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萍
一、
铜陵北站站台。我是谁的姥姥，未进大观园已惊诧不已：两秒！一列车飞驰而过！Sky对我普及：时速250公里以上为高速，以下就是动车。不知道中国到美国会不会有一天真有飞弹一样的时间胶囊？裹在其中的我们不是药丸是原子质子中子？我想，想不清楚。
车厢入口处各色行李箱排过去，惊喜而羡艳。正月十五刚过，高铁上坐着的都是推360度转圈行李箱的青年，出门闯世界。
上饶车站，上来一中老年妇人。她抱着双臂，嚷嚷不知道座位在哪儿。我接过票，Sky指向前座14F。她笑笑嘟哝：“我不认识英文，我不知道坐哪儿。”哦，高铁是为读过小学以上的人设计的啊。
为了吃在一起，我们坐在了别人的位子上，于是，不断请别人坐到我们不连在一起的座位上。我发现Sky原来的位置在过道旁，没有小桌板，我敲那个将电脑放腿上的青年肩头，哎呀好抱歉！没关系，他笑了笑。莆田站后，来人找不到座了。理来理去，原来Sky与青年对调了、我坐了空位、女孩坐了我的原位与女友交谈。她，指向前排中间她的原位，来人坐下。大家哈哈笑。
前程不一定似锦，行程快快乐乐。
二、
桥梁、隧道、地铁、堤坝等，将厦门岛与大陆骨肉相连。这边，鼓浪屿抢走厦门岛风光，像一场婚礼上最美的伴娘，还递上一张名片：厦门欢迎您！
面积1.88平方公里，人口1.66万，不能称为岛只能许以“屿”。旦且无妨，那些上百年的老洋房依然耀眼，让导游们说它们的故事说破了嘴皮。只是，好些空置了、门窗残破暗淡，有阴森气。曾经13个国家在此设馆，因为水将他们与众生隔开，鼓浪屿成为一个最安全的处所。商贾巨富们也纷纷在此兴土动瓦，携家眷或者为老父、姨太太等建造豪宅安居。许多街巷一个个大户门口都有文物保护标牌，林语堂、林巧稚、钟南山外婆、郎朗恩师等人都出于此。不像麻萨诸塞的葡萄园岛，那些大房子阔草坪花骨朵们成为最美风景记忆，鼓浪屿的豪宅比肩接邻，彰显：人间烟火才是世间最美。
菽庄花园曾是厦门地方名绅林尔嘉的私人别墅，1955年他献给了国家。这真是一个精巧天成、园林与山海天融为一体的精灵。院中的钢琴博物馆现存有一百多台古钢琴。当年他第一个把钢琴带到鼓浪屿，名贵们纷纷效仿，最盛时这个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地方有五百多架钢琴，据说有一半的人会弹琴。因而鼓浪屿又名琴岛。现在这个钢琴博物馆是中央音乐学院户外实践基地。我心中油然而生：人，一代代地离去，而钢琴不死！
鼓浪屿不想这么热闹，是孤独和清净让它拥有曾经，今天，我们这些看客踏响每一个墙角，从窗户缝里窥视它。
三、
不记得是哪一年、什么机缘，我看到漳州土楼的图片。那么神秘的一个所在！导游说最早是美国的卫星发现：在中国山区有一座座一天三次冒烟的建筑，像核基地又像飞碟，然后派间谍去侦察，发现原来是闽南的土楼！此后，引起各方重视，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并向世界敞开大门。
如今一万五千多座方形、圆形、长方形的土楼散落此地，最老的三四百年，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了。那些从中原逃难逃荒到山区的家族，穷尽生命设计建造，防范、反抗土匪和野兽，保护和延续家族的血脉。今天，抱团取暖共生共赢，这是大洋彼岸美国福建商会的精神。
永定客家土楼承启楼内的内部构造令人赞叹，第三环裙楼是为72个子孙修建的20个学堂书屋，也是楼内最大的房间，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大山。如今的书屋用作了商铺，男人卖茶女人做导游，似乎成为土楼居民的一种营生方式。女子巧舌生花，利己也悦人。
已经有200多岁的“和贵楼”是最高的土楼，方形。当年主人看中这里绝佳的风水，用300根松木打桩铺垫，硬是在沼泽地上建造起来。建造师用的是水载船、船上建楼？聪明如此！
“云水谣”电影之后，当地就势将这一带改名云水谣，将村头672岁的榕树王和身旁627岁的次榕树王编了一个爱情故事，硬是将一片并没有顶配的山水造就了出来。海南、广西、夏威夷的榕树都落地生根独木成林，这里还称它为男人树，将生根发芽坚韧不拔的意志寄托给男人们。
世间，有多少希求，到后来都如手中沙一样，你不握紧，它才永远在。
四、
从第一天到厦门，就感觉到厦门人对陈嘉庚先生的敬仰。他一生捐学治学，却没有一所学校以他的名字命名。他临终前有人劝他留几百万给子孙，Sky你记住陈先生的话：子女若如我，要钱有何用？子女若不如我，要钱有何用？！
遗憾没能去他的集美学村看看，导游让我们跟保安对暗语才得以进入他创立的厦门大学。鲁迅先生题写的校名。我们按图索骥，先找学生食堂。华师大河东食堂的咖喱大排是我关于美食的最早回忆，还有那在食堂转角期望遇见他的心慌。我抚不平脸上的沟痕，我抹不掉那些青涩又充满希望的时光。
在厦大芙蓉学生食堂，Sky径直走向一个女生借用饭卡。她满口答应，放下碗筷帮我们买了饭菜。上天你在看着我们，会安排在某个时间让我们遇到谁，对吗？希望有机会再见到那个漂亮温文尔雅的女孩。
未来未知，过去永记。傍晚赶到福州，见到了华师大成同学和蔡同学夫妇。我们的青春从来没有散场，它如乖猫咪一样躲到了人后，给一个机会，即刻亮相。
五、
一早，我们搭公交快线找到郑翠萍的老家福州马尾区亭江镇盛美村。
郑翠萍，与共和国同龄，人称萍姐，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美国偷渡女蛇头，遭全球通缉。2000年在香港机场被抓获、判刑。2014年她去世时纽约上千名福建华人站立街头为她送行。今天，美国六百多万华人中有一百多万来自福建，这要归功于她。
公交快线出了福州城区即驰行于山岭中，又体验到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艰难。半个小时后进入亭江镇。这里是闽江的一小片平原，现在是福州经济开发区，一片片工厂正在兴起。盛美村就在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外。看上去没有多大区别，一家家门户紧闭，偶尔碰到几个人，一问才知他们是租客。村委会完整齐全，年轻的女工作人员知道萍姐为家乡做过很多事但不知其详。她说现在村里就剩下一些老人了，很多人去了美国。在亭江镇上看到“办理美国签证”的地方。盛美村的学校似乎残破停办了，街巷干净寂寞地数着年份，有的四层楼房金光闪闪，村里面有一个“郑家祠堂”，村头有一个齐天府。我想找一个上年纪的人聊聊萍姐，无果。
如今，美国纽约、波士顿、旧金山等地中国城的餐馆生意兴隆，离不开福建偷渡客的艰苦奉献。当年，萍姐把他们用船偷渡到美国，藏在唐人街做工，以工钱抵扣偷渡费用，非法帮助他们把美元换成人民币寄回中国。她因此赚足钱财，但自己和家人也几次险遭黑帮枪杀。第一代偷渡客也许一辈子呆在唐人街，连家书的英文信封都要请人写；第二代走出唐人街；第三代完全融入美国。无论第一代的身份，很多人实现了这样的美国梦。副总统哈里斯、赵小兰家族、波士顿市长吴弭等等。
人，生来就不平等自由。偷渡客心里奉为圣母一样的萍姐，知法犯法，她的人生早已落幕。不再被人谈论，是遗忘，也是和解吗？
2024年3月8日于铜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