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死法儿也是一种活法儿》

沈林沼(常照)

        今天是习瑞的头七。

        自从进入9月,晚上就一直睡不好。有一天半夜三更醒来,照例举起手机刷朋友圈、刷视频。突然间就刷到了习瑞告别人世的最后一段短视频,内心诧异至极。

        我和习瑞从没见过面。我们互加微友,想来大约是在2015至2016年间的事情,一转眼,距今七、八年了。

        我们的相识是在某位从城建部门退休的北京老大哥所组的“高端”商务群里。当时正值微信的崛挺时代,群聊风气极盛。我们那个群人数接近满员,很红火,天上地下五花八门,尽显精英本色。我和习瑞加上微友的契机应该是针对某一项目课题。我记得因为当时他得知我于本世纪初在异国他乡从事过两年的互联网市场调研,而他当时正在经营的传媒公司一来有些这方面的业务,二来也希望在网络调研方面有所拓展,所以一来二去,我们在微信上就聊了些日子。

        我知道他平时很忙,而且我也远离京城,所以我们的交流自始至终仅限于微信。打从短视频时代开始后,我们的交往反而变少了,渐行渐远,开始相忘于江湖。

        习瑞和我同龄。我们在职业经历上有些相近的地方,诸如年轻时都曾经历练了些不同的行业,里里外外,打打杀杀。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和大众对他的评价几乎如出一辙:才智卓越,思维敏锐,性格独立,纯良中带一点孤高。或许,我们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造化弄人。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习瑞身后,有无数亲友或同行们为他送行。光是这些天来我在短视频中见到的自媒体,以及我朋友圈里转发的推文等,已然不少于三、五十起。对于他的选择,诸人有惋惜的,有失望的,有理解的,有认同的,有理解但不认同的,甚至有欣赏的;林林总总,苟苟营营,总之,世态炎凉,一切正常。这其中也还出现了不少警世且深邃的言语,令我肃然起敬,连连在内心直呼:说的真好!

        然而,我敢肯定,这些并不是习瑞所想要的,虽然这么说很有点庄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的逻辑陷阱,但仔细想想就会明白,我们这些人在他身后的诸多罗唣,第一于事无补,第二说不定还打扰了他寂静的往生。更况,换言之,他难道不正是有意要躲开这些人间的嘈杂与烦恼吗?

        做一个思想独立的人难,做一个思想独立的媒体人更难,做一个思想独立的媒体人外加开公司养活自己与他人的经营者难上加难。这种难,大抵分为精神与肉体两方面;精神方面毋庸赘言,单就肉体来说,谋生的压力、极度不规则的生活方式等等,对于任何一个人肉体上的摧残打击,都不是一件能够忽视的事情。然而,人世间的悖论也正在于此,往往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空间和自我提升,付出最多的,一定是肉体。满足了精神追求,代价是毁坏肉体。

        我们谁都不具备金刚不坏之身,熬来熬去,蜡炬成灰。

        从他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同龄人。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是极富有代入感(sense of substitution)的。设想,假如千千万万个同龄人,都尝试着借此机会把自己“代入”一把的话,那么一定会因为共鸣而形成某一种磁场,往大里说或许对这个世界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往小里说或许能多多少少调整一下我们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

        如果不是他突然的自决,恐怕我和他之间永远就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朋友,亦或久而久之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只能算和一个同龄人擦肩而过。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这样的事例,最后连姓名都忘掉的过路人,我们每个人都各有不少。爱与恨,忠贞与背叛,名与利,成就与失败,一切的一切,全由时间说了算。

        我师兄曾经让我多读些弘一法师的话。最近我读了很多,越读心情越平静。不悲不喜,是情感世界的最高层次。我记得弘一法师有这样句话,说:真正的放下,就是当我们再次想起过往的那些难堪,以及曾经爱过恨过的人,不再起心动念,心如止水,一笑了之。

        用世间最通俗的眼光来看,如果一个普通人选择离开,那么一定是出自他的厌倦,甚至是厌恶;前者是丧失了任何意义,后者是憎恨。最终的底层涵义,是个人与外在这两者间的不匹配、不平衡,也就是俗话常说的,缘分尽了。

        我觉得,习瑞走的时候,内心一定是平静的,就像他自己告别时所说的那样,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是相互接轨的。是的,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在为下一个世界打桩铺地,活儿干得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当我们身边的人突然走了的时候,感觉会象是一阵风的逝去。至于这阵风,会不会因扬起的砂子迷住你的眼睛,或者冷飕飕吹寒了你的后脊梁,或者仅仅是带走了树上的一片黄叶,真的就只看每个人自己内心如何掂量了。

        用文字纪念习瑞,或者说为他送行,原本不指望他能接收得到。如果一个有价值的人走在了你前面,你起码可以凝视着他的背影,从他身上发现你自己的一点什么。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人活的就是一个过程,在这几十年的过程中,人会面临许许多多的选择。这个选择权,一定在我们自己手上。

        纪念习瑞,我为这位未曾谋面的朋友点燃了一支香,穿上一件雪白的衣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