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当代语言生活讴歌者的坚守之作 ——《语言的魅力》序》

郭熙

 

      语言魅力无穷,但是能把语言的魅力淋漓尽致地揭示出来,而且还要使这些揭示语言魅力的文章产生魅力,让人爱读,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几十年来,我一直漂在语言的海洋里。因为兴趣和专业的原因,对语言散文情有独钟。写语言散文的大体有两种人。一种是文学家,他们把文学看作语言的艺术,在文学作品的字里行间里欣赏美的语言和语言的美,探寻语言艺术表达中的效果和功能,如秦牧的《语林采英》、王蒙的《语言的功能与陷阱》、韩少功的《马桥词典》等;另一种是语言学家,他们在追寻语言结构和使用规律的同时,也通过语言散文普及语言和语言学的知识,如王力(王了一)先生的《龙虫并雕集》、吕叔湘先生的《语文常谈》等。这些都是人们熟知的“大人物”。

      然而,多年来,我始终关注着一位语文专家,更是他的忠实读者。他坚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语言文字工作者,而新加坡《联合早报》则总是在他的“语言文字工作者”前冠以“资深”二字。他的语言散文写得有声有色,光彩夺目,引人入胜。进入耄耋之年,仍日日笔耕,语言风采和魅力不减当年,实属难得。

      国家语委海外华语研究中心(暨南大学)的《华语》公众号对他有如下介绍:

      汪惠迪,江苏常州人,1984-2000年间先后任《联合早报》新闻改写员兼培训(Rewriter cum Train)、高级新闻研究员和语文顾问,退休后先生笔耕不辍,先后担任《全球华语词典》和《全球华语大词典》副主编,新加坡组主持人,在《咬文嚼字》主持“华语圈”专栏。汪先生在华语传承、传播,华语词典编纂,华语规范和协调等领域深耕多年,发表出版了大量的成果。他的语言散文视野开阔,分析独到,语言活泼犀利,深受读者喜爱。承蒙汪先生厚爱,《华语》公众号得以独家首发他撰写的《结缘新加坡华语》系列短文,现已发表30篇。从中我们可以领略一位84岁高龄的学人对华语事业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和热爱。

      上面的介绍简洁明了准确。不过,没有提及汪先生在新加坡任职前的情况。事实是,早在上个世纪60年代,汪先生就是一位潜心专业的语言学人。他早年毕业于山东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曲阜师范学院,并在中文系任教多年,著有山东省高等师范院校函授教材《现代汉语》(下册,语法修辞,山东人民出版社,1962)。后在常州教师进修学校任职,讲授语法修辞。八十年代在香港,出版了《中学语文基础知识》(雅集出版社有限公司,香港,1981)、《中学实用语法修辞》(昭明出版社有限公司,香港,1982)。

      我和汪先生的交往始于新加坡。从《华语的规范与协调》开始,20多年来,海外华语研究的共同旨趣把我们牵在一起,线上线下,无话不谈。他长我近20岁,我们在一起无长幼之别,是忘年交那种。他的故事很多,我和朋友尊称他汪公。这里披露他的两个笔名:常舟仁、崔卯求。不用解释,我想读者已经知道了这两个笔名的来源。

      这本《语言的魅力》(以下简称《魅力》),是汪公10年前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语言的风采》的姊妹篇。《语言的风采》的读者应该已经领略了一个有良知的新中国知识分子的民族情结和语言风采。作为《魅力》的第一批读者──而且,事实上书中这70余篇文章,本次结集出版前我大多已经读过,其中不少是发表前就已经读过。顺便说一下,在我读过的文章中,还有不少因种种原因未能收录《魅力》一书,实在让人遗憾。纵观汪先生写文章和写出的文章,我想或许可以用下面五个字概括。

        一曰勤。

      汪公著文之勤,圈儿内人人皆知。读书和写作是他每日的必修课。从《魅力》中的文章可以看出,一位老人,在编词典、编专栏之余,有如此之多的著述,非勤恳之人实难做到。他属牛,用他自己的说法,是一头“犟牛”,在他的身上,我们的确可以看到他的老黄牛精神。我们来看看他的一些著述:

     《新加坡华文报语文评议》(与中国人民大学合作,联合早报出版,1992)、《熟语天天学》(1-5册,联邦出版社,新加坡,1993-1995)、《词语评改》(1-7册,同前,1994-2000)、《狮城语文闲谈》(同前,1995)、《华文字词句》(玲子传媒私人有限公司出版,新加坡,2002)、《缤纷世界说语用》(八方文化企业公司出版,新加坡,2003)、《新加坡报章华文应用200题》(联合早报出版,2004)、《新加坡华文字应用百题》(玲子传媒私人有限公司出版,新加坡,2014)。

      要说明的是,这不是他所有著作的清单,也没有包括他在新加坡期间编写的各种字典、词典和教材。

       再曰敏。

      汪公思维敏捷,文章出手不凡。大到国际风云变幻,小到一个词语使用的变化,都会牵动他那根敏感的神经,快速作出反应。从《呵呵,特朗普》到《老皮,皮斯特》,汪公抓住关键点,通过对词语发展和构成的阐述,对海外反华势力的卑鄙无耻,给予了无情的揭露,语言辛辣,笔触犀利,化腐朽为神奇,令人忍俊不禁。

      汪公的“敏”始于对语言生活关注面之广,知识积累之丰。《魅力》中的几大块,涉及到人物、新书介绍、语言生活、华语华文、字词天地等等,领域和话题之多、之广,不能不让人击节赞叹!下面这段文字记录了他的读书生活:

      2021年春,为躲避新冠疫情,我回到内地江南老家,宅在家里喝茶,读书,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倒也舒坦。忽一日,看到微信公众号上一则书讯:《北京话儿化词典》(增订本,以下简称“增订本”)出版。随即网购一册,次日书到,开卷阅读。

      这也就有了他的《读词典,逛京城,品京味儿》一文。我得提醒一下,此时汪公已经八十有四。

       三曰“犟”。

      选用这个字颇费神。我的本意是想说汪公为学之执着,但实在想不出一个适合的单音节形容词相配。好在汪公自认“犟牛”,因此以这个字来代表似乎也未尝不可。

      汪公性格豪爽大气,但为文则慎之又慎,一个字、一个词,一个细节都不漏掉。的确体现出一种“犟”劲儿。2016年12月,我在悉尼,忽然收到他的微信,说他发现“面包”的“包”有的地方写作“饱”,他在查询各地的情况,让我把悉尼的拍下来。他想弄明白,这种文字使用的错误,为什么在我国大陆非常罕见,而在香港特区和海外的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两国那么普遍,连澳大利亚都有。对其中的缘由,他至今仍在追寻。

      这种“犟”也体现在他的较真儿。《爱心座挺好》一文可以佐证。巴士、地铁、轻铁上特为老幼病残孕所设的座位,多叫“爱心座”或“爱心专座”。有人认为应该叫做“需要专座”或者“特需专座”,汪公则指出早有城市使用类似“特需专座”名称,建议不妨选用“爱心座”。理由是:一是词形简短,二是立意美好,三是使用频密。从语言形式出发,到立意考量再到社会接受,无懈可击!

        四曰真。

      务实、求真,接地气,解决实际问题是汪先生的一贯风格。他一直关注语言生活,不仅关注现实的语言生活,也关注虚拟空间的语言生活。他赞赏网络语言,欢呼新时代的语言生活,但他绝不媚俗。在谈到“饭圈”用语时,他说:

      网络语言的一大特征是个性化,但是个性张扬到如此田地,未免任性。不用汉字,大多用汉语拼音字母缩写,同时掺杂英语单词,有人说这是“密码”。这样的文字对青少年学习华文,必将产生十分恶劣的影响。(《圈、饭圈、饭圈语》)

      他又说:

     网络语言像浩瀚的海洋,大浪淘沙,大量流失的是沙,只有金子才会留下。(《大浪淘沙,金子留下》)

      汪公始终有一颗童心,率真,真性情。他注重知识更新,善于也乐于接受新事物、新观念和新思想,他的身边总围着一群年轻人。他呼吁让汉语拼音展翅飞翔,他欢呼字母词时代的到来。国内的流行语发布,更是牵动着他的神经。2016年2月,在《读懂媒体上的中国》一文中,他充满深情地写道:

      流行语测量着时代的体温,勾勒了时代的画卷,帮助我们读懂媒体上的中国。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同龄人中,无论是用电脑处理文件,上网搜索各种资源,还是聊天工具讨论问题等等,他都是先行者。本世纪初,他还在新加坡,我们讨论问题就是用 Hotmail 和 messenger 进行的。

       五曰活。

      在汪公的文章里,到处可以感受到“活”,几乎可以用所有表达“活”的成语去描述它们:生动活泼、灵活多样、活灵活现、活蹦乱跳、活龙活现,等等。语言学圈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多年来,语言学家们热衷于对语言事实的描写,对影响语言的各种因素进行分析,但缺乏对语言魅力的挖掘。很多年前,一位研究文学的朋友曾经“抨击”说,你们研究语言的,把生动活泼的语言弄得十分艰涩。我有点儿不服气,说你们总套用我们的术语,如话语、文本、言语、能指和所指等等。朋友戏谑说,这些术语你们一用就死,我们一用就活。这句话杀伤力够大。语言学追求科学,但不是不可以写得生动一些,活泼一些,多一些可读性。这方面汪公做到了,无疑是我们的一位典范。

      汪公一生著书为文,锲而不舍地追求短小精悍,长文章也写,但不多。他曾多次跟我谈及他的理念,就是要用社会喜闻乐见的方式,传递一个语文工作者的声音,尽到一个语文工作者的责任,他要用最适合的方式,服务社会语文生活。他善于通过实例来讲道理。例如,为什么用“伊斯兰教”而不用“回教”,到底是“榴莲”还是“榴梿”?他都有精彩的分析。在谈到《全球华语词典》编写时汪公说,不当语用法官,要当好语用导游。他自己正是这样的“导游”。

      我还想说说汪公对祖国语言文字事业的贡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汪公是在海外不遗余力地通过华文媒体推广和阐释中国语言政策和语言标准第一人。从《魅力》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洞悉国家语言文字政策和标准,时刻关注国内字词典的变化;他歌唱祖国的语言生活,说方言是一种语言资源,呼唤全球华语研究,为海外华语的传承奔走。

      总的来说,和它的姊妹篇们一样,《魅力》是汪公对语言使用的思考和心理路程的记录。 能在新书出版前通读一遍,我又从中学到了很多,感到无比的荣幸和喜悦,于是就写了上面这些文字,借以分享我的心得,表达我对汪公的祝贺和感谢。期待着读到汪公更多的新作!

                                             2022年1月8日于羊城九一斋

 

     《語文建設通訊》第127、1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