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岘
“华工”,伴随着追寻道钉记忆的人们,已成为一个群体和一段历史的特殊称谓。
一百六十多年前,他们被称为“猪仔”漂洋过海来美国谋求生活。
一百五十多年前,他们被称为“契约华工”为美国洲际铁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一百多年前,他们被称为“蝗虫”在“排华法案”的屈辱中寻求生存的立锥之地。
百年后的今天,当美国华人已经从几万人发展到五百万人的时候,当美国洲际太平洋铁路东西合龙一百五十三周年之际,正值美国“亚太裔传统月”,我随美国华人侨路基金会组织的“重走中太平洋铁路之旅”,与另外十二位从美国各地带着同样情怀相聚在一起的队友们,由正在热播的反映华工纪录片《回家》的导演周敏的带领下,驱车由西向东,横穿北加州、内华达州、犹他州——在时隐时现的铁轨和隧道间找寻着华工的足迹,在荒芜的坟塚与石碑间缅怀华工的遭遇,在“金道钉节”为东西铁路合轨的百年庆典中重温华工的卑微。
当“金道钉节”的现场还原当年铁轨合龙、大财阀们手握金光闪闪的道钉向世界宣告第一条洲际铁路诞生的时候,我对百年前钉在铁轨与枕木之间的道钉有了新的理解:金色的道钉代表着财阀们的荣耀,代表着美国的富强,而锈迹斑斑深埋在铁轨之间的黑色道钉,确是华工用血泪以至于鲜活的生命留下来的——这里有铁锤与铁钉捶打的碰撞声、有导火线与岩石滚落的爆破声、有英语吆喝与广东话低声下气的嘈杂声、有飞雪覆盖华工尸体与静默在大地之下的灵魂之声。那一刻,我的心被道钉深深地刺痛:华工,是百年前漂泊在美国一代华人的特指,他们生前没受到公正的待遇,身后更不该被这片土地遗忘!
为了告慰早期移民美国的华人先驱、为了传扬那些为华工历史正名的华工后代与社团、为了感谢非华裔对华工的遭遇赋予同情以大爱的美国人、为了推动主流社会对华工在美国历史上做出的贡献以进一步的肯定,作为移民美国的新生代,我们有责任在时间的隧道里,还原昨天华工的遭遇,再现今日大爱的光辉,杜绝明天悲剧的重演!
一.沙加缅度:当年契约华工的集散地
沙加缅度(Sacramento)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东部,在1854年定为州府之前,此地因1848年1月马歇尔(James W. Marshall)在这里修建锯木厂时偶然发现当地河流里有纯度很高的金子,致使世界各地的淘金者趋之若鹜,在此地掀起了淘金狂潮。六年后,当这里成为加州州府之后,1863年州长兼中央太平洋铁路四财阀之一的利兰·斯坦福(Leland Stanford)便把公司总部设在这里,并且成为西部太平洋铁路的起始地。
淘金、筑路是美洲新崛起的美国神话,而这些神话不胫而走传向世界,使沙加缅度很快就成为商业、农业、工业和交通枢纽,成为了十九世界中叶美国重要的人口集散地。
2022年5月8日,我在晨曦微明中从南加州圣地亚哥乘飞机一个半小时来到北加州的沙加缅度,上午九点准时与美国不同城市来的团队成员相聚在坐落于州府老城的首段铁路站旁。
在老城,我看到了一百多年前的蒸汽机火车头依然伫立在铁轨上,一排排维多利亚风格的木制楼房仍然耸立在街道两旁,二十一世纪的各种商铺的牌匾上带着十九世纪香艳的色彩和古色古香的图案,隔街还有加州铁路博物馆的百年历史珍藏。
淘金、筑路、驿站、马车、河轮、电报、蒸汽机,还有穿着粗布做成的对襟小褂、头戴竹编斗笠、脑后留着一根长长的大辫子的华工……在这条已经远离了当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似乎还能感受到渡船数月才登上美洲这片土地上的契约华工们,他们在车水马龙的集市上茫然无措地跟在工头的身后,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任人摆布的绝望情景。
是的,就在这片土地上,“契约华工”开始了他们的苦难人生。
美国东部到西部加利福尼亚州相距4500公里,地理和交通不便使西部成为美国相对独立的地区,不仅经济发展受到影响,也成为国家稳定统一的隐患。1862年春,早年在铁路公司当过律师的美国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签署了《太平洋铁路法案》,授权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修筑第一条横跨北美大陆的铁路线,铺设1800英里(2897千米)的铁路。在此之前,美国东部的铁路已经很发达,但是西部却因高山峻岭和沙漠荒原而没被开发。当时所有的交通运输都必须从南美洲绕到而行,通常需要半年时间。然而如果太平洋铁路修建成功,那么只需要陆地火车七天的时间就能到达。这在当时是一个举世瞩目的世界第二大建设项目,仅次于当时正在开凿的苏伊士运河。
1863年1月8日,太平洋西段铁路在沙加缅度破土动工,由西向东铺设铁轨。由于沿途都是海拔两千多米的内华达山脉,加之山体是侏罗纪末至白垩纪初亿万年形成的坚硬的花岗岩石,所以要在最初的40英里的崇山峻岭中架设50座桥梁和10多条隧道的难度可想而知。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艰苦的劳作,使最初参与修建铁路的爱尔兰工人多次以罢工的形式让老板们加薪,继而以逃跑的方式离开了工地,严重影响到了工程的进度。万般无奈下,铁路公司的老板以试试看的心态雇佣了五十名华工。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看似矮小瘦弱的华工竟不畏恶劣的生存环境,忍受着高山氧气稀薄与天寒地冻,做着公司分配给他们的一切工种。于是,高管决定大量招收华人为契约劳工以替代爱尔兰劳工。然而,此时来美国淘金的华人并不很多,当公司招募到三千左右的华工时,他们就再也招不到华人了,于是他们直接在中国境内招工。
这时的中国正值鸦片战争之后的民不聊生,加上清政府准许西方国家在香港、澳门、广东沿海口岸设立招工馆所,所以广东沿海许多破产农民或城市贫民为了谋求生路成为了“契约华工”。由于这些招工馆所设立在珠江三角洲,致使许多契约华工来自于广东的台山、恩平、新会和四邑。
契约华工有别于自由移民,他们与通过亲属移民到美国寻求更好的生存环境的华人不同,因为他们一旦签订了劳工契约,就像签下了卖身契一样,在契约时效期内几乎就失去了个人自由,只能随着工头出卖苦力以偿还“出洋”的借贷和寄望于赚够可以衣锦还乡的钱。
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的人却没有等到那一天就客死他乡了。
据史料记载,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是广东契约劳工最黑暗的时期。契约劳工被称为“猪仔”受到非人的待遇。许多人在出国的途中,被关押在污秽而拥挤不堪的舱底,食物淡水稀少,疾病丛生,贩运到北美洲或拉丁美洲的死亡率竟高达30%至50%。由于利润丰厚,有很多招工馆所纵容“猪仔”贩子胡作非为,利用“客栈”囚禁平民、胁迫签订“自愿出国”的卖身契约、制造“合法招工”的假象以掩盖贩人为奴的真相。据咸丰十年(1860年)清朝官员的禀报,广州地区“男女被拐者以数万计”,“匪徒始犹暗用术诱,近则明用强抢,省城附近一带村落,行人为之裹足”。
现今美国官方记载当年有一万二千华工参加了太平洋铁路的建设,那么按照清同治八年(1863—1869年)记载,是二至三万华工来美修筑太平洋铁路。那么,招募到的一半华工没有被美国记录在案,他们是途中客死他乡?还是修筑了铁路而被遗忘?无从得知。
根据美国每十年一届的人口调查资料显示,1850年在美华人人口是四千零一十八人,到1870年已增加到六万三千一百九十九人。当1868年美国与清政府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增条约》(也称《浦安臣条约》),在第五条中规定“华人愿常住美国或入籍,皆因听其自由,不得阻禁”之后,到1880年已经增至十万五千四百六十五人。由此可见,当初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华工不会仅仅只有一万两千人。
“大家在当年太平洋铁路动工的源头拍一张合照吧,然后我们就要乘车去下一站了。”周敏导演把素不相识的十二位团员召集起来,大家在中太平洋铁路破土动工的沙加缅度老城拍下了一张合影。
离开时,我也拍下了伫立在百年前铁轨上的蒸汽机火车头和铁轨与枕木间锈迹斑斑的道钉。这使我想起来这样一个说法:“中太平洋铁路上每五块枕木下就有一个死去的华工。”
这会是真的吗?
(九之一)
(《星岛日报》2022年6月16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二.内华达山脉:华工望断归乡路的地方
内华达山脉(Sierra Nevada),长约640公里,南北走向绵亘于加利福尼亚州东部。中太平洋铁路要从海拔30 英尺的沙加缅度开始,在直线105英里的距离爬升到海拔2160米高的唐纳山口(Donner Pass)。一路上,华工要在险峻陡峭的山体上爆破岩石,在河谷悬崖上开辟出至少8英尺宽的平整路基,在坚硬的花岗岩山体上开凿出15条隧道……
我们的车行驶在沿着中太平洋铁路沿线修建的八十号洲际公路上。山高陡峭,即使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也会让人感到海拔高度带来的耳鸣与不适。顺着山势,时而是茂密的森林,时而是寸草不生的荒漠,但是更多的是由花岗岩石组成的连绵不断的高山与峻岭。透过车窗,我们能时断时续地看到延伸的铁轨和火车隧道。
望着窗外闪过的巨石荒山,我无法想象当年的华工是如何在这样险象环生的环境下,硬是用一把铁锤、一把钢钎、一把火药,在海拔1800米至3000米的高山上凿开坚硬的花岗岩石的。
有学者说,由于早期招募到的华工曾是金矿的劳工,他们有开矿爆破的经验,加上身手灵敏、吃苦耐劳的特点,此后在悬崖峭壁间凿炮眼、点火药的危险工作大多都由华工操作。也有专家说,开发塞拉岭通道时,华工们为了要在光滑垂直、深达三百多米的花岗岩石间开出一条行驶车辆的通道,他们用绳索和竹篮把自己吊在半空,在坚硬的石头上凿出炮眼、放上火药、点上火、然后再呼喊山崖上牵着竹篮绳索的工友拽他们上去……有时由于岩石坚硬,火药从炮眼里直接迸出,或因火药性能不稳常常伤及华工。特别是有些华工在半空中作业时,由于绳索被岩石磨断而葬身崖底。据《美洲华侨史话》中记载:“在修筑100英里的塞拉山脉地段的铁路时,华工的死亡率高达10%以上”。
尽管如此,华工仍遭受着不平等的待遇:他们每天要在工地上干十二个小时的工作,不仅伙食自理,而且工资也比白人劳工低了三分之一;爱尔兰劳工隆冬时节住在火车的车厢里,而华工却要在数九寒冬的风雪天里依然住在破旧的帐篷里。
当年的契约华工百分之九十九都来自于广东珠江三角洲。从炎热湿润的热带来到寒冷干燥的内华达山脉,仅气温的落差就使华工们面临生存的挑战。数九寒天,山上积雪达几米厚,许多华工便放弃铁路公司发提供给他们的帐篷,而是在积雪中挖出地窝子,吃住都在里面。然而在开凿长达1600英尺的唐纳隧道时,连续两年遇到美国史上最罕见的严冬。据史料记载,1866年冬,在塞拉岭通道施工中,有500到1000名华工死于雪崩;次年,内华达地区遭遇的暴风雪,使积雪达到十四米深。尽管如此,公司依然要求工人继续施工。当时百分之八十五的劳工都是华人,他们以惊人的耐力在积雪中继续开掘路基、铺设铁轨。在这期间,暴风雪和突如其来的雪崩夺去了许多华工的生命,而他们的尸体到冰雪融化时才被发现。许多人在临终时都握着洋镐、钢钎或铁锤。
对于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华工并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他们也反抗过。1867年6月25日, 沙加缅度东约90英里处的Cisco顶峰的积雪尚未化尽,挖掘隧道的3500名华工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出工地,让推举出来的华工代表向公司提出三项要求:1 . 每天的工作时间不超过十小时;2. 工资从每月35美元提高到40美元。3. 工头不得打工人,保障工人找其他工作的权利。这种冷静而有组织的罢工使公司大吃一惊。他们首先想到雇佣不久前获得自由的黑人来取代华工,这招行不通后,马上停止供给华工粮食及生活用品,并拒绝提供返回山下的交通工具。几千名被困在高山上的华工在没有吃喝和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八天之后不得不同意复工。尽管华工们没有达成他们最初的愿望,但是公司最后还是将他们的月工资提高了两美元。
我们的中巴车继续攀援在海拔两千多米的转山道上,窗外飘起了雪花。
五月飞雪!同行的人惊叫了起来,特别是有几位没看过雪的广东籍队友,惊讶中带着喜悦。
雪花越来越大,山风吹得豪华型奔驰中巴车在路上东摇西晃,车厢里也开始感觉到寒气逼人。由于本次活动的召集人侨路基金会创办人李競芬女士临时因家事不能成行,所以就委托此行为我们开车的美中文化传播协会会长宋敏先生代表侨路基金会的领队,照顾大家的衣食住行。宋先生及时打开了暖风,双手紧握方向盘,神情专注地盯视着车外的路况。
“五月尚且天寒地冻,那么在数九寒天的隆冬,当年的华工会是怎样无助地承受着爆风雪的肆虐,绝望地面对求告无路的困境啊! 是什么样的动力让这些华工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肉体和心灵上的折磨在这里筑路?是因契约所制还是怀揣‘金山梦’有望一天衣锦还乡?他们知道自己卑微到尘埃里的‘契约华工’身份在美国经济腾飞的历史中占有的重要位置吗?” 我的思绪似乎总会跟随我的视野与百年前的华工连在一起,
在加州的一片荒野上竖着这样一块石碑上:“……这个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是由一小部分勤劳的华工完成的。他们用凿子、铁锹和黑火药,一寸一寸地在坚如磐石的粘土和砾岩中掘进。工程完工时,布鲁默深槽被视为‘世界第八大奇迹’。”
华工,他们用生命赢得了“小巨人”的称号,用“内华达山上的中国长城”的美誉赢得了华人的骄傲。然而,这一切又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联系在一起的:1970年,美国人在当地的沙漠中挖出2000磅,约合907.2公斤的华工尸骨。
华工的后代知道吗?
(连载九之二)
(《星岛日报》2022年6月17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三.拉夫洛克: 荒塚守墓人
拉夫洛克(Lovelock)是美国内华达州一个只有几千居民的小城,尽管官方于1917年9月26日就将这里定为县级市,但我宁愿把它称为“小镇”。这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面积只有方圆一平方里多一点,也不是因为常住人口稀少,而是它的荒凉让我感受不到城市的喧嚣。然而,这里也曾辉煌,也因为靠近铁路而兴旺发达过。
这里最初从十九世纪中叶就有人在这里收获野生黑麦,收割秋季干草出售。而后一位英国定居者乔治·洛夫洛克(George Lovelock,1824-1907 年)在1866年从加州抵达这片土地,购买了 320 英亩(129 公顷)土地权和洪堡河流最古老的水权(the oldest water rights on the Humboldt River),将该地区作为通往加利福尼亚州的驿站。由于当年周边是一片荒芜的大草原,被当地人誉为“这个三英里长的沼泽无疑是人们一生中所能看到的最热闹的地方。太平洋铁路通车后,这里设立了火车站,期间有大约 250 辆货车按部就班地在这里进出。肥沃的草原使这里的农耕生活与铁路带来的现代工业,使这座小城日趋繁华。1917年9月26日小城镇以乔治的姓氏Lovelock正式注册为市。“数百头牛和骡子围绕着我们,在过膝的草丛中享受着美食,而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用他们的下巴磨牙中谈论着甜美的音乐。”然而,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也随着现代化的进程而衰败。1990 年初由于开通了80号洲际公路,这里的火车站被关闭使用。
如今的小城几乎不见华人的面孔,但是市政府和居民都知道这里有一片华工墓地。尽管百年前的墓地至今都没有街道名称,但是有一位叫Larry的美国老人和他的太太Curl十几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个残破不堪的墓园。Larry DeLeeuw先生多年前在市政府的批准下,带领着小镇上的几名义工清理了墓园里的荒草与垃圾,并在墓园的入口处竖起一个简易的木质牌楼,并用红色的大字在白色的木板上写道“Chinese Cemetery”(中国人墓园)。不仅如此,Larry老人还登报宣传号召游人参观这片已被遗忘的土地。
探访Larry老人就成为我们此行停留的第一站。
找到Larry老人并不难,因为他在这座小城有一座名为华人博物馆(Chinese Museum),又称“Frank Chang Museum”,展览自己多年来收藏的中国瓷器及与中华文化相关的物品。我们相约在他的博物馆门前见面。
由于领队的周导说马上就是Larry太太Carlo八十岁的生日,所以团队一行买了鲜花和蛋糕拜访了两位老人。
博物馆并不大,从外面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居,里面的收藏也大多是一些盘子、茶壶和中国近代烧制的瓷器,有一些瓷器的底部印有乾隆或康熙年制的字样。据说这些收藏有些是在修建八十号洲际公路时拆毁唐人街的遗址中抢救出来的文物,有些是Larry老人从各地唐人街上买来的。总之这些文物没有经过专家品鉴,也没有标示价格,只看不卖!
其实Larry是一位开汽车旅馆和出租物业的商人,十几年前才来到这座小城。用他的话说,直到他在遇到华人Frank Chang先生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最初要来到这里。
“我以前做过中国陶器,知道中国陪葬炉是砖炉,用于燃烧金钱或衣服等祭品,旨在陪伴死者进入来世。所以我向市政府墓地委员会请示后,修建了牌楼和祭祀的香炉,并提议每年的清明节邀请现在的亚裔美国人、当地政要和居民参加在孤山华人公墓举行的祭拜活动。传统仪式包括焚香、鞭炮和祭品,以纪念死者。”作为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的成员,老人又解释说他的宗教具有强烈的祖先纪念传统,他有一种使命感,那就是通过“Frank Chang 纪念博物馆”收藏和展示华人文物,以守护和宣传孤山华工墓园为己任,借此向淘金并帮助修建铁路的中国人致敬,“华工是非常勤劳的工人和好公民,但是他们没有得到很好的对待。华人的牺牲是美国发展历史的一部分。”
Larry老人的太太Carlo对我说,他们现在不住在这里了,但是有人想参观博物馆时,只要联络他们,他们就会开车一个多小时向大家展示;每年的清明,他们仍会向以往那样为墓园清理荒草,烧香和放鞭炮纪念死者。
由于行程安排很满,我们参观完只有一间屋子的陈列馆后,大家用中英文两种语言为Carlo唱了“生日快乐”,然后随同Larry去参观墓园。途中Larry建议在小城的公园停留片刻,看一看公园里的“爱心锁”。
“看,Larry的太太穿上我送的绣花鞋了。”从旧金山湾区来的团队成员魏伟惊喜地叫道。果真,我们看到Carlo喜滋滋地把那双带着爱意的黑底绣花鞋穿在了脚上。
公园离Larry老人的华人博物馆很近,只有两分钟的路程。在绿油油的草坪和几颗参天大树之间,有一个很像中国式的木制亭阁,亭子四周的水泥地上星罗棋布地竖立着绿色铸铁的墩子,将环环相扣的粗重铁链环绕在亭子周围,而铁链上锁着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铁锁,有的上面有签名,有的上面画上了心,有一颗心,也有两颗心叠加在一起的。这使我想起中国的名山大川都有人在险峻之地的铁链上留下爱心锁的情景。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与当年居住在这里的华工有关?因为在美国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
Loveclock翻译成中文不就是“爱”和“锁”吗?
然而,我的浪漫想象很快地就与残酷的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离开了绿茵茵的草地,我们很快就来到了一片灰蒙蒙的荒草甸。我们的车穿过用木头做成的写有“Chinese Cemetery”简易牌楼之后,墓园的荒凉与远山环抱的荒草甸子几乎连成一片,看不出墓园的起点和终点,最后能明确这里是华人墓园的地点是用铁丝网拦起来的一片土地,里面有几十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坟包,有些坟包用铁丝网或者木头围栏按照棺木的形状围起来,有些坟包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凡是有围栏坟包上都有一个小玻璃瓶,有些瓶子里还插着一支小花,看上去跟假花无疑,但是听说是真花,只是沙漠风干了它们。没有人知道躺在那抔土下面是谁?躺了多少年?因为所有的坟包上都没有墓碑。
我很好奇Larry老人用红砖搭建的焚烧炉旁有一些没有盖上瓶盖的空酒瓶子,看上去破旧不堪,但是却被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地上。这时我才想起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当年华工通常会找来一个玻璃瓶,把写有自己身份和家庭信息的布条装在里面随身携带,希望身有不测时有人能把他们的尸骨送回家乡安葬……然而,许多遗骨发现时,瓶子已经破损或丢掉了瓶盖,只剩下空空的酒瓶。
我们一行就是在这一小排的空酒瓶子前,用Larry老人带来的一小捆香,每人点燃了一柱香,然后排着队将香插进Larry老人用一块红砖钻出三个洞作为香炉的祭坛上。
“尽管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和生前的故事,但是我们是代表你们的子孙来看望你们的。安息吧!人们不会忘记你们的!”我带着泪光虔诚地说道,并面对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鞠了一躬。
尽管荒漠的飞沙走石吹走了我的声音,但是我知道由心而发的语言不仅可以告慰地下有知的灵魂,也能抚平我们自己内心的哀伤——据说,华工的坟墓都面向东方!
那么,谁是他们的子孙呢?
(连载九之三)
(《星岛日报》2022年6月18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四.卡林:十三位华工遗骨“回家”的漫长之旅
卡林(Carlin),位于内华达州东北部的一座小城,范围 9.0 平方英里,人口不到三千。卡林很小,地理位置却很重要,在美国历史上一直是一个具有开创性的地区。自中太平洋铁路通车,这里就成为美洲大陆的交通要道,设有火车站以及与其有关的铁路维修站、驿站和宿舍。它曾是通往世界最大金矿的门户,至今在小城不远处的Carlin Trend还拥有两个世界最大露天金矿的开采地,每年处理约 300 万盎司的矿石。由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卡林火车站被取消,这里的繁华也随之淡去。然而,纪录片《回家》却让人们知道了这座小城的过往,记住了小城居民的大爱之光。
美国西部流传着一句话:哪里有金矿,哪里就有铁路。这句话就像早期美国华工的生活写照:哪里有金矿和铁路,哪里就有华工。
1969年太平洋铁路完工后,许多筑路华工开始寻找新的生存机遇。他们中间除了极少数人怀揣用生命攸关赚来的钱回归乡里,更多的人还是留在了美国,有些成为了农工和渔民,有些成为手工业制造者和小商人,但是还是有许多人留在了铁路沿线,为维护和修建铁路默默地把自己的青春和血泪凝结在一颗颗的道钉上。然而,到了2018年Carlin市政府将百年前埋葬在这里的十三位华工命名为Carlin最早的居民时,其实这座小城仅剩下一户有华人血统的家庭,其余的人都是美国白人。而讲述如何将十三位先人的遗骨在小城的共同努力下得以安葬的王丽珠(Chin Liju)女士,还是一位韩裔华侨美国人。
王丽珠今年六十六岁,她的父亲是早年从中国山东移民韩国的华侨,她本人在韩国出生,成年后移民美国,与台山出生、香港长大的先生陈启元在Carlin开了一家中餐馆Chin’s Cafe,一晃已近四十年。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到餐馆吃饭的老顾客告诉她说,有人在打地基盖房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棺木和尸骨,还有几块小小的墓碑,碑文上好像是汉字,但是不知所云,希望她能去鉴定一下。王丽珠虽然自幼就生活在韩国,但是父亲送她到华校接受中国教育,所以她不仅有听说读写汉语的能力,还声称自己是华人。她谙知华人对“死”字很避讳,起初她并不想去,觉得不吉利。可是小城的居民都是美国白人,只有她一家有华人背景,她最终还是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与地方官员到现场见证了开馆的全过程。一共有十三个棺木,有个别保存尚好,并且挖掘出三块墓碑。其中两块保存完好的墓碑上写着“台山县大园村人,余维恒墓,民国十三年,五十九岁”和“宁邑,牛尾山人氏,余柏智墓,终于宣统元又丑日午时”。第三块字迹比较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伍百琮”这个中文名字。王丽珠告诉当事者,这些碑文是汉字,这些尸骨应该是华人。
对于只有两百多年建国史的美国来说,百年前的遗骨就像出土文物般地珍贵。很快,这十三位华人的尸骨就转移到美国的高等学府,并且几度迁移供学术机构进行研究。
自小受中华文化的熏陶,相信人死后入土为安的王丽珠,为自己见证了拆棺、迁移而不知尸骨下落深感不安:她在发现棺木的遗址前备上酒菜祈祷逝者的灵魂不被打扰;她在二十一年中不停地寻找着尸骨的去向;她在每年清明祭奠亲人时就发誓一定要让这十三位先人入土为安。在这二十一年里,她找过四届市长和市议员谈及此事,求助过Carlin各个阶层的人,终于在2018年从拉斯维加斯大学将十三位先人的遗骨迎回Carlin。
在这个过程中,内华达州人类学家Tim Murphy先生和太太Donna开着卡车去拉斯维加斯大学把华工的尸骨接回Carlin;时任市议员的Margaret Johnston不仅多次写信与学术机构交涉,而且亲自号召当地的居民出钱出力协助十三位华工遗骨的安葬活动。为了能在既定的日子里完成安葬祭奠活动,她亲自到美国连锁店Home Depot买做棺木的材料。当Home Depot听说了这个故事,分文未取地赞助了可以做十三付棺木的上等胶合板和钉子等材料。为了赶时间,她带领义工们夜以继日地制作棺木,并且按照中国的习俗将棺木刷上红色的油漆,在埋葬时还铺盖上了红色的绸缎。2018年7月3日的这一天,Cailin小城像过节一般地热闹,男女老少都盛装出席了为十三位华工的安葬仪式。市长Holbrook先生在仪式讲话中说道:“十三位卡林的公民,欢迎你们回家。你们走了太久,从你们折断的骨头中,我们知道你们受的苦难。我们不能改变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未来。谢谢丽珠帮助我们接你们回来。谢谢你们原谅我们的打扰,现在你们可以安息了。”
由于当时安葬匆忙,直到2019年才立起一块铜铁镶在木头上的墓碑,并在当天用一个密封的铁皮箱子将学术机构的鉴定资料一同埋在了地下,希望后人能够永远记住这段历史。考古学家鉴定结果是这十三位华人去世的时间是1868年至1924年;医学研究证明这些华人中有因工伤致残的人、有伤后瘸腿的人,还有一位显示生前受尽了折磨,多处骨折;历史学家根据Carlin的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认为这十三位华人应该是早期在这里筑路和挖金矿的华工。
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两年后王丽珠发觉木制的墓碑很容易受损,所以她又开始推动立石碑的想法。终于,一位经常到她餐馆吃饭的客人Brent Jacobson先生自报奋勇地开车到爱荷华州买来了两吨多重的一块大岩石,这无疑给王丽珠和Carlin人带来了极大的惊喜。2021年9月12日,Carlin市民再度来到墓园,见证这块巨大的墓碑落成。
巨石镶嵌的铸铁上面除篆刻着英文,还有一行中文大字:华人先驱魂归故里,华工英名流芳千古。然后用英文记录了这段历史:“THE OLDEST CITIZENS OF CARLIN. This is memorial was created by the citizens and the friends of a Carlin, Nevada to receive the remains of its earliest settlers, men from Carlin’s historical Chinese community. They died between the town’s funding in 1868 and 1924. Lost in time, their forgotten gravesites were rediscovered in 1996. Disinterred by archaeologists, they spent nearly 21 years in limbo until the people of Carlin brought the home. They were re-interred with full honors in this their final resting place on July 3, 2018. (卡林最早的市民。这是内华达州卡林市的市民和朋友创建的纪念碑,用于接收其最早定居者的遗体。这些人来自卡林历史悠久的华人社区,他们于 1868 年至 1924 年在该镇去世。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被遗忘的墓地在 1996 年被重新发现。被考古学家挖掘后,他们在卡林人带回家之前度过了近 21 年的困境。他们于2018 年 7 月 3 日在这个他们最后的安息地以全部的荣誉重新安葬。)
竖起石碑的那天,纪录片《回家》的导演周敏专程驱车来到Carlin,记录下小城居民像过节一样庆祝这一重要时刻。一年后,当我们团队一行十三人也到Carlin探望王丽珠和祭奠华工先人的时候,我才懂得周导为什么会把这部纪录片命名为《回家》。
由于沿途风雪交加,我们到达Carlin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周导事先已通知王丽珠,所以当我们一行走进王丽珠和她先生开的餐馆Chin’s Cafe时,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等待着我们。一位普通又伟大的女人就在那一刻真实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队友们不分男女老幼,都心悦诚服地称这位素昧平生的王丽珠为丽珠姐!
丽珠姐在小城的威望的确很高,不大的中餐馆坐满了当地的要员。市长、议员、检察长、博物馆馆长和当地居民已经等待我们多时了。没有酒水,没有盛宴,没有致辞,但是那种瞬间就在十三位华工遗骨的话题向老友般地交谈中,我也找到了“回家”的感觉。我不由地感叹道:近两年在美国的大城市,华人为了不受到伤害而举起“Stop Asian Hates”(停止伤害亚裔)的牌子游行示威,而发生在这里的人与事却闪动着人性美好的光环,让人感受到族裔之间的和睦相处,才是美国社会前行的动力。
第二天,丽珠姐不仅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中式早餐,而且还准备了香烛、鲜果、白酒,并邀请了本市刚刚退休的女法官Teri Feasel与我们一同前往Carlin公墓举行祭拜活动。
5月9日,前一天的雪花将整个墓园遮盖,我们在半尺厚的积雪中蹚出无数条小径,聚拢到那块硕大的华工石碑前。大家把折叠桌支在墓碑前面,将丽珠姐准备的祭品摆到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并且把一路伴随着我们的红色条幅挂在桌前,上面的几个大字“侨路文化之旅”随风飘动。尽管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已经将我们的手冻僵,但是,大家都带着迫切的心情各自点燃了三柱香,在埋葬着十三位华工尸骨的石碑面前三鞠躬,并由丽珠姐将一瓶中国特醇米酒洒在墓碑的周围。说也奇怪,当大家敬香敬酒之后准备聚在石碑旁合影留念时,灿烂的阳光瞬间突破乌云的重围,高高地照在我们的头顶上,而就在这一刻,挂在桌子旁的红色条幅飘落在了地上。大家没有刻意拾起,而是深感宽慰地说:我们的先人知道我们来祭拜他们了。
当然,带着我们沿着中太平洋铁路寻找多年华工足迹的周导也不会忘记用镜头抓住每一个动人的瞬间,所以在离开墓园之前请我在镜头前发表几句感言。我说:“这里曾经是一片被遗忘的土地,是经过丽珠大姐的不懈努力才使十三位华工先民的遗骨得以安葬;也是因为纪录片《回家》我们才来到这里瞻仰。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些长眠于地下的华工是谁,但是我们代表他们的后代子孙来看望他们,祭奠他们,希望他们得以安息!”
我不知道那三位有名有姓的华工子孙是否知道这里深埋着他们的先人,但是我在卡林博物馆(Carlin Museum)的展台中看到了当年出土的三块石碑上注释着这样几个字:Carlin 13。英文上方用中文写着“十三位卡林最早市民”。
博物馆副馆长Bob Monger先生带着崇敬的心情向我们讲解当年修建铁路与华工有关的Carlin历史。从他的讲解中我们更加了解到华工对这条铁路的贡献,并且非常欣慰地看到许多善良的美国人已经将这些历史手耳相传,从正面肯定了华工的贡献。
祭奠活动结束后,我们又跟着Teri Feasel女士去参观不远处的Chinese Gordon(中国园)。Teri告诉我,是她的先生Steve Feasel提出的议案。当时他先生是卡林联合学校的一名教师,也是经济发展委员会的成员,他向卡林市议会提出开发卡林池塘的建议,预算是十五万美元。市议会通过了这项议题,并且以卡林丰富的历史及来到该地区建造横贯大陆铁路华人的影响命名为“中国园自然研究区”(Chinese Gardens Nature Study Area)。据说华工当年就是在这鱼塘附近种植各种蔬菜的。
我们在百年后踏进这片没有围栏、没有蔬果、没有近水而居的房屋,只有被天地虚无地包裹在里面的池塘:水中泛着粼粼的波光,岸边是积雪消融后的一抹抹新绿;绿色的草坪上有两张红色的长条椅,靠在长椅旁是一个可以垂钓的码头。这一刻,远山近水间流溢出来的惬意和诗意淡化了这一路的沉重话题。是啊,十三位华工能以荣誉市民长眠于这片土地,就像这个中国园的创建者Steve Feasel先生,虽然他两年前已经逝世,但是他因Chinese Gardens留在了Carlin的记忆中。
正要离开之时,有一位广东籍队友在野草间发现了广东人最喜爱吃的“西洋菜”。我握着一根翠绿而又稚嫩的“西洋菜”苗,好像发现了出土文物一般地兴奋——华工们早期种植的植物,居然在百年之后握在了我们的手中。
为了不被忘却的记忆,我们该做些什么?
(连载九之四)
(《星岛日报》2022年6月19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五. 盐湖城:为蒙尘的道钉正名
盐湖城(Salt Lake City)是美国犹他州的首府。该地区于1847年由摩门教会头领杨百翰(Brigham Young)拓荒至此奠基,并且至今为摩门(Mormon)教会的总部,当地人口超过半数是摩门教徒。然而,我们到盐湖城要见的人却是一批华人后裔。
在摩门教为主体的城市住着数量不算少的华人后裔,这与当年华工修建中太平洋铁路的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当年太平洋铁路从东西两个方向在离盐湖城不远的土地上接轨,所以这里土生土长的华裔大多是华工的后代。
5月9日晚,周敏导演应邀在市图书馆播放纪录片《回家》,我们一行人便风尘仆仆地从内华达州来到了犹他州。
当纪录片播出后进入研讨环节的时候,我才知道在这些华工后裔中有现任的州议员,也是唯一一位华人议员的关玉镰(Karen Kwan)女士;铁路华工后裔协会主席及前三任犹他州州长亚裔事务顾问余黄铿娟(Margaret Yee)女士及铁路华工后裔协会的理事陈小莲女士,他们已是第四代或第五代的华工后裔。
讲座中,我更加深入地了解到一百多年前华工所遭遇到的不平等的待遇,但是与此同时也很高兴地看到这些华工的后代没有忘记先辈离乡背井的心酸、铺筑道钉的艰辛与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在用有生之年为华工正名作出不懈的努力,向主流社会宣传华工对美国经济建设做出的贡献。
令人兴奋而又感动的是,当天讲座中也请来了联邦政府土地管理局文化资源(Salt Lake Field office , Bureau of Land Management)项目负责人Michael Sheehan博士,他在谈到早期修建铁路的华工境遇时,以学者的专业性与官员的权威性,有理有据地述说了当年华工对美国铁路建设做出的贡献,以及与其不相匹配的社会境遇。当谈到《排华法案》时,他旗帜鲜明地表示了那是早年华工经历的一段至暗时期,他很高兴美国政府于1943年取消了该法案。
对于《排华法案》出笼的历史背景我在研究美国华语演变160年的历史中接触过,只是没有意识到该法案对早期华工的生存带来那么深重的灾难。
1882年5月6日由美国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开启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排华运动。其实这股排华潮流在1869年太平洋铁路通车之后便暗流涌动:随着第一条洲际铁路完成,只有一小部分华工留下来维修铁路的正常运行,其他失业的华工必须另寻出路。鉴于华人一向有着吃苦耐劳、聪明好学的美誉,许多人都成为美国劳工市场的主力。渐渐地,他们不仅成为出苦力的矿工和农工,而且在各地开辟了China Town(中国城),洗衣馆、中餐馆及小卖部比比皆是。于是,招来了失业白人的敌视,认为他们的工作机会都被华人剥夺。到了1873年美国爆发经济危机时,正赶上华人移民美国的高峰期,美国主流社会为了缓解社会矛盾,便将华人作为替罪羊,把华工形容是愚昧的、不肯被同化的、不讲卫生的、道德败坏的劣等人,嘲讽华人的服饰和长辩子。于是排华暴行层出不穷,有多地的华人被害和中国城被烧的事件发生。然而这种迫害到《排华法案》通过时已达到了顶点——“不给华人一个工作机会”,致使华人不仅要去做没有劳工愿意做的最低下的工作,而且受着被遣送回国的威胁。这也是很多人客死他乡而没有留下子孙和姓名的原因。
从美国人口统计局当年调查人种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到,1870年到1880年,华人人口从六万三千一百九十九人上升到十万五千四百六十五人,比上一个十年增长了80.9%,而1890年是十万七千四百八十八人,仅增加了1.9%,而接下来的几十年都是负增长值,直到1950年呈现上升指数51.8%。这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成为美国的盟友,加上美国政府鼓励在美华人入伍打仗,国会不仅取消了《排华法案》,而且发布了《战争新娘法》,为华人的亲属移民带来了生机。
在图书馆的走廊上,我们看到一面墙都挂满了有关《排华法案》相关的历史资料,这使我深深感受到华人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为当年华工经历的悲惨遭遇正名,还其以公道。而华工对美国社会的贡献,与他们的后代坚持不懈地向主流社会宣传和抗议分不开的。特别是当铁路华工后裔、犹他州议员关玉镰女士邀请我们一行参观州议会大厦时,看到她自豪地站在不对外开放的议会大厅里向我们介绍议员们的工作方式时,我不能不为她骄傲,因为这在一百多年前是不敢想象的情景,可是今天,这位华工的后代,她以主人的姿态站在了主席台前!
晚上,当铁路华工后裔协会主席余黄铿娟女士将一枚枚太平洋铁路通车150周年的金色纪念牌赠送给我们团队每一位成员的时候,我感受到刻有道钉纪念币的份量:它赋予了所有接受它的人应尽的义务——传播、传颂、传承。
道钉,该是什么颜色?
(连载九之五)
(《星岛日报》2022年6月20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六.金道钉国家历史公园: 153周年的“金色道钉”
金道钉国家历史公园(Golden Spike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坐落在美国犹他州著名的大盐湖北部的普罗蒙特里峰广袤的荒原上,在占地 2,735 英亩的这座国家公园里,除了荒漠的草原和远处的丘陵与山坡,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两条明晃晃的铁轨。历史通过这两条铁轨赋予了这座公园的精神魅力,每年都吸引着数万游人专程来这里参观美国第一条洲际铁路接轨的地点。
我们很幸运,赶上了5月10日这一天为纪念153年前在这里举行的中太平洋铁路通车的“金道钉节”。由于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这是继150年庆典之后第一次举办。
“金道钉节”被人津津乐道的一个环节,是还原1869年5月10代表西部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朱庇特(Jupiter)号火车与代表东部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的119号列车在这里汇合的情景。
当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现场时,紧邻铁道搭建的主席台旁边已经聚满了人。许多美国白人穿着爱尔兰民族传统服装,有些男人身穿燕尾服、头戴高筒帽,而女人们穿着色彩鲜艳的长裙和花布制作的帽子。而众多的人群中也不乏华人的身影,有穿着中式对襟蓝色粗布小褂、头顶竹笠、肩搭一条长辫子的华工扮演者的男士,还有身穿各色旗袍的女士们。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氛围中,似乎一切服饰都不为过,只要能烘托出当年历史气氛,都能获得一声真诚的赞美!
起初我与团队另一名队友李宜璇还觉得自己在这个荒郊野外穿旗袍有些“另类”,结果到了景点,反而是没有穿旗袍的女性队友们高呼“失策”。其实我们的旗袍都是当代改良过的,但是对于美国人来说那就代表着华人的印迹。队友江强先生是广东人,也是旧金山湾区中国统一促进会副会长,他被临时选中去扮演当年铁路竣工庆典上一位抬铁轨的华工。
很快我们就看到两辆火车头在一声长鸣中,从东西两个方向朝设在铁道旁的主席台方位会合。接着,有八位华工扮演者把一条沉重的铁轨摆在了最后一根枕木上,另外五位身穿衬衫、马甲,头戴粘帽的爱尔兰工人的扮演者把另一条铁轨也搬到了枕木上。接下来是身穿黑色燕尾服、头戴高筒礼帽的各界精英在轨道旁的高谈阔论,然后由扮演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总裁、时任加州州长的利兰.斯坦福(Leland Stanford)将一根仿制的金道钉钉在了铁轨上,还原着153年前的所有情景。
那一刻,我没有停下录制还原历史的整个片段,并且期待着会有华工出现在主席台上。然而没有,我们的八位华工扮演者被安排在三面旗帜的后面时隐时现。这使我再次想到153年前在这里拍下的举世闻名的那张“香槟联姻”的照片——在两辆火车可以近到相互碰杯的距离,上百人都聚在火车头前,然而却找不到一位华工的影像。有人说这是种族歧视,有人说当时的华工在某处饮酒庆贺,还有的人说当时的华工觉得照相不吉利……总之没人能够给出一个权威性的说法,但是参考史料就不难发现:由于早期华工大多数人不会说英语,公司就把来自于同一地方的华工按十到二十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同住一个工棚,由一位懂英语的华人挑头,负责采购食品和生活用品、与工地的工头打交道、代表组员从铁路公司领取工资,然后再分发到组员手中。也许是因为这种依靠中介的做法,人们才没能在中央太平洋铁路的工资表上找到所有华工的名字。
由于我在沿途了解到华工对这条铁路所做出的贡献,于是就格外专注现场为还原这段历史的情景表演。在表演中,我看到政客的高谈阔论、商人兜售自己生产的道钉、秘书不停地将竣工的喜讯以电报的形式传向全美国以至于全世界,然而在这些身穿燕尾服、头戴高顶帽的上流阶层中,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华工在这次人类文明史上做出的贡献。尽管这种情景我在“香槟联姻”的照片中找不到华工的身影时就深有感触,但是此刻还是在感情上难以接受。我很想建议时任州议员的华工后裔Karen Kwan提出修改剧本,至少在情景表演时从正面肯定一下华工对这条铁路的重要性,以便使更多的人了解到华人对这条铁路做出的贡献。但是想了一下,这种原汁原味地再现当时庆典的情形,也许在刺痛我们情感的同时,才能让我们谨记华工早年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警醒我们在美国争取华人权益的任重道远。
我很欣慰地看到,前一天晚上与我们在一起座谈的现任州议员的关玉镰(Karen Kwan)和铁路华工协会主席余黄铿娟(Margaret Yee)在上千人的注目下,站在主席台上致辞。她们对华工当年为美国做出的贡献加以表彰,同时也对印地安人、爱尔兰人、摩门教的劳工及所有参与这条铁路建设的劳工们表示了敬意。尽管她们的发言仅仅几分钟,但是我知道这个话语权是经过几代人在上百年的共同努力下才争取到的。
1869年5月10日铁轨合龙,“香槟联姻”照上没有华人。
1969年5月10日100周年的庆典上,时任内政部长约翰·沃尔普称赞横贯北美大陆的铁路线对整个国家具有史诗般的重大意义时说道的是“除了美国人,还有谁能够在覆盖着30英尺(9米)积雪的崇山峻岭间开凿隧道?”他对于华工的贡献只字未提。同一天,时任美国华人历史学会(Chinese Historical Society of America)胡垣坤(Phil Choy)会长,带着一块由旧金山华人集资制作的牌匾前来参加100年“金道钉”庆典,然而在最后一刻主办方告诉他由于时间有限,临时取消了他的发言。
2014年,145年后,美国劳工部终于将华工纳入荣誉纪念堂,成为进入该纪念堂的首批亚裔群体。
2019年5月10日,旧金山市议会一致通过,将每年的这一天定为“横贯大陆铁路华工日”,以此表彰为建设这条连接美国东西两岸的州际铁路作出巨大贡献的华工。
同年,在“金道钉节”150周年的纪念活动中,曾任美国劳工部部长与交通部部长的赵小兰(Elaine Lan Chao)在致辞中说道:“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华裔交通部长,我非常荣幸和大家一起来纪念这个伟大的时刻,特别是纪念华工们卓越的贡献。他们参与建造的美国首条跨大陆铁路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基础设施项目之一。它成为了美国发展的基石,也打开了美国新的一页篇章。”
她在交通部官方致辞中再次说道:“‘亚太裔传统月’期间,我们庆祝亚裔美国人在我们的整个历史中为美国做出的许多贡献。值此150周年金钉节纪念日,尤当荣耀和纪念当年那些华工冒着难以置信的艰辛和危险,建造完成了有史以来基础设施最重要的骨干——横贯全美大陆的铁路,它是工程、革新和人力的壮举,是释放美国经济实力的关键。 愿他们对铁路的贡献永远被铭记、珍惜和庆祝。”
2022年5月10日,153年后,我们亲眼见证了华人代表站在主席台上讲话,看到了当年被剥夺了发言权的美国华人历史学会胡会长带来的铜匾竖立在公园内。 “为褒扬先侨丰功伟绩横贯美国铁路完成百周年立此纪念。” 铜铁铸成的汉字,在金道钉国家历史公园内,留下了不可再度抹去的华工历史。
历史不能忘记,也不该忘记!但是,怎样才能彰显出美国华人的奋斗史,却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让同胞们了解,让后来人认同,让社会接受和肯定。
那么,谁是历史的创造者呢?
(连载九之六)
(《星岛日报》2022年6月21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七.中国拱门:不容蒙尘的纪念碑
中国拱门(Chinese Arch)坐落在犹他州靠近大盐湖的Promontory(海角)。其实这里是一片荒漠,与水无关,只因三亿年前古老的邦纳维尔湖(Lake Bonneville)曾经覆盖过这个地区,浪涛侵蚀了山脉侧翼的断层,断裂的岩石便形成了一个石灰岩拱门。三亿年之后,由于当年华工修建铁路时在拱门附近安营扎寨,用简陋的帐篷遮风挡雨,所以被当做修建中太平洋铁路华工的纪念碑载入美国史册。
凡是来金道钉国家历史公园的游人,许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当然,对于华人而言,这里不是旅游胜地,而是精神上的图腾。
尽管我在行前见过这个自然天成的石拱门的图片,但是来到它的面前依然心潮澎湃:它就像早期华工的历史一样,充满着沧桑感——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凸自耸立,远处的高山,近处的岩礁石,在长满了荆棘与石灰岩沙间显得格外的苍凉与寂寥。
这里原来叫“Chinesemen’s Arch”,译为中文可以是带有贬义的“中国佬拱门”。为此,当年还是社区大学心理学教授的Karen Kwan和一些华人社团对此提出了质疑,并向美国地名委员会提交了一份申请,寻求将拱门的名称改为“Chinese Arch”(中国拱门)。尽管只是一字之差,但是懂得华人在美国被歧视的历史的人都知道“中国佬”对华人的伤害。在Karen Kwan和她哥哥Michael Kwan,以及美华协会犹他州分会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在2006年更正“Chinesemen’s Arch” 为“Chinese Arch”。
后来成为州议员的Karen Kwan说:“ 我不知道我的曾曾曾曾祖父的全名,但是我知道他来自中国广东的移民,曾帮助修建了美国的横贯大陆的铁路。他和其他数千名穿越内华达山脉和犹他州北部沙漠的华人都应该得到比“中国佬拱门”这个名字更多的尊重,因为我不想让它引发对早期华人的负面形象。”
由于“中国拱门”坐落在山丘之上,放眼望去,荒原百里没有人烟,只有百年前修建的铁轨在群山环绕间无限地向两头延伸。我们看到“Chinese Arch”的简介上用英文写到(译文):“‘中国拱门’的命名是为了纪念数千名中国工人被带到这里完成中太平洋铁路的一部分。最初命名为Chinaman's Arch。亚裔美国人成功游说美国地名委员会,重新命名了这个犹他州的自然奇观。”
是的,虽然拱门是由自然力量创造出来的,但它今天已成为华人的精神图腾,是纪念和表彰华工对世界第一条洲际铁路建设的贡献,是展现他们在这条铁路的建设和后续维护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力量和智慧。
那么,史实就等于历史吗?
(连载九之七)
(《星岛日报》2022年6月22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八.先驱纪念博物馆: 历史画卷里的道钉记忆
先驱纪念博物馆(Pioneer Memorial Museum)坐落在盐湖城州府大厦附近,主要是展示早期摩门教徒的生活用品以及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大盐湖周边建设自己家园的历史文物。
5月11日我们一行来到这个博物馆,我们不是为了了解摩门教徒的历史轨迹,而是因为在博物馆大楼的底层有一个中太平洋铁路展览厅。虽然展厅的空间不大,但是里面呈现的历史真迹却让我们一路听到和看到的历史回顾变得更加真切。
当年制作的两枚金道钉,一枚在东西铁路合轨时钉在了木基上,另一枚就放在这间展厅里。展厅的一域收藏着中太平洋铁路流传着华工一天完成“十英里轨道”的纪念牌和一段用道钉将铁轨钉在枕木上的历史遗物。
“10 Miles of Track Land in one Day. April 28th 1869”,这是一块巨大的木质牌匾,但是它与华工创造出来的奇迹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带着极其敬仰的心情面对这块饱含了岁月沧桑、历经了风霜雪雨,却在百年之后还能幸存下来的牌匾面前驻足良久,它向美国社会彰显出华工不可被忘却的记忆。
1868年8月,在太平洋铁路东西两个方向铁轨连接贯通前的最后阶段,西段中央太平洋铁路接受了东段联合太平洋铁路的对垒赛,使华工接受爱尔兰劳工的挑战,双方展开筑路竞赛,最后北方邦的工人在一天内完成了6英里的轨道,而西段华工却创造了12小时铺轨10英里(约合16.41公里)的铁路史上的传奇!据说沿途的华工仅道钉和螺栓都是以桶计算,一桶一桶的道钉在六人一个小团队的合作下,镶嵌在不断向前延伸的铁轨和枕木之间。而这10英里的路程并非是在平地上,而是有些路段必须要在提升斜率的海岬山上完成。当代美国作家霍顿·米夫林·哈考在他“Ghosts of Gold Mountain”(《金山幽魂:中国人修建横贯大陆铁路的史诗故事》)著作中写道:上千名华工和八个爱尔兰铁路搬运工,以“军事的精确和组织”在12小时之内用了14,080个螺栓,在海岬山顶以东数英里处的两线交会点完成了安置10英里、56根轨道的壮举。
然而,这批筑路工人却在完成了这场突击工作之后,只有少数几人留下参与最后东西方铁轨连接的工作,其余的人都被遣散回原地了。这应该是至今都备受争议的当年铁路竣工被主流社会称为“香槟联姻”的照片上看不到华工面孔的原因吧?
在展厅中最醒目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据说是中央太平洋铁路总裁、时任加州州长斯坦福在铁路完成多年后,为了纪念当年的盛况,他请来了著名画家以他为主,将所有与当年修建太平洋铁路相关的人都画在里面。为了不使重要的人物遗漏,他让画家将所有人的名字都排上了编号,再根据人物身份按主次设计到油画中。
在展览厅摆设的设计草图中,我们没有看到任何华工的名字,只在完成的肖像中看到三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服、头戴斗笠的劳工蹲在斯坦福脚下的铁轨旁的男人,但是无法辨别他们是不是华工?是不是真有其人和姓名?
我望着为展现上流阶层在修建太平洋铁路史上的丰功伟绩而制作的巨幅游画和依墙而立的一段被道钉牢牢地钉在枕木里的铁轨和“10英里木牌”,我想时间可以淹没历史,也可以透析历史。在这里,道钉记录了真实的史实。
(连载九之八)
(《星岛日报》2022年6月23日首发。共九个部分,请继续关注)
后记
此行团队成员都是自费参加这次活动,行程一千八百英里,大漠的风沙和高原稀薄的空气都没有阻碍到大家沿着中太平洋铁路前行的脚步和热情。我们中的一位老华侨吴允良大姐,每次上下车都需要别人搀扶,但是她每天都会轻松地对大家说此行值得;从芝加哥来的IT专家熊伟南先生与旧金山来的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强颂今先生,每天都会用文字和图片分享着他们此行的心得体会;美洲文艺《红杉林》杂志社的编辑张茜玲女士和团队的其他成员吴卫、宋敏、李宜璇、魏伟、谢洁珍、赵燕强、江强及我本人,都在微信群中分享自己抓拍的镜头。现任“优视”电视记者的周敏导演,每天都在紧张的日程中把大家的行程做成简短的专题节目发到“优视”播出。策划和组织这次活动的侨路基金会创办人李兢芬和赵湘君女士及会长袁文先生,一直以通讯的方式关心着我们每一天的行程。美国潮商基金会林志斯会长向侨路基金会捐赠了两千美元,以示对这次活动的支持。
素昧平生的人们在几天的接触中便亲如手足,这是人类大爱的亲和力与共情的氛围促成的。从旧金山来的团队成员赵燕强先生为此行留诗一首:
我们跋山涉水
只为让历史的列车
驶出时间的隧道
我们翻山越岭
只为去仰望,你们
点燃炸药的绝壁山腰
我们穿越旷野
只为把你们
撒下热血的土地拥抱
我们日夜兼程
只为当两个火车头再次相遇时
你们的身影不再被抹掉
最后要感谢美国侨路基金会为这次 “重走美国中太平洋铁路之旅”付出的时间和心力;感谢王丽珠和Carlin博物馆帮助我确认Carlin十三位华人先民的个人资料;感谢周敏导演沿途分享华工的历史片段;感谢十二位同行队友的相濡以沫;感谢所有多年来致力于美国华工历史研究的学术单位和个人使我写作本文时可以借鉴。让我们携手保留住道钉的记忆!
(连载九之九)
(《星岛日报》自2022年6月16日至6月24日首发。连载完毕,谢谢关注)
作者简介:
李岘(Maira Lixian Gee-Schweiger),美籍华人、文学博士、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席。移民美国前在中国省级电视台任电视剧责任编辑、编剧十一年。移民后任教于美国多所大学,并著有长篇小说《跨过半敞开的国门》《微时代VS青春祭》,文集《李岘视点》《感受真美国》《飘在美国》《美国律师说汉语》等著作。编导出品了十二集电视纪录片《飘在美国》。主编文集《心旅》《心语》。著有《美国加州地区华语使用状况研究》《浅析电视语言的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等理论专述。参与编撰了《共和国同龄人大典》和《南加州三十年史话》。在中、美、港、台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近百篇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并荣获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