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间谍生涯 (二)

复仇之梦

    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朝鲜战争爆发。二十七日,汉城沧陷。

    在汉城沦陷的前一天,一艘载着四十名华侨的永淞号油轮,在一片生离死别的哭声中,匆匆忙忙从仁川起航,离开了狼烟四起的朝鲜半岛,向中国的台湾岛驶去……

  此时的韩国到处是一片战乱景象。无处不响着枪炮声、哭叫声、房倒屋塌声……惶惶不安的人们就像炸窝的小鸟,纷纷外逃。有的逃往国外,有的逃往南方,没地方可逃的只好躲在家里,心惊肉跳地祈祷上苍,保佑一家老小留条性命。绝大多数华侨都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家里听天由命。只有四十名华侨得到台湾方面的同意,允许他们乘永淞号油轮奔赴台湾。

    但是,台湾那边有令,除了韩晟昊和那位调查局的处长允许带夫人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许带家眷!说这次去台湾不是照顾老弱病残,而是有特殊任务。因此,登上油轮的大多是年富力强的青壮年,再不就是像韩晟昊这样挂有秘密头衔的特殊人物。韩晟昊希望有特殊任务,有特殊任务才能显示才干。他知道特殊任务是什么,上司悄悄地告诉了他。

    永淞号油轮离开硝烟弥漫的朝鲜半岛,驶进浩瀚的大海,他们四十人焦急地盼望着快点到达那个梦寐以求的小岛。

    韩晟昊不顾海浪颠簸,手把船舷,急切地向着小岛方向张望,可惜水天一色,眼前是一片幽深的湛蓝,什么都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是自己心中一个美好的梦,一个渴望已久的得复仇之梦……

    永淞号油轮在海上颠簸了三天三夜,终于驶近了台湾的高雄港。

 

秘密间谍训练

    当海面上朦朦胧胧浮现出那个韭菜合子样的岛屿时,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挤向甲板,急切地向着岛屿方向张望……

    远远看去,台湾确实很美。穹天瀚海,天是蓝的,海是蓝的,蔚蓝色的天地间夹着一个葱郁的岛屿,真像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然而,当他们走下油轮,踏上岸时,另一番人文景观却又惊诧着所有人的眼睛……

    这里到处都是内地溃逃下来的士兵,随处可见拄着拐杖的伤兵、沾着血污的纱布、成堆的垃圾……火气十足的叫骂声充塞着大街小巷。一帮帮操着南腔北调的士兵,像蝗虫一般拥进一个个餐厅、饭馆,见着啥抓起来就吃,边吃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叫骂着。老板向他们要钱,他们就瞪着被战火熏红了的眼睛,冲老板大吼一通:“娘个屁!老子刚打完败仗,哪有钱给你?”

    人所共知,国民党战败以后,几百万残兵败将拥上了这个小岛,把个小小台湾岛挤得颤颤巍巍直晃悠,就差没因超载过重而翻到大海里藏身鱼腹了。

    台湾人不肯接纳这帮突然涌来的蝗虫,早在几年前就掀起一次次企图撵走大陆仔的流血事件。日本战败以后,国民党派来的接收大员搞什么“五子登科”,就是把金子、房子、车子、女子、币子通通都接收过来。弄得台湾人非常反感。他们苦苦渴盼了五十年,最后盼来这么一个下场,当然十分气愤,于是就愤起而攻之,企图反抗国民党的统治。后来是蒋介石大开杀戒,使台湾数万人头落地。这才镇住了这场驱逐大陆仔的劲头。

    这里早已人满为患。四十名华侨的到来,无非是给这拥挤不堪的小岛又增加了一点份量。不过,台湾当局对他们还算照顾,把四十人安排在高雄难胞接待所里。

    到台湾以后,韩晟昊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什么阿里山、日月潭都毫无吸引力,他只希望能尽快地投入工作。他来台湾就是来工作的。

    没过几天,韩晟昊接到了新的委任状:委派韩晟昊先生为福建省秘书处秘书,调派到台湾省调查局台北县站工作。

    韩晟昊顿时感到愕然……

    “福建不在台湾,我又是东北人,连一句福建话都听不懂,委派我到那干什么?”

    对方的解释是:“福建在台湾有办事处,你到办事处去工作。这是党国的需要!”

    无奈,他只好遵照“党国的需要”,满腹不快地来到了台北县站、一个只有一间小屋的办公室里。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陷入了一个痛苦的语言孤岛。满屋都是叽里抓啦的闽南话,唯他一个是会说话的哑巴。几个其貌不扬的小南蛮子格外欺负他,专门用闽南话取笑他。他实在忍不住了,就用东北话大骂他们一顿,骂得几个家伙愣眉愣眼地瞪着他。

    他几次想甩耙子不干了,可又怕失去为党国效劳的机会,只好忍气吞声地呆下去。这里美其名曰是福建省秘书处,其实哪有什么秘书可干?只是瞎泡,整天听几个南蛮子像吵架似的瞎侃罢了。

    后来,这里来了一位东北锦州来的傅大姐,这才把他从孤岛上解救出来,总算有了一个能与之交流的对象。两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傅大姐告诉他,她丈夫当年是被日本鬼子杀害的,死后人头挂在南京城楼上,悲惨的情景令她终生难忘,她至今还怀念着他,所以一直未嫁。

    他也把自己遭受南闽子“围攻”的苦恼向她一吐为快,并说自己不打算在这干了。

    傅大姐安慰他说:“没关系,不用怕,让我来帮你想想办法!”

    没过多久,不知是傅大姐从中通融,还是有关人士意识到对他的安排不妥,又对他重新委重任,调他去某地受训。这才使他忿忿然的心得到一丝慰藉。

 

七月的一天上午,他跟几个陌生人一起,在一个冷面男人的带领下,从台北出发,驱车向五十公里外的一个秘密地点驶去。

他不知去受什么训?更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那个冷面男人一上车就警告大家:“彼此不许交谈!”这越发搞得大家神经兮兮的,十分紧张,谁都不敢交流。

    大约行驶了四五十分钟左右,汽车驶进了四面环山的大山里。这里树高林密,远离尘嚣。几栋灰色的小楼静卧在山脚下,四周耸立着高高的院墙,灰蓝色的大铁门口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在站岗……冷眼看去,这里既像一所高级疗养院,又像一座秘密监狱,给人一种阴森森的神秘感。

  过后才知道,这就是国民党内政部调查局的秘密间谍训练基地(也叫资料室,保存着许多重要人物的档案)。

    人所共知,国民党在大陆时,中央情报部就下设两个机构,一个是由陈立夫、陈果夫等人主宰的国民党中央情报统计调查局,另一个是由戴笠掌管,戴笠飞机失事后由毛人凤接管的国民党军事情报统计调查局。到台湾以后,两个情报机构都隶属于蒋经国的麾下,归属于总统府行政院安全部直接管辖,改称为国防部情报调查局(军统)及内政部调查局(中统)。两个情报组织为了争宠蒋介石,在大陆时就打得不可开交,到台湾以后明争暗斗的劲头就更厉害了。双方都视对方为死敌,相互攻击“残杀”,大有一种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劲头,只是看在蒋老头的份上,就差没动刀枪火并了。

    但有一点是一致的,凡是能进入这两个情报机构的人,都绝非等闲之辈,都要经过一番严格考察,只有那些对党国绝对忠诚而且才干超群的人,方可进来,否则是休想进来的。

  韩晟昊到这第一天就发现,他进入了一种只在小说和电影里见到过的——秘密间谍训练!

  这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不仅与外界隔绝,而且内部也是隔绝的。彼此不许交谈,不许问他人的来历。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自我封闭的狭小天地里,与之打交道的只有教官。

  韩晟昊是属于高级智能间谍训练班成员。训练十分紧张,从早忙到晚,每个人都像孩子手下的陀螺似的,没有一点闲暇。

训练分若干科目,分大课小课。大课就是政治教育,几十人坐在统一大教室里,由反共专家对大家宣讲反共纲领,以及反攻大陆的方针策略,也讲一些国民党建党纲领及三民主义等。这是大家见面的唯一机会。小课则是间谍训练,也就是受训的实质科目。多半是三人一组,由教官单独讲授,讲授一些高级智能间谍训练的特殊课程。比如,如何破译密码?如何使用特殊手枪?如何掌握分析情报的六大原则?以及搜集情报的特殊手段等。这些训练课使韩晟昊大开眼界,每一堂课都使他耳目一新,摆在他面前的间谍工具,全是一些从未见过的新鲜玩艺儿!

  一个月的间谍训练结束时,从未见过笑模样的教官,破天荒地拍拍韩晟昊的肩膀,鼓励他说:“相信你为党国会干出一番成就的!好好干吧!党国正急需你这样的干将!”

    他当时受宠若惊,以为这回大展宏图的机会到了,急不可待地期待着……

 

第一项“特务”任务

间谍训练结束后,韩晟昊本以为对自己能委以重任,但却分配他到内政部台湾省台北调查站,当了一名助理秘书。

  他接受的第一项特务任务是:调查从内地撤退过来的那些国大代表、立法委员们,是真逃还是假逃?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实质就是充当一次国民党内部的小“特务”。

    负责这项工作的共有三人,由一位姓许的负责。许某逃离大陆前是江西省的一位处长。另一位是县长。两人都是年过半百的小官,唯他一个是年轻白丁。

  许某操着江西口音对他说:“你自己干吧,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喽,怎好干这种小差事?”

他也很不情愿充当这种小“特务”,可他还是认真地干起来,跑码头,跑火车站,跑飞机场。所到之处,无不见到一片乱哄哄的景象。到处都是内地溃逃过来的散兵游勇。有的伤兵手拄拐杖在沿街乞讨,有的像叫化子似的流落街头……就连一些在内地时作威作福的处长、署长们,为了生计,也不得不扔掉鱼肉百姓的派头,吃力地蹬起三轮车,笨拙地扫着大街……

昨天不再,人生就是这样严酷。

  从内地逃到台湾的大部分都是官员,只有官才能逃出来。所以,正像一首民谣里唱的:“满天的月亮一个星,千万个将军一个兵!”小小台湾岛不同于大陆,蒋介石不可能有那么多萝卜坑来安插这些头戴乌纱的萝卜,只能让这些官老爷们屈尊下嫁,自谋生路了。

  韩晟昊就在这些残兵败将中穿梭往来,东问问,西看看,探听哪个是真假猴王?

那些心烦气躁、连温饱都没着落的大员们,哪还有心思答理他一个小毛孩子?对他一顿臭骂!

  “娘个稀的,滚一边去!老子连饭都吃不上,还问他妈的是不是国民党?”

  最后,他白白空耗了几个月的生命,毫无所获。好在姓许的头头不知哪去了,没人再问及此事。这次“特务”差事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