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灵震撼

 

        闻天德万万没想到王德龙身上有这样巨大的震慑力。他的一席话将这个魔头一般的克里斯多福征服。他当然也乐观其成。作为合作伙伴的美国蛇头克里斯多福的作为太过分,但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向克里斯多福提出。他看到过太血腥太残酷的报复,这种行动对他们的生意是不利的。因为一旦被警方知道这是绝对要被通缉的。然而他深深地知道,他们干的是玩命的营生。他们的顾客也是玩命的顾客。 在那些人中也不乏亡命之徒。有时这种残酷的惩罚方式也是必要的,

只有这样做,对有些无赖才有震慑作用。这样才能使他们的事业得以继续。

        可是有些惩罚的方式太绝,如剁手斩脚,枪击大腿,割肉挖眼,就连铁石心肠的闻天德也忍受不了。为了合作,他一直忍受着。这次王德龙警告克里斯多福,好象为他说出了不敢说的话。他出了一口气,但他倒为王德龙捏了一把汗,王德龙身边分文无钱,凭什么答应别人的担保,他的这一冒险实际上是把一旦成功,他从此在江湖上有了立足之地。这种决定,只德王德龙才有胆量做出来。闻天德心想培养王德龙用不着从头作起。现在,很多事可以放手让他去做了。自己只要出出主意就行。最重要的是,他在考虑不和这杀人狂克里斯多

福合作。

        王德龙自己回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怕,救了张勇是他一时冲动,图个痛快,弄点刺激。生命在于不断地行动,哪怕是冒险的行动,才有意义。生命也不断地给予新的承诺。这样才有活力。他在做了这样的承诺后,心里有一种胜利的喜悦。但是接下来要实现这一承诺,那是很困难的事,,他对生意场上复杂的美国社会现实所知不多,他现在不知从何着手。十万美金光靠打工,那个张勇需要多少年呀!只有干偷渡才能很快地发财。他现在要做的研究比他培植抗癌基因更加复

杂。这本书更加难读。然而这一本书闻天德已经帮他打开,现在他不得不花功夫去研读了。现在王德龙确信闻天德会给他机会。在他还没有进入闻天德要他进入的角色前,他等待着这样的机会。

        星期四是这家批发店最忙的时候,附近几个州大部分的杂货食品店一般都在星期四打佯,来芝加哥进货。素玲分配他做取货员,将客人要的货从分类的货架上取来。刚刚上岗没有几天,王德龙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素玲是一个语言不多的人,她分派了王德龙的活以后,就没跟王德龙再说什么。素玲就一刻不停地忙她的那份活。王德龙更加又紧张又着急。 忙得团团转。可是顾客排起了长队。素玲看到这情景,连忙过来。麻利而有条不紊地连拖带扛,把那些排队的顾客搞定。王德龙这才松了一口气。

        午间休息时,王德龙问素玲:“嗳,素玲,你爸爸有这么多的餐馆,还叫自己的女儿这么辛苦地干活,这是为什么呀?”

        “那些餐馆又不是我的,是我叔叔们的。经营这家批发店是我要干的。我觉得干批发店要比餐馆干净。另外我也不喜欢给人端菜端汤地服伺人。我也是在这里打工罢了。再过两年我就不干了,继续去上学,这样我有了自己的经济基础。”素玲回答。

       “那是你爸爸还是你自己这样决定?”王德龙对她说的话感到很好奇怪。大凡在中国人家庭作父母亲的早把孩子的一切都安排好。这闻天德腰缠万贯,对自己的女儿却相悖于常情。

       “我要去读印第安那大学的音乐系。完成我的小提琴专业的硕士学位。我想读一个作曲的副修。也许我会再读一个作曲专业。我喜欢音乐。我想有自己的乐团或音乐公司。”说到这里,素玲的眼睛放射出美丽动人的光芒。

        王德龙几乎不想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身穿极普通工衣,极不起眼的女子还蕴藏着如此丰富的美丽的世界。素玲似乎变得象天使那样的完美,王德龙进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如诗一般的憧景境界。

       “这音乐细胞是我妈妈遗传给我的。她喜欢音乐,她有印第安那大学音乐系音乐硕士学位。从小是我妈妈熏陶我的。我多么喜欢古典音乐和乡村音乐。我还练中国的《粱祝》。”她谈着音乐,身上散发着一股朝气。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你妈妈现在还搞音乐吗?”王德龙非常想知道。

       “她……”素玲迟疑。“她患了忧郁症。人好的时候还带几个学生。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养病。”素玲没有忌讳地告诉王德龙。 “你知道我爸爸的生意。他使我妈妈没日没夜地陷在恐惧,不安和耽忧之中。日积月累我妈妈那种天性的美好被忧郁所替代。我觉得我爸爸太危险了。你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安全感,而我爸爸所缺的正是这个。他没有必要这样做。”素玲觉得讲得太多,说漏了嘴,赶紧沉默。

       王德龙不再继续地问,他察觉出素玲的眼神里露出使人难以从脑海里抹去的伤感。女人的心就象一片大海。她给了王德龙那巨大的想象空间象磁石一般吸引着王德龙。现在王德龙明白了素玲为什么这样的沉默,这样的忧伤, 这样的孤独。她是在工作中摆脱父亲给家庭带来的不安全感;在工作中驱除孤独;在工作中追求的心灵的完美。

        王德龙换了话题,问:“素玲,我下午是干老行当吗?”

        素玲变成了原来的素玲,这个工作很重要,但也很累,如果能记住绝大多数的商品的名字和它们位置,你就掌握了这座批发公司的灵魂。我想你这读书人是没有问题的。”素玲扬头看着王德龙,象是和自己的兄长在谈话:“德龙,你这样跟着我爸爸干, 你知道你在冒险,你会害怕吗?”素玲象小学生似的问,语调里充满关切。

        王德龙心里明白素玲对她 爸爸经营偷渡很清楚。这些天听起来看上去素玲和她爸爸在这方面有些矛盾。

      “冒险?”王德龙评论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事做起来是有危险的,其实我的心里也在不断的害怕。但是你如果把它当成一种事业,把它看成是一种能解救人的一种行业,那它就变的和你的音乐一样美好了。不过这是我的看法。对我来说,它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它的冒险性。冒险是刺激,冒险是发掘人的心灵深处最大的潜力。从前中国的教科书上说,美国人把中国上海当成冒险家的乐园。我们为什么不能把美国自身变成冒险家的乐园。你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冒险。你有美国梦,你就得冒险。”

        素玲是多么不愿意听到王德龙的这一席话。但是和她父亲在一起干的人,能说出与她父亲不同的话吗?她在王德龙身上看到了男子汉那种刚强的美和永远不满足的原始的尝试欲,其中隐藏着艰险和不安。

        素玲沉默。

        王德龙抬头看到闻老板从门外进来。还没有让女儿叫他一声爸爸,他就向王德龙招呼,请他过去。

       “德龙,你跟我走吧。今天我们有货,走吧!”

        素玲走过来:“爸爸,你们今天又要去哪儿呢?”

       “素玲,你好好管你的生意吧!不是你问的。女孩子家别多问。”

       “爸,我不想你出事。”素玲还是坚持。

       “啊呀,你老爸不会出事的。素玲,你别想得太多。好好做你的事吧。”

        王德龙起身跟他到他的面包车,费家兄弟早就在那里了。今天他们没有带上家伙。

       “今天这批货有十五个,”闻天德开始吩咐:“五个持假护照从上海飞过来。我去O’Hara机场接人。这批人比较保险,我们弄得很周到。移民局内部的事也办了。那些官员们该打点的都打点到了。没有问题。另外十个是从墨西哥偷运到德州的休斯顿,他们已经在墨西哥的原始森林里呆了两个月。前几天用集装箱将他们运到边境的沙漠,他们已经步行过了沙漠,爬越边界墙来到美国。克里斯多福正把他们从那里运到休斯顿。他们分别藏在两个集装箱内进来的。经过这

些日子,我估计有些人会死,有些人会病。大鹏和德龙你们俩去,速将他们送到接洽好的落脚点。这是休斯顿的地图和到达落脚点的地图。你们俩先乘飞机到德州休斯顿,把付给肯索拉斯的钱票单买好了,然后租车去一个叫澳林的小镇。这个小镇在你的地图上,我已经用红圈把它标出来了。那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在那里,你们可以叫他们打电话给他们家里,要他们把余下的款子给那边的人。除非那边的蛇头给我们打电话说已经收了钱,否则我们不放人。我们要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还有,有些亲戚可能已经等在那边,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人在哪儿。只要他们付钱,就让他们带走人。其余的人都放到克里斯多福弟弟休斯顿的澹生庄园。你们在那里等我的消息。

        闻天德吩咐完毕,大家就各自上路了。

        王德龙和费大鹏到休斯顿国际机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从机场到目的地需要一个多小时。王德龙很快在机场的租车处租了一辆面包车。急匆匆地沿着高速公路向南,按地图他们很快找到了出口。在郊区丘陵的公路上转了二十分钟,想找到标在地图上的堆木场。

        秋末,金黄色的树叶还没有完全落去。远近一片浅褐淡黄点点闪闪,象万只美丽的蝴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西边的太阳也把云彩染成褐黄色,天和地之间远远地合为一体,结合在浅褐之中。

        车子沿着狭小的几乎被桦树覆盖的车道开去。

        隐约传来墨西哥人狂欢的喧闹。他们的车渐渐地接近一片绿色的大草场,深褐的树林沿着山坡向上延伸。草地上穿着色彩缤纷服装的墨西哥人正在跳墨西哥舞,节奏极其强烈,手鼓打得振天响。草地上也升起了篝火。很多人说说笑笑。王德龙猜测他们正在举行结婚仪式什么的。他们见王德龙的车开过来,几位漂亮的墨西哥姑娘迎了上去,待王德龙开了门。她们过来拉着王德龙和费大鹏,把特大的花环挂在他们的颈上,她们比划着要他们和她们一起跳舞。王德龙急了,他不敢耽误时间。他不会讲墨西哥话,只得用英语比划着问这些漂亮的姑娘们。听不懂英语的姑娘们将一位会英语的长者叫来。王德龙向他说明他们是来找堆木场的。长者告诉他们,沿着盘旋的公路上山坡,走不多久就到了。

        歌声欢笑声渐渐远去。约十分钟的光景,他们找到了堆木场。他们跳下车,四周看不到人影。天色将暗,这地方看上去十分空旷阴森。突然一只巨大的德国狼狗狂吠着向他们扑来。费大鹏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吓得躲到德龙的身后。德龙拾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准备和狼狗搏斗。费大鹏也跟着拣起一块大石头。狼狗两眼射出凶光,向他们狂吠。这时只听后面一声粗野的骂声,从巨木堆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大汉的声音吼道。

       “请原谅,我们找肯索拉斯先生。”王德龙说,“你能不能把你的狗拉开,它很厉害。"

        “你们就是从芝加哥来的吗?”这家伙问。

        “是的,我们从芝加哥来的,我们要见肯索拉斯先生。”王德龙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跟我来。”大汉拉了一把狗,那狗就平静下来。

        肯索拉斯先生看上去是一个典型的墨西哥人,大大的鼻子,扁扁的脸,头发向后梳得光亮的,看上去和善极了。

       “你们带了款子来了?" 他用浓重的墨西哥口音的英语问。

       “是的,老板已叫我们带来了。" 王德龙说,"不过我要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好吧,他们大约再过半个小时可以到了。你们的人都钉在集装箱里,他们已经过了边防线。你们运气真好,很顺利。

        他顺手倒了三杯酒,递给王德龙好和费大鹏 。“干杯!”

       “干杯!”

        半个小时之后,天色变黑。王德龙的心沉重得象这漆黑的夜色,着急地等着。

        两辆巨大的集装箱货柜车开进了堆木场。待车子停稳。肥胖的司机下来,和肯索拉斯咕噜了几句。肯索拉斯吩咐大汉和司机们立即将一只大的集装箱用起重机起出来。他们开始用锋利的电锯将外面的包木锯掉。

       王德龙的心在半空中吊着,这样炎热的秋天,这六个人装在这只看上去象密封的箱子里,他们还活着吗?有人死了怎么办呢?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大汉用他巨大的手将最后的一根木头掀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面的人一个一个地慢慢地移出,在这个集装箱里有五个人。大汉用手探探他们的鼻气,五个人都活着。但都已经奄奄一息。肯索拉斯吩咐去打开另一只箱子,一边用强光手电扫视里面,他将前面三个已经昏昏沉沉的人扛出来。后面一个佝偻着身子,显然已经绝气多时。他把尸体拖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在身上划了个十字。王德龙已经毛骨悚然。他不敢正眼看一下这具尸体。

        最后一个是一位年青女子。他赫然发现她倒在地上,已经昏厥过去,有着医学训练的王德龙立即把她从车上拉下来。“快!为她做人工呼吸!”王德龙的脑袋变得清醒。

       王德龙熟练地为她做了人工呼吸后,这年轻女子慢慢地苏醒过来。王德龙松了一口气。他给她喝点水,她完全得救了。这女子显然是从农村来的,没有见过世面,她惊恐地看着周围,显得那样绝望。

        大汉和司机将这具尸体放进裹尸袋里。然后将尸体扔进隔壁的仓库。然后转过来帮王德龙和肯索拉斯将其余的九人安顿在一个木屋里。这九个人虽然都很虚弱,但是大家都庆幸活了下来。他们看到桌上的食品和饮料,个个都狼吞虎咽。那女子有惊无险,喝了一点可乐,吃了一些三明治,身体慢慢恢复了一些。         

        王德龙将 一张现金兑票给了肯索拉斯,肯索拉斯展开皱纹,将现金支票放到嘴边啧啧地吻了两下。他又顺手倒了杯酒,给王德龙也倒了杯。

       “伙计,后会有期!”他举起酒杯和王德龙干了一杯。

        王德龙心里特别复杂,他说不清此刻他有什么感受。他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另一种人。以前的王德龙不复存在了。他感到自己好象是在梦境之中,体验着人生体验不到的超自然的经历。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在生和死之间游荡的感觉。人是多么的脆弱和渺小,也是那样的毫无价值。那个死了的无声无息的游魂就在这德克萨斯州的黑暗中消失。他会永远是那样的孤独。

       “伙计,你们今天夜里走还是明天走?”肯索拉斯问。

        王德龙被他的问话拉回到现实。

       “德龙,我们今晚走吧!我可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费大鹏对王德龙说。“这他妈的鬼地方,我受够了。”

       “不行,”王德龙说:“这些人今晚不能走。他们太虚弱了。他们需要休息。要不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有几个人脱水脱得很厉害。”

       “他们脱水难道我就不脱水吗?”费大鹏叫了起来。“把他们都交给克里斯多福好了。我们就没事了。”

       “不行,”王德龙坚定地说:“大鹏,你要走你就走。我还是留下来。”

        肯索拉斯听不懂他们俩在商量什么。“你们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他慷慨地说。

        “我想给这些人服点药,让他们在你这儿恢复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走。”王德龙对他说。

        “那没有问题,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是个鬼神不到的地方。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你们尽管放心。警察是不会光顾的。”肯索拉斯说。

        “那好吧!”王德龙说:“肯索拉斯先生,你能否去处理一下尸体。他不能放在仓库太久。要腐烂发臭的。你能不能找一些冰把他给冰起来。明天一早找一块坟地把他给埋了。按你们墨西哥人的规矩,为他做一个祭祀。”

       “那好办,我就去吩咐他们把他扛出去埋了。我们这里的祭祀仪式很简单,请一个乐师奏一曲哀悼乐曲,请一个牧师说几句就成了。你们不这样做,我也会这样做的。因为如果没有将死人送走,他的鬼魂会永远在这里,我们会遭坏运的。”

      “好吧,那你们就赶紧去办。这里是一些额外的费用。你拿去给你手下分分。”王德龙递给他一些钱。

        王德龙吩咐完这些,心里略略好受些。费大鹏没有办法,也只好听王德龙的。费大鹏提醒王德龙说:“德龙,应该现让这些偷渡客打电话给他们家里,叫他们把偷渡费付了。”

        王德龙走进小木屋,众人的精神好多了。王德龙对他们说:“你们现在可以说是安全了。你们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了吗?你们已经在美国了。不过你们还没有自由。等你们将费用付了,你们就可以自由了。你们现在往家里打电话吧。告诉他们你们已经成功了。明天你们就可以去纽约或芝加哥和你们的亲戚朋友见面。”

        王德龙将自己的电话递给前面的年轻人。年轻人顺从地接过电话,走到门外,和他的父母打电话。

        几分钟以后,他通完了电话,对王德龙说:“我爹就去付款了。”

        王德龙听到外面唏嘘的抽搐声。这些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一个小时光景,他们都通完了电话。大部分人都去当地的蛇头那里付钱了。还有几个给亲戚和朋友打了电话,向他们那里借了钱,就去打工还债。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王德龙就给闻老板打电话。

       “是我,德龙。闻老板,我们都齐了,死了一个。”王德龙汇报道。

       “德龙,祝贺你。电话叫他们打过吗?”

       “打了,一切正常。他们正在掩埋这尸体。”

       “好吧,给他们点额外费用。”闻老板说。

       “我已经给了。”王德龙答。“我明天一早就离开这儿去澳林。在那里把事情办妥给你打电话。你现在在哪儿?你们还顺利吗?”王德龙问。

       “我们正在机场。现在飞机还没有到。上帝保佑我们吧。”此刻闻老板和费小鹏正站在候机室里等着飞机的到来。

       “飞机快来了,”闻天德说:“德龙,我们再联系吧!”说完,闻天德就将电话关了。

        晚上,芝加哥OHARA 机场还是那样熙熙嚷嚷。他抢在飞机到达之前二十分钟就等在C 12 号门候机。他和费小鹏仔细看着这些人的照片,以便很快地认出他们。闻天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 "福建客"。 他吩咐小鹏,客人出来时,将这张纸高高举着以便这些偷渡客能看到。

        电视屏幕时刻表的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向前移动,闻老板的心越来越紧张。对于这样的偷渡,他是根本用不着担心。他闻天德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再危险的时刻,他遇事都会沉着应付。但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还是免不了心跳。他会不断告诫自己小心行事,以尽量防止出意外。

        机场广播里传出从北京到芝加哥的飞机能按时到达的通知。离出关还有一段时间,他计算着。他们取行李,然后经过海关检查这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可能还要长些,因为他们这些人没有到过这么大的机场,就是要找到地方,也要一些时间。他耐心地等待着。

        旅客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他没有见到他们。更多旅客走了出来,还是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闻天德向前挤,突然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后面跟着另一偷渡客。再远一点,又是一个年约20岁,生得秀气的女孩子,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就差一个名字叫韦玲的女学生还没有出来。

        眼看客人就要走完,闻老板问旁边的小伙子:“你没有看到韦玲?"

       “我只管自己了,我没有注意她。我觉得那些美国的官员查得很严,我运气好,他没有查出我是假签证。”

       “我看到韦玲了,”胖胖的中年人颇为紧张地说,"我看到她被海关官员叫到办公室去了。我想她可能有事了吧。”

        闻老板也有些警觉起来。“三十六计,走。要不会夜长梦多” 他对众人说:“小鹏,你赶快把他们带到我的车上,让他们等我,我会见机行事的。”

        小鹏带着偷渡客走了。

        说不定韦玲会被抓住。可是这护照和签证做的天衣无缝,经过多少关的考验,都能顺利通过,难道这次会有一点漏洞?他决不相信这事会发生。因为这次和以往做法一样,关关打通,记录备案样样不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果然韦玲拉着行李风度翩翩地出来了,脸上挂着一丝征服者的喜悦。 她走过通道,来到检票门口,停下来,伸出双手去拥抱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哈,我在美国啦!”

        人们被她惊了一下,都回头来看她。她自知失态,伸了伸舌头,表示无奈的样子,大家也就不再注意她了。

        闻天德上前,问:“你就是韦玲?”

        “是的,你是……”我姓闻,门耳闻。我是来接你的。”

        “那我的表叔来了没有呀?”韦玲说,“我打过电话给他呀!”

        “我们谁也没有通知,走吧!我会把你送到他哪儿的。” 闻天德安慰说。

        人全齐了,闻天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还掂记着王德龙那一边,尤其是这位死去的偷渡者。他的家人不知会多难受。但是那时有言在先,生死有命。重要的是让他安息在这块他朝思暮想的美国土地上,也遂了他的心愿吧。他给王德龙拨了最后一次电话,就安顿偷渡客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德龙走出木屋,听到后面小土丘上有人在挖坑。王德龙走过去。这堆木场的早晨多美,四周的浓浓的金色显得诱人的可爱。小土丘后面那青绿浅红的树木叶子,合着鸟的鸣叫在轻轻地摆动。天空飘着细纱般的薄雾。

        大汉和司机已经把坑穴挖好。他们俩把尸体袋拖到旁边,准备在乐师和牧师到来时把它掩埋。

        王德龙走过去和他们招呼。大汉递给他一根烟。

       “王先生,你们中国人真了不起!这么老远来这儿。真不简单。你们和我们一样。我们墨西哥有很多人偷渡到美国。要知道我们墨西哥和美国只隔了一道墙,而你们和美国却隔了一个太平洋。我佩服你们。”大汉说。

        “嘿,大家都是到美国来掏金的。哪想到这么难呢!”王德龙说:“他们几点到?”

        “他们就来了。肯索拉斯先生已经叫他们来了。”大汉说。

        初升的太阳渐渐撩去 薄雾,这时天空变的清澈起来。牧师,乐师和肯索拉斯都来了。王德龙把偷渡客们都叫出来,看看这仪式,同时也祭祀死去的同伴,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仪式开始,先是牧师在死者的旁边颂经文,然后乐师吹了一段催人断肠的哀乐曲。在他们的哀悼声中,王德龙也稍稍感到慰藉。  

        王德龙他们在第三天回芝加哥,把收来的现金兑票交给闻天德入帐。整个行动就这样结束了。王德龙得了丰厚的报酬。他已不再担心这笔自找的担保的帐目。但他并不想立即还了这笔帐。还帐的还得是张勇。张勇已经向别人借了钱,并答应为这个人干几年来还清这笔帐。他的妹妹也去学按摩,去一家按摩院。

        王德龙就是想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他不只是一块读书的料。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想尝试另一种活法。现在已经曙光在前。这以后,王德龙在闻老板的指挥下,又搞了几次漂亮的行动。他的人脉越来越广,能运用的资源也越来越多。

        他决定去新泽西州开辟自己的事业。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闻老板。闻老板又高兴又担心。他高兴的是王德龙有这般号召力和组织能力。他能独立驾驭任何困难的事件。他丝毫不怀疑王德龙的能力。然而他担心的是以后他会做得太顺利而导致他失败。他觉得王德龙独立是早晚的事。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闻天德非常地欣赏王德龙。他很希望王德龙能够成为他的家族一员。唯一能实现他的这个希望的就是他的女儿素玲。素玲的沉着和稳重是王德龙所需要的。但他深深了解他的女儿。她不喜欢他父亲所做的一切。甚至经济上的

一切优越的条件。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她的性格使她非常有独到的见解。他感到女儿不会喜欢王德龙现在所从事的事。

        然而,他还得和她谈谈。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他还是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

        他来到素玲的房间,素玲感到有些突然,他爸爸很长时间都没有到她那里去了。他的出现使她很惊奇。聪颖的素玲立即猜出了他爸爸的来意。

        “爸,你请坐。你是为了王德龙和我的事来的吧!” 素玲单刀直入,切入主题。闻天德从来就知道女儿的敏捷,对于女儿猜透他的来意并不奇怪。

       “是的,玲儿,你现在对王德龙怎么样?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喜欢他。但是我还是要讲,你再三考虑考虑。王德龙是个才子。他是堂堂的博士生。他的魅力,他的胆量,他的执着,和他的侠义之心是很多人所不能及的。你若是真的喜欢他,那就了却了我做父亲的一桩心愿。我已经为你们创造了条件,你们谈得怎么样?”

        "爸,我对你实话实说吧。他的魅力会使他离正常人的生活越来越远;他的胆量会使他不断地惹祸;他的执着会使他对你所谓的事业执迷不悟;他的智慧会使他成为金钱的奴隶;他的侠义会铸造他所爱的女人的悲剧。我看不到他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迹象。他会离我们越来越远。我的归宿不在他那里。我的归宿或许只是在象费大鹏或其他类似的男人那里。他们至少会给我一半的生活,而王德龙可能给我的只是十分之一或者甚至于百分之一。”

        闻天德竟然没有想到女儿有这么深刻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他对女儿的分析深表佩服。女儿今天可渭是滔滔不绝地把心里话掏出来了。

        “爸,你看看你自己。王德龙就是你的影子。你是一个工作狂。你没日没夜地干,从不放弃你的事业。但是你却放弃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妈妈。你对金钱的渴望,你对赚钱的执着,你的智慧和胆量都体现在王德龙身上。你想叫我再成为我妈妈的第二?爸爸,你就饶了你女儿吧!除非王德龙能够回到他的从前。回到他的求知时代,放弃他的金钱欲,我或许可以考虑。”

        闻天德沉默。

        他的太太就象女儿所说的,以前也象他女儿那样劝说过他。但是当金钱欲的火焰燃烧得正旺的时候,一般人的劝告能烧得灭吗?他的太太就因为他忧心过多才患上了郁抑症,继而成为精神失常的病人。生活是多么折磨人。没有钱想尽方法去挣钱。有了钱想赚更多的钱。这是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他深深地明白,现在的王德龙就是以前的他。女儿素玲是无法改变他的。世界的事就是这样复杂。一切都顺其发展吧。大自然不仅主宰天和地,还主宰着人的心灵。这就是常说的命运。

        闻天德仔细端祥了他的女儿的脸。她一直是那么消瘦。他过早地将重担压在她的肩上,过早地使她离开了童年,使她早熟。闻天德的想到这里,内心感到深深的内疚。他不愿意看到她重复她妈妈的命运。但王德龙毕竟是他看中的最有希望的人。费家兄弟虽然也不错,但他们不可能具有王德龙那样的气质和胆量。他们只能是平庸之辈,带有几分自私。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有王德龙那样的专注执着。世上万物总不是完美无缺,尽善尽美的。这是生活折磨人的地方。

        闻天德走后,素玲深深地陷入痛苦之中。女人相思要比男人深沉得多。只是深深地埋在心里。她以后嫁谁,上帝早有安排,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她会跟着直觉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