昏死过去,发起烧来。

       大海整整一天一夜的风浪渐渐地平息。惊恐了一夜的人们眯缝起疲惫的眼睛,开始东倒西歪地倒下睡去。尽管那只排风机不断地工作,舱下充满难闻的臭味。地板上有整夜大风浪时人们的呕吐物。还有污秽的尿屙。满地都是食品包装袋纸宵。人们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臭和体味。舱下冷得象冰窖。百来口人你靠我,我靠你,大家挤在一起取暖。不久前的呻吟,喊叫,咒骂,哭嚎现在竟然变得肃静。

        在肮脏的舱内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李庆华醒了,烧也奇迹般地退了。郑丽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她默默地凝视着他,纤软的双手不时地抚摸他胳膊凸出的肌肉。她看到他的嘴微微翕动,就将竹筒淡水壶凑到他干裂的嘴唇上。她弯着头细细地看着他,一脸秀发泻落在他的头上。她看到他微微地咽了口水,心里感到无比的欣慰。男人在,就象这艘远洋破船。从太平洋的风暴中还能挣扎出来。

        庆华觉得浑身软无力气,又慢慢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声惨厉的嚎哭惊醒。

       “哎,你怎么啦!呜呜......呜呜.......” 是王财鸿的哭声。

        李庆华蓦地坐起来,大声地问,英子怎么啦?说着赶紧靠过去。丽兰怔怔地瞪着发直的眼睛,眼泪扑溲溲地沿着脸颊流下来。半响。她颤抖着声音说, “她死了。"

        庆华靠了过去,用母指按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按住她的脉搏。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脉搏在跳动。 "她死了。” 他低沉着声音,哀恸地说。

        英子是他们这群偷渡客在太平洋上漂泊十五个昼夜的第四个死亡者。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恶梦。这场离死亡只有咫尺的恶梦是这群偷渡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的。广东的蛇头明明讲好每人预付一万美金,先上一艘破货轮,等出了内海就上万吨级远洋轮去美国。可是连轮船的影子都不曾见到过。很多时候,破船不仅要避风浪,还要避巡逻舰。

       “到了美国, 我们找他们算帐。” 李庆华大声说,这些乌龟王八蛋尽坑我们。”

       “对, 我们要找他们算帐!”没有几个人响应着。

       “哎呀,算了吧,又不是他们逼着我们来的。我们都是自愿来的。他们早就有言在先,生死由命。要是这次真的能大难不死,我们将来必有后福。”

        有几个人点起香,捧出几尊观世音菩萨供奉起来。有些人默默地念经,希望菩萨能保佑他们渡过难关。

        东方渐渐发白, 英子的尸体上覆盖着一块白色的布。海鸥在船边飞来飞去,叽叫声很悲惨。象前两个死者一样,英子和另一位的尸体不能留在船上。他们再也不能回到生她养她的土地上去了。她只能被推下海去,和大海的鱼群作伴,被大海的鱼吞食。

        王财鸿的哭声充满血丝。他一口一口的吐着, 嚎着。

        清晨的太阳红得象一摊鲜血,溅在远远的地平线上, 这仿佛是死者的血流淌在海面上,把海水弥漫成彤红。只见一个水手娴熟地将绳子一松, 英子与那块盖在身上的白布漂向大海,越漂越远。 另一具尸体也滑落到大海里。王财鸿的干嚎声也越来越小, 越来越远。

        太平洋的白天,太阳毒辣辣地炙烧在甲板上。上舱的各种货物象没有爆发的火山,不断收蓄着太阳的焰热。下舱的热流似岩浆般地凝结起来。英子死去之后,船上又恢复了平静。大家都盼望着能早一天到达梦寐已久的黄金之乡-美国。每个人都喘息着, 脸上笼罩着又焦急又难熬的痛苦的神态。

        李庆华紧紧揣着他的那只印有"斗私批修" 字样的文革时期的毛选袋,里面装着伪造的护照和各种文件证明。这些印有歪歪扭扭蛇曲一般的文字的纸是他和他妻子丽兰的灵魂。他渴望着这些东西能生效。不过他心里还是不放心。他一直以为蛇头做事牢靠。别的来到美国的人都一个个往家里寄钱打电话,都说他们大把大把地赚美钞,尽管他们都在美国各地的华人开的餐馆打工。但是他们赚来的钱是那样地诱人。他不能相信他周围的那些豪华的三四层的楼房是用打工赚来的钱盖的。连打工都能赚这么多的钱,那美国的富视星不能想象的了。为了这,也许现在的这样的苦是值得的。福根的死也是值得的。还有英子和另外两位乡亲,他们的死也都是值得的。

        李庆华只读了几年的耕读中学。上课的老师自己才高中学毕业。读书对他一个从小没有父亲的人来说是一种奢侈。他从小就在牛背上长大的,还能做什么呢?他 生来就是做胚。虽说眼下大陆实行改革开放,农民赚钱的也多了一些,也能搞些副业。但是娶老婆造房子哪样不要钱?光造房子要的地基费,就要积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这样费那样费还要给当地的地头蛇烧香拜佛。第一胎是女丫头可能再生一个。若第一胎是男孩就绝了。倘若老天爷不长眼,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也许就会断子绝孙。眼下政策虽然有些松动, 要是有钱还可以生第二胎,但那是要有钱呀。到美国不管如何辛苦, 只要能赚上几万美金,就是搁上半条命也是值得的。

        想着想着, 李庆华又迷迷糊糊地瞌睡过去。恍恍忽忽中他看见迎面来了一个人。他定睛一瞧,是他的弟弟明华。他纳闷明华怎么会在这儿。他迎上去和他打招呼,糊里糊涂地问:“老二,你怎么会在船上?”

       明华对他说:“哥,我也要离家去深圳混混。 娘不放心你, 叫我赶来叮嘱你几句。”

       庆华问:“ 咱娘好吗?”

       明华答:“娘不是很好,只是你借的那高利贷来的钱,到了美国一后无论如何要想法赚回来。 要不然,娘会吃苦的,日子不会好过。逼债的会上门来。娘会被逼死的。”

       庆华说:“老二你放心。我一上岸就去找宗发,他在那儿接应我们。这笔钱有他应允是不会没有着落的。你没有听那边的人说, 美国遍地是黄金。要饭的,坐牢的也比咱省长活得快活。苦些累些我反正豁出去了。”

       “那我们就放心了。还有丽兰 嫂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妈说她可苦了这些年,跟着你也真不容易。不能亏着她。妈老掂念着她,说她前世修过,瞎子阿五说她是福命。 你们会有好运的。” 说完就从甲板上掉到大海浪里去了,象英子白色的尸体,飘落在海面上消失了。

        庆华想奔过去拉住他,可是脚下被什么拌了一跤,踉跄地睁开眼睛。原来王财鸿去喝水,踩了他一脚。他揉揉眼睛,心里一个劲地想着刚才梦中的事。

        这个梦象一块铅沉在他的心头上。他想了很多,想到他娘。 他娘说他四岁时, 他爹患肺炎死去。那时他娘才二十几岁, 乡下人重规矩,从此守寡拉扯庆华明华长大成人。现在他才知道他爹是去偷渡而死的。可以想象这二十几岁的女人为养她的两个儿子还在吃了多少的苦。家里穿了顶的草房,冬天呼呼的风雪从破壁缝里钻进来,冻得他直打哆嗦。这种日子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小时候替人做过童工,拣过鱼,拜师学过武艺。稍大些去南边贩过鱼,也开过馄饨摊。

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为了钱,为了丽兰,为了过好日子。现在受苦还是值得的。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和这船偷渡者或许会有成功的一天。

        船上的通讯系统修好了。蛇头和王德龙又恢复了正常的通讯。蛇头告诉王德龙,虽然 船上除了英子以外又死了几个,但是在这么大的飓风中,没有全船覆灭,那是不幸中的大幸。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应该尽最大可能保障每个人的安全,不能再出意外了。王德龙指示他不能再有人死了。一定要把药和水提供给下舱的人。

        大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越来越多的人染上了霍乱。有不少人在发烧尽管有王德龙 通过朴宋哲向船上发指令。但是由于舱内的卫生条件和怕疾病传染,上面的船员和 蛇头对人蛇越来越差,外面放风由每隔三天延长至一个星期一次。他们的解释是现在到了巴哈马海域。这里有几个国家的巡逻艘出没,还有警察飞机。万一被他们撞见,这快成功的偷渡会成一场泡影。                                                                                                      

        可是舱下的情况越来越坏。排风机也坏了。水和食物供应还是很不正常。供水和食物的船员怕染上霍乱,不敢来舱内。有些人病得更加厉害。眼看又要死很多人。庆华和老成商量对策。

        老成说:“船长不让我们白天上甲板,是为了我们的安全。但是晚上我们总可以上一下甲板吧。病人不及时服药,不活动会死的。”       

        庆华说:“老成说得对。我们可以向他们要晚上时间上甲板。这样总是比关在下面的笼子里强得多。我们不能在这铁壳筒里等死。蛇头来时,我们要和蛇头谈判。”

        中饭时分,蛇头捂着鼻子走下舱来。 "乡亲们,外面现在已在巴哈马海域。这里有美国和其他各国的警察的活动。我们确实是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差不多要到百慕大了。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一下。千万不能再出问题。所以你们要委曲一下,呆在船舱内。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到了。”

        庆华说:“我们这里的几个人都快要死了。你赶快派医生来吧,或找个护士也行,给些药。你不能眼看着我们一个个都死去。”

        蛇头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当然不想让你们死去。你们死了我们还赚什么钱。但是这里不同于岸上,我们的药和淡水快用完了。 我们不能给大家这么多。好在以后的十几天,我们不太可能遇到风浪。但我们是在太平 洋上。我们必须节制使用."

        蛇头说:“好吧,让我和船长说说,看他能不能给你们一些药品。”

        蛇头走后,庆华和老成又商量。老实巴交的阿财说:“这些家伙可能又会耍什么花招。我们要的是药品和水。如果不和他们斗一下, 他们肯定是不会给的。谁知道船在海上还要漂上几天。谁知道我们这船上还会发生 什么事。英子死得这么惨。我看有几个女的也快奄奄一息了。”

        “是呀!”我们得想个办法。如果这船长不给药和水,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等死?”

        "让我们等等,看看蛇头回来对我们怎么说。”

       一根烟的功夫,蛇头就回来了。他看来很兴奋。 他对庆华说: “船长同意了。船长同意给你们水和药品。”

        “什么?” 庆华不相信他的耳朵,“他同意给我们药品和水了。”

        “是真的。”蛇头说。“他同意给你们药品和水。”

        “是吗?”老成有些不相信地摇摇头。

        “真的,骗你是孙子。”蛇头说,“他说只要你们能派几个女人为他们去洗洗刷刷,整理一下他们的房间什么的。他完全满足你们的要求。”

       “什么?你说什么?”丽兰急了:“你说要我们 找些姐妹去为他们服务?那办不到,绝对办不到。他是在做梦。”

       “我已经替你们答应他了。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这样照顾你们,你们也得显示一下你们的诚意。他们又不会叫你们干什么的。只不过要几个女人替他们打扫卫生。”蛇头说。

        看来这是一个圈套。这些野兽一般的人,这么长时间没有沾过女人,怎么会老实,就让女人打扫卫生?谁都不能相信他们的鬼话。

        老成说:“这样吧,告诉船长,我们当然会表示我们的诚意。他们要多少人?我们可以一男两女搭配成小组帮他们。有些重家伙女人搬不动,有个男人在,干起活来方便些,也能减轻女人的一些活。很多人病过以后都很虚弱。”

        蛇头又上船长那里将老成他们的建议用朝鲜话说了一遍。日本人大副,二副,水手长和这几个红色高棉战士听了都不以为然。区区几个病男人,简直是在开玩笑。“他们要挑战,就跟我们来好了。”一个高棉战士用鼻子说:“凭他们的身板,想做那些娘们的保镖?简直是不可想象。”

        船长说:“你们可别小看那些中国人。他们可不是日本女人,泰国或别的国家的女人。他们的娘们对她们的贞操看的比性命还重。闹不好会出很多人命。”

        大副用鼻子哼了哼,狠狠地说:“你这条船上的人命还出得少吗?这些娘们都值多少钱?他们到美国也不是去喂美国的野狼,统统送到按摩院里去的。她们能守住什么贞操?在你的船上,兄弟们也太苦了,让他们开开荤吧。”

        船长说:“那好吧,你们既然不怕这些中国人,你们就试一下吧。不过你们要做得干净些。免得连累了这条船。我想这事弄不好又会死人的。”他转向蛇头:“你去跟他们讲,要五个女人,六个男人。我可以给他们充足的药品和水。我们快到百慕大了。现在药品和水都不是问题了。”

        庆华他们听到船长同意老成的建议,觉得有些突兀。还是丽兰分析说:“庆华,他们不把你们这些男人放在眼里。更糟的是他们可能会在你们男人面前糟蹋我们的女人。这是一个要死人的局面。你们万万不能大意。你们是他们的对手吗?庆华可以以一挡十,但是庆华能挡住枪眼吗?”丽兰担心极了。

        老成坚决地说:“庆华,擒贼先擒王。我们还是要打蛇打七寸。我看最可恨的是那个满脑子坏水的大副。上次强暴阿秀的就是这个混蛋。这次把他给做了。扔到海里去。我说过杀一儆百。庆华,你就去对付那些红色高棉战士吧。”老成发狠地说:“我们要开开杀戒。这个大副由我去对付,告诉你们,我从前在福建武警部队的铁人大队服过役。你们不必担心我的。我对付那个混蛋足足有余的。”

        庆华真的有点佩服藏而不露的老成。这福建武警部队的铁人大队赫赫有名,武林界谁人不知。庆华闻过其名,从没有见过那里的武术高手。眼前瘦瘦的中年人就是传说中的高手。他李庆华还有幸在去美国的偷渡路上碰到。他兴奋极了。怪不得他遇事不慌,沉着应战。其实他真是胸有成竹。庆华有点惭愧。现在有老成这样的高手,庆华放心多了。

       “老成,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们就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些混蛋太欺负我们了。他们还真的以为中国人好欺负的呢。”庆华气愤地说。

      “庆华,阿财,阿黄,小个子阿七,牛眼宋有为和我,我们要见机行事。我会现把这个大副干掉的。庆华,我可能会想办法使你和那几个高棉战士决斗。我看你对付他们足够了。等到决斗后,我将这家伙的尸体拉出来,投到海里去。我倒要看看哪个小子再想欺负我们中国人!我要为阿秀和死去的福根报仇。”

        老成继续说:“我们这舱里一共只有十个女人,除了五个重病外,只有五个可以出去。阿秀由我负责,丽兰由庆华负责,阿黄带莉莉,宋有为跟鞠嫂一起,阿财保护杏花。阿七负责支援。那里有麻烦,就去那里支援。我们这几路人马一定要靠在一起,有个照应。出现任何事都不要慌张,要沉得住气。明白了没有?”老成就象在命令他的士兵。

        众人应了一声:“明白了。”

        船长答应的药品由两个水手和一个蛇头搬来。他们还拖来了一根水管。老成叫阿秀和丽兰将药分下去让大家服。他们洗了个淡水澡,感到舒服多了。

        他们一组人分别藏了家伙后就上了甲板。在舱下待久了的人一上甲板,两眼被耀眼的阳光刺得睁不开。过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这时船长,大副,二副和红色高棉战士站在甲板上等着他们。 老成走过去,对蛇头说:“你翻译给船长听,我们按照他的要求,五男六女都齐了。让他吩咐我们去打扫哪儿吧!”

        大副走过来,狞笑着将阿秀拉出来,用手捏捏她的脸。阿秀吓得后退了几步。她向老成投过去求救的眼光。老成走过去,拦住大副。“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分派好呢。你别动手好不好。我和她 是在一起的,我们就到你的房间里好不好?”大副抬起手给了老成一个耳光。老成被他打得两眼直冒金星。

        红色高棉战士走过来,抓住老成的头发,将老成隔开。痛得老成呀呀直叫。老成向翻译大声说:“快叫他们把手拿掉!我痛死人了!”红色高棉战士哈哈大笑起来。将老成推倒在地上,又踢了他两脚。

        老成对红色高棉战士叫道:“你们这些小子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要能和站在那里的那位中国人交手,能打赢他你们才能算是好汉。我看你们没有这个胆量。”

        听了蛇头给翻译了以后,这三个红色高棉战士都哈哈地笑起来。他们逼近庆华。庆华仔细观察了他们,只要将他们卸枪就好办了。他对翻译说:“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又有枪,这不公平。要来就一对一。大家都没有武器。比武就要公平合理。”蛇头翻译了以后,船长来了兴趣。他对高棉战士说:“那你们卸了枪和他打。这样就公平了吧。”

        高棉战士听了,就到一边将他们的枪卸了下来。扔在一旁。转身摆开架势。见到这些高棉战士卸了械,丽兰放心多了。就是这三个人一起上,她觉得他们也不是庆华的对手。

        大副打了老成一下,看到他被高棉战士抓着头发哇哇叫的熊样,他就放心多了。他断定这老成没有什么力气。这样一个瘦小的人,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就是在他的面前干这事,他也不敢怎样的。要不我就杀了他。他轻松地走近阿秀。走,快到我的房间里去。老成示意阿秀和他走,自己也跟着 过去。这家伙死定了,老成想。

        阿财,阿黄和阿七等都跟着小头目走了。老成尽力记住他们的房号和位置。他知道他办完事后还要去他们那里。阿财他们都不会打。恐怕晚了要吃亏。他估计庆华不仅能镇服那三个看上去气势汹汹的高棉战士,而且能将这个船长拿下。这船长还兴致勃勃地观看他的三个打手将庆华扔到海里,自己便可占了漂亮的丽兰。

        高棉战士向庆华围了过去,把庆华逼到船尾栏杆边。下面就是波涛滚滚的大海。庆华一纵身,腾空跳出包围圈。用脚将三人的武器勾到大海里去。这三个高棉战士惊讶地看着庆华从他们的头上飞过,看到他们的枪支被庆华踢到大海里去,现在开始明白前面的中国人是多么厉害。他们都同时从膝盖里取出匕首,向庆华刺来。他们没有了枪,庆华感到安全多了。现在他施展自如。他跳起一脚踢中当头的脑门。呀的一声,这个高棉战士大叫一身,翻身又扑过来。庆华不去理他,又闪电一般地回转,一个旋风腿将另一个扫倒。第三个惊魂未定,早被他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太阳穴和右眼。正当这个高棉战士抱头鼠穿时,庆华见第一个高棉战士扑过来。丽兰惊呼:“庆华小心!”庆华就势一让。没有完全躲过他的匕首。匕首刺入庆华的肩膀。庆华大怒。狠狠地还了他一拳。那高棉战士应声倒地。庆华迅速过去,抓住他的腰一送,将他送出船栏。这小子一手抓着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甲板上。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船栏。嘴里央求着庆华听不懂的话。庆华走过去,用匕首在他的扳着的手上划了一刀。只听他一声绝命的嚎叫,

落下海去。

        庆华转过身去对付另外两个。他们早就匍在地上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求饶。旁边的船员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阿秀被大副拖到上舱的房里。老成紧随其后,进了房间。老成问大副:“先生,你叫我们来这里,你要我们打扫那一间呀?”

        大副没有听,他也听不懂中文。他撩起手,直劈老成。老成一闪,他的手劈在老成的脑门上。痛得老成哇哇大叫。阿秀吓得哭起来。这下这大副更不把消瘦的老成放在眼里。他转身又是一拳。正中老成的肩上。大副一脚又把老成蹬到地上。这时阿秀彻底地绝望了。她觉得老成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她哭得更加厉害。

        大副哈哈地哼了一声,用日本话说:“老子让你看着干!”说罢,他脱去上衣。将阿秀按到床上。阿秀大叫救命。老成从地上爬起来。大副见状,放了阿秀,朝老成扑来。只见老成一转身,一拳直捣大副的脑门。大副双手欲去抵挡,老成迅速飞起一脚,正中他的咽喉。这日本佬应声倒地。老成饿虎扑食,一脚踩在他的咽喉上。

        “爷爷饶……!”大副本能地用日本话求饶。还没等这大副的饶命全喊出,愤怒的老成早就一脚下去。大副声嘶力竭。老成从口代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半死的他捆结实,脱下他的臭袜子塞到他的嘴里。老成把带来的垃圾袋抖开。将他装进垃圾袋。

        老成跟阿秀说:“阿秀,你别怕,有我在,你别怕。谁再也不敢再欺负你了。我会替你报仇的。我会把这畜生活活扔进海里去。现在你跟我走,我们还要去救别的人。”

        阿黄和莉莉被带进二副的客厅。这二副会讲几句中文。他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我这里很脏,莉莉小姐你为我收拾一下内房。你给我擦擦卫生间。”阿黄这个年轻人是在太幼稚。他觉得这二副有点和气,他不会对莉莉动歪脑筋。于是他就到卫生间去干活。这奸刁的二副轻轻地走过来,将卫生间的门拉上。等阿黄醒悟过来,他已经将门锁上。任凭阿黄怎样叫喊,谁也没有人去理会他。阿黄被琐在里面绝望了。

        外面,二副走进自己的房间。莉莉听到阿黄的叫喊声,不知出了什么事!她想出去看,但是二副一把把她抓回来,企图将她搂住。莉莉使劲一拽,从他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二副开口,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莉莉。”莉莉回答:“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认识。”二副说:“我叫金真育。我的老家住在鸭绿江边,后来逃到南朝鲜。所以我能说汉语。”

        “你真的不错,你在船上是做什么的?你一定赚很多钱吧!”莉莉企图和他闲聊。“你有没有太太?你太太在哪儿?你能不能告诉我?”莉莉找出问题来问,她不让他有打坏主意的时间。

        二副早就等不及了。他没有回答莉莉的问题,就迫不及待地扑过来。莉莉让过,温柔地说:“你有没有酒,我想喝点酒。你难道没有这个兴致。我要做爱是要喝酒的。你有什么酒。你去看看!要不太扫兴了。”

        二副信以为真,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拿了两只小酒杯。他真的认真起来了。他相信这时间是他的。外面三个已经把强硬的一对征服,此刻船长正在消受着这个美女。日本大副想必也在床上享受了。他就慢慢地把这个小娘们制服,好好地品一品。

        他倒好酒,递一杯给莉莉。莉莉没有接,叫他把酒送到她的嘴上。她吮了一口。“好酒。”她说。她见二副房间的墙上挂着一把吉它。她说:“要是你能弹上一曲,那就更有情趣。我最喜欢朝鲜的摇篮曲了。”

        二副被莉莉弄得神魂颠倒,他摘下吉它,清清嗓子,开始唱。这时,莉莉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他猜测是老成他们来救她了。她奋不顾身地跑到客厅门边开门。二副追上她,抓住她的头发往房里拖。莉莉大声喊着:“救命,救命!”

        外面是老成,老成听到里面在喊救命,就一脚将门踢开。老成象一阵旋风似的冲进来。二副眼睛气得发红。他看到老成小小的个头。根本不把老成放在眼里。他将莉莉往床上一推。就过来迎战老成。老成杀气正浓,以迅雷之速,来个海底捞月。二副一下瘫倒在地上。老成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拧着他的耳朵。只轻轻一摇。他的头就脱了臼。再也回不过来。老成叫莉莉把卫生间门打开,救出阿黄。叫阿黄将头脱臼的二副绑起来。自己象一头受伤的猛虎,去救阿财和杏花 。

        阿财正和那个水手长滚在一起殴打。杏花拿着一把椅子使劲帮阿财。等到老成到时,阿财已经受了伤。老成轻轻拎起这水手长,对着他的鼻子,运足气一拳就把他打得昏死过去。老成叫阿财把水手长捆起来。自己立即到舱外。他碰到了阿七和牛眼。他们把那个日本水手也干掉了。

        将这些人都捆绑好后,老成掂记着庆华,和他们一起上甲板。他们只见船长乖乖地坐在庆华前面的地上。庆华坐在一把椅子上。丽兰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阿秀赶紧走到丽兰边,说:“丽兰,你有纱布吗?老成也受伤了。我给他包扎一下。”阿秀拿了些纱布,叫老成坐下,将衣服的一只胳臂脱下,小心地给老成包扎胳臂肩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等阿秀把老成的伤口包扎好,老成走到蛇头跟前:“你说这批畜生不会有歪脑筋。你若再这样为他们说话,也当心你的脑袋。要知道你爷爷我是不好惹的。”

        船长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全没了昔日的威风。他用生硬的中文说:“先生你们说什么办吧!我们以后在也不敢这样做了。”

        老成拍拍他的肩膀,说:“船长,你还没有在我们中国人中做过大的坏事。以后你们别对待我们这样就是了。我们都是人。你也是一个人。你也有老婆儿女。你的老婆女儿被野兽践踏的时候,你会怎样想的?你会怎样做的?我们该治的也已经治了。该杀的也杀了。你将你们的人集合起来。你跟他们讲讲明白。免得以后还会有血光之灾。

        船长举手下拉了紧急集合铃。船员们都来了。老成叫船长吩咐手下的高棉战士将大副的尸体从他的房里拉出来堆在船员和人蛇前。老成命令高棉战士将尸体从船上扔下大海。

       这时,船长的手提电话响了,是王德龙和船东朴宋哲打来的电话。船长嘟嘟哝哝地支支吾吾,将刚才发生的是讲了一遍。船东十分生气。责令船长以后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件。如果再死人,他会撤了这个船长。

         接着王德龙问这个小蛇头:“现在船在那里?”

         小蛇头回答:“已经快接近百慕大海面了。大约还有几天的路程。这里的天气特好,一切都没有问题。等到快登陆时,我会时时和你们联络的。”

        王德龙说:“我们可能要你们绕道走。可能要你们在新奥尔良登陆。和你们的货一起运出。你们等我的决定吧。”

        在这次事件以后,船员和船长都老实多了。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偷渡客了。偷渡客上甲板也没有规定得那样严了。但偷渡者们告诉自己,不能过多暴露。如果被美国海上警察发现,那将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天还是那样的闷热, 船在大海里象一座飘忽的孤岛, 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几天以后的一个中午, 突然有一个船员跑下舱来高喊, “哥们,百慕大快到了。大家都上去看看这大西洋的风景!”

        庆华随着众人涌上甲板。 百慕大上空蓝湛湛的天空显得特别的宁静。几丝散云挂在空中,象村里仓库角落白色的蜘蛛网,一丝一缕地散在碧蓝的天幕上。深蓝近绿的海面微微地泛着浪花。几只海鸥在船边飞来飞去, 时而向着浪花俯冲, 时而向着天空展翅高飞。庆华回头看到丽兰默默地站在一角。乡下女人的丰满在这甲板和大海之间显得格外的迷人。她尽情地呼吸着这带咸味的海风,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你在想什么?” 庆华问。

       “我害怕。” 丽兰颤抖着声音回答。

       “别怕。 我们快到家了。”

       “家 ? ”

       “ 是的,家。” 庆华语气坚定。“美国是我们的家。 宗发在那儿,王德龙也在那儿。他们会帮我们的。别害怕。到了百慕大,我们很快就到纽约了。我们就到家了。”

        "我怕, 我想回家。” 丽兰说着,把她的秀丽的脸轻轻地靠近他宽厚的胸膛。她的目光穿过湛蓝的大海,直盯着飘浮在空中的云丝。她的心也象这漂逸的白云, 悬在半空,挂在茫然和恐惧之中。

 

        王德龙开着车到了自己的新泽西州家。他时刻注意着气象预报。他希望有一个坏的天气,或者是刮什么飓风什么的。这样对他们的大规模的偷渡和登陆十分有利。如果再通过墨西哥湾海面经由墨西哥偷渡,这不仅代价大,而且风险也大。在短期内运作,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况且还要去麻烦克里斯托福这个混蛋。他敲起竹杠来是个无底洞。他绝不能要他参与。他到新泽西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自立

门户。事实上他已经很成功地做了两年,赚了很大的一笔钱。

         如果海上有些风浪的话,他还是选择Fort Lauderdale的外海的海岛登陆。如果天气很好就只能通过墨西哥湾从墨西哥上岸走。这的确是很难的选择。原则就是这样。他等着以后三天的气象报告。他估计现在是多风的季节。这几天会有大风将至。

        果然不出他所料,气象预报说三天后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下暴雨。王德龙打电话给朴宋哲,请他一起出主意。“老朴,他们再过两天就到百慕大。我听气象报告第三天晚上有暴雨。这真是老天助我们。我们是否按原计划登陆。”

        老朴说:“好呀!Fort Lauderdale 的外海几座荒岛是最好的登陆点。从那里登陆上北卡。那里有很多军事基地。没有很多海上警察去那里。我们的人那里也很熟悉那片海域。你就通知他们吧。”

        王德龙说:“就这样定了。你和金大丰等人去准备接应。”王德龙拨了个电话和船长联系,把刚才的决定告诉了船长。

 

        釜山号已经进入美国海域,继续向西开去,按王德龙的计划准备在纽约附近的无人岛边停泊,等待时机卸下偷渡客,然后去波士顿卸货。

        夜深了,海面上的天空出现了乌云。天黑沉沉的。突然前方出现了求救的信号。是一艘将要遇难的船发出的信号。船长已经不能决定不去救护。他指挥他的船向前开去。出事的船撞上了暗礁。船长立即将救生艇降下,派人去救。

        这时美国海岸护卫队的船也到了。警察上了他们的船,他们早已盯上了他们的船。他们全被发现了。警察检查完毕,等着天亮再作处理。

        第二天, 破旧的南朝鲜远洋货轮釜山号在美国海岸护卫队的巡逻舰的导航下, 徐徐地向波士顿港口驶来。 这艘经过风浪颠簸了四十天几天的货船显得十分疲惫。 在警察的呼叫声中, 货船慢慢的并靠码头。

        码头上的警察们戒备森严。 十几辆崭新的黑白相间的警车, 不断地驶来, 一字形排在码头的出口处。 红蓝的警车闪光灯一闪一闪地象迪斯科舞厅的彩色旋转的灯。只见到处都是穿着蓝灰色警服的警察。警官们手握对讲机,吩咐下属各处戒备到位。 这架势仿佛这艘老掉牙的货船上有全副武装的匪徒会冲上来和他们拼命。

        靠岸的货船船头上站着便衣海上警官。他们指手划脚地在命令颤颤抖抖的船员们拉绳扯索。船平稳地靠上十分整洁的泊位。干活的船员们被拢到一边。

        在舱下的一百多名偷渡客都恐慌起来。只听到舱外有人叽哩咕噜地在说洋话声。他们中谁也听不懂。大家都纷纷私下小声议论, 莫非他们被美国警察给抓到了。 那可怎么办?“我的钱和命都扔到水里去了!” 

       “我们会被遣送回去的呀!”

        有人开始吓得抽泣起来,有人甚至害怕得哭出声来。

        庆华听到上舱有穿梭般地急促的脚步声和吼叫声。他预感到厄运将降临。这比在船上和他们拼命更惨。我们快到了,就来了这么一招,实在太倒霉了。蛇头偷偷地跑下舱梯,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大伙说 :“船长说事情槽了。我们全被抓住了。记住, 要是问起来, 都说是避难的。你们什么都可以说。记住如说大陆共产党的一胎化政策迫害; 共产党政治迫害,等等。别忘了先编好这些借口。”说完, 他就上梯走了。

        大伙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没有人敢喘一口大气, 都抖簌簌地坐在船舱角落里低声祷告菩萨保佑。这里的空气绷得紧紧的象出弦的手榴弹,随时就会爆炸。

        突然,王财鸿神经失常般地嚎起来:“我的妈呀!我好惨呀,我要回去!龟孙子,我受不了啦。我要跳海!我要出去!我的钱! 我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死了老婆,我的英子呀!难道就是来美国坐牢的吗?呜呜...... 呜呜......”他越嚎越响。谁也止不住他的咽呜声。还是李庆华挤过去,一手拎起王财鸿,一手捂住他的嘴,对他厉声地说:“ 爷们,就你骨头软,真没种。我们都经过多少次苦难,也死过多少次。每一次都过来了。这节骨眼上,你嚎有个屁用。 在这儿只有看你的命大不大啦。”

        这一低声严厉的喝骂倒也镇住了他。 其他人也停止抽泣。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老成,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大家的眼神里漫溢着恐惧,忧虑,无奈和绝望。老成慢慢地说:“你们实在不必害怕。这美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他们看上去有法有天。但是事实上他们是无法无天。他们的法律有很多空子可钻。蛇头能把我们弄到这里,他们也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被海上护卫队抓到,是凶是吉谁都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都不必惊慌。还是这个蛇头说得对,大家得

赶紧把借口编好。”他的一席话说得大家稍稍安心了些。

        庆华也说:“爷们,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怕事的当初就不要出来闯天下。事到如今,钱也赔上了,人也被抓了,害怕胆怯有什么用。大家到不如想办法动脑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大家情绪稍稍稳定下来。“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小个子阿七怯怯地问。

       “我们冲上去逃吧!”牛眼宋有为捋了捋袖子,狠狠地说。

       “对呀, 我们冲上去吧。美国佬讲人道,他们不至于开枪把我们射死。这么做是违反国际法的。”十八岁的小卞自作聪明的附和。

        "对呀!”“好呀!”“我们冲上去”大家七嘴八舌。

       “我们又不在玩游戏。” 一个软和又坚定的声音。这是丽兰在说话。大家静了下来:“你们不要蛮来。你们不记得蛇头白大姐说过,如果被抓,只说我们是难民。村子被共产党干部和军人霸着, 逼迫我们做苦工。或者你们可以说共产党一胎化政策使我们都犯了罪,我们不愿意坐共产党的牢,经过千辛万苦,漂洋过海才逃到这儿。 我们这儿有很多人还有小孩在那儿受苦难。我们还可以说我们是地下基督徒。共产党不许我们信教,把我们打得死去活来,拆了我们的教堂。我们中的一些人是为了不被处死才逃难出来的。还有,我们可以说村里的共产党干部贪污腐化。我们提了意见遭报复,我们吓坏了才逃出来投奔自由的。总之,大家有话好编。阿财, 你不是生了两个儿子。英子怀第二胎时,不是被妇女主任捉去做人流。记得你老婆已经五六个月了真惨。后来又怀上时,你老婆跑到乡下山里去躲起来生下你老二的。你被罚了多少钱?”丽兰提醒道。

        "六千人民币。” 阿财补充说。

        "丽兰说得对,”庆华大声说:“美国佬就信这个。我上船以前,曾经接到宗发的信,就是那个原先在这里种西瓜的宗发。他说在纽约,很多象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胡诌乱编地凑个故事。听说有些王八蛋移民律师挺会帮你编的,还会帮你办各种身份,只要你有这个。”他搓了搓他的大母指和中指。他的意思是数钱出去。

        "他们管这个叫打擦边球,钻法律的空子。他们都很有能耐呐。他们帮你编的故事,保管说得法庭上的娘们涕泪横流。”

       “天地良心,这叫我怎么编呢?我没有这样的能耐。我连婚都没结,哪来什么深受一胎化之害.”大头阿黄说。这小伙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光景。

       “大头,你不会编你是中学生,在学校里因说了一些反对共产党的话,被关进少年监狱。劳教两年才放出来,投奔自由。去年你被牛角撵了,头上这么多疤,这不是很好的证据?”稳重的老成给他出主意。

        "美国人真能信这个?那试试吧。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大头阿黄说。

       “待会我们如果被抓住,大伙还要拼命哭闹。兴许我们能闹出去。”庆华对大家指示道。

        船不知在什么地方轻轻地撞了一下,把大家小声的议论给打断了。大家凝神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在顶上咚咚作响。很显然,这是皮靴的脚步声。

       “老美水上警察来了。”李庆华轻轻地揣测了一句。大家都战战兢兢地倦作一团,蹲在船舱下。脚步从船梯落下来,还夹杂着叽哩咕噜的问话声。只见船长和两个手提警棍,腰揣手枪的警官下来。 这船长在佬美警察面前显得那样的殷勤。他能说两句英语。他断断续续地,生硬地回答着警官的问话。

        警官到了舱下,闻到了强烈的汗臭和尿屙味。警官掏出卫生纸捂住高耸的大鼻子。最后,一为首的警官叽哩哇啦地指指手,船长大声地对那些偷渡客说:“你们听好了,路易斯警长叫你排好队, 分两排走上去。女的跟女警察走。男的跟路易斯警官。”

        船长说完话,难民们开始骚动起来,纷纷你推我撞地找自己的行李。打包的,捆被褥的,卷席子的乱作一团。

        路易斯警官又向船长哇哩哇哩地吼了几句。船长立即大宣布道:“路易斯警官说了,你们谁也不准带行李。这些行李全部烧掉,不许带上岸。这些被褥衣服有传染病菌,一律在码头烧毁。”

        阿财抢先找到自己的包裹被褥。他紧紧地抱着不放。“不行。 这里有别人托带的东西。我不能丢呀!”他又嚎起来:“不行,我不能没有这个包。”

        这时,一个高个满手是毛的警察走过来,一把夺下他的行李,顺手把它扔在一边,然后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拎到梯子边。

       “啊呀,庆华, 我的四百美金还在被子的夹缝里呢!”丽兰触了触庆华,轻声地说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谁叫你不把它缝进你的衣服里呢?”庆华说。

       “我怕人家抢呀。听说纽约抢劫犯坏人很多。这破被子不起眼,不会有人来抢。”丽兰回答说。

       “好啦,走吧。” 庆华没有工夫再解释什么, 搀起丽兰的胳膊爬上通往上舱的梯子。

        舱外的阳光十分强烈。在昏暗的下舱呆久了的庆华被光线刺得好久才睁开眼来。他抬抬头,向远方看去。港湾的水碧蓝浅绿。 大群野鸥在空中翱翔。这里的海港似乎没有福建沿海点点散散的脏黑的机帆船,都是一些色彩艳丽的铁壳船。几只快艇在狂驶,尾巴拖着长长的白色水浪带。他无心观赏这港湾风景。他收起视线,看了看码头周围,吓了一跳。周围站立着荷抢实弹的士兵,一个个挺着胸脯,仿佛面临大敌。走在他们的前面,他似乎觉得自己毅然成了过去赴刑场的红军战士或地下党员。他心里感到十分的凄楚和悲壮。他紧跟着大头阿黄。到了男女两队分开处,他松开手,让丽兰去女队。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他看到她那双惊恐的眼睛滚泪珠时,顿时感到一阵难受。他后悔当初真不该将她也带来 。

        这时来了一位胖翻译,他大声地说。“你们犯联邦政府的罪。现在先把你们关押在这里的拘留所,听候处理!”

       “先生,我们不是偷渡者,我们是难民。”李庆华平静地说。 "来到这一自由的土地来寻找自……”

        这时,一个士兵横着枪向他吼了一声。他明白这是叫他赶快跟上。他快步跟上队伍,来到几辆车跟前。有人命令他们上车。汽车里倒还很干净。大家都蹲下不吭声。

        汽车离开时,庆华看到码头不远的巨大的铁皮垃圾箱燃起一股浓浓的烈焰。 他们的行李被褥用品全被烧尽了。

        几辆车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上开,大约两个小时光景,停在很多看上去象营地的大棚屋前。

        美国兵呜噜呜噜的吆喝着命令他们下车。李庆华跟着跳下车,看到有几个中国人模样的人走过来。他们一定会说中文。我可以问个究竟了。他们走到他的跟前。一个胖翻译说话了:“听着,你们偷渡是犯法的。你们这样做是要遣返或坐牢的。”

       “我们是被逼出来的. 我们要求保护!”

        "不准说话! " 胖翻译厉声说。

        人群中突然有人呜咽地哭起来,

        "我要回家,这该死的白大姐!这骗钱的巫婆!呜......呜.......”

        "先生,我们不是偷渡,我们是难民。我们都是被大陆共产党逼得走头无路才来这儿投奔美国的。“老成解释说。

       “我们要自由!我们要活着!我们要吃饭!让我们自由!让我们走!让我们去干活!”大伙嚷嚷起来。

        警察走过来,掴了老成一个耳光,用警棍敲敲老成的脑袋,示意他安静,让胖翻译把话说完。

        胖翻译接着说:“你们要守这里的规矩,要不就会罪加一等。 不能私自出逃。 抓回来是会判刑的。到时也许会遣返你们。过些日子你们就会知道了大家先到屋子里去洗澡,不准闹事!”说完, 没等庆华问上一句,就叫大家进去。庆华他们后来才知道这里是著名的南岛难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