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城打工皇后》05--在笑泪中携手走

魂断赌城

那是我第一次穿上蓝天白云衣服赶到医院,三名家属一见到我,好似见到海外的亲人,他们说:「慈济的师姐来了,我们就不害怕了!

二〇〇三年元月,因右大腿浮肿如象脚,经层层检查被告知是骨癌,医师要我立即请假住院,先截肢再接受化疗半年。

我虽病入膏肓却神智清明,没有疾如星火地住院动手术,反而向医师要求两周时间「准备后事」,条理分明地立下生前信托、分配好寿险理赔,确定万一我遭到不测,家人生活无虞。

在我「等死」的那两周,接获台湾旅客陈道明在米高梅赌场发生脑溢血、已被送医急救的消息。当时慈济拉斯韦加斯联络点刚成立两个月,旅客家属打通我的电话求援,我第一次穿上蓝天白云衣服赶到医院,为不谙英语的家属翻译,并通知其他志工带晚餐来劝食,彻夜陪伴。

三名家属一见到我,好似见到海外的亲人,他们说:「慈济的师姐来了,我们就不害怕了!」经我翻译沟通,医师告知病人因大出血而休克,需家属签署同意书,授权他们以内视镜深入检查,希望尽速找到出血处予以处理。陈妈妈这才签字,距离送入医院时间已相隔五个多小时。

内视镜检查结果正常,胃部没有出血现象。医师继续以鼻管探测鼻腔,清除血块后也没发现出血位置。医师表示须暂停检查,因为病人太虚弱,任何移动都可能失去生命迹象,一切等隔天再说。

十多位志工进进出出,有人劝食,有人安慰家属,有人与社工交涉医药费,有人开始办理外交文件。

隔日上午十一时三十分,陈道明血压急速下降,医师面告病危,请家属有心理准备。陈道明的外甥涂医师住在加州,应医师之请赶到医院;我打了电话通知台湾亲属,他的女儿陈文彩在电话中泣不成声。

两位志工带着陈妈妈去帮陈道明买礼服。看着陈妈妈细摸着衣料,用心挑选最后一套衣物,志工忍不住一阵心酸,跑到外面偷偷地哭了。这是拉斯韦加斯慈济会所接到的第一个个案,大家都没有面对哀伤的经验。

西装店的服务员表示要本人试穿,志工陈振和与陈道明身材相当,又与他儿子同名同姓,便不忌讳地帮忙试丧服,直到修改合身。

当医师宣布脑死,志工领着家属帮陈道明净身、穿衣,仔细擦去干掉的血渍;当时,有人不小心碰掉了尿管,洒了某位志工一身的尿,但她不以为意,继续协助。

当天下午四时,我离开医院去见自己的医师,准备为自己办理住院手续。开车途中,接到陈文彩的电话:「我爸爸真的没救了吗?」她哭着在电话中问我:「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那一连串的饮泣令我心痛,我虽尽力安抚,却无力安慰悲伤的女儿于万一。若有所失地前往已预约的门诊,准备入院截肢,当我坐在候诊处等候医师宣判之时,担心的不是我可能失去右腿,而是隔着太平洋哭泣无助的文彩。

三位医师联合会诊,指着挂在灯罩上的X光对我说:「郑小姐,我们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我想,难道已恶化到连截肢都救不了吗?没想到医师指着两周前的片子说:「这里有大约十公分肿瘤。」再指着新拍的片子说:「肿瘤不见了!」

就在医师宣布这个喜讯时,我的手机响起,得知陈道明刚刚拔管,脑门顿时一片空白,莫非他是专程飞到美国救我小命?世间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巧合吗?此后我更珍惜生命,更用心把握每个付出的机会。

送走陈道明之后,陈妈妈坚持到出事地点招魂,带他回家。我一大早就叫醒大家,带着一行人去米高梅赌场。浩浩荡荡地捧着香炉走进去,我与赌场警卫交涉:「这是台湾习俗,我们若是不把他接走,他就会日日夜夜在此徘徊。」

取得馆方同意后,一行人开始在赌场大厅招魂、烧香祭拜,两位警卫、两位职员随侍在旁。陈妈妈痛哭失声,闻者莫不肝肠寸断。祭拜完成,一行人一路喊着陈道明的名字,流着眼泪带他回家。

匆匆十年已过,拉斯韦加斯联络处成立十周年纪念日,陈文彩不仅捐款来美护持慈济志业,并致函表达由衷的感激──

 

亲爱的拉斯韦加斯家人,收信平安!

我是陈文彩,要提笔写信时,心情好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一直流,心中酸酸麻麻痛痛的,竟不知要如何才能完整表达我们一家人的感恩之情。

当年,父亲到美国探亲,回程顺路到赌城一游,不料心脏病去世。经过这么多年,我除了时常思念父亲之外,也非常感念拉斯韦加斯慈济师兄、师姐,以及很多很多帮助过我们的人。

在那之前,我曾经断断续续地捐款给慈济,收到过《慈济道侣半月刊》,但是我从不曾深入去了解慈济。直到经历父亲往生,才赫然发现,其实有许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写信前,我再次翻阅了当年的数据、《信息报》、相片……还有父亲往生前半个月,第一次搭慈济列车到花莲时带回家的一些书籍。还记得他告诉我:「慈济的素食好好吃!慈济的《静思小语》很有道理!」还比了一小段手语。

回想这一切,似乎他与慈济早有因缘。父亲的去世让我很不舍,但我同时也觉得父亲是很有福气的,因为他在人生最后一程,我们这些儿孙不能随侍在旁,却能有这么多不相识的贵人送他一程。

阅读茹菁师姐寄给我的《信息报》时,我心情特别激动,这么多恩人的名字,这么繁琐的过程,从照顾在医院病危的父亲、惊慌失措的母亲、台湾焦急的我们,到父亲往生后的助念、招魂、文件的办理、回台事宜等相当多的事,都不辞辛苦,不厌其烦,尽心尽力地帮助我们到如此圆满。

我的母亲也受到大家相当大的照顾与安慰,失去挚爱的人是多么令人心痛,她一直到现在看到夕阳还会哭。也谢谢可爱又开朗的茹菁师姐,每次回台都会专程来探望、关心我们。

父亲去世那一年,母亲发愿要做慈济的环保志工,她由刚开始一个月一台大货车的回收,到现在已要三台大货车了。妈妈已七十二岁,她还是很认真,每次有人问她:「年纪这么大了,还要捡回收?」她都笑笑回答:「愈做身体愈健康!」我知道她是要报答曾经帮助过我们的慈济师兄师姐。

我也是那一年开始去了解慈济、参加慈济活动,虽然我还没有加入志工培训,但我知道那是我要走的路,我会加快脚步的。

另外,我的二女儿家媛也在花莲念慈济技术学院,每次和我通电话都会分享她在学校的点点滴滴。我的妹妹晏敏是队辅妈妈,她的儿子子翰是慈篮成员;妹妹经常去上慈济人文课,也常督促我要去上课,她比我更积极学习。

再次谢谢您们,您们是人间菩萨,处处为大家着想,时时在帮助别人。文彩会把感谢您们的心,转换成学习,学习去及时行孝、行善!

 

陈文彩 合十 2012/10/12

 

 

七老八十学计算机

她用皱纹满满的双手,在计算机上敲敲打打出许多感人的故事,更以她特有的艺术内涵,拍出了许多充满人文的活动照片。

 

二〇〇六年一月,拉斯韦加斯人文计算机班,敲锣打鼓热闹开课。从最初十九人到全盛时期二十三人,学员从学会打字的成就感,到辛苦爬格子的笔耕报导、讲究构图技巧的摄影及结构复杂的录像。

然而,曾经人声鼎沸的计算机班却遇上了瓶颈,无法坚持到底的学员纷纷弃甲,顺利熬到结业的仅剩六人,真是名副其实的「硕果仅存」。

结业典礼当天,我要大家以「火锅般热滚滚的心情,来欢迎新出炉的六位毕业生」。志工简婉平、郑榕娟、陈振和、张恺伦、曹韦及吴莉莉在热烈的掌声中出列,曾到计算机班助缘的笔耕、摄影和录像老师也受邀到现场观礼。

《信息报》陆亮祖发行人在百忙间抽空出席,慷慨表示:「虽然广告满档,但《信息报》永远乐意提供一页彩色版面给慈济作报导,再次恭喜大家!」摄影老师林济克说:「从今天开始,大家已经可以拿起摄影机,为慈济多做一些事情!」

负责软件的助教林仁豪表示:「这是我来拉斯韦加斯参加的第一个慈济任务,欢迎大家继续参加。」负责硬件的助教郑百善表示:「希望大家多写写文章,以各种不同角度来报导慈济真善美故事。」

当晚我「内举不避亲」大声赞扬自己人:「真的很感恩我的弟弟──林仁豪和郑百善,每逢周二得帮我到慈济值班。下午一点就到会所,带计算机、搬桌椅、设置讲课机器,当学员来上课时,一切都已经就序。幕后有很多辛苦的准备工作,他们总是来得最早,做到最后!」

轮到毕业生上台发表感言,陈振和说:「我从来没有摸过计算机,计算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很感谢老师举办这个课程。以前我写稿都用手写,然后麻烦别人帮我输入计算机,现在不用麻烦别人了。现代人如果不会计算机,会跟不上时代,在生活中很不方便。计算机须熟能生巧,感谢老师送我一台新计算机,我知道她的用意是希望我多多写文章!」

陈振和是班上最后一个有计算机的人。他有很多好朋友,每一位好朋友都在他的计算机装一个防病毒软件,他的计算机总共有四个防病毒软件,结果计算机怎么样也动不了。林仁豪助教就笑他,你的计算机有「金钟罩」又有「铁布衫」,重得走不动了!

郑榕娟说:「真的要感谢老师及两位助教,又出钱又出力,为了要贿赂我们来,每次都有得吃,所以我们都吃得很饱才回家。这个课程我本身受益很多,以前我使用英文计算机,现在第一次可以打中文,因为我承担文书的工作,这些功能让我受益很多,真的很感恩!」

张恺伦赞扬计算机班是价值连城的收获!他说:「家里的计算机都是用在玩游戏,我觉得很惭愧。一年前我写了一篇文章,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帮我输入中文,她的时间非常宝贵,我实在于心不忍,当她决定开办计算机班,我就赶快报名参加。当时就想,以后中文就自己打,能够为她分忧解劳。没想到进来后,课程这么丰富,欲罢不能。」感动得说不出话的我,只能给恺伦师兄一个爱的拥抱,无声胜有声!

人老心不老的简婉平学习力旺盛,少小离家的她说得一口广东国语,当「高龄」老太太参加人文计算机班,第一次缴作业就被我评语为:「我的妈呀!」(简婉平因照顾车祸个案体贴入微,让人家腻称是「干妈」,从此成为志工们的「干妈」。)

初学中文打字,她看到ㄅㄆㄇㄈ就头昏脑胀,学照相紧张到手发抖,用鼠标常搞不清楚按左键还是右键单击,有时累到自己睡着了,计算机也睡着了,最后还得请专家叫醒她的计算机。

然而,如此这般的简婉平,却以惊人的耐力学会计算机,除了用流利的中文写作,照相技术也从模糊一片进步到有模有样。她的笔耕及摄影作品为美国慈济「幸福校园(帮助美国公立学校贫困学童)」活动,留下许多宝贵的文史纪录。

时间追溯到二〇〇五年,简婉平获准参加卡崔娜飓风赈灾活动,并被派往德州休斯敦及达拉斯协助发放。她当时与我同行,常常瞪着眼珠子看我在计算机前施展「弹指神功」,用双手支着她的瓜子脸很崇拜地对我说:「好羡慕啊!」我鼓励老太太说:「你也能啊!学就会啊!」

我从ㄅㄆㄇㄈ教起,干妈学徒从头学起。当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慢慢敲打出中国字,我在一旁笑弯了腰:「原来少林绝学一指神功不过如此!」

她刚开始练习中文打字时灾难连连,我常在半夜接到求救的电话:「不见了!全部不见了!」有时她思索着如何拼音,一个按键按错,就把稿子全删了。她就这么一次又一次重打,每当夜半铃响,我就睡眼惺忪地问:「又不见了?」为了解决拼音缓慢的难题,她买了〈金字典〉可以手写输入中文,节省下大量思考的时间。

我注意到简婉平的英语优势,建议她主攻「采访」。她按照指导,事先做功课准备材料,学习观察人、事、时、地、物,学习问问题及引导被采访人透露信息。

她的第一个实务功课就是采访我,当花了三天三夜总算完成她的第一篇报导,并刊载在地方报纸,很多人读着读着就笑出了眼泪。我告诉她:「如果你的文章能让读者笑了或哭了,这个报导就成功了!」

老人家拍照极具挑战,拿不稳相机、抓不住快门的后果是失焦。我不忍心指责,看着那半片模糊说:「你的构图不错嘛!学过美术吗?」原来她学过国画,还开过画展,拍照构图的时候知道如何取景和留白。得到鼓励后的她更勤奋学习,拍了上千张相片才学会手不抖,她说:「国父十次革命成功,我学照相都革命了上千次!」

活到老学到老的简婉平,搬家到南加州后,把「抗战精神」发挥到真善美课程。她参加了许多进阶课程,用心向高手们求教,使用计算机的能力在「银发族」中可称翘楚,也是我计算机班开课三年最棒的学生。

她用皱纹满满的双手,在计算机上敲敲打打出许多感人的故事,更以她特有的艺术内涵,拍出了许多充满人文的活动照片。

 

 

伤心路上

对那许多非死即伤的个案而言,赌城不是天堂,而是通往伤心之路。所幸,志工在伤心旅程中提供了「中途之家」,陪伴他们走过阴霾。

 

赌城给人霓虹闪烁、金碧辉煌的印象。说到拉斯韦加斯就好像听见「吃角子老虎」铜板掉落的叮当声,前来美国的旅人若是不「到此一游」,就好像入宝山而空手回。

然而,地处交通要冲的拉斯韦加斯事故频传,经常发生重大车祸,对那许多非死即伤的个案而言,赌城不是天堂,而是通往伤心的必经之路。所幸,慈济志工在他们的伤心旅程中提供了「中途之家」,陪伴走过阴霾,回归正常生活。

曾在丧父期间饱受没钱办丧事的惊吓,这也是我后来热心协助丧葬事宜的原因。我的弟媳吴佳芬是慈济慈善组志工,她曾经告诉别人:「个案活着的时候归我管,往生后归姐姐管。」一句玩笑话道尽多少辛酸事!

二〇〇八年五月二十五日,两位中国大陆留学生,在友人邀约下同游大峡谷,不幸回程因司机超车不当,发生了死亡车祸。

旗竿镇警官威里斯保留了残留在肇事车辆的相机记忆片,风华正盛的三名女子在照片中笑容灿烂,迎风展现她们的青春与美丽。谁会想得到五分钟后的一场车祸,竟会夺走她们年轻的生命,伤心欲绝的家人抓着泪湿的衣襟,无语问苍天!

来自大连的曲笛家人于六月三日抵美,来自天津的梁学领家人于八日抵美,曲梁二人生前情如姐妹,同是「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栽培的博士生,预订二〇〇九年三月分别取得数学博士及电子资讯工程博士,家人盼望着曲梁二人早日学成归国,不料竟成了无法实现的梦。

人生地不熟的两家人搭机抵达拉斯维加斯,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负起了接待的责任,会长周史磊及多位同学热心奔走办手续及安排食宿,并发动捐款。

六月五日,我接获内州大学拉斯韦加斯校方请托,出面协助处理,当日在慈济会所召开慈善会议后,即动身前往关怀已来美的曲家人,并为两家申请急难救助金。

威尼斯赌场同事听闻车祸惨事,也主动捐款帮助这两家人,当我把慰问卡及奠仪交给曲妈妈,念着卡片上写的:「曾经美好的生命,将永远留存在许多人的心中。」曲妈妈感动地哭了,她说:「没想到美国这块土地上,竟有这样的人情味!」

曲、梁两家是排除万难,向亲友借贷买机票才成行,每家的机票、签证各花费大约六千美元,美国的后事、返国后的丧葬事宜,样样皆是大数目。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除了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外,主流社会的机关团体、学校的教授和同学、华人社团都慷慨解囊,甚至主流社会的报纸也都愿意报导、帮忙募款。

较晚来美的梁家人抵达后,立即签字授权殡仪馆代领遗体。梁家四位家属、曲家四位家属、两位学生会代表及四名慈济志工分乘两辆休旅车,于六月九日清晨五时出发,前往出事地点亚利桑那州的旗竿镇。住在当地的两位志工,已在殡仪馆等候支援。

曲爸爸胃不好,总是弓着身子忍着痛,然而,不管自己如何哀伤,都不忘温柔安慰曲妈妈:「咱别哭了!女儿不爱看咱们哭!」早已哭肿了双眼的曲妈妈,温顺地点点头,哽咽地说:「曲笛这孩子特好、特善良,从没有和别人红过脸。」

慈济人连声安慰:「依照佛教的说法,家人愈是哭泣,往生者的灵魂愈不安。我们应该要祝福她,为她祈祷,让她走向光明的路。」并且好言相劝:「曲笛真的很孝顺,她知道走了比残了累父母照顾要好,她不忍心拖累父母。」

直到丧礼结束,一行人才发现每位往生者的丧葬费用将近五千五百美元,扣除保险公司应支付的部分,每位仍须支付一千七百七十五美元,而家属在出发前被告知的数目是几百美元而已。

同行的吴同学质疑其中某项目,在我方与保险公司皆不同意支付的项目上,殡仪馆做了让步、自行吸收,一旁的我也请馆方多行方便,同情曲、梁两家的处境,因此很多项目都打了折,甚至连「火化急件」也打了对折。如此这般共减价一千六百美元。

在领取遗物的单位,曲妈妈找不到曲笛随身的项链及戒指,梁学领的未婚夫也找不到她的结婚戒指,于是慈济志工又载着他们去警察局找该案的承办人。警官很清楚地记得曲笛确实有项链及戒指,已取下放进小袋子,后来在解剖中心找到了,梁学领的结婚戒指则一直没有找到。

由于曲、梁两家暂时借住留学生的公寓,不方便将骨灰带去别人家,必须找一个地方寄放,而中国庙堂又受制于卫生局规定帮不上忙。

正当两难之际,我突然想到自己在棕榈墓园预购的灵骨塔,因此打电话去交涉:「我是郑茹菁,往生柜号码是几楼几号,我想存放骨灰。」对方呆了几秒钟才问:「你说你是谁?」拿着话筒的两方同时失笑,我这才表明自己尚未往生,只是想借用而已,并把曲、梁两家的不幸说予对方。

后来对方表示,经四位主管商量,决定免费提供服务,帮助这两家人解决存放骨灰的问题。

每当曲妈妈拉着志工的手说:「幸好有你们,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总是说:「是曲笛带我们来的!」我们相信,是曲笛在临走之前,把最爱的亲人交给慈济,也把慈济人源源不绝的爱带给她的家人。

曲家的阿姨与舅舅协助办完后事,立刻参加拉斯韦加斯的新进志工培训,发愿回中国做当地的第一颗种子,舅舅并发下豪语:「下次见面,我会穿慈济制服来!」

痛失爱女的曲妈妈,在痛苦的波涛中沉沦近一年,终于靠着慈济人的关怀陪伴学会「勇敢」,并用泣血的笔写下她的哀伤──

二〇〇八年五月末,我最爱的女儿,唯一的心肝宝贝遭遇车祸往生,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残忍地摧毁了我的生活。

我们夫妇在弟弟、妹妹的陪伴下,忍着巨大的哀伤,来到女儿的学校,来到女儿生活的城市──拉斯韦加斯,料理后事。

因为完全不了解美国社会,我们不知道怎样办理这一切,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困难重重,无论是国内的亲人还是我们自己,都在万分惶惑和担心中手足无措。

可是,就在我们到达的第二天,几个身穿蓝衣服白裤子的人,提着水、带着饭来看望我们,一个个亲切地围着我安慰我,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到慈济人。

我不了解慈济是做什么的,懵懵懂懂中听到郑茹菁师姐对我说,他们会帮助我。非亲非故,异国他乡,有一个组织、有一群人主动地要来帮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慈济志工每天都送来热腾腾的饭菜,送来急难救济慰问金、衣物和药品。特别是茹菁师姐,她每天下班后都来我们暂住的地方,为我们带来证严上人的书,陪我们看「大爱电视」,茹菁师姐很喜欢分享她的慈济经验,无论是国际赈灾或国内赈灾,都在她的叙述下栩栩如生。

我曾经对她说:「好喜欢听你说话!」后来才知道,茹菁师姐是在转移我们悲伤的情绪。

慈济志工在生活上的照顾和精神上的关怀,使我们的心情稍能平静,即将离开美国的时候,我们已经像久别的亲人一般依依不舍。

在机场,我问茹菁师姐,如果我必须回来办理未竟之事,我是不是可以再来这里?茹菁师姐说:「当然,你可以随时回来,来找我,来找慈济。」她的这番话对我,一个对一切绝望的人的安慰该有多大!

回到家,每天面对女儿用过的物品,面对熟悉的生活和环境,那种悲伤欲绝的想念,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那种地狱般的煎熬,使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很多次,我都想从自家六楼的阳台跳下去,以求结束这样的痛苦。

我不敢见以前的朋友,逃避所有认识的人。每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从早到晚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孩子,无望和无助令我整个人彻底崩溃。

这个时候,我想到美国的亲人茹菁师姐,我写信给她,向她诉说我的哀伤、我的绝望,向她求救。那个时期,茹菁师姐的生活特别忙碌,每天要打三份工,还要做慈济,可是她每次收到我的信,都立即认真地回复我。她请我看大爱电视播出的证严法师「静思晨语」节目,让我体认人间的灾难和人生的无常,她鼓励我要勇敢地活下去。

每当看到茹菁师姐的信,看到那些亲切的关怀话语,我都会一遍又一遍读得泪流满面,心里的痛苦和委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得以释放,得以安慰。

我想回到拉斯韦加斯去学习做个慈济人,也许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改变自己,才可以活下去。

当我站在拉斯韦加斯机场,看到迎面走来接我的济克师兄和锡萍师姐,一种亲人相见的感动,让眼泪夺眶而出。吃过饭后,济克师兄和锡萍师姐把我送到茹菁师姐家,她已经下班在等候我的到来。

房间内新安装的单人床,铺好的被褥,一应俱全的盥洗用品,家的温暖,家的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涌上眼眶。

茹菁师姐拥着我,轻拍我的背对我说:「不要担心,一切我来安排,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怎样感谢她为我准备的一切。

茹菁师姐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什么都不要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怎样就怎样。」从那一刻起,在这个家里,我成了被照顾的人。吃饭的时候,我的碗里装得满满的,生怕我吃得少;睡觉的时候,暖气开得热热的,生怕我被冻着。

我心情不好、流泪的时候,茹菁师姐就会轻轻地坐在我身边陪伴着我,一句「想哭就哭吧!」胜过千言万语的慰藉,我心里知道,她是懂我的。

为了不让我每天都沉浸在悲伤中,茹菁师姐鼓励我去参加慈济的活动,鼓励我做志工、做环保,还鼓励我把学习的体会写出来与大家分享。

她无论白天的工作有多忙,晚上一定会抽时间和我聊天。她让我读证严法师的书,还特意买来《生命中难以承受的恸》,这本书告诉我人间到处都有难、都有苦,慈济人对待苦难是如何显现人生态度。每个月她都带回《慈济月刊》与我分享,将里面的精彩文章介绍给我看。

每天我们聊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慈济,是证严法师体证的佛法,是人间大爱。我曾悲观地对她说,自己今后的生活不知会怎样,老无所养老、无所依的日子,我不敢想,就我这样的人,怎样才能做慈济,即使有爱心也没能力呀!

茹菁师姐听完我的话很认真地对我说:「布施不是有钱人的专利,即使是穷人,只要有慈悲、有善念,就会将爱心传递给需要关爱的人,就会转心念,就会从手心向上变为手心向下。」她还对我说:「面对今后的日子,你要勇敢。」她鼓励我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我打零工的那段日子,有不顺遂的时候,也有受委屈的时候,那时我就想到茹菁师姐的话「要勇敢」,就会在心里为自己加油,让自己勇敢地撑下来。

为了增强我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茹菁师姐联系慈济人和同事来买我做的面食。无论我做包子还是做饺子,她都要先尝尝,每次都说:「嗯!很好吃,一定会卖出去。」

其实,我心里明白,哪里有那么好吃,她那是在给我打气,我知道很多人不是想买我做的东西吃,是茹菁师姐好心动员大家帮助我。

她的同事哪个国家的人都有,那些外国人根本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就随便我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有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人,遇到斋戒日不可以吃东西,就捐出十块钱给我。

今年的经济这么不好,景气这么差,大家靠工资过生活,还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公司裁员,在这么紧张的形势下,为了帮助一个不相识的人,慷慨解囊,真的令我很感动。

要知道他们工作的地方,就是这个城市乃至全世界最高级的赌场酒店,每天面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能够完全不自卑,能够以悲悯之心关怀遭遇灾难的人,是因为他们身边有茹菁师姐这样的慈济人。

如果说慈济是一个奇迹,那么拉斯韦加斯的慈济人就是这个奇迹的延伸,而茹菁师姐就是这个延伸中的一个催化剂。

再过十几天,我就要回国了。归期将近,心里沉甸甸的,这么长时间,我对慈济不但有了一分不舍,更有了一分依赖。

有一天,茹菁师姐问我:「慈济的急难救助,对遭遇灾难者的帮助,究竟有多大?你们心里对慈济的感受又是怎样呢?」

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在女儿和学领的告别仪式上,学领家人带来的照片都是小张的,可是这里人地生疏,临时去哪里放大呢?梁家人的这分不安被济克师兄察觉到,他立刻开着车子出去找洗照片的地方,很快就将照片放大带回恭敬地摆放好,让学领的家人不再有遗憾。

这样的一幕,我想无论是学领的家人还是我们,都将永远铭记在心。无独有偶,今年大峡谷车祸发生至今逾两个月,慈恒师姐以七十岁的高龄,每天坚持关怀伤者。当我跟着志工到医院关怀,见到受伤的洪先生,他含泪对我说,慈济就是他的恩人,慈恒师姐就是他的妈妈,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慈济,不会忘记慈恒妈妈。

想到这,我对茹菁师姐说,慈济对我们来说犹如一座伟岸的大山,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将我们击倒,是慈济人的搀扶、支撑,让我们感到身后有了山一样的坚实依靠。

感恩慈济,感恩所有陪伴我走过黑夜的师兄、师姐,你们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带着你们的期许,带着要勇敢的嘱托,我将继续人生的艰难坎坷。这一次,我应该比以往要有力量,因为我知道,这里有你们一双双深情注视的眼睛。

曲妈妈化悲痛为力量,在中国大陆为失去唯一子女的弱势族群,争取国家政府的安老政策。我曾在二〇一二和二〇一五年两度前往探望,在电视采访中一遍又一遍看到她的报导和所有伤心父母的眼泪,但愿她的善举可以将众人的伤痛减到最低。

 

 

小刘的柠檬树

我在艰难的人生路上磕磕绊绊,小刘夫妻一直守在身边。就在生命渐入佳境时,小刘竟仓促离去,只留下后院结满果实的柠檬树……

 

小刘的柠檬树,永远是一尘不染,一如主人清净无染的一生。即使小刘不在人间了,柠檬树仍然以洁净的姿态纪念主人。

二〇一〇年一月二十三日,是美国慈济总会举办培训课程的日子。住在东洛杉矶的石淑珍在电话中对我说:「这次不会黄牛了吧?我知道慈济是你生命的第一!」我在电话的这头愣了一下,想起两年前的往事。

二〇〇八年,淑珍的先生小刘在中国青岛设厂做生意,有一天突然感到胸痛如针刺,当时不以为意,不料病发愈来愈频繁,就医后发现罹患罕见绝症。医师当面告知:「活不过一年。」小刘在家人的催促下,匆忙返美求医,找到华盛顿DC国家癌症研究中心(National Cancer Institute)。

当时夫妻俩心慌意乱,不知如何面对漫长的疗程。于是我联络华盛顿DC的慈济人,感恩俞琇珍师姐立刻动员,邀约志工携手关怀陪伴。经历了开刀、三十六次电疗及六次化疗的痛苦折磨,小刘返回加州住所,高慈竹师姐等志工继续陪伴。

小刘一直很有信心地等待康复。我在他第二次化疗后去探病,他挺着发胀的腹部,强打精神说话。早上起床问他想吃什么?他说了豆浆、烧饼、油条、萝卜丝饼等,我几乎把早餐店卖的素食全买了回来。可是,他每一样东西都只能吃一点点,很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吃不了这么多!」

小刘是我踏入美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前夫的同事。当时我怀孕没胃口,瘦到只剩九十九磅(四十五公斤),小刘很会烧菜,总是变着花样做菜给我吃;淑珍则又是烙饼又是切丝切条的,让我从春饼吃到冬饼,总算生了一个五磅重的健康娃娃。女儿在小刘家院子草地爬行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

孩子爬着、爬着长大了,我在艰难的人生路上磕磕绊绊,小刘和淑珍一直守在我身边。每次有人送他们好东西,他们多半都转送给我,「总是想到送给你!」小刘的话很少,却教人听了忘不了!

年轻时,我们最喜欢上「吃到饱餐厅」,比赛谁吃最多。小刘是很惜福的人,从来不剩一粒米在盘子上,谁能想到,他竟会有吃不下饭的一天?

第四次化疗结束后,医师据实告知治疗失败,小刘的肺部下方又长出了两颗肿瘤,从此病情急转直下。有一天,小刘让淑珍打电话给我。我明白他想见我「最后一面」,赶快买了车票预定周五下班后赶去加州,却因工作缘故赶不上巴士,没想到小刘竟在周六晚间往生。这是我第一次黄牛,也是最不可原谅的一次!

那段期间,各公司裁员如火如荼,淑珍谅解我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因琐事缠身,一年内屡承诺屡黄牛──感恩节说要去探望她,结果提着行李转往犹他州「出任务」,协助车祸双亡的照顾户父子办理丧葬事宜;圣诞节又说要去,却临时受命为不谙英语的赌场新员工作翻译,又不能成行。

当淑珍说:「这次不会黄牛了吧!」真是让人惭愧到极点,我总是有那么多「状况」,总是把别人的事摆在淑珍之前。难道,是因为她坚强,就不需要我的关怀和陪伴了吗?

终于相见的那一晚,我们哭红了眼睛。小刘那么好的一个人,一辈子孝顺父母、爱护子女、努力工作、勤俭度日……怎么这么年轻就没了?他那么懂得养生,怎么会得了那样的顽疾?我没有答案,但我了解淑珍的痛。

大学时代相爱至今,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就在生命渐入佳境时,他竟如此仓促离去,只留下后院结满果实的柠檬树,提醒主人曾经存在。

柠檬一如以往,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挂在树梢上,以「冰清玉洁」的姿态诉说小刘接近完美的处世为人。而淑珍做了一辈子「没有声音的同志」,如今得学习做自己的主人,除了早晚诵经拜佛外,她认真做慈济,如今已是受证委员。

东洛杉矶慈济人陪着淑珍和小刘走过最伤痛的一段,小刘在往生前发自肺腑感恩:「慈济人,真好!」他也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把慈济带入我的生命!」

看着淑珍专心念佛的背影,满屋子的佛音佛香。我坐在小刘生前爱坐的摇摇椅,他的笑声彷佛就在耳边,他曾说:「你真好,做慈济真好!」而他这两个「真好」支持着我在菩萨道上努力向前走。

证严上人常说:「来不及了!」做弟子的如何能够不紧紧跟上脚步?亲爱的小刘,我想代替您牵着淑珍的手紧紧地跟上,您说好吗?

顺手摘一颗柠檬浅尝,那酸中带点淡甜的果汁正是我想念您的滋味……

 

 

创意新娘伴手礼

伊丽莎白双喜临门的一刻,《静思语》有幸盛装出场,祈愿新人百年好合,更盼望《静思语》陪伴婚礼宾主共度幸福人生。

 

老美的婚礼循例由新人备礼赠送嘉宾,洋人不兴送喜饼,有的新人献上结婚照分享喜气,有的华人奉上拆成「女」字及「子」字的「好」字钥匙圈,有人送大礼彰显身分,有人送好礼让人窝心。然而,最有创意的新娘伴手礼又是什么呢?

二〇一一年元月,披上嫁衣的加拿大女子伊丽莎白(Elizabeth Lawrence)独具慧眼,请购了中、英、西、日四语《静思语》(4 languages Jing Si Aphorism)作为她的结婚礼物。她说:「《静思语》引导正确的人生方向,令我受益无穷,选择此书赠送嘉宾,祝福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能受惠于《静思语》,这是我送给亲友最好的礼物!」

故事追溯到几年前,伊丽莎白打电话到慈济美国南加总会询问《静思语》的请购细节。她有意上网订购二十本《静思语》,但因网站的请购上限是五本,且又看不懂中文解说,因此透过电话下订单,几经电话与电邮往返,追加到六十本。得知此事的我非常好奇,打电话与她敲定采访时间,相信这背后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原来,伊丽莎白与《静思语》的第一次接触始于苏州的「一见钟情」──二〇〇九年九月,喜爱旅行的她前往中国六周,饱览名胜古迹及中华民俗,然而旅途中最大的收获,竟是在苏州的香格里拉饭店(Shangri-La Hotel)买了一本《静思语》。

阅读后,她爱不释手,决定购书送到位于墨西哥卡巴圣路卡斯(Cabo San Lucas)的婚宴现场,赠送给参加婚礼的客人。伊丽莎白说:「这本书深具智慧,既能开导我,应能引导更多人用另一种思考方式来面对人生。」

伊丽莎白非常关心儿童问题,她要求参加婚礼的宾客不要送礼,将礼金转捐给儿童癌症基金会,帮助病童接受医疗及手术。

拉斯韦加斯志工于是邀请她加入大爱行列,她对「幸福校园计划」颇感兴趣,也对环保志业表示关心。慈济拉斯韦加斯联络处前任负责人张恺伦应她所请,特别赶在婚礼前送她环保毛毯及慈济竹筒作为结婚贺礼,祝福伊丽莎白过着幸福快乐而有智慧的日子!

美丽的新嫁娘分享了她最喜爱的静思语:「人最难看到的就是自己。(The hardest thing for people to see is themselves.)」她在书上贴满了绿色标签,每一个印记都是她用心阅读的痕迹。

赶在五十岁生日前夕完成终身大事,伊丽莎白说:「这是我的第一次婚姻,因为宁缺勿滥的坚持,终于等到了最爱,也因为《静思语》的开导,让我有信心迎向幸福的新人生。我忍不住想,如果能早点发现此书不知有多好!」

伊丽莎白双喜临门的一刻,《静思语》有幸盛装出场,祈愿新人百年好合,更盼望《静思语》陪伴婚礼宾主共度幸福人生。

 

 

临终前的和解

曾经,我把她当作是前生的冤亲债主,直到继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说出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我爱你。」而我却没有先开口……

 

由于父母各有两次婚姻,造成我在「兄弟姐妹」的计算上产生难度;认真算来,我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及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看起来「身世复杂」,但在长辈的智慧处理下,两家人不伤和气,一直保持友谊往来。

直到父亲往生,将照顾继母及两位弟弟的使命交给我,我才开始学习与她相处。继母出生在台湾花莲,是嫡传的阿美族公主,原本是天主教徒,嫁入郑家后改信佛教。

移民来美后,继母在米高梅赌场担任甜点厨子,早年经常参加拉斯韦加斯的街头募款活动,继母及两位弟弟十分护持慈济志业。大弟在台湾时是计算机硬件工程师,小弟则专精于软件,他俩在我主持慈济计算机班时担任助教,继母则包揽了香积组志工的重责大任。

二〇〇六年底,慈济会所遭祝融之灾,计算机班转移到我家,无论是来上课或是来用餐,继母一律开大门迎接。

继母于二〇一二年八月不幸罹患肺癌,持续接受十四次电疗及长达十六个月的化疗,在她的最后一段岁月,受家人鼓励加入香积团队,贡献她的力量。

当继母被医师宣布肺癌第三期,癌细胞已蔓延到胰脏及骨盆腔,爱美的她一度患了严重自闭症,整天关在家里不肯见人,我一直扮演着「白雪公主」里的魔镜角色,每当继母问我:「我是不是变得又老又丑了?」我就学魔镜的说法:「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妈妈!」

后来,全美慈济人为纽约风灾走上街头募款,继母亲自到超市采购食材,为上街募款的志工熬汤驱寒;志工一一上前拥抱并撒娇:「郑妈妈,你做菜这么好吃,可不可以常来会所做给我们吃?」软硬兼施地哄她承担环保组的香积工作,而她也一直做到往生前一个月……

癌症的最初疗程效果良好,继母的肺肿瘤被控制到一公分以下,我们把她养得水嫩漂亮,一点也不像病人。

舍不得让她吃类固醇止痛,自费帮她买不会造成「月亮脸」的昂贵止痛药,尽最大力量延长她的生命;可是,连串的化疗与电疗进行了一年半,我的存款也渐渐见底,终于有一个月,我付不出化疗的医药费,而没有付费就不能买药,我问医师怎么办?当时被告知:「她的病情控制得很好,差一个月没关系!」

自尊心超强的我,不愿开口向人借钱,欠我钱的人也暂时还不出来,我在「自尊心」与「继母生命」之间举棋不定,最后屈服在不可低头的自尊心。

错过了那一个月的化疗,继母的肿瘤严重失控,三天两头便送急诊,最后癌细胞转移到骨头,右大腿被癌细胞侵袭致断裂。她最终住进了安宁病房,两位弟弟和我轮流睡在病床旁的小沙发陪伴她。

因为沉重的医药费,我必须打两份工,从清晨四点一直做到下午六点。在继母最后的日子里,慈济法亲自动排班陪伴,张恺伦师兄清晨三时许从城市的另一端赶来,之后每四小时便有一位志工来值班,直到我下班提着便当赶到病房。

有一次半夜打瞌睡横躺在沙发上,朦胧间看到志工赵兆忠正为继母盖棉被,连忙起身道谢,没想到他竟按着我不让起身:「你睡!我替你!」我虽不忍心让他代劳,但铺天盖地的疲惫竟让我一转身便睡着了。

因为椎心刺骨的痛,继母经常彻夜不能眠。有一晚,她半夜吵着要吃橘子,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爱吃橘子吗?一、好吃;二……」我接下去说:「二、含有大量纤维;三、爸爸也爱吃!」继母像孩子般拍手欢呼:「答对了!」

到了癌症末期,她渐渐词不达意,总是一边说话,一边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幸好我总是能够猜透她的心事。

那晚,久病不能动弹的继母,突然从床上坐起,清楚地说:「叫弟弟回来!」她和两位弟弟流泪话别,最后紧紧地抱着我说:「其实,我真的很爱你!」

在那一剎那,我回想起病榻前五百天的朝夕相处,每当她催促两位弟弟回家休息,或当她坚持要我陪她一起照X光,我就生出烦恼心,认定是因为我非她亲生之缘故。

曾经,我把她当作是前生的冤亲债主,万般不情愿地履行女儿的责任,直到那一刻,我才真心忏悔,继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说出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我爱你。」而我却没有先开口……

四十年的恩怨,在她临终前得到了和解。

如今想来,我才是继母的冤亲债主,她用尽一生的力气来爱我,而我却全然不知晓。

继母在二〇一四年一月三十日农历年除夕往生,赶来助念的法亲在安宁病房吃年夜饭,一直念佛到半夜。为了不惊扰太多人,告别式选定在周二下午,订了一个只能容纳四十人的小礼堂,没想到竟有上百人前往追悼,几十位法亲全程站立诵经、庄严送行。

法亲一一上前拥抱,给我力量,让我能道心坚固地在菩萨道上走下去……

 

 

环保大「烤」验

连续高温的第四天,环保志工们依然和太阳公公赛跑,早早便来会所报到,有人扭瓶盖,有人踩瓶罐,约定赶在日正当中前完成分类。

 

「看!华氏一百一十三度(摄氏四十五度)!」

八十岁的志工李勤奎拧了拧汗湿的衬衫,低声问身边的老伴:「好热啊!今天到底几度?」张恺伦师兄高举手机揭晓谜底。二〇一三年七月一日是拉斯韦加斯连续高温的第四天,环保志工和太阳公公赛跑,早早便来会所报到,约定赶在日正当中之前完成分类。

隐身车棚的环保志工埋首清理瓶罐,有人扭瓶盖,有人踩瓶罐。蹦蹦跳跳的队伍中多的是孩子的身影,孩子们也许不知道「干净的地球」有多重要,但是到环保站「度假」还真有趣!我捧着相机拍下一个又一个法喜充满的笑脸,记录着赌城的环保文史篇章。

含笑注视乐在其中的踩瓶族,目光穿过银铃般的笑声,看得见棚外的半透明热浪波涛汹涌,一波又一波地包围了环保志工。每当志工起身搬有运无,走出车棚外便像融化的棒冰,汗水一大滴、一大滴掉落地面。曝晒在阳光下的皮肤隐隐刺痛,三、五分钟就变了颜色,或红或黑,但是环保志工丝毫不在意。

棚内的这一边正在「秀英开讲」──林家三姐妹宝珠、秀英、碧桃都是说故事高手,其中又以秀英最会分享。话说某日结伴去小区公园做回收,林家姐妹发现「大」型垃圾车箱里面堆满了「宝贝(可以回收的瓶瓶罐罐)」,可是垃圾车箱大约有两个人高,「怎么爬进去」是个大问题。

碧桃妹妹细诉当日情景。她对姐妹说:「我家有梯子,回家去拿!」三姐妹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车取梯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箱缘再跳进去挖宝,正当捡得不亦乐乎!秀英抹去满头大汗,靠着车箱喘大气,突然失声惊呼:「唉呀!」

围听故事的环保志工紧张地追问:「怎么了?」秀英清清喉咙卖个关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原来人家有门的,被我一撞就开了!」短暂静寂之后,不管是迭报纸的、压纸板的或分瓶踩罐的,大家全笑弯了腰。这家天才三姐妹,大老远去搬梯子、爬高走低做回收,就是没看见垃圾箱是有门的!

环保组长陈振和小跑步,周旋在回收业卡车及回收物资之间,看到他肩上白花花的一片,志工走过来好心地拍拍他肩膀上的白灰。陈振和一面腼腆说「感恩」,一面解释衣服不是弄脏的,而是汗水累积成盐分才凝结在衣服上。他虽是一组之长,但总是「走在最前,做到最后」。

「盐」的故事无独有偶,志工纷纷分享私房趣事。有人说,做完环保回家竟成了宠物的「新欢」,狗狗跳进主人怀里猛舔,可能舔起来咸咸的,很有味道吧!笑声方落,又有人说,做完环保回家冲凉,水柱沿着脸庞滴入嘴里:「真的是咸咸的哩!」

小朋友也有话说。小姑娘手心容易出汗,握的手绢都可以拧出水。小弟弟更夸张地说:「我的脚底很会出汗,袜子变得又厚又硬,妈妈洗袜子都洗出一把盐了!」小朋友的「夸张」不落人后,当然手下功夫也是不落人后。

陈振和一边工作一边向志工汇报:「六月的环保回收物资共卖了七百多元,大家辛苦了!幸福了!」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开始板起指头算账,报纸一磅五分钱,宝特瓶十分钱,铝罐可以卖到一元,你一句、我一句的真不含糊,一百一十三度的大太阳没把志工晒昏,大家的算术还是一级棒!

笑而不语的陈振和耐心等候志工算账,直到最后一包回收物资送上卡车才公布答案,原来是回收物资涨价了啦!

为了奖励环保志工冒着酷暑做环保,志工顾正凯特地搬来刨冰机,众女将也随之献出芋头、汤圆、芒果、菠萝等甜品配合刨冰,提供志工享受「一冰入口,万暑皆消」的清凉!

老美麦可(Michael Lenford)及娶了日本太太的郭家维是慈济的「少数民族」,他们入邦随俗尽量说华语,虽不流利但很诚恳,那一口让人「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华语,正是志工们的最爱。顾正凯、麦可及郭家维是环保组的最佳拍挡,三个人的灿烂笑容是环保组的招牌,志工用笑容为环保志业写下注解:「慈济环保站是拉斯韦加斯最快乐的地方!」

所以,不管天气再热,快乐就是化解酷暑的良方!

 

 

荒漠甘泉

《静思语》几乎成为拉斯韦加斯监狱借书排行榜第一名,受刑人纷纷来信分享读书心得,慈济也首开在美国监狱举办《静思语》读书会先例。

 

二十四小时闪烁不灭的霓虹灯,散发堕落的光芒;永不打烊的吃角子老虎,立志掏光赌客的口袋。在同一条马路上,埃及金字塔与纽约摩天大楼比邻而居,巴黎的艾菲尔铁塔和意大利的威尼斯运河隔街相望,赝品建筑物在此登堂入室,甚至比本尊更叫好叫座。

这个不夜城每年吸引超过两千万人次前来「朝圣」;除了赌博之外,也是一个全方位的娱乐和商业重镇,万头攒动的商展集会带动广大商机和繁荣,仅是旅馆就超过三百五十家。

二〇一一年,全美慈济志工推动「静思语走入旅馆」活动,截至二〇一五年三月共送出七万余本《静思语》,包括中、英、西、日语等版本;超过九百家旅馆业者在客房置放这本好书,和房客分享人生智慧。

拉斯韦加斯志工原以为在这超过十四万间客房的旅馆集中地推广《静思语》易如反掌,却低估了难度,因为来此的旅客多半「忙碌」,无暇看书也不想「输」,而旅馆业者也难以付出人力成本放书与补书。志工努力多年,只赠出两千余本。

站在旅店林立、旅人如织的赌场大道上,肩上的《静思语》加倍沉重了……既然赠书旅馆之路迢迢,我们便载著书从繁华的赌场大道,开上了荒芜的沙漠高墙外,寄望能飞越铁窗。

高龄七十余的菠莉牧师是赠书监狱的关键人物。为照顾好受刑人的「心」,三十年来她向拉斯韦加斯各宗教团体募集好书,希望受刑人借着阅读洗净爱恨情仇,平静度过监禁岁月。

慈济于二〇〇六年起参加赠书计划,不定期赠送英文书刊到克拉克郡拘留所办公室,由菠莉牧师分配到邻近四所监狱。二〇一三年起,慈济志工又增加提供《静思语》一书。

根据二〇一三年十月官方统计,美国是全球监狱人口最多的国家,被监禁人数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七。「Jail」及「Prison」的中文都叫做「监狱」,但就英文来解释,没有定罪的人被监禁在Jail(拘留所),一旦刑期确定就会被转移到Prison(监狱)。

理论上监禁在拘留所的时间不会太长,因此拘留所的空间和设备都远不及监狱完善,但又因为司法程序冗长,有些羁押人滞留拘留所的时间超过十年,仍在铁窗后等待漫漫无期的审判。

狱方人员表示,无论是监禁在拘留所或监狱,很多羁押人整天呆坐或昏睡,难以自省,即使重回社会也无法走入人群。受刑人刑期服满获释,三年内再犯案入狱的比例超过六成。也因此,各州政府邀约宗教及慈善团体投入监狱的心灵关怀行动;狱方也希望藉由小团体共修或推展阅读行动,进行「人格再教育」。

慈济赠书后,《静思语》几乎成为拉斯韦加斯监狱借书排行榜第一名。受刑人纷纷来信慈济会所分享读书心得,加上菠莉牧师鼓励,慈济志工因此向内华达州北谷监狱(North Valley Jail)申请,每月为羁押人举办「读书会」。

十二位志工通过狱方背景调查,参加狱方的志愿者受训课程。第一节读书会终于在二〇一四年八月开课,二〇一六年一月转移到更大规模的克拉克郡收容所,分享《静思语》阅读心得,带动慈济手语歌。这也首开美国慈济人在监狱举办《静思语》读书会的先例。

北谷监狱坐落在荒漠之中,约有一千位羁押人,必须表现良好,才能参加课程或活动。《静思语》读书会从最初两、三人在清洁用具储藏室克难上课,到后来连能容纳二十五人的大教室都客满,羁押人必须事先登记才得以参与。狱警何彼克(Herbig)即表示:「《静思语》可说是北谷监狱的荒漠甘泉。」

以二〇一五年三月为例,有意参加的羁押人就高达六十人。狱方感受到他们「求法若渴」,与慈济团队多次协商,有时得一天连续开三班,其中一堂专为女性羁押人开课。

每月一次,洛杉矶志工陈坤元、赖慈音与欧友涵,不辞当日往返长达十四小时的辛劳,与拉斯韦加斯的志工会合举办读书会,希望让羁押人感受到爱与关怀。

圣诞节前夕,志工照常前往举办读书会,有一位羁押人欢喜抱住《静思语》,感性地说:「昨天才向狱方申请这本书,今天就有志工从天而降,真是最有意义的耶诞礼物!」志工也与他分享阅读经验:「随意翻到哪一页都会带来意外惊喜,欢迎体验《静思语》智慧。」

以往想象的受刑人大多是横眉竖目、逞凶斗狠之辈,但在读书会中,他们柔顺地念着《静思语》或歌词,偶尔还会露出腼腆的笑容,怯懦地提出心中的疑问。如果不是置身监狱,很难相信眼前的学员有着「与世扞格」的过去。

北谷监狱囚禁的大多是判刑两、三年的轻刑犯,有些是经济犯,年龄层偏向年轻。一位看似读书人的羁押者便分享了书中一句好话:「智慧是从人与事之间磨练出来的,若逃避现实,离开人与事,便无从产生智慧。」他喜欢这句话的哲理与深度。

「以爱待人、以慈对人,则不惹人怨,亦能结好缘。」这句好话应该是羁押人的最爱,因为监狱生活动不动就剑拔弩张,弱势的羁押人往往很渴望得到爱与关怀。

曾有一位羁押人分享,他在监狱遭受某人不友善的对待而感到不平,经由《静思语》的开导,已学会主动释放善意,希望很快能与对方和平共处。我半开玩笑地建议:「如果发现有人火气大,赶快帮他申请一本《静思语》灭火!」

三十五岁的羁押人艾佛德分享的《静思语》是:「家庭不能只追求丰富的物质生活,应着重心灵沟通,使亲子、夫妻间和谐圆满。」这句话让他感触特别深;小时候看到妈妈不断地采买,误以为物质可以满足孩子的需求,然而,妈妈买的东西未必是孩子想要的,甚至是毫无必要的;如今想来,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而孩子最需要的「心灵沟通」其实并不用花钱。

中午十二点第一堂课有八位女羁押人,接下来的两节课分别有五位及九位男羁押人出席。志工曾一度纳闷为何不合并后两节课?原来是狱方人员的用心安排,阻隔了水火不容的两派人马同处一室的「危机」。铁窗里的诡谲风云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志工陈坤元轻轻提醒团队:「上台分享的时候要留心学员们的脸色,避免情绪恶化的场面。」

曾经犯错的人,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重做好人。羁押人请教:「我已被亲友定位为坏人,不管怎么改,人家还是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如何让人家相信我有心向善?」

陈坤元回答:「心中存正信、正念,暂不理会别人说三道四;专心读《静思语》,每天一句,四个月就能读完这本书,届时别人自然会相信你,因为你已完全改变。」

羁押人发问:「当有人伤害我,我该怎么办?」陈坤元回答:「别人伤害你的时候,深呼吸,从一数到十,然后问自己:『有这么严重吗?干嘛把自己气成这样?』」志工欧友涵补充说:「生气时,想办法叫自己微笑,只要牵动嘴角,身体也会感到快乐。我们的大脑是很容易上当的!」引得羁押人哄堂大笑!

艾佛德因吸毒而触法,他的手臂刺着「犯人」中文二字,多年以来,他被告知那是「被剥夺法律保护的人(outlaw)」的意思。当我据实以告那是囚犯(Prisoner)的意思,他先是吃惊,后又自嘲:「我本来就是犯人。」

看着他倔强的表情,我为他打气:「你不会永远是犯人,我们要赶快和『犯人』说再见!」即将出狱的艾佛德说,获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洗去「犯人」刺青,重新刺上「爱」与「忠诚」。

另一位羁押人说:「我每天读一句《静思语》,有时同一句在同一天读了二十次,而且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体会!」

每当读书会进入尾声,羁押人礼貌话别,最后还用九十度鞠躬送还慈济教科书。有时教室门已经打开了好几分钟,狱警站在教室外等候递解羁押人回牢房,仍有人不舍离去,向志工小声要求:「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拉斯韦加斯在北谷监狱的读书会进行逾一年时间。北谷监狱以外的羁押人来信讨论佛法与人生,我在书信往返中倾听羁押人的心声。

「我是个基督徒,我知道基督教帮助了许多人,但是对我而言,《静思语》传导的讯息,让我更能领悟,更长智慧。」

拉丁裔受刑人王安听说有一本西班牙语的《静思语》,来信希望能读到这本书,字里行间尽是Gracias(谢谢),我连忙随函附寄《静思语》,但愿能陪伴他度过寂寞的铁窗岁月!

犹太人素以其教义经典为豪,然已服刑十年的犹太裔丹尼,却在读过《静思语》之后大吃一惊,原来佛教语言也能如此深入人心,丹尼来信说:「再一年就可以出狱了,第一个心愿就是带着妻子、儿女去拜访慈济。」

写信给我的菲雷奇也有同感,除了想当面向志工感谢外,还要捐款给慈济,「我不富有,但我仍然可以奉献,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回馈这个慈善世界!」

在陪伴受刑人的「静思语」时间,我学会看待囚犯一如常人,理解曾经犯错的人也有修行的能力,相信他们在读书会能找到正确的人生方向,更祝福他们坚定道心同行菩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