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此情无计可消除 ——大学兼课轶事》

樊瑛

 

 

当人们回想起人生中走过的某一段经历,心中不免还有些悸动。记得那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大学三,四年级外语系的学生们刚刚开始在业余时间里打工、挣钱……

说起来,那时学外语,尤其是学英语,都十分吃香。许多单位到系里来“盯梢”。我被系主任叫去,他对我说:“解放军某单位的情报部聘请英语专业高年级的学生,为有出国任务的军官上英语课。每节课二十元,每次两节课。一周三次。有车接送。时间是半年培训一批学员。系主任推荐了你。”同学们知道这件事情后,都很羡慕我;因为,那时,一般教师额外加一节课,只有五元钱。就是从那时起,我每周一、三、六到解放军某军机关大院去教英语,教材都是从外籍教员处复印的。课本题目是“San Francisco"。包括听,说,读,写,还有讨论。

        一个黄昏,我拿着教案,准备为他们上第一堂课。刚一走进教室,看到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个军官,除了几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外,大多数的都是三十到四十岁的军人。我一下子惊呆了,心里一阵紧张;因为那年我只有二十岁。还没待我把紧张的思绪理清,军人们又全体起立,摘下军帽,对我表示敬意。我顿时涨红了脸,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好在我还算反应快,马上带着有些羞涩地语气说了一句“大家好,请坐!”之后,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Good evening everybody!Sit down please!”我站在讲台前,扫过每人的脸,作了自我介绍,并板书在黑板上。然后请每个人自我介绍。先用中文,然后用英语。我明白这些人都有英语基础,需要锻炼的是能听懂,能张口说。

我把之前准备好的资料、教材、录音带分发给了所有的学员,每人一份,并对这次培训的计划进行了详细的讲解,还嘱咐他们回家后认真看、认真听,下次上课时要现场提问和对话。

课间十分钟休息时,班长为我送茶水,并很自然的叫老师,这让我那忐忑不安的心逐渐平稳下来,并增加了我教好课的信心。这大概就是我教第一批学生时最开始的一些情形。

其实在这些大兵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会讲英语的小女孩。所以他们对我很和善友好,也很体谅照顾我。那些可以做我父亲的较高极的军官都主动与我交流,让我深深地感动,我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我采用了外籍教员的教学法,活耀课堂,每人都给机会。并在不伤他们面子的情况下,采取较严格的口语测试和听力比赛,这样,在课堂上就没有人不被牵动。既然他们是要去做外国使节,对英语的要求就必须要能说得出、能听得懂,否则的话就不合格,也不可能有自己的主动权。除此之外,在选拔中,情报部的领导还要详细了解每一个人各方面的情况,以此来保证所选拔的最选出去工作的人都是最优秀的人。

        眼看着我们学校的寒假到了,情报部领导说学员要求趁假期时加时学习, 我同意了。于是,在寒假期间,英语培训课改成了每周十节课,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早上八点到十点。他们领导特意让班长告诉我,可乘军队班车去上课。

        一天,我从我居住的地方北太平庄乘二十二路公车到了西单,便在西单等军队班车。我看到西单有一辆坐满军人的车停在那里,想必那就是军队班车了。于是,我就想冲上车,可刚到车门口,便发现车里根本没有家属,所有的人都穿着军装,其中还有不少女兵。我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中长黑呢子大衣,红色贝雷帽,脚下踏着高筒高跟靴子,与车上齐刷刷的军装相比, 实在是格格不入。我一抬头,又发现车上的人都正用他们惊奇的眼光注视着我。 有人小声说: “这辆车不接家属子女。” 顿时,我觉得很尴尬,停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司机却大声问到:“是教英语的老师吗?”我赶快回答说:"是!"那司机笑眯眯地说:“首长已经通知我了,会有一个小姑娘似的老师要乘坐这辆车。”我便释然了,赶紧一步上了车。上车时,我又悄悄的用眼角扫了一眼车上的人,还好,他们已经不盯着我看了。后来我才了解到,这辆车里的军人年纪都比较大,大多都已结婚有家室。

有一次,学员要求额外加口语课,班长说帮我解决晚饭问题。于是我就跟着班长到他们的食堂吃饭。当我出现在食堂时,又是一个惊奇。因为家属是不能进这个食堂的,女兵也必须穿军装才能进去,而我当时是穿的便装。“怎么就让这样一个人进去了呢?”好奇的人就开始向班长打听。班长说这是我们的英语教师,当他们得知我还是在校生后,便更加好奇了,目光不断在我身上转。我只能假装看不见,以此来掩饰自己当时的窘态。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就见怪不怪了。我再来食堂时,就没有人盯着我了;而且,随着慢慢地熟络,竟然有人邀请我给他们上英语课。可我怕因为兼太多的课而影响学业,加上马上要写毕业论文了,就推荐了我的一个同学教他们。虽然待遇不如前面说的情报部门组织的培训(每小时15元),但相比地方来说,这样的课时费已经很高了,我的那个同学高兴极了。

转眼我在部队兼课三个月了。为了看学员们的进度,情报部领导亲自听课,并请外交学院的教师来评分。那真是一个紧张的时刻——小老师和老学生都十分紧张,但还是很顺利的过去了。这当然与学生们的目标清楚、勤奋刻苦分不开,也与我耐心认真地教他们分不开。在评分前,一有时间,我就会跟他们一起上自习课,随时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虽然这属于额外的加班,但我不收钱,我一门心思就想他们学好英语,取得好成绩。所有的这些,都给这批未来的外交官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半年过去了,结业的时刻到了。每个人都暂时脱下军装,由我们的系主任以及情报部的领导,还有请来的外籍教员做“final interview"。总共二十个学生,都是自己面对考官,当时,我比学生还紧张。只要有一个学生通过了,我的心情就稍稍轻松一点。待最后面考的班长从外籍教员那里获得了“excellent”的评定后,我才终于嘘了一口气。

虽然这些学生都是少壮派,但他们毕竟离开学校很久了,他们能够做到一回到教室,就展现出与学生时代一样的青春热情,迅速克服刚开课时的拘谨,并且始终坚持刻苦地学习,令我十分感动。

全体学员都通过后,便迎来了学员结业典礼暨学生出任外国使节欢送会。我还请了几个英语系的女同学一起参加这个有意义的party。之后,情报部宣布继续办英语培训班。

我在那里兼课四年,送走了八期学员。不过,最让我感动且记忆深刻的还是第一批学员。

后来,我自己也远走他乡了。那些老学生的学习精神一直感动着我、激励着我在国外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