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记忆中的乡音》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二十一期征文

《记忆中的乡音》

 

作者:葛杭松

 

    我的家乡在浙江省云和县。临近的九个县市虽只隔几小时车程,人们却难以用方言进行沟通。云和县在浙西南。那里多山多水,古时交通不便,村落间往来要翻山越岭,因此少有交流。百年后,就形成了“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现象。

    我来了美国后感觉格外孤单。其他省份的朋友们一开口,便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而我和我的浙江老乡们却只能以普通话交流。毕竟和我说同一种方言的家乡人全球也只有十几万,要在美国遇见一位仿佛是大海捞针。而我对家乡方言的记忆也大多来自我的童年和少年。

    我记得小时候,外婆总会喊我起来“沏天宫”。这“天宫”其实是“天光”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吃早饭。外婆家早年间用的是柴火灶,生火用刨花。后来,外婆嫌刨花生火慢,就找了废弃的自行车内胎,要生火时就用剪刀剪下一圈点燃。

    外婆会做“软饼”和“面带”。所谓软饼就是将面加水混合成糊状,然后在锅里加热成型后撒上葱花。面带就是将面和好摊平后用刀切成一指粗细的带状面条,然后入水煮熟。

    外婆出生在新中国成立以前。那时物资匮乏,外婆就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她在打了鸡蛋之后,会用手指将鸡蛋壳里的蛋液挑落到碗里,也会在做饭时多放一些水,然后在水沸腾后将其逼出,称之为“阴汤”,其实就是米汤。从我记事以来,外婆家常年就备有一种叫“菜头咧”的咸菜,其实就是萝卜干。和其他地方的制作方法不同,家乡的做法是将萝卜切成条晾晒后在锅中长时间熬煮直到萝卜变成黑色,之后加入大量食用盐防腐。

    清明节时,外婆会去野地里掐一种叫“蓬”的植物,其实就是艾草,然后将其捣碎榨出绿色的汁液,和糯米混在一起,包着芝麻馅做成一种叫“蓬胭”的青色团子。这种青团在其他地方也被称呼为清明果。

    端午节就更有趣了。外婆会拿一个瓷碗,将白酒和雄黄混合,然后端着碗在宅院里一边走,一边用筷子将雄黄酒挑落在屋里的各个角落。伴随着筷子和碗碰撞的“叮当”声,每挑落一滴雄黄酒,外婆就要跟着节奏念一句:断蟑螂,断蜘蛛,断蚯蚓……这仿佛是一种仪式,希望借助雄黄酒的威力去断绝家中的害虫。外婆很少喊“断蚂蚁”。这不是因为外婆喜欢蚂蚁,而是因为蚂蚁在云和方言里是三个音节,叫做“喏喏咕”,一喊“断喏喏咕”,这说唱的节奏就被破坏了。

    夏天时,外婆会带我去捉“啰啰咦”,也就是知了。蝉鸣的午后,外婆会拿一根竹杖,在一头粘上胶,然后瞄准树上的知了将其粘在杆头。外婆说,他们小时候用的不是胶,而是“嘀嘀mon”,也就是蜘蛛网。

    过年时,外婆会制作一种叫“嗟xio”的食物。就是将番薯煮熟捣烂后,混合糯米粉搓成条状,然后入油炸成金黄色。在地方电视台里,播音员将这种食物称作吉祥果。我在网上搜索,可一无所获。想必是播音员为了用普通话描述这种地方美食而创造的一种说法吧。

    现代汉语中有阴平,阳平,上声和去声,而云和方言则保留了“平上去入”中的入声,因此发音时会有一些短促的类似弱读的音节。吴语区的方言大多都保留了入声,因此也增加了方言的理解难度。

    现如今,我刚上小学的小外甥已经不会说云和话。而和我外婆同一辈的老人,也大多操着带有乡音的普通话和年轻一代交流。只是说普通话时候难免会带上一些比如“噶”这样的语气词。

    我的外公在疫情时与世长辞。我的外婆也因为中风一病不起。只有当和外婆视频时,我才会偶尔开口说起云和话。说起我的童年,我的少年,还有外婆制作的美食和在过节时做过的仪式。

    方言仿佛融入血液中的记忆,虽然多年不讲,但一开口就能唤起生命中经历的点滴片段。外婆看着我,努力做出表情,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病痛让她只能发出单一的音节。但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时,却总能明白她想要对我说的话。

 

 

作者简介:

杭松,美国中文作家协会永久会员,美国华文文艺界协会会员,南加州大学硕士,现任知

名跨国建筑集团项目主管。著有长篇小说《魂国志》,《我们的青春横跨中美》。短篇作

品《旅行的意义》,《安的茧》,《海的缘分》,《昼与夜》,《无声的反抗》,《305

号房的枪声》等发表于纸媒或被收录于文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