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晋
毕业之后的十余年,我欣欣然迷恋在工作之余的历史泡沫中自得其乐,正可谓少年不识愁滋味。随着迷彩破裂后真实世界显出其故有原型,生活亦回归本位。然而读史悟道总归会有些实际效用,我于是离开热爱的亲人和故土,做出人生重要抉择来到美利坚。这也意味着已在故土取得的人生积累将被悉数放弃,一切须从头开始。
对家庭而言出国无疑是一道人生关口。在北京机场,挥之不去的历史记忆是1937年77事变前的祖母和父亲;因突发战争而导致铁路中断, 回乡探亲的祖母和父亲被变轨的历史列车送入无尽的过山隧道,是巧合、更是沧桑。那时祖母只有20岁……。 来美一晃二十年,我前期完成了博士学业,接下来工作早已轻车熟路;那扭转祖母人生轨迹的77列车和她后来的故事逐渐淡化,岁月在北美归于静好。
2019年我正在明州一间通讯研发公司工作。该公司距离后来举世瞩目的弗洛伊德事件发生地相距不远。后来出尽风头的那位著名的明尼阿波利斯市长还曾经参加公司新址剪彩并与我们几人合影见报。当时谁会想到站在我们中间的这位市长随后会如此令人瞠目?10月中,总统在明尼阿波利斯Target中心做演讲,场外抗议极为火爆。当时多少已经隐隐有预感,乌云似乎真的压了过来。读史且思想无闲之人,常会有这种感觉;历史永远伴随左右,只是我们虽置身其中却浑然不觉罢了。
11月中的一个晚上,我随手浏览时发现威州南密西根湖畔的一家台湾公司在招聘专业员工,略做思索我便递交了申请。第二天一早打开电邮,便收到公司预约面谈的信件,两周后聘书到手。明州公司同事们为我饯行……。那天,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天空布满乌云, 车行在90号高速公路,窗外白雪覆盖,西风在车边呼啸。
回到久违的密西根湖畔,进入威州新公司不久,间或便有中国疫情的新闻出现。不过几乎没有人在意,因为毕竟太遥远而且“不传人”。紧接着公司安排我赴台湾新竹总部出差,日期是2020年1月2日。
这是我第二次来台,对在台的中华民国照例怀有已有的亲切与好感:淳朴、真诚、热情的同仁;满眼正体字,连名字都颇具文化内涵;一望而去街道名尽是仁、孝、忠、义,仿佛重回民国。饭间工余,谈论的话题自然而然是中国近、现代人物和两岸历史,话语投缘,流连忘返。
公司总部大门口贴出了疫情防范告示,显示台湾已开始严阵以待。很多同仁和路人戴着口罩,预防兼避免传染别人。我微微感觉到了一些紧张气氛。同仁多提到2003年萨斯疫情,他们对此似已有经历和经验,因此未雨绸缪。
在台期间的周末, 我也一再想顺路回故乡看望母亲和弟妹们, 但是时间和航班实在难以匹配。转念想着夏天有空了再从容休假,像往年那样,岂不更好?于是也就放弃了努力。一月的疫情只像影子,离我们似乎近却又遥远。而且对医学卫生部门“可防可控”的声明充满信心, 应该不需要咱这些电子工程师们过多忧虑。
1月24日,形势却突如其来地急转直下,中国武汉宣布封城。那天,我正由桃园机场返归美国。飞机划过浩瀚无垠的太平洋夜空,到家后和妻道:我感觉要出世界级大事!
接下来大洋两岸过年氛围尽失,对疫情的聚光关注开始从中国逐步转回到身边现实。汹汹疫情绕道欧洲终于开始肆虐美国。
和许多美国公司一样,3月中旬开始我们公司员工也开始在家上班 。说来难得, 工作之余我能够得以抵近密切观摩窗外两只罗宾鸟喂养、训练三只雏鸟的过程,也思考父母对子女那竭尽全力而无私之爱。观察其后经常光顾的老鹰,看它们在后院草坪展翅抓兔,雄赳赳鹰视威胁鸟巢,以及鸟父母勇敢驱逐敌人那“险象环生”的情景。无论如何,鸟儿们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它们也不晓得什么是“疫情”,今年和牠们的往年没有太多不同。此外,我也有机会常在后院伺弄花木,在静谧中、阳光下徜徉。在属于我的这片世外桃源里,有涟漪而无烦杂,多思绪却又远避疫情踪影。
美国政治出现了世界史上罕见之状况。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明尼苏达的两次骚乱, 其中第二次就在我当时上班必经之处。前同事兼友人来电提及,政治对立使得当时那么安静祥和的城市变得充满危险和不安。我无法想象,如果当时还在明州工作,该如何应对那段动荡?是巧合吗?不,我知道乃是上帝因爱而将我及时调回,不早也不晚,像过去几十年多次发生的“巧合”那样。
混乱在2020继续,我们也经历了美国不同寻常的大选,怪象频频。 60年一轮的庚子年,也在诡异地换着花样重复, 1840,1900,1960 和 2020。前三者中国和美国都发生过匪夷所思的大事件。不明朗的仅仅是:这个2020庚子年和伴随全年且席卷全球的疫情随后将会如何演进、如何收场?
固然每周和母亲都有电话问候,却茫然不知何时可以重返故土探望我母?何时和我弟我妹我友面诉衷肠?何时能亲去故乡郊外再祭奠我父我祖?
我们为逝者悲伤,也默默祈祷、依靠、盼望着上帝的时间。未来再回首,于国、于家、于人类,2020这个庚子年必将决然难以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