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铃一看赫夫曼终于睁开眼睛了,急忙像大人似的安慰他:“叔叔,您别难过,请您相信我父亲的医术……”
赫夫曼却痛苦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再好的医术也恢复不了他双腿的原样了。
小金铃忙问他:“想吃水果吗?”见他摇摇头,又问道:“想听二胡吗?”
“是乐器吗?”赫夫曼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的,我取来给您看看!”小金铃一溜风似的跑了出去,转眼,又一溜风似的跑了回来,举着一把二胡给他看,“叔叔,您听过拉二胡吗?”
赫夫曼又摇摇头。他妻子是搞音乐的,却从没听说过这种乐器。
“你们德国没有二胡?”小金铃感到不解,问他,“您想听吗?”
见赫夫曼终于点头了,小金铃顿时笑了,急忙坐到小板凳上,给他拉起了《二泉映月》。
琴声悠扬,如泣如诉。
赫夫曼痛苦的脸上渐渐舒展开来,他被这凄婉悠扬的琴声深深地吸引住了,渐渐地淡忘了身心的痛苦。
曲子拉完了,小金铃胆怯地问他:“您听这曲子高兴吗?”
一颗痛苦的心,终于被少女的善良深深地打动了。
“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好……”赫夫曼握住她的小手,泪光闪烁地说。
小金铃却有些难为情,冲他娇羞地笑了笑,抽回自己的小手,说:“您要愿意听,以后我天天来给您拉,不过得等我放学回来。”
从此以后,每到傍晚,一个娇小美丽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赫夫曼的病房里。
琴声悠悠,时光漫漫。
悠扬的琴声排解着德国将军内心的痛苦;少女的善良,又悄悄地净化着德国军人冷漠的心灵。
从此以后,赫夫曼从清晨就开始企盼,盼望傍晚的来临,盼望琴声,盼望少女的到来,成了那段时间里他唯一的希望和乐趣。
小金铃不仅给他拉琴,还教他背诵中国的古诗词,他总是背不好李商隐的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总把“百花残”念成“百花香”,再不就说成“百花唱”,为此,小金铃几次笑着打他手板。
后来,小金铃一进门,赫夫曼就结结巴巴地给她来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他那笨拙的发音常常逗得小金铃捧腹不禁,放声大笑。
有时,小金铃给赫夫曼唱起在学校里流行的《运动歌》,边唱边跳……
“世界风潮涌,撼得山河动。中国像东亚病夫,休梦梦!休梦梦!快醒醒!快醒醒!东亚病夫供人嘲弄,苦痛!苦痛!尤其是我女界,几千年来叮叮摇摇,尤苦痛!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齐奋勇……”
一个闷热的傍晚,迟迟不见小金铃的到来,赫夫曼躺在床上焦躁地哀声叹气。
后来,小金铃怀里揣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眯眯地道歉:“对不起,洋叔叔。您一定等急了吧?”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赫夫曼的脸上顿时云消雾散。
“洋叔叔,您猜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了?”小金铃凑近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五颜六色的小玩艺儿,神秘兮兮地捧到赫夫曼面前……
“鹦鹉?”赫夫曼惊喜地叫了起来,“噢,它可太美了!”
“我猜您一定喜欢!”小金铃美滋滋地说,“鹦鹉会学人说话。我把它挂在你床头,我不在,就让他陪着您。寂寞了,您可以教它说话。真的,您可以教它说德语呢!”
赫夫曼双手捧着美丽的鹦鹉,望着这位天真美丽的少女,哽咽道:“小金铃,洋叔叔永远忘不了你……”说完,将头抵在鹦鹉身上,许久没有抬起来。
小金铃的聪明和善良就像石雕一般,永远镌刻在这位德国将军的心灵深处,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就在这年冬天,金铃跟着堂兄要去比利时留学了。赫夫曼说等他回德国以后,一定到比利时去找她。但赫夫曼回国不久就爆发了战争,他就被派往前线了。金铃的堂兄在比利时念完大学就回中国了,金铃一个人留在比利时准备攻读博士。
回忆,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金铃,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当时,我感到人生到了末路,心情十分沮丧,是你给我带来了欢乐,带来了希望……你的善良像金子一样,一直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常常净化着我这颗冷漠的心。”赫夫曼感慨地说。
“那可您过奖了。”金铃微笑道,“您的腿,一直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父亲真是一位神医。”赫夫曼拿起茶几上一只精致的礼品盒,递给金铃,“我永远忘不了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今天,我也回赠给你一件小礼物。”
金铃打开礼品盒,惊讶地愣住了,只见铺着宝石蓝缎子的小盒里,放着一只翡翠鹦鹉。它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啊,它可太昂贵了!”金铃笑道。
“它再昂贵也是有价的。”赫夫曼淡淡一笑,感慨道,“可是,当年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却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留着吧,做个纪念!”
“那……太不好意思了。”金铃对他莞尔一笑,“那就谢谢您了。”
“不,你我之间不要谈谢,要说谢,我用什么样的礼物、多少金钱,能答谢了你们全家对我的恩情呢?你父母现在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吗?”
一谈到父母,金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好久没得到父母的消息了。中国一直在打仗,该死的日本鬼子几年前就入侵了中国……”
“啊,是这样……”
“赫夫曼将军,我真不明白,日本明明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领土,为什么要去侵占别人?就像现在……赫夫曼将军,我冒昧地问一句,请您不要介意,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
赫夫曼却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说清楚的,每个国家有各自不同的原因。比如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后,协约国给德国强加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要德国赔偿几十亿的战争赔款,德国受不了这种欺压,就起来反抗了,所以才发生了这场战争。”
“真是这样吗?”金铃对这段历史也略知一二,好像觉得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当然,欺骗你这样善良的姑娘,上帝会惩罚我的。好了,谈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沉重了,我们还是谈点轻松的话题吧。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为音乐家的事争论不休了?”赫夫曼有意扭转了话题。
“当然记得了!当时,您说中国没有音乐家,说德国是音乐家的摇篮,您搬出门德尔松、巴赫、贝多芬、舒曼、瓦格纳、理查.施特劳斯……噢,天哪!那么一大堆音乐家的名字!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赫夫曼笑道:“可你不服气,说德国没有京剧,你还如数家珍般地给我列举出一堆中国的剧种,什么京剧、花鼓戏、黄梅戏、越剧、沪剧……噢,上帝,我永远也记不全那些剧种的名称!”
“您怎么又忘了?还有川剧、豫剧呢!”金铃微笑着嗔怪他。
“噢,对对!我永远也记不全那些剧种的名字!”
“当时,你还说德国是诗人和哲学家的故乡,给我列举了歌德、海涅、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等一堆我根本不知道的名字,让我目瞪口呆。”
赫夫曼笑道:“你不也同样搬出《红楼梦》、《水浒》、《西游记》、李白、杜甫等诗人和作家的作品来难为我吗?当时,你还问我,洋叔叔,你怎么长了一双波丝猫样的眼睛?我说,你怎么长了一双黑珍珠般的黑眼睛啊?”
“我说我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啊!你说你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啊!对吧?”
“对极了!哈哈哈……”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赫夫曼又说:“你还说,洋叔叔,你的额头真大,下雨连眼睛都浇不着!”
“对了,我还给您背了一首苏东坡跟苏小妹开玩笑的打油诗……”
“未到街前三五步,然而脑袋撞到墙上了!”赫夫曼笨拙地背起那首打油诗。
“不对!是‘然而额头到街前’!”金铃笑着更正他。
“噢,对对!”赫夫曼拍打自己宽大的脑门,幽默道:“瞧,这光秃秃的额头比以前更大了,快成半个欧洲了!”
“啊,您野心真不小,还想称霸欧洲啊?”金铃戏谑地开着玩笑。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赫夫曼问她:“记得当时,你一心要学化学,说长大要当中国的居里夫人,现在怎么样?”
一听这话,金铃顿时就没了情绪,沮丧道:“我本来准备在这读化学博士的,可是战争爆发了,我准备回中国,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都怨这该死的战争!”
“哎,你在朋友家住得怎么样?”一提到战争,赫夫曼急忙又岔开了话题,他不愿意同这位单纯善良的姑娘谈论这种沉重的话题。他觉得他们对战争的看法很难统一,还是避开为好。他问她居住的条件怎么样,如果不好让她搬到他这里,被金铃婉言谢绝了。
赫夫曼留金铃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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