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作协第六期命题征文-- 《短篇小说》

本期主编胡沅的话:

 

        美中作协第六期命题征文是小说,主题不限。作协成员挥洒着才情,行云流水,妙笔生花,成就了一期内容广泛,题材丰富,故事情节耐人寻味,可读性强的短篇小说。

    美中作协是美国加州政府正式批准注册、由生活在美国并热爱用汉语写作的华人及其他族裔的人,自愿组成的非政治、非宗教、非营利的组织。作协每三个月推出命题征文,本期由我负责。希望更多的文友加入美中作协。欢迎浏览作协网站:

http://www.chinesewritersusa.org

 

    目录和作者:

 

1.  妻妾同堂---------------------------------------------------李岘

2.  婚礼---------------------------------------------------------李凡予

3.  我的围城是空城------------------------------------------张挺

4.  梅花锁同心结---------------------------------------------赵燮雨

5.  超载---------------------------------------------------------胡沅

6.  皇宝传奇----------------------------------------------------贾非

7.  新阳花-------------------------------------------------------孙兴华

 

˙小说˙

                             妻妾同堂

                                                       作者:李岘

 

    走下出租车,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蔚蓝的天空仍然是蓝到没有一丝图案、清新的空气仍然是无法辨别出哪种花草的香味、高耸的棕榈树还是那么绿的覆盖着街道、耀眼的阳光仍然是从早照到晚都不知疲惫。久违了,加州。

    女人捋了捋天鹅绒质地的旗袍,发现前胸被出租车的安全带压出了一条暗痕,她有些沮丧。

    “俏俏,Darling (亲爱的), 我早说过南加州是个好地方,你就是不肯来。你看这里的weather(天气)多好!”一个尖而细的声音随着短而粗的身材从出租车里滑了出来。

    “大卫,小声点儿,别人在看我们呢!” 叫俏俏的女人把墨镜戴在了脸颊上。

    戴上了墨镜的俏俏,这才把含胸低首的头昂了起来。这一挺胸抬头,让身边叫大卫的男人顿时又缩短了一节儿,搂在她肩头的手滑了下来。很快,短粗胖的手臂再度揽在了俏俏的腰上。

    “我说不穿天鹅绒的旗袍,你偏不干。你看,丝绒被压扁了!”叫俏俏的女人再度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埋怨着 。

    “你是Super model (时装模特),穿什么都美丽。”叫大卫的男人虽然五官肤色与中国男人无异,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汉语总是声调不准,抑扬顿挫全凭他的自由发挥。

    俏俏的确很美,一看就是天生丽质。她不仅有着姣好的面容和颀长的身材,还具备三十多岁性感女人的凹凸有致。要不是她的眼袋有些浮肿、神情有些忧郁、旗袍有些老旧,她的举手抬足还真的有些时装模特的“范儿”。

    大卫其实也不难看。尽管他身材短小,但是年近古稀配上西装革履加上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也有几分成功男人的风度。不幸的是,他和俏俏搂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将所有的不和谐凸显出来。特别是当他讨好俏俏,把尖细的声音刻意地放轻放慢、脸上充满了年轻人谈恋爱时的兴奋和期待时,再加上说到兴奋处喜欢用兰花指摸搓着自己头顶上稀松却染得漆黑发亮的头发时,年轮在他脸上留下的沟壑,使他显得有些猥琐。

   “听我大哥说,这个餐馆是去年才盖好的,连我大哥都是第一次来。”大卫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俏俏的面颊,说道。

    其实俏俏对这个商业中心比大卫了解得更多,只是大卫不知道。这里最初叫“小香港”, 后来台湾来的生意人和顾客多了,就改名叫“小台北”。再后来又被叫做“小上海”,如今已被称为“小北京”了。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是“小上海”时代,那时的餐馆名字都很响亮,有“百乐门大酒店”、“燕京大饭店”,可是牌子再大,挂在火柴盒一般的两层小楼上,哪里比得上眼前这座屋顶用七色琉璃瓦覆盖、墙壁用朱红色的木头镶嵌、门窗是雕梁画栋的仿清图案、门前有两个高大的汉白玉石狮、两狮之间是一条红绸缎配金字的条幅“印尼华商嘉华年庆”的餐馆?

    今非昔比呀!俏俏想起了五年前的情景。

    那时她租住的豪宅离这个商业中心不远,不会开车的她打个电话就有出租车带她到这里购买。那时的餐馆虽然没有这么气派,可是只要黄部长从中国来,他都要带她到“小上海”最好的餐馆用餐,并且只要是黄部长进去,餐馆经理就一定会上前嘘寒问暖,亲自上菜。当然,餐馆的人并不知道黄部长的身份,他们是看重了黄部长点两个人吃的菜,足够七、八个人的量,并且专点山珍海味。

    唉,人啊!俏俏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Darling,Are you OK?(亲爱的,你还好吗?)” 大卫温柔地问道。

    “我们一定要参加这个餐会吗?我又不会说印尼话。”自知自己失态的俏俏,赶紧用上海女孩儿特有的娇嗔回答道。

    “Don’t worry(别担心),印尼华侨都会说广东话和闽南话。”大卫一本正经地答道。

    “可是我也听不懂广东话和闽南话呀!” 俏俏小声嘟囔着。

    “我大哥和我是一样的人,也会说国语啦。”大卫有些不耐烦了。

    俏俏没有再争辩,任由大卫楼着她走进餐馆。

    餐馆内人声鼎沸。昏暗的灯光下,俏俏所能看到的就是一大片红色的桌椅、红色的宫灯和五颜六色相互寒暄的人流。在广东话“恭喜发财”的此起彼落中,她在墨镜后面扫视了一下全场——还好,没有她认识的人!

    “大哥,她就是俏俏。”大卫把俏俏的墨镜摘了下去,然后将她推到一位已经落座的老者身边。尽管这个举动对人缺少尊重,但是俏俏已经习以为常——在重大事件面前,大卫是主宰者。

    俏俏知道大卫对今天大哥见她的事情很重视,对大哥的评语更加在乎。与大卫在纽约同居的三年里,大卫总是把他这位大哥挂在嘴边,像英雄般地崇拜着。大卫告诉她,大哥曾是唐人街的“老大”,餐馆有好几家,女人也有好几个。不过自从大陆有钱的人越来越多,在美国开的餐馆越开越大,加上东南亚来的老移民日落西山,子女也不愿意在唐人街继承家业,他一气之下,卖掉了所有的餐馆退休养老。当然,大卫对她谈得最多的还是大哥的女人。没了餐馆就少了昔日跟随在大哥身边的女人,不过,这也使他开始在乎了陪他至今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结发妻子,一个是他在开餐馆时的女友。妻子比他大三岁,因循老话儿“女大三,抱金砖”,这一抱就是几十年。女友跟他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两人相差26岁,女人今年也已经五十出头。

    “哇,靓女!好靓啊!”原本不打算站起来打招呼的大哥,竟然起身拥抱了一下俏俏。

    俏俏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坐在大哥身边两个女人的模样,她就感觉到了两个女人妒忌的目光。她用对大哥的甜言蜜语来反击这种敌意,无意中讨好了大卫和大哥。大哥虽然年近八十、一脸沧桑,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炯炯有神,说话铿锵有力。他没有像有些男人见到美女就借助拥抱上下其手,而是非常得体地将她介绍给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女人。

    “我的太太,Lisa和Lily。”大哥是从老女人开始介绍的。叫Lisa的老女人面无表情却很礼貌地向她点头示意,叫Lily的中年妇女却马上起身笑脸相迎。俏俏发现,这两个女人的旗袍图案和样式一模一样,只是老女人的旗袍是紫红色,中年妇女的旗袍是大红色。

    “好靓啊!在哪里买的?”叫Lily的女人毫不客气地摸着俏俏的旗袍,说道。

    俏俏一惊:难道她知道这是大卫太太三十年前穿过的旗袍?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坚持不穿这件旗袍。

    “伟仔,有眼光,艳福不浅呢!”大哥拍打着大卫的肩膀,说得大卫心花怒放。

    俏俏趁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开始用广东话和闽南话交替着主持会场,俏俏听不懂就在桌子下面摆弄手机。她的手臂被大卫推了一下,她才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并在美国国歌的乐曲声中,将右手捂在左胸口上……。她赶紧站起身来。

    尽管她到美国五、六年了,但是这样正式的晚宴却从来没有参加过。第一年是“金屋藏娇”,黄部长把她送到美国时再三嘱咐,在他离婚前不许参加华人社团的任何活动,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她当然遵守承诺,因为他说离了婚就在美国买别墅与她结婚。据说他真的向妻子提出了离婚,但是她妻子把他行贿受贿的行为一揭发,不仅把他判为了无期徒刑,连他的情妇都查出了好几个。出事那年俏俏还不到27岁,她在美国无亲无故,只有一个黄部长拜托照顾她的人,此人也在通知她黄部长被“双规”之后,逃之夭夭。信用卡上的零花钱很快为零;房租到期,没钱走人!没有了生计,回国吗?妈妈在电话中告诉她,警方已经派人到家里问过她的去向,街坊邻里也在传说她做了人家的“二奶”。身为纺织女工的妈妈在电话中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后就别往家里打电话了,免得抓回国来就更没有面子啦!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在中国有家归不得,在美国无家也要呆下去的“流浪者”。

    美国国歌在餐馆上空继续回荡着。乐曲声中,她看到一张张面对美国国旗的脸是虔诚的,连大哥站立时需要借助的手杖,都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以便空出右手捂住左胸。她把右手也放在了左胸口上,但是,很不自在。

    “这种效忠美国的姿势应该只属于美国公民吧?至少要有美国‘绿卡’!我算什么?要不是我以学生身份留在美国,也许我早就被以非法移民送回国了!”俏俏心里想着,右手就从左胸滑了下去。

    俏俏对美国如同对大卫的感情,又爱又恨。四年前,她离开了黄部长为她租的豪宅,才知道美国不是天堂。不懂英语、没有身份、居无定所,她唯一的希望是投奔住在纽约的娇娇。娇娇是她在国内做时装模特时的姐妹,比她早三年来到美国,并且已经拥有了“绿卡”。娇娇得知俏俏的困境后,二话没说,仗义地为她买了机票,让她到纽约与她同住。俏俏自然感激涕零地在娇娇家里住下。好景不长,俏俏很快发现娇娇是帮会“老大”的情妇,而且把她介绍给了帮会的“老二”。俏俏从小就对电影里的“打手”又恨又怕,于是她再次出逃,流落街头。就在她饥寒交迫之际,大卫出现了,并以长辈的怜恤之情提供给她食物和住所。当她知道她住的这个有三间卧房的独立房屋原本是大卫用来赚钱的出租屋、为了给她住就赔钱解除了与三个单身汉的租约时,她开始爱上了他。她知道这种爱是有所企图的,但是经过了寄人篱下和流离失所的日子,她宁愿嫁给一个可以给她居留身份的大叔,也不要被黑社会的人追杀。在以身相许的那天,她向大卫提出了结婚的要求;大卫也在迟疑后答应了她。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的旅游签证眼看就要到期,如果再不与大卫结婚,她就面临着成为非法移民的危险。在她几次三番地哭闹后,大卫终于坦白自己是有妇之夫,太太不喜欢美国,常年住在东南亚;为了家族的利益和风俗,他可以在美国花天酒地,但是不可能离婚。如果为了居留身份,他可以先出学费为俏俏转为学生签证,然后再找机会办理“绿卡”,不过,前提条件是俏俏要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偏房”!偏房?“二奶”已经够难听的了,如今自己还要带着中国封建社会的色彩活在西方社会?俏俏再次出走。她在一家中餐馆找到了工作,以为从此可以自食其力。可是没过几天,她被帮会“老二”发现,并且在她下班的时候用车劫走了她。情急中她打电话向大卫求救,大卫说马上就想办法!当时她很绝望,认为像大卫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儿有能力救她呢?她听天由命地任随汽车带她而去。说也奇怪,开车的“老二”接了一个电话后,把车头一掉,又带她回到了餐馆。在餐馆门前的停车场上,她看到大卫站在自己的车旁,雪亮的车灯使他高大了许多。“老二”客气地将她送到大卫的身边,还客气地说了一句“大哥,小弟有眼无珠,请大哥恕罪!”之后才驱车离去。

    多年后俏俏才知道救她的人是大卫在南加州的大哥。由于大哥与这个帮派的老大是生死之交,所以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俏俏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大哥的身上,觉得有必要对他说声“谢谢”。但是已经落座的大哥正在和大卫用家乡话聊天,同桌的人也都在用广东话或闽南话相互寒暄,她把目光落在了坐在大哥一左一右的女人身上。大哥左边的大太太一副老态,但是尽量挺直腰板,在酒桌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坐在大哥右边的二太太虽然风韵犹存,但是女人年过五旬的赘肉还是出卖了她的年龄。她在酒桌上推杯送盏,既为大哥挡酒又代替大哥敬酒,并且欣然地接受“嫂夫人”的称谓。俏俏想起大卫告诉过她,这个女人当初是偷渡美国的越南难民,由于会说广东话,大哥就冒着被美国移民局查处雇佣非法移民的风险,给了她一个在餐馆打工的机会。由于大哥的餐馆当时在当地很有名气,又是江湖老大,所以她很快就成了大哥的人,就连常到饭店吃饭的客人,都会时常议论。

    “大姐,您怎么不吃菜呀?这是您喜欢吃的蒜蓉鲍鱼。”俏俏看到坐在大哥右边的二太太将几块鲍鱼恭敬地放到坐在大哥左边大太太的盘子里。大太太仍然不苟言笑,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拿起筷子心安理得地吃着二太太不断夹来的菜肴。

     这情景让俏俏看得目瞪口呆。

    “大哥,你好幸福啊!”回到自己座位上的大卫对桌子对面的大哥,用广东话喊道。这一喊不要紧,同桌和邻桌的人都用广东话应和起来。尽管俏俏听不懂具体的意思,但是从大哥双臂一手搂着一个的神情上看,那是一种“王者”的心安理得!两个女人也在“大嫂”和“嫂夫人”中获得自己的满足。

    “Darling (亲爱的), 你看大哥的正房和偏房相处得多好!”大卫也学着大哥的姿势将俏俏搂在怀里。

    俏俏把大卫的手臂猛地一甩,站起身来。去哪儿?她为自己解围,说去卫生间。身后,她听到大卫在为她的失态做着解释。

    认识大卫快四年了,如果说没有一点儿感情是假的。可是这种半真半假的感情要维持到哪一天呢?大卫没有食言,他真的出了学费,既解决了她留在美国的身份问题,又使她接受了美国的高等教育。她很快发现自己对知识如饥似渴,很快就从语言学校毕业了。为了延长“学生签证”,大卫建议她读私立学校,专攻医学常识,如果考取了护士执照,她就能申请到美国特殊人才的“绿卡”。在居留身份问题上,她一向对大卫的话言听计从,因为他是她在美国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可是,就在两天前,当她提出填写医护考试的申请表时,他却一反常态地坚决反对,并说会马上帮她买一个假结婚的身份,获得“绿卡”会更快! 其实她知道大卫这么做的原因是怕她经济独立后离开他。

    “就算我有了居留美国的身份,我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二奶?偏房?小妾?像大哥的女人那样妻妾同堂?不!”俏俏在卫生间把眼泪擦干,打开手机找到已经填好的资格考试申请表,果断地点击了“submit”(递交)。

    俏俏回到座位时,主席台上正在歌舞表演,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俏俏把手机放到大卫面前,大卫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里的申请表回执,惊讶地看着俏俏说不出话来。

    “我不要妻妾同堂。” 俏俏的话很轻,很柔,很真诚。

    大卫肯定是没有完全明白“妻妾”的意思,因为他的人生都是在美国和印尼中度过的,从来没去过祖国。他是家族中第三代美籍印尼华人。

 

    2017年5月25日完稿

˙小说˙

                                      婚   礼

                                                                 作者:李凡予

 

    萍,相貌平平,细眉,小眼睛,身子骨有点羸弱。毕业于类似美国社区学院的三表大学会计专业。

     萍萍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一辈子务农的父母发誓要让这个独生女到城市里生活,萍萍自己也算争气。那时,她顶着大烟炮,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中,到10里以外的镇中心小学上学,后来,又继续在那里上初中和高中。记得那时上课时,老师讲课的声音常常会被外面的猪叫声和鸡叫声打断;喝水时也要先敲碎杯子表层的冰;在宿舍睡觉时,一定要戴上帽子,否则,头皮和额头会冷得睡不着觉。不过,无论有多大的困难,萍萍都勇敢地面对了,最终,她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虽然是三表大学,但是丝毫没有减弱连初中都未毕业的父母的喜悦,女儿终于让他们圆了一个大学梦。

       毕业后,正逢一个大型的保健品企业招聘,她幸运地被这家企业聘为了出纳。一个月有3000多元的工资,除去伙食费和房租以及零用,剩下的都邮回家给中风瘫痪在床的父亲做医药费。能在省城的知名企业工作,萍萍非常满足,也格外珍惜,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

      晓明,一个壮小伙,大专毕业,在一家饲料厂做销售员。父母是农民工。

晓明从小就跟着父母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工地搬迁到另一个工地。长大后他发誓一定要在城市里买一套房子,让自己的父母不再操劳漂流。为了这个梦想,他努力工作着。饲料销售员的工作就是下农村去养殖户走访推销。为了多挣钱,他专拣别人不愿意去的偏远乡村去推销。装车卸货本来是力工的活,可是每次他都自己去扛包卸货,就为了挣那个一车卸四吨挣两百元钱的苦力费。就这样他一百一百地攒下了省城的一套38平方米的房子。

    一个春天,萍萍和晓明在一次同乡的聚会中相识了;在江柳摇曳的夏堤上,两个人相爱了;在金黄麦穗成熟的时候,他们见过了双方的家长,约定十一结婚。

    从萍萍家中回到省城的那天早上,出了火车站,晓明央求着萍萍请假一天,一起去民政局领结婚证。而萍萍怕耽误工作,想先上班,然后请假下午去领结婚证,晓明同意了。

    如约,晓明下午准时来到了民政局,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萍萍的身影。手机打不通,座机也没人接,连同事的电话也无法打通。晓明急了,打车来到了萍萍的单位。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单位的院子里警灯闪烁,满是警车。

    “戒严了,不让进。里面的人都被抓走了。听说是经济案,老板非法集资。”一旁看热闹的老者告诉晓明:“别想找到人,不知道谁抓的,这事儿,多着了。民营企业,缺钱,在银行又贷不到款。到民间借贷募集资金就是非法集资。你就等着通知吧,按理说拘留不得超过24小时,要是不放人,就得说明原因,通知家属。听说这几天抓了好几个非法集资的私人老板,都是这样的”。

    晓明蒙了,萍萍的这个单位不是全省有名的标杆企业吗?怎么就成了非法集资?萍萍一个月才挣3000多元,怎么就成了罪犯给抓起来了?到底抓到哪里去了?

    晓明跑遍了附近的所有派出所,又找了好几个公安分局,都说不知道。直到五天后,晓明才得到消息:萍萍和她的老板以及40几个同事被一个专案组关押在当地的拘留所。

    原来,案情是这样的:

    萍萍就职的公司,是一家经营了十几年的著名保健品公司。企业规模很大,年产值过亿,主要是生产老年保健品,效益很好,信誉度很高。多年来一直都被评为省级优秀民营企业,是省市领导引以自豪,常常带领外宾参观的企业。近年来,公司在保健类产品的基础上开展多元化经营,先后投资兴建了大型的药材基地和矿泉水厂等产业外延工程。由于新建项目的投资大大超过了预算,导致出现很大的资金缺口。而早期合作的银行突然断贷,致使这些兴建中的项目出现烂尾的局面。无可奈何,老板就向长期购买自家产品的用户以个人的名义借款,所借款项,均用于项目建设中了。可是,就在事发的前几天,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点名这家企业并将此企业行为定性为“非法集资”。于是,从外地抽调了大量干警,组成专案组,突击封楼抓人,将这个公司的老板夫妻以及在场的员工全部抓了起来。由于是专案组办案,本地的所有公安机关都不知道此事,所以一直无法打听到消息。直到事发第五天,才知道他们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晓明想以家属的名义探监,到了拘留所才知道,按规定,拘留期间防止串供,不允许嫌犯与外人见面,家属也不行。

    无可奈何,晓明花了1000多元,送了礼给相关人士后,才知道了关押萍萍的具体的牢房位置。

    站在拘留所的大墙外面,在约定的时间,晓明透过拘留所的窗户,远远地看到了那个瘦瘦的被暗黑的牢房遮蔽得朦朦胧胧的身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羸瘦的手臂紧紧攥着监窗的铁栏杆,仿佛想从铁栏杆中挤出来,奔到爱人的身边。

    晓明看懂了,他将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相接,做了一个心形,告诉她,他爱她,真心的,永远爱。

    接下来,整整一年半,晓明放弃了工作,把全部的精力投放在为萍萍洗刷冤情的申诉上。他想不通,萍萍所在的企业是一个连省长都常常带着外宾参观的标杆式的模范企业,萍萍也是通过人才市场正规招聘到这家企业工作的,怎么一下就变成了非法集资的企业?萍萍不过是一个月拿3000多块钱的小出纳,怎么就变成了非法集资的主要成员之一了?

    萍萍的爸爸瘫痪在床,妈妈要顾家照看病人,又要下地种田挣钱养家。晓明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伸冤,就只能靠晓明一个人了。

    为了打官司,晓明把准备结婚的钱拿出来雇律师,送礼,给好处费等,最后还变卖了准备结婚的房子。可是整整一年半,人没放出来,钱快花光了,却连个说法都没有,既不判有罪,也不说无罪。按规定,没有定罪,就关押在拘留所,但不能见家人。定罪了,就改押到看守所,到那时,就可以定期与家人想见。所以,奔波了整整一年半,晓明竟连萍萍的面也没见到。

    因为萍萍在拘留所里得了肺结核,十分严重,因此,律师给晓明出了个保外就医的主意,说可以借此保释出来。

    在律师的斡旋下,晓明花完了最后一点钱,并交了保证金,终于把萍萍保释出来了。

    接萍萍的那一天,晓明看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拘留所的那个更加羸弱的小身影,他感到的是如冬天般刺骨的寒凉,那仲春的暖意早已云消雾散了。

    接着,就是住院、看病、打针、吃药等等。当萍萍苍白的面颊渐渐有了血色,病情在逐渐好转时,晓明又开始憧憬和萍萍的未来了。然而,在保释三个月后,律师找到晓明,告诉他,萍萍还有可能重回监狱,继续服刑。为了延长保释期,未婚先孕,然后结婚,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

    萍萍真的怀孕了,婚期也定在了一个月后的“七夕”。牛郎和织女,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为了这个日子,晓明和萍萍到处借钱,租房子买寝具布置婚房安排酒宴。七夕的早晨,正当花车要来接亲的时候,萍萍接到法院的电话,要她立即去法院签字领取一张通知单。萍萍等不及接亲和婚礼,只在电话中和晓明约定在婚宴饭店见就匆匆赶去了法院。

    婚宴现场,从乡村赶来省城的两家的亲朋好友们,为了见证这对贫贱不移,患难不分的小夫妻的爱情,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中午时分,律师传来消息,萍萍到了法院,直接就被收监了。

    晴天霹雳!这讯息震惊了等待婚礼的乡亲,也震碎了晓明的幸福憧憬。

    律师告诉晓明,萍萍当时办的保释是以认罪为前提的。尽管萍萍主观没有犯罪企图,但是,这个案件直接被定义为团伙犯罪。作为出纳,萍萍在日常的工作中无意识地执行了老板的工作指示,间接介入了犯罪,所以必须羁押。而事发时,主要嫌疑人——负责财务的总监跑了,所以作为出纳的萍萍顶替了案件缺失的环节——财务主管,成了老板夫妻之外的主要嫌犯。法官也知道萍萍很冤,就算老板非法集资,可是萍萍并没有多拿到一分钱工资,她所做的只是一个出纳正常的工作。何况,由于上面对这个案子是否属于非法集资争议还很大,所以老板至今还没有定罪。在这种情况下,就先定性了萍萍和其他员工的罪,明显不符合法律程序。可是,四五十个普通员工已经被羁押一年半了,如果不判有罪,国家就得赔偿,所以,萍萍他们必须有罪。律师还告诉晓明,如果萍萍承认有罪,他就帮助做有罪辩护,法院的意思是认罪认罚就能按缓刑处置或者按关押时间判决,也就是判决书下达时间就是释放的时间。

    为了萍萍能早日出监,晓明决定认罪认罚。变卖了农村的老宅,借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缴纳了萍萍所谓的非法所得,又请律师在庭上按法官的意思做有罪辩护。最终,判决下来了,有罪,伙同他人非法集资20多亿元人民币,判处有期徒刑X年,并处罚金XX万元。

    一个刚刚跨入社会的女孩子,在合法的工作岗位上从事着合法的劳动,获得微薄的合法报酬,没有额外获得一分钱的非法所得,怎么就被判定为同案犯了呢?她每月赚到的三千元工资,那是她每天工作八个小时的回报,怎么就成为了赃款?她一共才工作了三年,满打满算获取的工资也没有处罚金的一半多,怎么就要又判刑又罚款呢?

    晓明想不通呀,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承认了有罪就只能认可判决了。可是,不是说好交了所谓的非法所得就可以按着关押时间判决放人吗?怎么又要延长服刑时间还要再缴罚金呢?这不是欺骗吗?唉,就连这个十几亿企业的老板都被直接定性为非法集资,像我们这样的小民百姓又能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说,判决书下来了,终于可以探监了。晓明想,萍萍怀孕了,可以申请缓刑,探监的时候一定要让萍萍写诉状,然后把这个多灾多难的孩子生下来,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

    探监那天,晓明第一次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穿着狱服,羸弱地蹒跚地面色惨白地走到了自己对面。她死死地盯着脚尖,不肯抬头看自己一眼。晓明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咱孩子怎么样了?萍萍!”

    “说话呀萍萍!!”

    “孩子……孩子没了。进来的那天,我一上火,就见红了,然后就没了”。

    嗡的一下,晓明呆了,他不明白萍萍在说什么,为什么萍萍要流泪,那一滴滴眼泪怎么好像砸在自己心上,直到探监结束,晓明只知道孩子没了,其他的全然不记得。

    很多亲朋好友都劝晓明,也许这是天意,放弃吧,一个蹲了监狱的女孩名声不好,和她结婚,将来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

    不,萍萍是无罪的!晓明坚信萍萍无罪,只是被判了有罪,没钱没权,打不起官司了。但是,不能辜负萍萍的爱,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能让含冤的萍萍看不到人生的希望。

    于是,他请律师联系狱方,要在监狱里举办婚礼。狱方和民政局都被晓明和萍萍的真爱打动了,破例同意两个人在狱中举行婚礼,并由民政局当场颁发结婚证。

    结婚那天,没有婚纱,没有伴郎伴娘,没有亲朋好友到场的祝福,只有晓明拉着萍萍的手对她说:你有爱人,你有亲人,我会等你!

 

˙小说˙

                              我的围城是空城

                                                                    作者:张挺

1.

    见到苏苏的时候,我和娜娜正在民政局的门口。

    不,娜娜不是我的女朋友。

    娜娜,是我的老婆,我们正准备去领离婚证。

    “你去说吧。”娜娜面无表情地说。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娜娜脸上有什么表情了。

    自从娜娜跟我说,她开始打Botox除皱,我就发现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表情。

    或者说,娜娜在那之前,早就在我的面前懒得做任何表情,我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娜娜之所以告诉我她打Botox除皱,是因为这是她家用开销之外的另一笔开支,她需要到我这边报销。

打一针Botox是五万美金。

是的,你没有看错,五万美金,不是五万人民币。因为娜娜的Botox是去美国洛杉矶打的,Botox本身只有220美金,可是因为打Botox产生的机票费、住宿费以及在美国购物的费用是五万美金。

“我已经省着点花了,好多东西都没有买。”娜娜在报销的时候面无表情地说。

我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2.

“好”字是我对娜娜说的最多的话。

孩子要学钢琴。

好。

爸妈要去夏威夷度假。

好。

我要去学油画。

好。

孩子升初中了,要给老师表示表示。

好。

你晚上回来晚,可以睡客卧。

好。

现在的阿姨,姓李不是姓张,别记错了。

好。

我想让孩子去美国读高中。

好。

直到娜娜告诉我,她和孩子都已经拿到绿卡了,要长期居住在美国了。

我才没有继续说好。

我问了一句为什么。

娜娜没有说话,越洋电话那头,电流细密地流淌着,也是毫无表情的感觉。

就这样娜娜回了国,我和娜娜走到了民政局,距离我俩上一次进民政局,已经整整十六年。

矫情地说,十六年前的往事,宛如昨日。可是这个昨日,我们已经无法够着了。

这十六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点都不记得。

 

3.

苏苏看到我的时候,神色如常。

笑着和我还有娜娜打招呼。

“领证啊?”苏苏随口说着。

“可不是?赶时髦呢。”娜娜也笑着说。

“我也是。你说这非得离婚才能买房,这世道也真是让人看不懂啊。”苏苏笑着说。

苏苏身后的男人,也讪讪地笑着。

可能是最近离婚的生意太好了,办事的工作人员都顾不上劝我们回去想想,直接催促着说:“离不离?不离,下一位。”

娜娜赶紧接上口说:“离离离。”

就这样,我还没有来得及犹豫一下,离婚证就拿到了手。

苏苏是排在我们后面领到的离婚证,苏苏和他老公拿到证的时候,喜笑颜开,宛若结婚。

“就这样啊?”我愣愣地看着娜娜。

“就这样。”娜娜还是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娜娜头也不回地走向我们的车,坐上了车的后排座位。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娜娜就一直坐在车后排座位,起初是为了照顾宝宝,后来是已经习惯了。

我载着我的前妻,无法回头地往前方驶去。

“谈谈感受吧?走出围城感受如何啊?”我试图找话题打破我和娜娜之间的沉默氛围,没有想到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围城?我的围城本来就是空城。哪来的感受。”娜娜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堵住了我所有的问话。

 

4.

我的围城是空城。

这是我前妻李娜留给我们的婚姻总结。

我和李娜离婚的事情,因为苏苏,很快传遍了我的朋友圈和亲友圈。

不过对于这些,李娜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她在我们离婚的第二天就带着儿子回了美国。

对,是“回”,不是“去”。

对于李娜来说,他乡早已是“家”乡。

而我这边,却开始炸开了锅。

爸妈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问我是不是和李娜离婚了。

我说是。

我妈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为了买房子吗?

我说不是,是真的离了。

电话那头我妈开始抽泣,说,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就离了呢。

妈,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李娜的吗?

我开始想不通。

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是离婚了那就是两回事了。李娜其实还挺好的。

你离婚了之后,孩子归谁?

我爸爸问出了重点。

归李娜啊,李娜陪儿子在美国读书啊。

那怎么行,孩子得归我们啊。我爸严肃地说。

我做生意这么忙,我没时间去陪儿子读书啊,如果孩子归我们,要不把孩子弄回国读书?

我问。

我不管这些,孩子得是我们的。我爸再一次强调重点。

可是孩子,我没有带过一天,你和我妈也没有带过一天,怎么归我们啊?

我表示这件事,有点为难。

“没用的东西。”我爸直接在那头撂了电话。

 

5.

我和李娜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已经不记得。

我想我们曾经是有过相爱的美好时光吧。

我也已经不记得。

就像,我全然不记得自己,如何从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

就像,我全然不记得,我和李娜是什么时候从睡在一张床上,变成睡在两张床上,再变成睡在两间房,再变成偶尔我睡在别人的床上。

我也曾睡过苏苏的床。

苏苏是娜娜的表妹。

那晚睡在苏苏的床上,我有种依然睡在娜娜身旁的恍惚,所以我再也没有睡过苏苏的床。

苏苏也一定是忘了。

中年的健忘,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直线下降,偏偏我们还不认输。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娜娜会和我,毫无瓜葛。

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钱;

我负责对外应酬,你负责照顾家庭,这不是挺好吗?

大家不是都这样吗?

为什么你偏偏不喜欢。

 

6.

想来,对于离婚这件事,娜娜已经蓄谋已久。

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得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具体开始计划的。

或者是从娜娜生完孩子之后的那个瞬间,我光顾着抱孩子而没有去安慰因为生孩子而死里逃生的娜娜。

或者是从我妈对她万般挑剔,而我从未替娜娜说一句话的时候。

或者是在每个我应酬完,满身酒气回家的夜晚。

这些事情,娜娜对我曾经无数次地抱怨。我只是觉得好烦好烦。

女人就是话多,抱怨多,牢骚多。

这是我对结婚后的女人下的结论。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娜娜就不再抱怨了。

我们的围城里,只剩下了,你来我往,冷冰冰的汇报,以及一个字“好”。

 

7.

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发现我对这十六年的李娜,一无所知。

我突然有了想要了解她的好奇。

我想知道,那些个我出去应酬的夜晚,她是如何打发“伪单亲妈妈”的时光。

是谁说的,无论哪个女人生了孩子之后,都是“单亲妈妈”。

开始的时候,李娜还会通知我陪她一起参加孩子学校的活动,后来,甚至连孩子去选择哪所学校我都已经不是很清楚。

不,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干。

我给了钱。

只要男人负担了家里的经济责任,就是好男人。

我身边的朋友都这么说。

 

8.

李娜拒绝了我给她的赡养费。只给了我孩子在美国私立高中的学费账户。

我不知道李娜在美国凭什么生活。

“她之前用了你那么多钱,肯定藏了不少私房钱。”

我妈不屑李娜的决定。我妈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唯独在对待儿媳这件事上,她愿意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而这次,我决定不再对我妈,唯唯诺诺地迎合。

离婚三个月之后,我给李娜写了一封很长的电子邮件。毫无意外地,电子邮件石沉大海。

离婚四个月之后,我去美国领事馆签了证,准备去看望李娜。当我把航班信息发给李娜的时候,李娜终于回了信。

信里只有短短的几个字:请你,在余生,放过我。

 

9.

最终,我是真的,永远,失去了李娜。

这件事情,在我和李娜离婚之后半年,我才真实面对。

世界上有那么多赌气离婚的夫妻,不都是在几个月之后悄然复婚的吗?为什么你偏偏不可以。

高一的圣诞假期,儿子一个人坐着飞机回来看我,我问他,你妈呢。

儿子耸耸肩,摊摊手,用英文说,我不想卷入你们的事情中。

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前妻李娜。

虽然之前十六年,我也和李娜见面不多,即使见了,我也没有好好看过李娜。

我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的,不管我看,或者不看。

我以为这座围城,已经围好,万里围城永不倒。

可是,我没有想到,李娜对这座空空的围城早已经心冷。

她不想继续住下去了。

可是大家不都是住在一座空城里吗?

为什么你偏偏不喜欢。

 

˙小说˙                       

                               梅花锁同心结

                                                               作者:赵燮雨

 

    自从两大箱梅花锁被带到美国去之后,锁业集团公司的郑总就像丢了魂似的坐立不安。

    那只栖息在郑总办公室落地窗外梅花树上的小鸟,似乎也懂得他的心思,不再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烦他了。

    郑友亮,锁业集团公司总裁,中年,大耳宽肩窄腰,气质不凡。他正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一边来回踱着方步,一边使劲地用大拇指揉着两边太阳穴,似乎想借用这种方法,来驱除心中的焦虑和因失眠所造成的疲乏。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进来!”郑总说。原来是集团公司前台朱小姐。

    长相娇好的朱小姐急匆匆地走进郑总的办公室,“郑总,郑总,从波士顿发来的,您的国际快递!”朱小姐一边说,还一边喘着气。

    郑总赶忙迎过去,接住了他等待了许久的快递,并迫不及待地打开它。当看到里面的两份合同书和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郑总首先打开了那个小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具梅花锁,在梅花锁的旁边是一个同心结,同心结的旁边还有一只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船。

看到同心结,郑友亮眼前闪过一道金光,他把纸船拆开一看,原来是方敏华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小亮:我承诺的目标全部达成了!”刚看到这里,郑总就激动不已。他知道方敏华的一声“小亮”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我承诺的目标全部达成了”意味着什么。    他兴奋得难以自制,脑海中又浮现出不久前,同学会上的那一幕幕情景。

    昔日同窗,杯觥交错,叙谈甚欢。其中,从大洋对面飞来的方敏华,格外引人注目,她气质超群,皮肤细腻如当年。大家都对她羡慕不已,赞叹不已。

    郑友亮的妻子早年去世了,而方敏华的丈夫也在不久前去世,鳏夫寡妇,加之当年他们又是学生会的搭档,自然就成了大家调侃的对象。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为郑友亮和方敏华重温旧梦干杯!” 把聚会推入了高潮。

临别时,方敏华发名片,人手一张。大家看到名片上写着的纽约一家著名投行精算师的字样,又惊叹起来。只有郑友亮悄悄地在一旁默不作声,因为,他的心思完全沉醉在名片背后所写的字上,那是用英文写的“Call me”!

不久,他俩又相约在知音茶室里。

茶室包厢的墙上挂着一幅玉堂富贵的花鸟国画,桌上有两杯‘明前’香茗的茶,随着从茶里飘出来的淡淡的雾气,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方敏华落落大方,畅所欲言;郑友亮不拘一格,有问必答。

    “眼下各家公司都在力争纽约交易所上市,郑总有何打算?”方敏华问。

    “不瞒你说”郑友亮答到,“的确想在纽约上市。老同学,能否指点迷津呢”?

    “我就知道你很想做大,”方敏华接着说,“我这次回来就是冲着你们集团公司来的”。

    “哇,真是何仙姑下凡啊!快教教我,有什么高招?”郑友亮听方敏华那么一说,就有点迫不及待了。

    “贵公司虽然在国内占有主要份额,”方敏华继续说,“但是还没有占住北美和南美的市场。要把梅花锁的牌子打响,而不只是小打小闹的话,就必须换一种新的思路”。

    “看不出来,你对锁业还这么有兴趣啊。”郑友亮说。

    “我祖上就是无锡铜匠出身的。”方敏华说,“起初只是走街串巷挑担吆喝的买卖,后来发展起来了,规模还挺大的。不过,铜匠家族技艺传子不传女。我只是被迫转入这个行业的。算你走运了。

    方敏华用餐巾纸抿抿嘴,对郑友亮莞尔一笑,又继续说:“其实,我一直很关注你。还记得上海小滑稽周立波海派清口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吗?——‘一把钥匙打开了千把锁’。你干得这么风生水起,我有什么道理不帮你呢?我现在就是帮你打开美洲市场的一把万能钥匙”。

    “真是太好了!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心花怒放的郑友亮,还说了一句古文。

    “你赶紧下单,在我回美国之前,做出两箱梅花锁让我带走。美航允许托运两个箱子,我就把这两个箱子全部用来装你的梅花锁。”方敏华认真地说。

    “有现成的货!马上就可以提货。”郑友亮马上说。

    方敏华连连摇头,说“不是!我要的是鲁班锁孔明锁,请抓紧时间赶出来,做工一定要精细,包装一定要漂亮。在发货前,锁的质量和包装的水准一定要通过我的检验”。

    “你怎么想到要这种玩具呢?”郑友亮心中疑惑不解。

    “别光想着玩具,那是一种智力游戏。何况,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梅花锁’,不是吗?你就把它们当锁看吧。”方敏华争辩到。

    “原来你是偷换概念,借力打力啊。”郑友亮恍然大悟,心生佩服。

他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大学毕业不久,在虹桥机场告别的那一幕。

    那天,他原本是不想去虹桥机场的。但是,他又害怕再也见不到方敏华了,加之始终存留在心中的那些难以忘怀的日日夜夜,例如,刚进大学时,在教学楼大厅里第一次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学生会里两人共事的温馨画面;考试前一起温习功课、一起切磋的难忘情景;暑假期间的花前月下和江边倩影,使得他欲罢不能。在不断的犹豫和思想斗争的过程中,郑友亮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地铁站,然后就搭乘地铁2号线到了机场。

    在机场,郑友亮看到前方有两个相貌堂堂,气质杰出的人,各自推着行李车,正在办理登机牌。从他们两人亲昵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儿。郑友亮再仔细一看,发现其中一个正是方敏华。顿时,他的眼睛发酸,腿发软,心疼痛,好像末日真的到来了一样。直到他看见他们办好登机手续向验票口走去并准备过安检的一刹那,郑友亮才回过神来,他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 等一等”!

    那一对人回头,女的先停住脚步,男的也跟着停下来了。

    “小……,小方……我来送送你。”郑友亮结结巴巴地说。

    男的回头问方敏华:“达琳,这位是谁”?

方敏华落落大方地笑着回答:“达琳,他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校友郑友亮。我们都曾经是系学生会干事”。

男士微笑着伸出手来,与郑友亮握手,并说:“Nice to meet you, Mr.Zheng(郑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郑友亮感受到了对方的热情,也感受到了那双手的力度。他看了看对方那张英俊的脸和帅帅的身材,自惭形秽,便想马上离开。于是,他匆匆地递给方敏华一个纸叠的方胜,说了句:“祝你们一路顺风!”就转身走了。

    方敏华把方胜放在那个男士的手中,示意要他打开,打开后,看到两个字:祝福。

方敏华就这样像一阵风似的走了,留给郑友亮无限地遐想。

他无数次地走到原来他俩相约过的地方,虽然那儿的景致依然如故,可是没有了伊人,郑友亮也就感受不到那种花前月下的美妙了。

    当他思念着方敏华时,会默默地想起西厢记里的“不移时,把花笺锦字,叠做个同心方胜儿”以及金瓶梅中的“叠成一个方胜儿,封停当,付与玳安儿收了”的词句。有时,他还会记起儿时猜过的一则灯谜。谜面是沿用白居易现成诗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打影片名,谜底是希望在人间,以此来慰藉自己。   

    而在极度地心灰意冷时,他也会情不自禁地长叹:再多相思,又有何用!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断了的情丝今日又接上了。他不再怨月下老人,也不再恨方家姆妈——那位把自己作为一枚弃子,极力主张让女儿嫁到西洋的女人。

终于,郑友亮从甜蜜而又苦涩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

他打开两份合同书,一份是著名连锁店宛尔玛总部预订两万件智力玩具梅花锁的合约,投行担保货到付款;另一份是美国一家颇有影响力的电视台计划举行全美中小学生梅花锁拆卸装配智力大赛的意向书。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莫大成功,让郑友亮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他想立即打越洋电话致谢,于是,他掏出手机,但当他刚刚按下电话号码时,猛然想到那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意识到在太平洋那边的方敏华还在熟睡,他又赶忙放下了手机。

    他继续把盒子里的那封信看完。

    信中告诉他,除了以智力玩具梅花锁打开市场,作为占领阵地的第一步以外,还会继续推出梅花锁的门锁、车锁、号码锁等等。一旦梅花锁品牌效应建立起来,就会争取在美洲的某家博物馆开一个中华锁文化体验展览中心。

    而最让郑友亮激动不已的是信的最后一段:“小亮,相信你一定理解了毕业时我为什么选择了远嫁美国。不管怎样,现在的你我又都是单身了,请允许我……,你懂的!我邀请你和你的儿子移民来美国(按照联邦移民局法规,美国公民未成年继子女都可以立即移民美国的)。憧憬一下:你的儿子和我的女儿,在美国一起坐着校车去上中学,又一起到哈佛上大学,再一起戴上博士帽的情景吧”。

    郑友亮重新把信叠成纸船,并轻轻放下。左手握住梅花锁,右手拈起同心结,将它们一齐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说˙

                                 超载

                                          作者:胡沅(Emily Yuan Hu)                                                 

 

    上世纪九十年代,某年的大年初五。

    中国中部的一条铁路干线上,一列疲惫不堪的火车,正“呼哧、呼哧”缓慢而艰难地由西向东行驶,车厢里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悦涵缩成一团,静静地坐在一个靠窗的坐位上。她前方的小桌板上踮着脚站着四个大男人,他们头顶着车厢上方的行李架,分别用一只手臂抓住行李架中横着的栏杆,重心则向小桌板的两边倾斜。在靠近悦涵这边的桌板边缘上还坐着一个大男人,这个大男人的双脚踩在悦涵的双腿上,重心也完全落在了悦涵的身上。座椅靠背的上面、旁边以及车厢的过道里,都挤得没有插针之处了。在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挤压下,悦涵就像被超级无敌强力胶粘在了车厢的铁皮上一样,根本无法动弹,甚至喘不过气来。而这时,列车不过才停了三个站而已。

     悦涵是为了陪伴母亲梦玉和侄儿海浩过年,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回程的火车票还是母亲梦玉托她在当地的一个老同学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那年头,别说“网上购票”“买来回票”都是外星词,就连买一张单程的火车票都不得不找熟人或黄牛党,排队买票只是说说而已的虚招。

     悦涵刚上车那会儿,车厢里空空如也,气氛闲适,这让她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这趟行程也不过像往常一样,听着轰隆隆火车开动的声音,想一番心事,就会到家。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丝毫没有准备。

     她打开窗户,阒然地凝望着窗外,虽然已是冬末初春,但田野上仍然是一派草木萧疏的景象,袅袅的吹烟从农家的房顶上升起,又很快消散在一阵阵风里,风吹拂在悦涵的脸上,带着她的思绪回到了六十年代中期的那个夏天。 

    那是在中国中南部的某个农村。

     一条长长的沿河堤坝上,稀稀散散地坐落着清一色的茅草屋,茅草屋的墙壁上挂着不同大小的牛粪饼,与远处零零落落的庄稼一起,散发出一股股乡村特有的气味。一间破旧的茅草房内,一个农妇正在灶屋中织草绳,她是悦涵的姑妈。茅草屋的对面有一间破烂的偏屋,里面有一个大缸,上面架着两块木板,木板上正蹲着一个用绳子扎着两个翘尾巴辫的小女孩,她叫芸晨,是悦涵的妹妹、海浩的妈妈。那时,芸晨三岁,悦涵六岁。这就是悦涵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情景。

     悦涵是随同父亲松涛一道来姑妈家接妹妹回省城的。

     悦涵一见到芸晨,就说:“妹妹,我们来接你回家了。我是你的姐姐,这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家等着你呢。”听见此话,芸晨就马上跑到了灶屋里姑妈的身后,指着姑妈说:“我的妈妈在这里,我不跟你们走。”就这样,芸晨一直躲着悦涵和松涛。

    悦涵想跟妹妹一起玩,就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踺子,在芸晨的面前踢了起来。芸晨看见后,就立即跑到姐姐的身旁,问姐姐要那个踺子,姐姐马上就把踺子给了妹妹芸晨,并且教芸晨如何踢踺子。这样,俩姐妹终于玩在一块了。可是,无论何时,只要悦涵一提回省城的事,芸晨就会一溜烟地跑掉,并躲在姑妈的身后,有时甚至还哭闹不止。直到要离开的前夕,姐姐悦涵和父亲松涛都没能说服芸晨。

     迎面呼啸而过的列车,打断了悦涵的思绪。她顺势喝了几口水,挪动了一下身躯,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在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把芸晨送到乡下,或者那年顺利地把妹妹接回家了,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是不是就能够避免之后的灾难呢?这时,她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梦玉对她说过的父母的一些往事。

    母亲梦玉和父亲松涛是在省城的一所中学相遇相识的。梦玉是松涛的学生,小巧玲珑,聪明伶俐。松涛是梦玉的老师,英俊潇洒,一表人材。梦玉仰慕松涛,松涛喜欢梦玉,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波光粼粼的江边,留下了他们的足迹;静谧悠然的林荫道上回旋着他们欢快的笑声;温柔恬美的花前月下,印刻着他们深深的吻痕。

     母亲梦玉大学毕业并成为教师的那一年,悦涵也来到了这个世界。悦涵的到来,令梦玉和松涛既惊喜,又措手不及。因为对工作的憧憬和对理想的追求,母亲梦玉坚定地把刚满一岁的悦涵送进了全托幼儿园。

     芸晨来了,薄薄的嘴唇,红朴朴的脸,可爱极了。梦玉在没有影响工作的前提下,精心地为芸晨哺乳了一年。但是,在那个革命就是一切的疯狂年代,面对着要下放劳动、北上串联等革命任务,父亲松涛和母亲梦玉不得不将一岁的芸晨送到了农村的亲戚家,也不得不把悦涵终日留在幼儿园,周末也不接回家。

     想着母亲所说的这些往事和自己对那个疯狂年代的记忆,悦涵能够理解当年父母的身不由己。但是,无论怎样,只要一想到妹妹一岁就被送到条件极差的农村,悦涵就忍不住心酸起来,谁能想到,姐妹俩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会这么短暂呢?

 

     悦涵和父亲从姑妈家回来后,一晃又是三年。眼看着芸晨马上就要到上学的年龄了,母亲开始着急了。她便写了封信给乡下的姑妈,请求姑妈带着芸晨尽快到省城来,并在省城陪伴芸晨一段时间,待芸晨适应后,再悄悄地离开。姑妈答应了。

    芸晨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母亲心头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姐姐悦涵高兴极了,她对妹妹芸晨百般体贴,无论是饮食起居,还是文化学习,她都陪伴在妹妹的左右,好象要把幼小时姐妹分开的时间补回来。

     一年又一年,悦涵和芸晨都长成了窈窕淑女。悦涵,玲珑小巧,聪明贤惠,楚楚动人。芸晨,亭亭玉立,妍姿艳质,乖巧伶俐。后来又双双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悦涵留在省城工作,芸晨则到了当时许多人都向往的那个城市。之后,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这一切,都让父亲松涛和母亲梦玉的亲戚朋友们好不羡慕。

     有一年,妹妹芸晨回省城诊治皮肤过敏的疾病,让这对已经长大了并且有了各自家庭的姐妹,又有了难得的面对面的促膝谈心的机会。一天,姐姐悦涵冷不丁地对妹妹芸晨说:“我真的非常羡慕你!你看你的身材多好啊,我要有你那么高、有你这么好的身材就好啦!”芸晨马上大声而急切地说:“长这么高有什么用,有这么好的身材有什么用?我可是时时都在羡慕你,我甚至想变成你!变得像你一样自信,像你一样坚强,像你一样能干!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自己,不如现在我们就彻底换过来吧!”

     听了妹妹的一席话,悦涵惊愕不已!她觉得妹妹是在发泄着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也厘不清头绪。之前,悦涵从来不知道看起来比自己更漂亮,事业上也比自己更得意的妹妹芸晨,心里会如此地自卑和无助。对悦涵来说,芸晨的话就像投射到她心灵上的海啸,令悦涵对芸晨又有了像小时候那样的一种怜爱、牵挂和担心,其中还挟杂着一些不知所措。待芸晨回家后,悦涵就立即把这种感觉,告诉了母亲梦玉。

     之后,妹妹芸晨给姐姐悦涵写信,告诉她:很想姐姐能够搬到她所在的那个城市,不光是为了姐妹之间有个照应,也是为了姐姐以后有更好的发展。当时,悦涵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可是,尽管姐妹俩都为此作了很大的努力,尤其是妹妹芸晨,几乎把调令都办妥了,但终因各种各样的因素,而没能在妹妹芸晨去世之前实现这个愿望。

    “呜——呜——呜“几声长鸣的汽笛声,把悦涵拉回到了现实中。

     她向远方眺望,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吓了一大跳。这时,车厢里有人叫起来,“哇,不得了啦,这么多人!”另一个人接着说:“都是过完年后,赶着去打工的农民工”!

                                  

     火车马上就要停站了,悦涵看到车厢外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中,有的人拿着扁担,有的人拿着锄头,有的人拿着铲子,还有的人拿着一些悦涵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很长很锋利的农家工具,他们都朝着列车的方向蜂拥而至。悦涵赶紧把窗户关上。可是,没多久,窗户就被人用手上拿着的那些“家伙”撬开了。他们一边爬车,一边高声地骂着、叫着,用手上的“家伙”撕打着,很多人的脸上和手上都流着鲜血。在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是踩着悦涵的头和肩膀跳进车厢的。

     那时,悦涵的确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场面吓坏了,不过,她仍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动!挺住!否则就没有容身之地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任凭别人踩着她的头、踩着她的肩膀,也绝对不挪动一步的原因。“民工潮”就这么近距离地呈现在悦涵的眼前。

     当火车停了三个站之后,车厢内的情形就如同本文开头所描述的那样了。

     一直被周围的男男女女压着,悦涵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了,麻木到根本不需要吃喝拉撒;麻木到对那些从其他人嘴里吐出来、然后又掉在她头上和脸上的果皮残渣也没有了感觉。唯独没有麻木的是悦涵的心,这种身体上极度地被压迫的感觉,令悦涵想起了那次心灵上极度地被压迫着的火车旅行。

     几年前,听到妹妹芸晨遇害的消息后,一家人急忙坐火车赶往妹妹芸晨所在的城市。那时,虽然车厢里只有几个人,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挤压,可是,悦涵的心里却像被压上了几座大山,感到窒息、濒死;那种伤心痛苦,那种无助,那种艰难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也是从那时起,幼小的海浩就成了孤儿。法院判决父亲松涛和母亲梦玉为海浩的法定监护人。谁曾想,之后一连串的变故和所发生的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使一家人根本无法按照正常的方式安排生活。为了避免骚扰和意外,母亲梦玉就带着海浩暂时到了陌生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悦涵要到这个地方陪伴母亲梦玉和侄儿海浩过年的缘由。

     “你们不要再挤了,这里有个妹妹都快被挤扁了!”一句话惊醒了悦涵,也让悦涵的心头流过了丝丝暖意。她抬起头,朝着这个说话的人笑了笑,以表示对他的感谢。她意识到她快要下车了,必须想想如何才能从火车上下去的事情了。她用眼快速地扫了扫四周,发现除了能从旁边这扇窗口跳下车外,别无选择。

     半夜时分,火车到站了,有人报出了站名,正是悦涵要下车的站。于是,她请周围的人调整一下,让出一个空隙,以便她能从窗口跳下去。大家调整出一个很小的缝隙后,悦涵把头从这个缝隙里伸出去看了看,哇,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显然,这不是月台。但容不得悦涵多想,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其它的选项。她便在心里对自己说:“即使这里是万丈深渊,我也得跳下去,否则,就无法回家了”。

     于是,她从缝隙中蹲在了窗杆上,闭上眼睛,鼓足勇气,纵身一跳。

     半空中, 她突然被人紧紧地抱住了,并把她抱到了一个长长的很不正规的台阶上,然后用手指了指去车站的方向,就立即转身离去了。短短的几分钟,悦涵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思绪,甚至来不及对帮助她的那个人说声“谢谢”,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稍稍镇定以后,悦涵回头一看,火车离这个台阶有好几米远,而她跳的那个窗口下面都是纵横交错的铁轨,地面到窗口至少有一层楼那么高,如果真的跳到了铁轨上,脚不骨折也会受伤。

    顿时,悦涵百感交集,她又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你”!

    没想到,在悦涵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超载之旅后,却出乎意料地收获了满满的温暖,她带着无比感激的心情回到了家。  

 

˙小说˙          

                           皇宝传奇

                                                     作者:贾非

   

                                                            一

古徽州大清民间手抄本《法龙墨亊》卷首有偈语云:

龙法龙龙法

法龙法法龙

法龙法龙法

龙法龙法龙

    此偈语中的事,玄迷难解。原发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故居古徽州凤阳、歙县。至今尚有皇墨一条街、古程君坊老号胜迹。友人文凯君先人传有“宣德御制”程君坊皇墨御品一组,有幸视之,并识其古事传奇,可聊解偈玄一二,以饷诸君也。

    时空推入大明崇祯17年,纪元1644年。

    李自成大军围困了紫禁城。

    一位斗笠黑衣人仗剑欲进入紫禁城门,均不成功,便飞身逃出。

   当夜,皇后在坤宁宫悬梁自尽,长平公主被人救出,崇祯挥剑发疯。

   一阵癫狂过后,崇祯命兵部总管大将军刘养真委心腹太监康公公,将三位皇子侨装打扮送出后宫。并交给太子一套先祖皇室相传下来的龙香御墨——《宣德国宝》、万历年间程君房制《御题钟墨》,作为皇太子和皇子的随身证物。

    凌晨,李自成的部将刘宗岷率军冲入紫禁城内,便传来大明崇祯帝在梅山寿皇亭旁自缢而死的消息,时年34岁。

    李军冲上寿皇亭,见亭旁老松树上,悬吊着一袭白色绣银的皇龙睡袍,上有崇祯的血书大字“勿伤百姓人”,但不见崇祯自缢的尸体。

    待军士们走近老松欲取下血字龙袍时,一阵猛烈的山风刮来,把血字龙衣刮向了不远处的悬崖深谷。

    谷底有一人,正是那位斗笠黑衣人,他绕路逃来跪在梅山脚下的谷底,刚好看到那如云翳般飘忽而来的龙血银袍,便拾了起来。    

                  

                                                                       二

    北京大明皇陵墓地,周皇后的墓陵,陵碑前悬挂着那袭崇祯皇帝的龙血银袍。墓前有一位守灵的清秀女孩,叫紫云。

    明宫大内兵部总管刘养真将军,悄悄地带领士卒把崇祯遗体葬到了周皇后的墓穴中。

    穴前跪拜着三皇子——太子朱慈良、二皇子朱慈灿、三皇子朱慈焕以及太监、兵部总管刘将军。刘将军送皇子们拜别先祖,行前将崇祯相托的祖传龙宝分交于太子朱慈良和二、三皇子手中。并讲述祖传皇宝的来历。

   在大明先祖第五代宣德皇帝的盛世之朝,因兴“天工开物”之国策,百工百艺均得朝廷重视,故自唐以来相传的制墨工艺,便在安徽歙县复兴,萱、墨、笔、砚文房四宝一齐出现,并晋为贡品。

   宣德灵动,又是大书法家,见此贡品,欣喜若狂。知道制墨人乃安徽歙州程姓墨坊的先人后,遂封那里为宝墨之乡。下旨专为圣上制作“龙香御墨”,圣上自用、家用、传与皇子皇孙。并亲笔御题“大明宣德年——国宝”,还挥毫舞墨写下了“天工开物第一坊”御书大字匾额。

   事隔百年,此墨传至先皇万历神宗皇帝继任之前一年,穆宗11年。太子八岁多病,御医竟将一方墨珠入药,太子舌尖一舔,芳香异常,热痛之病即刻消解。太子愉悦把玩不舍,研之、书之,点墨如漆,光亮芳香之至。问此药墨的来源,乃安徽歙洲为先皇大明宣德制造宝墨的程氏后人程君房加进了李时珍《百草纲目》中的精选灵药琥珀、麝香、丁香、百合、天麻、防风、冰片等而成。因此不但墨色凝亮、芳香四溢、而且防治时令杂症,醒神保健。

   这药墨形如古钟,堪为至宝,穆宗大喜,就书写了《御题钟墨》,为皇子制钟墨送入宫内太子专用。在十岁太子朱翊均登基大典上,皇太后将父皇穆宗为他而制的《御题钟墨》,授予小皇帝神宗,此为万历元年御宝。

                                                                      三

    大将军刘养真从陵碑前取出那袭崇祯皇帝的龙血银袍,交给了太子。朱家三位皇子们拜别祖陵,逃生去了。紫云一直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太监引领在前、小太监跟随其后,三个皇子逃到他们的外公周奎家门前。因外公要保全三外孙而不肯相认,便把三个皇子赶了出来。没人敢开门收留漫天遭追杀的明皇三公子。

    满城满街都是横冲直撞的乱兵。这时,逃亡中的三位皇子身后多了一位跟踪者,那人行者装束、斗笠遮眉。

    三位皇子被抓兵,又侥幸逃了出来。康公公索性把他们交给了李自成。李自成通过血衣龙袍证物验明了三位皇子的正身。

    刚刚登极、自封大顺皇帝的李自成,意外地待他们为上上宾,为他们封了爵位,用来做诱降吴三桂的诱饵。但反被吴三桂用来诈降大顺,引清军多尔滚入关,赶走了大顺皇帝李自成。李自成便派人追杀康公公,康公公只好逃进了清廷。

    大顺降将刘崇岷暗告大清摄政王多尔滚: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阴谋,大明皇太子在他手上,挟太子以复明,是他的狼子野心!

    摄政王多尔滚笑曰:“他会把大明皇太子送来的”。

    朱皇太子慈良预料到他会被当作见面礼送到大清摄政王手上。考虑到自己皇太子的身份已不是秘密,加之此去清廷,必求一死,以断了大清继续追杀大明皇子、皇太子的行动,于是决定把自己身上的先皇证物都分交给两位皇弟携带。

    皇太子被送交清廷后,多尔滚命人搜身,没有搜到传闻中的太子物证和皇家密宝。便找来相识太子的明朝人,辨认太子的真伪。

    找来的人竟是外公周奎和他的姐姐长平公主,他们都一口咬定他不是太子,可太子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太子。多尔滚命人找来康公公指认,康公公也咬定他就是太子朱慈良。

    周奎与长平公主指责康公公之前叛卖太子给李自成,现在又用假太子来蒙骗大清朝廷。何其毒也!

    康公公为了证实自己不是蒙骗,侃然指出查找他们身上大明皇家祖传的物证——崇祯血书龙袍和《龙香墨宝》。太子机智的咬定,早被你送给李自成了。怎么还来骗大清?

    周奎想彻底把康公公打入死牢,从而造成真太子释放的结局。想不到真太子却以“假冒太子”的罪名被治罪,杀无赦!

   而对康公公的惩罚,是要他继续追杀太子和二三皇子。

                                                                   四                        

    曾跟踪皇子,后来又失散了的浪人,与康公公在一家小客栈酒馆里相遇。原来,那浪人就是女扮男妆的神秘游侠紫云姑娘;

    他们费尽心机,探询着彼此的真实目的,是夺宝追杀?还是暗中保护?当真假难辩时,两人展开了一场奇风异法的对剑。

    这场对剑验证了双方都是宫中的大内剑法,均出自大内兵部总管刘养真的神传。紫云确认对方就是太监康公公,正在为夺宝而继续追寻两位皇子。太监确认此男装女侠就是大内总兵的人,是追杀还是秘使夺宝不得而知,反正是路遇敌手。

    不久传出大清顺治皇帝登基的消息。

    在大清筹措兵力征讨以朱由崧为首的在南京一带称帝南明王朝的几位大明朱姓王爷时,二、三皇子也想投靠南明。

    当两位皇子行至祖地徽州黄山时,两人决定,由三皇子携带随身信物宣德、万历两套先皇龙宝御墨;二皇子则带着父皇血书银袍独自进南京寻找王叔朱由崧,试探吉凶。万一凶路无归,三皇子还人证齐备。日后事,听凭天命。

    果然,朱氏皇叔为保南明王朝皇位,派杀手杀了二皇子,夺取了崇祯的血字银袍,以作自己盗名称帝的信证。

从此,三皇子遭遇南京王叔、大清密探、盗宝太监等三方追杀,全由斗笠黑衣女侠妙计、神剑暗中襄助解危。   

                                                                  五                          

    这一日三皇子正在睡梦中,有人窃取他腰囊中的东西,惊醒后,他随即捉住那人的手,发现是康公公。三皇子怒斥他出卖了大哥、二哥,现在又来害他!其实,康公公没有窃到宝物,因为宝物早已被人窃走了。

    三公子根本不相信康公公的狡辩,出手亮出大内真工夫,拼打起来。多个回合后,又饿又病的三公子气力不支,康老太监虚晃一招逃掉了。

    逃走的康公公半途中又被斗笠黑衣人拦住了。

   “看来你不是来取命,是来盗宝的”。

   “老三那宝物,定是被你拿去了”。

   “明人不做暗事,东西正在我手上”。

   “大侠拦路,莫非是想把宝物送到我的怀间”?

    斗笠黑衣人大笑,言明要换他进入大清宫门的腰牌。康公公忧悒间,那人花剑点穴,他身上的腰牌就到了那侠人手里。

    康公公慌了神,喊道:在下无法进宫向大清皇上复命了呀!

    那人道:他们会请你进宫的。

   “大侠可别害苦了在下!”太监正苦嚷间,那人解下身后的一件黑包裹,抛到太监怀里道:“我是变戏法出身的。你要的宝物,我要的腰牌,各得其所。你不会掉脑袋了。”

    公公道:“果然不出所料。皇家宝物让你先下手为强了”。

    “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说完,大侠就不见了踪影。

    丢失了皇宝,三皇子很绝望,几番要取剑自刎,但都被人换成了木棍;他要悬梁,老树上的绳套又被人取走了;他要走入河心自尽,却又驶出了一只相救的小木船。这都是那斗笠黑衣人搞得鬼!

    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斗笠黑衣人和三皇子形影不离了,“她”在前面引领,他在后面跟随。他们一起流浪,一起对酌,一起守望。在三皇子的坚持下,他们跪拜天地,称兄道弟,磕头拜把子了。

    他们一路沿古道进了安徽制墨名地歙州城。在一户汪记墨坊店门前,斗笠黑衣人倏忽间不见了影子。

    老三连日来都徘徊在此门市前,他喜欢这里的文房墨宝,但更冀望能在此等到结拜小兄弟回来。最终他失望了。就在他悻悻离去的一瞬间,因体力不支晕倒了。墨坊店主汪家人便把他救进了家门。

                                                                     六

    此家人因看到他在门外流连忘返的墨缘,对他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并多次拿出神秘黑亮的墨柱命他舌尖舔嗜。不数日即痊愈如常。他惊讶地问及此墨来由,汪家人都摇手笑而不答。

    汪家收留他,他就做了汪墨的学徒。

    不久,那位斗笠黑衣人突然以自己真实的女人身份回到了汪家老墨的店坊。

    原来,这汪家老墨作坊,就是当年程君房孙子辈后人的传承老坊。因当年曾是大明宣德、万历两朝愈百年的皇家御墨宝物的出品名行,大清年号之后,大明皇家坊主就不得不关张改号。人也改随老家姓汪。字号就写《汪记墨行》。因祖父程君房在大明万历年间有官位,就专心为皇家制墨。族人中相继有人进宫作文武侍者。那位拜过把子的斗笠黑衣小兄弟就是程氏墨宝名坊的二孙女紫云。

    紫云六岁进京,被刘养真收为义女,进宫参加皇后女侍卫的大内武工培练,一直在崇祯帝和周皇后身边侍从守卫,人称紫影侠女,在朝廷经历风云大变十年。大明皇陵拜别时的一幕,正是受了养父刘总兵之命,女扮男妆,护佑三位出逃的皇子。

    三皇子朱慈焕对她长揖相拜。紫云此时拿出那缠裹着龙墨御宝的腰袋还给三皇子,三皇子惊讶不解。紫云道:“我窃了皇子的真宝,才免得那太监得手啊”。

    汪家人见了这出自先人之手的前朝御宝,知是大明皇子驾到,又喜又惊又恐,跪拜相迎,重施大礼,忙做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三皇子愧对流泪,对拜苍天先祖,感激涕泠。

    从此三皇子随了汪家姓王,改名王三哥——王士元。

    那老太监,以献大明皇墨宝为名,进宫觐见顺治皇帝。当场有行家大臣胡泰验证真伪。他将所持墨宝放入铜锅水中,不到半个时辰,所言宝墨皆化作浊水黑泥。假货、赝品!把造假的太监拿下!满朝都叫了起来。可是,顺治只是命那老太监重走江湖找到三皇子,夺回真皇宝。

    王三哥聪颖之至,在汪家跟随师傅入山林、选松木、进烟棚、烧松烟、合烟泥、苦读《百草》、学配方、煎中药,学到了汪门程氏墨品百年来传沿的绝门工艺——大明龙香御宝的用料、配方和工艺流程,即龙法。

                                                                   七

    大清顺治皇帝3年(1647年),摄政王多尔滚兴兵南京,征讨以大明封地王爷为名号相继成立的几个南明王朝。

    歙州程氏《汪记墨坊》的小街上,出现了鬼影幢幢的黑衣巡视者,他们都在探寻朱三皇子的动静。紫云姑娘又装扮成斗笠黑衣人,跟踪那些外来的跟踪者,护佑皇子“三哥”。而三哥依然在埋头制墨。

    不久,三位王爷的南明王朝相继被扫平,诛杀二哥的朱由崧也死于大清的铁蹄之下。时局平和下来。

    三哥已制作了上百锭的墨宝毛胚,分给书画友人和书院的学子们使用,一片叫好声。

    当年享用龙宝的龙主们都不在了,再用“龙香”字样以宣大明龙法,显然有冒犯天“龙”之嫌。但这的确又是大明龙法的制品,于是就将墨名私下称为《法龙》宝墨。

    大清顺治6年(1651年),学子们朝廷会考,墨株被朝中主考大臣的识墨者发现。此乃前朝龙香御墨至宝的方料,是当年制墨名坊“程君房”为大明宫廷特制。从宣德传至崇祯,不下两百年。李自成作乱,大明皇墨便不知去向,墨法作坊也荡然无存。现又出现在民间,还有《法龙》的传闻。大臣立马向顺治皇帝奏报。

    少年顺治皇帝在老师柏山大师暗示下,差遣朝中司墨总管胡泰,带领属下学子古月哈勒前去凤阳歙州寻访探明原委。

   于是,古月哈勒以游学者的身份到了歙州《汪记墨坊》。

   古月哈勒,满人,汉姓胡,无汉名。墨师王传好为他取名胡青元,与师兄王士元以同一个元字相连。他就是后来成了清朝四大名墨坊的胡氏祖坊先人古月哈勒,胡开文。

   朝官胡泰通过古月哈勒堪明了《法龙》神墨的缘起,赢得了顺治皇帝福临的御提书墨:《法龙第一坊》。皇帝还为汪记制成大金匾额,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大明三皇子感激得珠泪涕下。

                                                                      八

    顺治10年(1656年),摄政王多尔滚逝去。顺治面临第一次独掌朝政。世道又风云突起 。

   小太监逃亡多年后,急于找到失散的主子朱三皇子,正巧遇到老太监康公公。康公公给他出了个惊天殊世的主意。

   于是太平年间又出现了“大明朱三皇子”聚众起事复明的传言。而且是一位寺庙的和尚扯旗拉的杆子,已聚集了上万两银子。敛财的说客已潜到了真的朱三皇子头上,气得三哥火冒三丈。想立即挚剑诛之。

   朝廷正派人四下侦缉捉拿朱三皇子,把很多无辜的嫌疑人投进了死牢。

   这时,三哥,即真的朱三皇子坐不住了。他打点好行囊,带了祖传皇族墨宝证物,决意去大清开国皇帝顺治那里自首,告诉皇帝,真正的三阿哥既不造反也不敛财,是法龙墨徒之师王士元!汪记师门的亲人百般劝阻无效。

   终于,顺治皇帝发出了于同化京宗山寺见三阿哥的旨喻。

    那里是顺治游学的猎场,是柏山大师修佛道之尊的山洞。

    三哥奉了先皇遗传宝物——诸套龙墨,谒见当今青年皇帝顺治福临。随行护佑者自是侠女紫云。

    三哥再次对天地表明,自己就是大明崇祯帝的三皇子朱慈焕,是既不造反亦不敛财的三哥,法龙墨师之徒王士元!

    三哥得到的回答是独享御师御印的柏山大师法额:“天下同墨,福润万民”及印有顺治御赐的皇印。

    三妹紫云问道《法龙》墨事,柏山大师有偈语云:龙法龙龙法,法龙法法龙,法龙法龙法,龙法龙法龙。

   朝上太监喊叫着宣告御批圣旨:对大明朱三皇子朱慈焕暨一干谋反党羽人等,杀无赦,斩立决!

   之后,大明朱三皇子的真实去向又成了不解之迷。程氏真墨法也在民间流云成迷。                             

    但与此同时,人们又隐约看到这样一番情景——

    山间,大明朱三皇子看见青年顺治皇帝福临,身穿猎装,骑着一匹马向他驶来。

  老衲备茶,道:“皇宝乃出自于民间,皆为天下万民之元灵心脉也。改朝换代之皇者只当顺之如江河万古长流,何以动刀剑以斩杀二字了得?”

   在太监变音的“杀无赦!斩立决!”的喊叫声中,顺治帝、朱三哥、柏山大师、紫云姑娘的四只茶杯,在山花丛中举起。

   大清顺治帝与前朝朱三皇子及老僧、紫云侠女在云雾茶山中举杯对茗的身影鉴印在天地山河之间。

   浩瀚的天宇云际,迭印出大明宣德、万历龙墨御宝、大清《法龙》宝墨的传世珍品。那是与万民之间传世迷离的偈语玄歌——

龙法龙龙法

法龙法法龙

法龙法龙法

龙法龙法龙

                          

˙小说˙

                               新阳花

                                                       作者:孙兴华

 

    勇敢的海员请站下来听我说话,

    我是大雁部落的萨满玛依拉。

    跨过赫连山脉和长长的澜江河,

    来这里求药为族人的性命而心焦。

    勇敢的海员请站一站听我说话,

    看在同族的份上带我去圣地祈耶拉嘉,

    我要寻找那美丽的新阳花哟,

    用花魂驱散笼罩在家乡的皑皑雾障。

    请勇敢的海员您站下来听我说话,

    带我到前方的圣地祈耶拉。

   “你要去梦幻海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玛依拉回头去看,那是一个通灵族的夸父。通灵族夸父都长着火红色的眼睛,深深的瞳如不见底的湖水,幽深且美丽。玛依拉抱着膝盖点头:“您能为我找到一个勇敢的水手么?”

    他笑起来,红色的眼中荡漾起春天的波澜:“我就是那个水手。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带你采到新阳花的人。你肯跟我同去么?我的船上需要一个美丽的萨满。”

    玛依拉兴奋地站起身抓起脚下的包裹,望着他的眼:“请带我去,请一定带我去。”

   “我叫维克。”他咧开嘴漏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龙渊阁学士,维克琴德。”

    维克的船队是两艘巨大的战舰,船上船下来往着穿着白色麻衣的水手。麻衣的式样很奇怪,是玛依拉从没有见过的无袖坎肩。下身的裤子肥大,像裙子一样罩住了脚面。顺着跳板走上船舷,一位穿着粉色胸铠和同色灯笼裤的女孩子跳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赞不绝口:“连云港的水手都是些没有心肝的胆小鬼,这样美丽的萨满也忍心拒绝。”

    维克笑了笑:“我妹妹,克蕊丝。”

    玛依拉被她火红的眼睛从上到下看个遍,忍不住把磨破的手腕和冻伤的脚藏在衣服下面。克蕊丝对维克甜甜地一笑:“这个女孩我要了,可不能跟我抢。”

    玛依拉被拉进船舱,刚一进门脚便踩进厚厚的兽皮,吓了她一跳。宽广明亮的大厅里铺满了黑熊、野豹、花斑虎。层层叠叠的兽皮随随便便地扔着,巨大的兽头张着狰狞的牙齿对着每一个方向怒目而视。厚厚的皮毛跌绊着玛依拉的脚,让她在摇晃的船上更加摇晃,她慌张地抓住克蕊丝的手再也不肯松开。“听说你在找新阳花?”克蕊丝边拉着她穿过大厅向卧舱走,边好奇地发问,“治疗瘟疫么?”

    玛依拉点头:“虐水。”

   “虐水?” 克蕊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在冰封大陆?”

   “是啊是啊!”玛依拉叫起来,“汉森长老说是一个蛮族魔王带来的。”

    克蕊丝哈哈地笑起来:“是夏天突然变暖的原因吧?哪里有什么魔王神仙哪。”说着话,她把玛依拉推进卧室伸手便脱她的衣服,玛依拉吓得尖叫起来蹦跳着逃到床上去。

   “我只是想帮你换衣服。” 克蕊丝连忙举高双手离开她的身边。

    玛依拉紧紧地抱住胸膛不肯信:“我,我不习惯在、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好好。” 克蕊丝打开衣橱漏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华丽衣衫,然后她眯起大大的粉色眼睛笑嘻嘻地溜出门去。

    “喂哟!”一个嘹亮的声音在甲板上高唱起来。

    “喂哟!”千百个声音跟着应合。

    “咚!”一声航炮在码头上响起,脚下的船板一震,战舰离开码头向浩瀚的海洋驶去。玛依拉跳过床头扒住舷窗向外看,蔚蓝色的海洋骤然间在眼前展开,浩瀚缥缈地铺在天边云下看不到尽头。船下清澈的海水中飘浮着大大小小的珊瑚、游着色彩斑斓的鱼虾。出海了。玛依拉迫不及待地扯过一身衣服来换上,推开门跑到甲板上去。清凉的海风夹杂着蔚蓝的清香扑面而来,熏得她心神俱醉。玛依拉生在内陆,这是第一次上船,第一次出海。她兴奋地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地奔跑,追逐着水中的鱼、天上的鸟和船尾飞溅的浪花。

   “第一次出海?”维克把七星仪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笑着问。

    玛依拉回头看他一眼,笑着跑开了。维克望着她穿一身绛色的星云衫在蔚蓝的海天中尽情地舞蹈。“这么高兴么?”他低下头去继续看面前的海图,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随玛依拉的舞蹈轻声地哼唱,“喔吼,祈耶拉嘉,我故乡的山。喔吼,祈耶拉,我故乡的水。”

    克蕊丝翻个身爬在舷梯上向下望着在甲板上翩翩起舞的玛依拉:“祈耶拉嘉,梦幻的山,梦幻的海洋。我们的祖先真的生活在那里么?我们为什么又离开了呐?”

    维克慢慢地离开桌边来到妹妹的身边,一同去看下面如彩燕入云般飘逸旋转的玛依拉,玛依拉的步伐越舞越轻、越舞越急,似乎没有甲板的拉力,她就会腾空而起飞入云霄。穿着白色麻衣的船员们围着她击掌合拍,哗哗的掌声和船舷破潮水的声音上下应和着,激荡成轰鸣的回响。维克望着欢快的人群笑起来:“据记载很早以前,人类曾经极度地堕落。他们骄傲、自满、淫乱、不敬神。天帝愤怒了便让天塌陷下来,要摧毁这个世界。天一天比一天低,太阳像灼热的熔炉,烧烤着大地,点燃了森林和麦田,被烤焦的人类和野兽的尸体腐烂在九州大地每一个角落上。失去浮华生活的人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开始敬拜天地,但天神不打算原谅人类犯下的错误,而是继续让天降落下来。这时候,一位夸父勇士向荒神祈祷,赐给自己跟天一样高的身体,把天托住。荒神被他的诚心感动了,给了他顶天立地的身材,托住了下坠的天空。天帝因无法降天而震怒,用一条索链把他捆在了祈耶拉嘉,永世不得脱身。”

    贝亚向四周团团鞠躬,然后他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将手鼓垫在膝盖上敲打起来。蟛啪!啪嘭!嘭!嘭!粗大的手灵巧地打击在手鼓的不同部位,短粗的指尖在鼓面上飞速地跳着灵巧地舞。粗壮的汉子在音乐启动的同时,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灵性,将舱中灌满了欢愉的喜气。克蕊丝跟着手鼓的节奏,高高地踢腿,粉色的绸裤兜满了风,在灯火中流光四射,闪烁的光芒溢满了船舱。高大的水手们也纷纷搭肩踢腿,肥大的麻裤自由地飞翔。不知谁一把拉住了玛依拉,将她塞进克蕊丝的怀里,克蕊丝拉住她的手旋转,两个年轻的姑娘被粗豪的汉子包围着成了舞台上的公主。维克跟着节奏拍起手来:“高高的蓝天白白的云,美丽的妹妹牧羊来,绿色的草地是天然的毯,长长的发、细嫩的腰、柔软的皮肤凝如脂,殷红的唇、殷红的眼、飘逸的长发飞满天。高高的山峰广阔的海,我是勇敢的狩猎人,走在旷野中三天整。可亲的妹妹噢,可爱的妹妹噢,停下牧鞭给口水。妹妹的水甘甜如家乡的井水;妹妹的水清澈如雪山的溪水。”唱到这里全船的水手齐齐地跪在甲板上,“嫁我吧妹妹,做勇敢的猎人的新娘!嫁我吧妹妹,做冰封陆地最美的新娘!”

    呼!船舱被骤然升起,桌上的杯、碗、酒、筷哗啦啦撒在地下摔得粉碎。维克吃了一惊,纵身跳起来往上跑。没等他跑上楼梯,一股碧绿的海水从敞开的舱门直灌进来,他立足不稳,滚了下来。

    “暴风雨!”雕斗上的瞭望员扯直了脖子高喊,“暴风雨来喽!”

    船员们迅速地跳起来推开舷窗,漆黑的海面上突然间泛起滔天的浪,像发怒的巨人找到了逃亡的窃贼般汹涌而来。巨浪轰鸣着撞击着甲板,咆哮着涌入船舱。水手们顶着风浪冲上甲板拉绳降帆,掌舵定身。维克顶着浪冲上塔台四下张望。黑色的天、黑色的浪、黑色的海洋,将两艘孤独的战舰紧紧地包裹着,肆意蹂躏。舵手长一把抓住维克的手,对着他的耳朵高声地叫喊:“浪不对呀!”

    “什么?”满天的风浪塞满了维克的耳朵,他听不到一个字。

    “浪!来的方向!不对!”舵手长鼓足了劲,再一次大声地呼喊,“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

    维克一惊,紧跑两步冲到船舷向外张望。浪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风是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云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这怎么可能?维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静的梦幻之水,被夸父们誉为母亲的内海湖,像对待一个不安的闯入者那样将自己的孩子当成了敌人。

    “哥!”克蕊丝从甲板下冲上来,望着满天的风雨,惊讶地张大嘴巴。玛依拉怯生生地紧抓着她的衣角,漏半个头在上面,藏半个身子在下面。

    “下去!”维克愤怒地吼叫着,“危险!”

    克蕊丝揪着领子将玛依拉提到甲板上来,扯过一根缆绳把她牢牢地捆在塔台上。

   “船长!”舵手长撕裂的声音划破风雨冲入他的耳中。维克抬头看去,一道澎湃的浪从侧翼汹涌而来。“右满舵!”他不加思索地吼起来,“降舷帆!”

   “右满舵!”舵手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抽打舵把,榧木盘疯狂地转动起来。

   “降舷帆!”

   “降舷帆!”

    嗵!三层大船如离弦的箭从浪尾喷射出去,重重地跌进水里。船头噗地一声扎入海浪,腥咸的海水呼啸着涌入塔台,将玛依拉整个淹没下去。她慌张地挣扎着想从被捆绑的绳索中挣脱出来,克蕊丝憋着气抓住她的肩头,对她缓慢地摇手。呼!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船头高昂着从水下弹出来一跃向天。“啊!”玛依拉拼命地吐出气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克蕊丝松开捆绑她的绳索拉着她向舱下奔逃。维克望着周围翻滚的波涛大声命令:“落主帆、尾帆!”

    嗑嘭!降落一半的主帆被凌乱的绳索卡在半空。呼啸的狂风呼啸着吹过,将半开的帆拉得满月般充盈,漂在海上的帆船横飞出去,向着一个又一个汹涌的波涛直插过去。

   “落帆!”维克火红的双眼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撕裂的吼声从塔楼上传下来,震撼着每一个水手的耳膜。靠近主帆的几个水手纵身跳起来抓住绳索飞速地攀爬上去,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凌乱的麻索拼命地砍削。

    轰!一个巨大的浪迎头撞上舰船,“乒”地一声击中了饱满的风帆,将粗大的主桅咯嘣嘣地压断,轰鸣着摔进水里。沉重的帆拖在船后,缀得战舰东摇西晃向海面上倾斜。

    砍断连接主帆的绳索!维克抽搐着双唇,望着跟主帆一同跌入水中的勇士们哽咽。

    “砍断主帆的绳索。”舵手长望着他的眼轻声地说,“不然我们就会跟着沉下去。”

    轰!咆哮的浪掠过甲板浸泡着水手们肥大的麻裤,上百人机械地抓着身边的桅杆、栅栏,机械地盯着维克的脸。维克的泪水骤然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砍断绳索!疯狂的声音在内心中喊叫挤压着他的胸膛。

    “哈!”玛依拉挣脱克蕊丝的手,扑上去紧紧抓住了绳索拼命地向怀里拉。她的发飞扬着、她的眼圆睁着、她的喉拼命地呐喊着,“帮帮我!救人哪!”

    克蕊丝拉住她身后的绳索,水手们丢下手中的木片抓紧她们的腰。

   “用力!”维克拼命地攥住桅栏拼命地呼喊,“用力啊!”

   “嘿!”

   “吼!”

    沉重的船帆呼啸着脱离了海面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玛依拉觉得大脑一阵空白,手软脚软,跌坐在甲板上蒙住双眼呜呜地哭起来。克蕊丝拉起她的胳膊:“下船去吧。”

    玛依拉摸索着站起身来,试图让脚站在湿滑的甲板上,一阵奇怪的风从身边滑过,将湿淋淋的发梢结一层薄冰。克蕊丝豁然松开她的手臂在自己的胸铠上摸了一把,潮湿的手心中沾满了细碎的冰碴。“黑潮!”她惊讶地叫起来。

    水手们全都转过头看着她的脸。黑潮?黑潮?!

    剧烈的狂风骤然间带起翻飞的雪花,甲板上未滴尽的海水飞快地凝结。克蕊丝掀开冰块乱飞的甲板,对玛依拉大声地吩咐:“祈祷!”

    轰!又一个巨浪从左舷扑上来,肆虐的狂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向着仰天而起的浪尖呼啸着冲过去,将澎湃的浪和浪尖上纷飞的水花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失去支撑的冰浪如倒塌的殿堂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带着震天的咆哮声,向着孤零零漂浮在海上的舰船排山倒海地压下来。玛依拉的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下。就在她坐倒的同时,银色的长梭上骤然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闪电流星般地冲到锋利的梭尖上聚集、聚集、再聚集,化作一澎蓝色的强光,随着克蕊丝清亮的叫喊声,跟着她的身体如张开的弓、拉满的弦一般,迎着冰峰弹射而去。

    “乒!”蓝色的电光击中了冻结的冰峰四下爆裂开来。散碎的冰凌如瓢泼的雨带着呼啸的声威砸在人身上、甲板上崩裂地飞。

    维克扑过去把玛依拉紧紧地抱在怀里,任由拳一般大的冰块砸中自己的额头和臂膀。粘滞的鲜血从破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玛依拉挣扎着撕下一块衣襟试图为他抱扎。维克推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柔声地乞求:“祈祷。”

    玛依拉跪下去合起双手抱在胸前,温润的歌声从她的口中柔和地涌出:“虚具苍穹,其色四分,萧萧证欲,愿做子归。荒在下野,其势潺潺,其啸至坚,其迷自熄。我在穹海,伯昭则兮,退食而恭,进薄还归。日在穹窿,我在沧海,愿与君携,自美讼疡。时惧皆细,何穿我屋,冒与天锡,何穿我培。违斯违邪,求我庶土,莫或煌与,愿做子归。”

    她一边又一边地念着,晶莹的泪渗出眼角化作河流成海。一道金色的朝阳撕破云雾笼罩的大海,聚集在她的身上,温暖的光芒溶化了海上的冰峰。呼啸的狂风悄没声息地退散,浓密的云随着阳光的炽烈化作散淡的烟云。破晓的晨光洒满金色的海面,日出了,船员们虔诚地跪下去,向着火红的太阳恭敬地下拜。克蕊丝的身体晃了一下摔倒在甲板上。维克冲上去抱住她:“黑潮退了!黑潮退了。”

    克蕊丝火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温馨的笑:“是啊,太阳出来了。”

    尾声:

    隆隆的海浪远远地退去撞击着巨大的冰山,冰雪堆积的崖受到浪的冲击轰鸣着坍塌下去。一个巨大的钢铁战士从雪崩下凸现出来,他的头戳在天上、他的脚踏在海中、他的手臂被两根粗壮的钢索吊挂在苍穹之下。他的眼腐烂了,空洞的颧骨凝望着曾经保卫的大地。

    “新阳花!”维克指着巨人的肩膀高声地叫起来。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朵艳红的鲜花迎着朝阳蓬勃绽放。

(本期征文於美国《华人周末》自2017年7月7日开始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