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岘
与教授订的婚期已经一天天逼近,而我,在经过那场“劫难”之后,却害怕去接受这个自己盼望已久的时刻一一我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了。
他说过他喜欢女人!他既然能苦苦地追我,难道他就不会去追别的女人吗?万一我到了美国他变心了,怎么办?我受得了这种打击吗?就算我罪该应得,那么,儿子呢?儿子不就成了流浪在美国街头上的孤儿了吗?不能去美国!在国内我起码有自己的工作,病了有公费医疗,出事也有人照顾儿子。虽说前一时期被住房之事搞得焦头烂额,但是,那也是自找的,我完全可以和于泉分住一套房子嘛!
我每天都在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前途莫测。我的心更加不寒而栗,我决定马上写信给教授,告诉他我不打算与他结婚了,然后再去告诉吴修,教授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了,今后不要再逼我写信给教授谈她的担保书的事啦!
这天,我走出病房,躲到没人的院子里,带着一身的药味,写下了一封让我撕心裂肺的绝交信。我的文思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紊乱,我的文笔也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一塌糊涂。结尾处,我忍不住又加了一首小诗:
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没有读者,
也许,我们的路开始就错,结果还是错。
也许,我们点燃了生命之火,
也许,我们不应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好像是我的同辈人舒婷的诗。怎么搞的?她的诗总是和我的诗情混合在我的思维里。
不,应该是我一一
我的心事总没有读者,
我的路开始就错,结果还是错。
我点燃了生命之火,
我不应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满意了,似乎这首小诗把自己淤积在心底的话都讲了出来。尽管我知道凭借教授掌握的那点中文是读不懂这首诗的内蕴的,但是我还是把信寄走了。送走了它,像告别了一个世纪!
接下来我让杜娟告诉吴修我住院了,吴修果真马上到医院看我,并且把我拉到无人的走廊上再次提起担保的事情。
这一次,我不等她说完就告诉她:我与教授真的没有关系了。不信可以写信问他。
吴修半信半疑地走了。从此,她没有再来找我。
我庆幸自己的成功,暗喜自己摆脱了吴修的纠缠。我的身体状况明显好转......
我出院了,回到了过去的家。家,被于泉精心整理过,一切都恢复了我离开之前的模样。宽敞的空间,熟悉的家具,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和记忆的萌动使我陶醉了,我被一种温馨围裹着。
“民以食为天呐!”当我把自己的东西从向红的哥哥家搬回来的时候,我在心灵深处低吟了一句。
“我看你们复婚算了,免得孩子夹在中间受罪!”向红在离开时对我和于泉说道。
我和于泉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出声。
“你和志伟的关系怎么样了?”我在送向红出门时,关心地问。
“他的事儿,很快会有结果啦。”向红避重就轻地说道。
我知道凭向红的性格没有把事情挑开,没有与吴修大闹一场,这里面一定有难言之隐。我不再追问了。
“妈妈,你和爸爸又和好了,是吗?”和我睡在大床上的儿子,突然问道。
“别瞎说,你是个小孩儿,懂什么?”我很烦,随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和爸爸的家,我不要再去那个大哥哥的家了。”儿子委屈地哭了。
哭声把于泉从另一房间引来一一
“咋地了?儿子?”于泉跑了进来。
“我喜欢这个家。”儿子抽抽泣泣地说。
“喜欢这个家还不好嘛,睡吧。”于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儿子听话地合上了眼睛,并且像马上进入梦乡一般一动不动一一我看见他那双薄薄的眼皮在微微地颤动。
“我们复婚吧......咱们带儿子好好过日子算了,别折腾了!”于泉没走,站在原地说道。
“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刚刚出院!”我情绪激动地说道。
“好吧,我回我的房间了,有事叫我一声。”于泉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妈妈坏!”儿子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然后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我呆住了,我没有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地照顾儿子竟换来了这样三个字!
我想打儿子一巴掌,我想厉声告诉他是谁在尽心尽力地抚养他,爱护他,惟恐他受到任何伤害!
然而,我没有说话,甚至连僵直的身体都不曾挪动一下——我的眼泪凉丝丝地划过滚烫的脸颊。
这能怪孩子吗?四、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够完全了解大人的世界呢?孩子是可怜的,他们总是因为小而没有表达自己思想的权力。儿子和自己在外奔波还不够苦吗?既然自己都厌倦了流离失所的生活,怎么就不从儿子的角度去想想呢?
我把儿子揽进自己的怀里,把脸贴在儿子的脸上。
“妈妈,我错了。”儿子用他那双温暖的小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乖,睡觉吧,咱们不离开这个家了。”我亲吻了一下儿子,说道。
儿子睡了,睡得很香甜。我轻轻地离开了大床,推门走进了于泉的房间。
“什么事?”已经躺到床上的于泉马上坐起来问道。
“没什么,儿子睡了。我想咱们是该好好谈谈了。”我找到一把椅子坐下。
“谈什么?你说吧!”于泉揉了揉眼睛说道。
“你真的不打算和什么人结婚了吗?”我问。
“和谁?”于泉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比如徐倩,或者其他什么女人。你不是说有许多人在追你吗?”我有意剌激他说道。
“小雪,别和我玩游戏了,吴修那套,你学十年也学不会。这么说吧,你是不是也在想复婚的事情?”于泉颇为老成地说道。
我不说话了。
“这么说吧,这两年我见到的女人不少,想要和我结婚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没劲,提不起精神!”于泉挠了挠头皮说道。
“上次我碰见的那个女人是谁?”我问。
“哪个女人?”于泉反问道。
“你们在厨房里喝酒,她好像哭了。”我说。
“噢,她呀。”于泉沉默了一下说道,“她是我大学里的同学,同桌儿。我追过她,她却和我们班的另一个男同学好了,后来他们就结婚了。结婚后,那个男的挣的没有赌的多,两个人常常为钱吵架!”
“所以,她就跑来这儿向你诉苦,是吗?”我说。
“她要离婚,她让我给她拿主意。他妈的,那小子想让她‘净身出户’,什么都不想给她!”于泉有些激动起来。
“如果她离婚,你还会再追她吗?”片刻,我问。
“如果我想和你复婚,你会复婚吗?”于泉反问了一句。
我把咄咄逼人的目光收回眼底。
“你还记得咱们家过去雇的那个小保姆吗?”于泉平静地说道。
“你是说小花?”我不解地反问道。
“她疯了。”于泉的口吻仍然没有变化。
“你在说什么?小花疯了?你怎么知道?”我震惊得语无伦次。
“我是听她过去的男朋友刘宾说的,他在我设计的住宅小区当包工头。他说小花离开咱们家就逼着他回农村和她结婚,刘宾没按时回去,小花认为在家乡很没面子,自己又跑了来,想上广州打工,结果被人贩子骗了,被卖到四川一个穷山沟里给一对“光棍”兄弟做了媳妇。据说公安局在找其他线索的时候发现了小花,这时她已经被那两个畜生折磨得没人样了,连话都说不全乎。”于泉一口气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
虽然小花曾使一锅开水浇在儿子的腿上,儿子那刻骨铭心的疼痛还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但是,小花毕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呀,她何至于遭此厄运呢?
“现在呢?小花在哪儿?”我情绪激动地问道。
“疯人院。她们家不要她,说她丢了老祖宗的脸。幸亏刘宾这小子仗义,每月给他们家乡的精神病院寄钱,要不,小花更不知道要落个什么下场呢!”于泉说。
是的,小花说过她的男朋友叫刘宾!
“真应验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句话了。小雪,我不是吓唬你,很难说你就不是第二个小花!”于泉提高了音量。
“嘴别那么损好不好?我都30了,没有谁能够使我上当受骗!”我嘴硬地说道。
“你以为你很强,是吗?大记者,大编辑,对吗?可是你别忘了你首先是个女人,女人的弱点就是常常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前几天报上说一个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被一个人贩子集团骗到乡下卖给了一个老农做了老婆,这总不是瞎编吧 ?在同一个国家,说同一种语言,那个女硕士还不是在七个月之后才逃出来?”于泉反唇相讥道。
我知道这个故事,它几乎成为家喻户晓的故事,它的震撼力也因其真实不径而走。
“别去美国了。为了儿子,我们都做出一些牺牲,复婚吧!”于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生动。
“不要把去不去美国与复婚混为一谈。我说过了,这根本就是两回事儿!”我的口气里带着不堪一击的脆弱。
“好,就算是两回事,现在我想知道两个问题:第一,你还想不想去美国了?第二,你要不要复婚?”
什么时候于泉变得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什么时候我已经从凌驾于他头上的“女皇”变为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小女人”?
我装出一如既往般地坚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一
“也许你应该去追你喜欢的女人。你是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至少你是一个好母亲,我是一个好父亲,我们有一个好儿子!小雪,为了儿子,我们复婚吧!”于泉上前一把拉住了我。
于泉的目光是真诚的。
“我们都再想想吧,反正住在一个屋檐下,谁也丢不了!”我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于泉的房间。
柔和的灯光下,儿子香甜地睡着。
是呀,这几夜自己不是睡得也很踏实了吗?不用放把菜刀在床头,不用再为某一微弱的声响而提心吊胆,不用为租别人的房子委曲求全,更不用担心被别人赶出房门......什么是家?这就是家呀!
我靠在儿子的身边躺下。松软的床,松软的被,松软的枕头使我宁愿放弃思考:人呐,难得糊涂!
教授来信了,杜娟送给我的。他说他不明白我得了什么病不能和他结婚,并且,好像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只要我不是得了艾滋病,没有什么病可以阻碍我们结婚。
唉,他只看懂了一半,否则他现在不会还有心思开玩笑了!不行,我必须向他表明我的观点,否则他会像上次一样,不请自来!
这一次,我把信写得极短,字却写得很大。三句话:我的病是心病,没有人能治好,到国外会更遭;我爱我的工作胜于我的生命,去美国就等于永远离开了我的工作,因为我没有勇气在使用另外一种语言的国家继续自己的专业;儿子要爸爸,我要儿子,我只能复婚,别无选择!最后,我忍不住又在铿锵有力的中文后面加上了一句大俗大雅的英文:I LOVE YOU!
我知道以上的三点理由是足以让任何人怯步不前的,因为我没有给对方留下任何争取的余地。
从那天起,我的座右铭就从“在艺术和诗里,人格就是一切”改为“人生难得一糊涂”!
这天夜里,我走进了于泉的房间一一
“我想好了,复婚吧。”我淡淡地对于泉说道。
“等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呀!”于泉从床上蹦了下来,一把把我抱住。
“话还没说完呢!”我本能地推开了他,“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说清楚。”
“说吧,洗耳恭听。”于泉又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他以为这就是幽默。
“我爱过一个人。”我犹豫了一下,说道。
“噢,这事儿呀,我知道。”于泉脸上的笑消失了,“一个美国教授,对吗?”
“吴修告诉你的?”我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气愤地说道。
“我希望这样的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于泉把“这样的事”说得特别重。
“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没必要再说了。”我真的好恨吴修在最后还要踩上我一脚,“复婚的事,你定吧,我怎么样都行。”
“我们都别理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从头开始!”于泉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表情颇为凝重地说道。
说实在话,我倒是很欣赏他这种严肃的表情,这比他嬉皮笑脸要富有一些感染力。
“好吧,让我们试试吧!”我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咧嘴一笑。
我的笑激荡出于泉的热情一一
“你等我,我去冲个澡就来。”于泉一蹦三跳地跑进了卫生间。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没有动。
于泉回来了,他喜笑颜开地把我抱到了他睡的那张小床上。
我的肌肉绷紧了,脑子里迅速出现以往和于泉在深夜里搏斗的情景......
“不能任性,我应该学会忍耐!”我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为了儿子我应该学会忍耐!”
于泉似乎并不着急,一反过去速战速决的作风,运用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前奏曲”,不紧不慢地力图从我的体内调动起激动的情愫......然而,我的皮肤随着他的手指泛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不行,”我把他的手推开,跳到地上,“我真的不行,别强迫我。”
于泉没有动,平躺在床上望着屋顶说:“性冷模。你应该去看看医生。徐倩也有这个毛病。”
“徐倩?你怎么知道的?”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到了椅子上。
“你以为我还是一个‘生荒子’呀?这两年我的本事大有长进!”于泉不知是有意剌激我还是得意地说道。
“这么说,你和她确实有过关系啦?”我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只有两次。她比你冷,整个一个没感觉。她说这是病,许多女人都有这个毛病。”于泉坐起来说道。
我想说我没病,我和教授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我懂得什么叫做激情,什么叫做缠绵,什么叫做置生死于不顾的境界!
然而一一
“我是性冷漠,这毛病你早知道。我看这样好了,我复婚是为了儿子,为了给儿子一个圆满的家庭;如果你复婚也是为了儿子的话,我不限制你到外面去找别的女人,我知道要求一个男人禁欲是残忍的。但是,别碰我,只要你不碰我,我们会相安无事的。”我冷静得像是在对一份稿子做总结性的谈话一般。
“你可以去看看医生。”于泉认真地说道。
“没用,我知道。”我说。
“看来小报上的文章不是胡诌的,那个日本教授的结论是有根据的一一漂亮的女人大多是性冷漠。就说吴修吧,我敢肯定她比你和徐倩更能让男人动心。”于泉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说道。
“这么说,你和她也试过了?”我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小雪,在这个世界上最鄙视我的人,恐怕就是你!吴修是座火山,我不会因为她的挑逗便引火烧身。我说她是想证明那个日本人的结论是正确的!”于泉气恼地说道。
我把鄙夷的目光收回眼底。
唉!我们为什么赶上了一个不该困惑却开始困惑的年代呢?如果我们可以像上一辈人那样漠视“性”的存在,也许我们不会这样困惑。
我们这一代是可悲的。当我们应该知道生物学是小学生和中学生的必修之课的时候,我们戴着“红卫兵”的袖标在“停课闹革命”。当我们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该想入非非的时候,却赶上了这个“启蒙时代”——报刊杂志对“性”的探讨已经从国内走向世界。如果说,于泉认为那个日本教授得出的结论是漂亮的女人比相貌平平的女人“冷感”是对的话,我认为不久前读过一本几个美国科学家合写的专著,认为“爱情就是化学反应”的论点也不无道理——同“味”相吸,异“味”相斥 !要不,如何去解释我和于泉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呢?
我懒得再去思考,还是那句话:难得糊涂!
“复婚的事儿,你定吧,我的话该说的都说了。”我打了一个哈欠,“你睡吧,我不打搅你了。”
“等等 。”于泉走到我的面前,“复婚吧,过去的日子不也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真的困了,明天再说吧。”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仿佛刚刚卸下千斤重担,疲乏地躺到了儿子的身旁——情,空啊,空得像一团雾、一阵风。情生时,爱情如火如荼;情灭时,只留下似火焚心的炙痛。这两年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在事业上一无所成,在感情上放任自流,对孩子有愧于天职,与父母争吵不休......够了,我既然不是一只可以浴火的凤凰,我就不应该引火烧身,我该向过去那样静淡致远地用工作来充实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情欲!
我的思维开始进入一种睡眠状态。
“小雪,你还有我们过去的图吗?”于泉推门进来问道。
“什么图?”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睁开眼睛问道。
“那张装修房子的图。我想明天抽时间找找装修公司的人,你不是一直想把家里装修一下吗?这次,我按你的意思办!”于泉兴致勃勃地说。
噢,是那张图......我曾经无数次地催促他找人装修房子,把我们的居住环境改造一下,然而,于泉一直说忙,直到我们离婚也没有实现“改造房子”的愿望。
“图纸早丢了,都好几年的事了。”我睡眼惺松地说。
“没有也没关系,反正这几年房屋装修发展很快,我们再重新设计一个。你睡吧,明天我带几本《家庭装饰》杂志给你,你怎么设计,我就找人怎么装修,保准让我们的家达到目前上流水准。”于泉走了,余兴未消地离开了我的床边。
“是呀,家很重要,我要把家布置得舒适、华丽,我要让自己有 一个不再飘离的港湾,我想有个家......我的思维不可抗拒地走进睡梦之中。
我梦见了教授,好像隔着水,隔着雾......我喊他,他似乎也向我摆手,但是他的身影却越来越离我远去。我急了,想拼命喊出声音,结果把自己喊醒了。
我再也睡不着了,脑海里到处都流动着教授的身影。夜色中,我合衣坐起,扭亮台灯在纸上写道:
淡淡的绿雾,
飘荡着大西洋彼岸的风一一
风推动着你,
雾裹挟着我。
我望不到帆,
你望不到影。
在透明的忧伤中,
你带走了光明!
从这一夜开始,我喜欢把自己的思想留在诗里一一诗是朦胧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欣赏得了的,所以,诗里的思想也是安全的,不会因此而受非议。
我在诗里寻求着自身的解脱!
这一天,我同时收到两封信一一一封是红色信封,从美国寄来的;一封是白色信封,没写寄信地址。
我带着心跳首先拆开了红色信封,一张英文贺年卡,上面印有HAPPY NEW YEAR的字样。信的下端是一行手写的小字:I understood.
他理解我?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呢?是我在上一封信里宣告了我们之间的“判决书”,没给他留下丝毫争取的余地!
我的心被这张贺年卡坠得沉甸甸的——新年应该是我们相约结婚的时刻,现在却成为我们诀别的日子。
过去了,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
我拿起另外那封白色的信封。
奇怪,这封信不但没有寄信地址,连收信地址也是用从报纸或者是杂志上剪裁下来的字组成的!
我狐疑地拆开了信封,一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怎么会是它?这是我在房门被撬之后发现丢失的唯一一件东西——一张稿纸,誉写了不到半张纸的《野孩子的心声》专题稿的开头部分,上面的泪水加墨迹使这张纸不再平整。然而,更让我吃惊的是纸的下半部分的空白处,如今已被一些文字填满,而这些文字不是出于手写,也不是出于打字机,而以相同于信封上的形式,用剪裁下来的字粘贴在一起组成的句子!
大字、小字、粗体字、细体字,虽然构成的句子七扭八歪,它却引发了我极大的好奇心。我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你行,你够仗义,过去我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不怕说我们坏,就
怕别人编的是瞎话。我也是一个野孩子,像你说的是生在阳光下,长在阴沟
里......他妈的,谁知道呢,也许一出生就生在阴沟里吧?要不咋就翻不过
这个身呢?谢谢你为我们这些生活在阴沟里的人说句心里话,你的大恩大德
我们永世不忘。
提个意见,我看你写的“野孩子”个个不是没爹就是没妈,总说爹妈分
开的孩子才成了“野”的。这不对,我爹我妈就生活在一起好好的,我还不
是照样野在外面没人管?就因为两个苹果。我十岁那年偷了两个苹果就被
抓了进去,出来后,不管他妈的谁丢了东西都说是我偷的;每次一有“扫黑”
运动,我就被拉大网给拉到了管教所。反正是想好也好不了啦(那时不认识
你这样的记者〉,跟着里面的兄弟多学几招儿吧!现在我的本事大了,跺一
脚也让这城里抖三抖。可是我人也长大了,这样野下去要到什么时候呢?不
瞒你说,我他妈的都不敢谈女朋友,我怕生出来的儿子再和我一样!
你大人不见小人过,原谅小弟冒犯了大姐!!!
又是三个惊叹号!没错,这一定是出于那天撬门的同一个人之手!
会是影子吗?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吴修表弟的身影。我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希望是他。
我把这一红一白的信封藏在了我收藏自己诗歌的笔记本里,我希望它们是我生命中的里程碑,只有我一个人瞻仰的纪念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