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二十一期征文
《父亲节怀想》
崔萍
“爸爸,我们祝你父亲节快乐!”女儿正带她心爱的布偶猫,通过视频向着在大洋彼岸的父亲发送着爱心满满的祝福。夕阳透过门窗泄进屋内,把同样一身红色衣裙的女儿和她的猫咪,染成了金、红交织的暖色,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晕。视频的两端都爱意满满,温馨、温暖的氛围弥漫在整个空气中。望着眼前的美好,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那个在我遇见的所有人中对我人生走向影响巨大的人,想起了几次在我人生转折点上和他的分离、重逢、永别。
姐姐和我只相差一岁半,我们相继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母无法同时抚养两个幼儿,便决定将才出生几个月的我送回河北老家抚养,直到我两岁半才又回到父母身边。
从贫瘠的农村来到大都市南京,从农家小院走进部队大院,面对陌生环境、陌生语言、陌生的人和完全陌生的世界,吓坏了的我天天哭天天闹,还操着浓浓的河北方言大叫着:“你们是谁?不要你们,我要回家。”父亲见我总是哭闹,非但不安慰还渐渐很不耐烦,再后来就成了严厉的训斥了。小小的我对此恐惧极了,慢慢的就不敢正视父亲、害怕听到他的声音、更别提和他说话了。每天看见父亲下班回家,我便躲在门后或缩在墙角,天真的期望父亲看不到我。我千方百计躲着他,只要听见他的脚步声我就开始紧张,如要和他说些什么事,我都要在先心中默默排练好几遍,然后才能鼓足勇气开口叫声“爸爸”。见我这样父亲十分恼火,说我不亲近他还鬼鬼祟祟的没有规矩,越发对我态度生硬、充满厌烦。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感受到父亲夸过我、爱过我,好像我是个多余的人而不是他的亲身女儿。父亲的做法也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哥哥和姐姐,我们一吵架他们都会冲我大喊:“小多余、你就是个小多余”,每每至此我都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回击,只能蹲在地下默默地哭泣。我也曾经大声地问过母亲:“你们已经有了哥哥姐姐一儿一女,为什么还要生我?生了我为什么又不喜欢我?为什么啊?”这是弱小无助的我最振聋发聩的一次爆发,也仅仅是敢对母亲而已。
二十年后我又一次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到浙江进入电视台工作,从此我的人生翻开了绚丽的篇章。多年的历练,从播音员到主持人;从记者到编辑;从电视新闻到电视文艺;从普通员工到中层岗位,我经历了一步步的跨越,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也找到了向上的力量和自信。
当我再次与父母重逢已是一年多以后了。我带上各项获奖证书和给家人的礼物回了家。一到家,我又成了那个缩手缩脚和极尽讨好的乖乖女,除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帮助父母分担家务之外,就是每天陪着他们聊天,还不断的用自己有限的经济能力为父母购买各种物品。与此同时我也发现了父亲的变化:我早上起床,桌上放着他为我买来的我爱吃的早点;我买菜回来父亲会立即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菜,并弯下身把拖鞋递到我脚下;有时他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回来时手上拎着许多我喜欢的零食;他还常常拿着我的各种获奖证书翻着看着不撒手......再后来,我数次回家,明显感觉父亲更爱跟我说话了,他语气温和,语调中充满关心。而我也能从他的脸上读到每次我回家时他的喜悦、我住在家里时他的高兴、我离开家时他的不舍。就这样我们开始一步步走近对方,我对他的畏惧也越来越少,我们慢慢的越来越像正常的父女了。妈妈告诉我说自从我工作离开了家,父亲几次在提起我时声音哽咽、眼角泛泪,也许他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吧。
2006夏天,父亲突然病危住院,我请了长假守护在病床前整整两个月。这一天已经无法说话的父亲,用颤抖的手在纸上写了“你是我的好女儿!”递给我。在接过纸张的那一刻,我整个人懵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感觉我的手是颤抖的、嘴是颤抖的、心也是颤抖的。这是我期盼了一辈子的父亲能对我说的话,这也是父亲这辈子第一次对我如此敞开心扉地表达他对我的爱,尽管是在他垂危之际!眼泪像瓢泼的雨倾泻而下,从脸上一直滑落到脖颈、胸前,我任由它肆意了很久很久......这张对我一生意义非凡的纸张,被我像珍宝一样一直珍藏着,直到今天和永远!
同年的中秋佳节,被临时召回电视台参与策划、执行“全国十大魅力名镇评选”工作的我,刚带队走进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大厅准备参加录制,一个电话传来了晴天霹雳:父亲不行了!我立即飞回南京。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在这中秋万家团圆的时刻,我们的“重逢”竟是我向他的单向奔赴。父亲最终没能坚持到见我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了。我扑过去抱着父亲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爸爸”,这是我这一生最尽情、最大声的一次呼喊,倾注了我对父亲全部的情感;这一抱也是我跟父亲最亲密无间的一次,且都是唯一的一次......
“妈妈你怎么哭了?”女儿的呼唤把我拉回了现实。“哦,想我爸爸了”,女儿贴心地为我擦去眼泪。我转头望向天空:爸爸,我用自己的一生来认识你、了解你,我走近了你,却没能走进你。我庆幸自己没有放弃自己,我用一生治愈童年,我活出了自己的精彩!爸爸,我祝你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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