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们的悲欢可以相通》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八期征文

作者:杭松

 

    我在美国的家离旧金山国际机场不远。居家办公后,我便有大把的时光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望天。我时而会看见飞机在青空中掠过。闭上眼,侧耳听,轰鸣声就如由远及近的闷雷,又如奔流而过的潮水。每每那时,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的团聚和别离。

    假如疫情没来过,我的父母想必早就来美和我团聚。假如疫情没来过,我必定已经去了许多未曾到过的城市和国家。三年了,我没有做任何长途旅行,只是被困在狭小的圈子里,在几个城市间来回奔波。

    疫情偷走了时间,一晃眼,增长的只有年岁和寥寥无几的阅历,就如那前院的树木,枯了又绿,绿了又枯,消磨了时光,徒增了年轮。我开始思考,假如人生一成不变,那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的宠物狗Angel于2021年8月永远地离开了我。她和她的名字一样,变成了自由的天使。走在往日遛狗的街道上,我会幻想Angel长出了大大的耳朵。她的灵魂像小飞象Dumbo那样,悬浮在城市半空,在另一个我无法触及的时空里自由地飞翔。

    Angel去世一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感到愧疚。因为她所存在于这世上的时间,都花在了一成不变的街道上。她没有看过太多的风景,只看过邻居家的篱笆,在熟悉的街道上,重复走过千千万万遍。如果疫情偷走了我的三年时光,那我是不是偷走了Angel的一生?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带她去看她从未见过的山川河流,星辰大海。她一定会快乐得像一个小天使……我想。

    那天,触及我灵魂深处的,不是我看着兽医将药剂推入Angel体内,不是我看着Angel起伏的胸腔趋于静止,也不是Angel瘦小的身躯被白毛巾包裹,而是当我解下Angel项圈时我所听见的那一声响。我明白,从今往后,家里再也不会有那种欢快的“叮叮当当”的响声了。此刻的一声响,便是最后一声响。

    我不知道,但能努力想象,那些在疫情中失去亲朋的人们承受了怎样的悲痛。我也不知道,但只能想象,是哪一个瞬间长久的留存在未亡人的脑海中。苏轼有一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归有光有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我看过一个视频,视频中的老人趴在刚刚离世的老伴身上哭喊着:“等等我,你等等我!”我想,在某个瞬间,今人和古人也会心意相通。

    假如疫情没来过,在太平洋的那一端,必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其乐融融地迎接新春。在太平洋的这一端,也是每家每户装点圣诞树,欢天喜地过圣诞节。那些鲜活的面容和相片便不会在疫情中失去颜色。圆桌和长桌旁,便不会有空荡荡的椅子。我相信,在某一个瞬间,有着不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们也能心意相通。也许在另一个时空里,那些离去的人们都成了这浩瀚寰宇中的星光。他们彼此辉映,互相照耀,用闪烁的光芒传达万亿光年的思念。

    生而为人的幸与不幸都因我们会爱,会恨,会悲,会喜,会满足,也会遗憾。我相信,在某个瞬间,人与人的悲欢总会相通。人们会为彼此大笑,为彼此落泪,也会为彼此道上一句:此生,辛苦了。

 

(美国《华人》月刊杂志2022年8月刊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