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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镇的冬眠醒活了。 镇长也自扬眉吐气了。
他板着的脸,也时常露出一丝笑模样来。
不是吗?他镇长说,风流镇要有路、要修桥。不出几个月,后山的荒路就修平了、加宽了。几道河沟、山隘口,也都由石匠父子领着人手修起了石拱桥。说话间过往的车马行人也比往常多了起来。
镇长说,再造几间大屋,风流镇要有车马店。于是,不到三个月,青一色的五间草房篱笆院落又造起来了。连客栈、酒馆的幌子也用破箩圈钉红布风风扬扬挂起在门前的屋檐下。从此,流金河上来往通过的客船、货船也日渐多起来。并且,水上来的陆上往的,都要在这风流镇的车店、客栈打尖、过夜、住宿。小镇子不声不响地热闹起来。 酒、肉、米、面之类,已渐渐进入住户的厨灶;花布、绸绫、针头、线脑等等,也自然出现在姑娘、媳妇们的梳妆盒匣里。 山民们的色彩有所更新、改换。心境也似换了个天地。
镇长说,要找金。淘过金的老舵工、赶大车的寻金迷、懂矿脉的老石匠,已经悄悄之间把山里山外、河上河下踏察完了。齐声说,满河里就有金,组织好人力往外捞金砂就是哩。
镇民们将信将疑之时,老舵工做了六副砂抬子、六座淘砂槽。选了18个壮劳力,手把手儿教了几天,又跑上县托人买到了水银,没出半个月6副淘金槽就淘出6团牛眼珠大的黑沙团,说这里含的全是飞金儿。
镇民们前来看希奇。
个个都摇头。年长些的几辈子没见过金,可是都听说过金是金黄黄的颜色。
“黄金嘛,咋会是泥团子样哩?”
“活像羊屎蛋子……”
人们将信将疑。多数都很失望。打心里叨咕:“老舵工是使船的,不该指望他撒出金来。”
“折腾半个月,又是白费力!”
“嗤,老头子,唬人哩……”
接着,孩子们学会了一个顺口溜,在村街上笑闹中传唱着:
风流镇,仨老头,
舞舞扎扎搓泥球;
羊屎蛋子当黄金,
全村老少看耍猴……”
那几粒“羊屎蛋子”被晾在镇长家的窗台上,成了小镇的笑柄。
这天晚上,镇长的院子里少了一个人。
王也不见了。
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或者夜校放学老师们都回驻地的时候,阿雪都留心从窗子
里往外看,看那高身量的校长王也,慢慢地走进自家的篱笆院门。一直听完东侧耳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又眶当一声关了。然后又留心他和那几位年轻的城里人,里里外外地忙着生火、烧饭、弄菜,看他们这集体户倒忙乎得挺有顺序。饭后则在院心里洗洗涮涮,聊聊天,然后又到学校里去忙夜校。回来已是繁星满天,或是月上东山。院于里又该是一阵洗洗涮涮,说说笑笑……
今天,王也不见了。
阿雪从烧晚饭的时候起就留心听外边、看外边,一直到夜间,她把月影、树影都看得转了半圈,也不见王也出现。
余下的几位年轻人也好像一下子变老了,没了往日那么开心的说笑。连烟囱上的白烟好似也不如他在家的时候冒得来劲了。
他去哪里了?
阿雪心里空落落的。这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地做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女老师童雁,在耳房里和集体户们一道忙完了晚饭,好像大伙都没吃几口就收拾了。
“今晚没事儿,早早睡,明天起早都上山……”女老师在黄昏中闪着疲惫的影子摸进阿雪的房门。口中像是在对阿雪说话。
阿雪背对着门,坐在炕里,脸朝窗外看着,弯起的双膝上推开一本书。她没有应对女老师的话。
女老师探过身子,把脸贴近阿雪的脸颊,看了一阵凝眸窗外的阿雪。
“嘘——”女老师玩笑地吹过一口小凉风。阿雪好似遭了一惊:
“妈呀——吓死人哩……”
女老师笑了。
“呆看啥哩?外边丢了一个人,是不是?”
“才不是哩,俺在看书嘛!”
“屋里没点灯,外头黑了天。你那小心眼儿瞒不过我,少跟我要滑头。”老师点上了灯,说:“告诉你吧,王也被镇长派工去了南城,得好几天才回来哩。”
阿雪张大着毛嘟嘟的双眼听着。
女老师笑了一下:“咋样?这正是你想知道的吧?他去找一个有矿务局的地方,要人家把咱风流镇的几个小金团团炼一炼,化验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金,如果是金,国家会收购,流金河就会流出好多金子、好多钱来。懂了吗?”
阿雪当然听得明白。
不过她等待的并不是那一块块黄灿灿的金于,而是高高的身量,能早些出现在她的篱笆院门前。出现在那东天投来的月影里。
人影真的出现了。不是高高的身量,而是秀女。
自打唯一的女老师董雁住进阿雪的房里,秀女也每晚必回来。跟老师套近点儿,可以加小灶,补功课。女老师随便说点什么都跟山里人不一样,处处有学问,能长好多见识。女老师热衷文学,读过好多名著。秀女和阿雪,自然就成了她的关门弟子。
不过,每当夜深了的时候,她们就都吹了灯,靠在窗台上,凭借着星光或是皎好如水的月光,听女老师讲好多小说里的好听故事。
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她们已经听完了。今晚该听哪一段儿了?
女老师疲劳了,不想再讲。
秀女则不饶,非要接着昨天的听不可。
“昨天听啥啦?讲到哪儿了?”老师含含糊糊地想推拖。
“阿雪,你说,讲到哪个地方——”秀女有意逼阿雪说出口。
“俺压根就没听着……”阿雪有意回避秀女的提示。
“嗨,真没劲!”秀女压低了声音说,“你讲到了——恰……查泰莱夫人——遇上了头一个情人……他俩都抱着毯子跑到草垛里去了……一男一女,该那个了……”
阿雪捂住脸,也还是憋不住想笑,格格格地笑出声来。
“丫头片子,不该你听这种女人和男人干事的瞎话儿,蒙起被来睡去……”秀女假意儿赶着阿雪。
“我就不睡,嫁了人的女人才不该听哩,容易学坏。”阿雪说,“丫头片子听听长见识。”
“那才不是哩,嫁出去的女人尝过男人。心里烦了,不会再来那种事儿。”
“不一定,在自个儿家干不够,当着众人面还干哩,……”
“你,你个小鬼头,没大没小,敢揭我的短……”
女老师竟也驱走了困盹,只好又从查泰莱夫人和她的情人进了草堆讲下去……
不知不觉间三星又横到西天边上去了。
秀女又和上个夜晚一样,钻进阿雪的被窝里。
三个女人各自在静夜中睡了。
三个女人三个梦。
差不多都爬进过一座草堆,都有一个虚构的男性。
唯独阿雪的实在,那是一个闪着金子的黄色、摆动出高高身量的梦。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