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瑛
有时候,最美好的故事就是无人知晓的黄昏里,树梢上婉转的低语。
二月十四号,情人节。玫瑰花一如既往地涨价,天气像所有北方城市一样还散发着冬天快要过完的时候的漠然的寒冷。跟隆冬的时候比起来,的确是漠然的寒冷。木林像往常一样进了那家星巴克咖啡店。侍应生也像往常一样给她送来一杯flat white.
木林毕业于北方的一家医学院,但她没有去做实习医生而是开了一家咖啡店。同时她沉迷于写作。两年前将咖啡店关掉,变成专业写作文人。她孤独地行走在文字的丛林里,寂寞地跋涉在梦幻的废墟中。书写着最苍凉的人生,抒发着最悲怆的情感,却始终以最悲悯的心灵和最纯净的目光来探索这个世界,于颓废中寻觅希望,在暗黑中拯救光明。如果爱情,不过是得到一切,然后失去一切的一场记忆,那么亲爱的,让我们将悲伤轻轻流放。
半个月没见到刘正了,那是她的表哥。也是她的男朋友。从天津考过来的医学院的学生。现在是个外科医生。
此时刘正正好站在他的公寓的阴暗的楼道里。早晨的清淡的阳光让他愉快。尤其是当他看到无数尘埃在一束光线里柔软的跳舞的时候。小的时候他觉得这个舞蹈很卑微,但是很媚人。现在长大了,他觉得这种尘埃的舞蹈像是一场美妙而温情脉脉的欢爱。然后他嘲笑自己,或者说他替他的女友木林嘲笑自己:怎么这么色。他知道木林轻视这些精致的小感觉,尤其是轻视一个总是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上的男人。
木林,当她刚刚开店时,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的很年轻。两年前的她就不这么想了。二十二岁就觉觉得自己老了。当然她这么感叹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清楚:她其实还不老。不仅仅是不老,而是年轻,还有美丽。二十二岁是个好年纪,木林常常这么想。你可以同时拥有娇嫩的脸蛋和一颗略经沧桑的心。多么诱人的搭配。通俗点说,你什么便宜都占了。
木林喜欢把女人分成枯燥的和丰润的两种。她觉得如果一个漂亮女人很枯燥,那纯粹是暴殄天物――如果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很丰润那么她还有救,她可以拥有某种被一般人称为“气质”的蛊惑人心的东西;如果一个女人碰巧是个丰润的丑女人,那她的人生就多半是个悲剧了――她永远都知道什么是好的,可她永远得不到。像当年她那二十八岁的语文老师那样,不漂亮又不丰润,偏偏又有知识的女人。除了简爱,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精神寄托吗?木林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她在做这样的分类时,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放在最得天独厚的那一种里面了:就是又漂亮又丰润的那种女人。她对此感到心安理得。
回忆当年,刘正开始当然不知道那个天天坐在电脑前,不苟言笑的小表妹在悄悄注意着他――倒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木林其实注意每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实在是因为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一些,久而久之,木林学会了在几分钟里判断出眼前的这个男人的道行比她深,还是比她浅。以及这个男人对她的所谓喜欢究竟是不是一时的荷尔蒙导致的冲动。
刘正身上的那种整洁带着小城市的拘谨的气息。她不动声色,从头到脚地打量他。混杂在那条学院路的大学生中间,尤其是混杂在那些常常到咖啡店的大学生中间,他很普通。几乎是不起眼。可是木林然能看出来他是那种专门为某些女人而存在的男人。某些,具体是哪一些,不好说。只是她觉得刘正是那种注定了会把平淡得发霉的日子过出些刻骨铭心的人――一旦他碰到了“某些”女人。因为他脸上有种木林熟悉的执拗――用木林自己的话说,这是独属于丰润的人的。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木林当然不知道她自己一语成谶。
相处两年,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有做了。以为这一生结伴走的就是他了。却忘记了他们还只是双十年纪。大学还未读完。
从刘正发短信要与她分手的消息到现在,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木林夜夜听歌失眠,红了眼眶,瘦了相思。曾经在男生偷瞟美女的时候气愤地叫嚣要减肥大作战,现在真的瘦下来,却失去了意义。最恐怖的是还要打起精神,对院里一群打着谴责戈壁的旗号来幸灾乐祸的八婆们说,一切还好,还好。人前装欢。
再消沉,都要摆出笑脸。谁愿意白白让别人捡笑话。但那毕竟他是我的全部青春。他如果很不堪,那我的青春就等于喂了狗。她曾经以为,她会这样沉默,怕的并不是丢脸,在意的也不是得到与否,只是不想被误解。她的那份感情里面有着太多的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思维直通到底的旁观者只会将她婉转的心思戳得鲜血淋漓。
只要得不到,就一样百爪挠心,痛得不差分毫
但是,不管她如何委屈不甘,都不曾因此而否定过刘正一丝一毫,在她自己心里面他就是完美的,万能的,即使会有背向人群,笑容苦恼的片刻,也只是让他在她心中更加真实而吸引人。何况她从来不怀疑他下一秒钟就能够从容地扮演起焦点。她甚至从来不需要考虑一下这完美背后是否有什么艰辛苦楚,仿佛天生铸就,就好像大家仰望太阳,没有人会多想一下它为什么发光,又会不会有一天燃尽。
在寂静的黎明,渐小的雨声和车子走过的声响,格外空旷凄清。风微尘软落红飘。整座平安京都笼罩在延绵细雨中。花园中柳树含烟,修剪成伞状,围绕着一树盛开的樱花,碧绿从中的一抹红,远远望去,格外惹眼。一条清澈的碧水渠,在如烟柳树下穿梭环绕,水面漂浮着一盏盏精致半透明的莲花灯,清风吹拂,莲灯随风漂流,一层层浅浅的水波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