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八期征文
作者 赵燕冬
院里的蓝花楹在蓝天白云里特别醒目。树身高大，粗枝疏阔，枝条细密，树叶繁茂。细枝柔软地低垂着，缀满了蓝紫色的花，像柔丝穿起的串串风铃，婆娑曼妙，幽幽摇曳。翠绿的叶，蓝紫的花，相交堆叠，斑彩流漫，在清风里悠悠地荡漾。
第一次细细观赏蓝花楹，竟让我有些痴迷。蓝花楹的花色蓝中含紫，紫中闪蓝，蓝色的深沉宁静和紫色的典雅忧郁，都揉进了花里。迷人的蓝紫花清新淡雅，像轻盈飘飞的花仙，游荡在天地间，又像袅袅婷婷的少女，清雅脱俗，恬淡含情。我仿佛置身在祥和清静的仙境里，呆呆地看着，走了神。
2020年初，新冠疫情刚开始蔓延，我和老公就中招了。联系医生时得知医院只接收高热和呼吸困难的病人，轻症者居家隔离。我立刻去药店买药，才发现有效药，止咳药，口罩和消毒液已经断货。我们只好居家隔离，封闭在各自的房间里。自救无药，不免心慌，甚至想到死亡。几日的低烧，咳嗽，腹泻，人也虚弱了。每天度日如年，在焦虑不安中煎熬着。
一位朋友得知我们的情况后，跑了几个药店买到了止痛药，还帮我买了防治新冠病毒的中草药。此后，朋友天天过来，或送蔬菜和肉汤，或送消毒液和口罩，或送艾灸条等生活必需品。我在楼上贴着玻璃窗看她，她在车道上抬头看我，口罩遮住了我们的脸，只有四目相对，无声地交流。我感觉心一下子热了，热泪涌上眼。十几天里，在朋友的爱心照顾下，我们熬过来了。
恍惚间听到一阵鸟叫，我缓过神来。看见一只小鸟在枝上鸣叫，声音清脆悦耳。我伫立聆听，鸟声时而啁啁短促，时而啾啾细柔，时而嘤嘤婉转，时而呖呖悠扬。细细辨听之下，很是惊奇，一只小鸟发出了七种不同的鸣叫。这鸟真有灵性，似乎懂得我的心思，“唱”出了我的悲喜交集的心曲。
疫情不可抗拒地蔓延着，各州告急，各国告急，全世界的死亡人数直线上升。地球怎么了？人类生存的空间怎么了？太阳还是太阳，空气还是空气，然而都不是了，都变了。地球的自然环境变了，天气变暖，空气污染，土地污染，水质变坏。人们在社会急剧发展中更加浮躁忙碌，像陀螺一样旋转着，停不下来。
当疫情逼着人们不得不停下来，被迫停业停课停止外出活动，居家躲避时，新的现象出现了。封闭隔离换来了平静，喧嚣噪音换来了安静。仅就车辆而言，高速公路几乎没有车，少车少油减少了自然能源的消耗。封闭的那些日子，地球又变了，空气干净了，噪音消失了，连太阳都更加明亮耀眼了。天空呈现出淡淡的月蓝，这是不是宋徽宗梦里的“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呢？
道德经有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祸一体，相依相生。这句人生哲理的经典名句，可以解释世间的变幻莫测，都是有道可循，有道可依的。长期以来，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环境遭受了相当大的破坏。人类对大地母亲只有过度索取，少有保护。千疮百孔的地球，是否也有崩溃的时候？福祸相依，生存在地球有福，生存在地球有祸。道像流动，道可转化。地球的灾难和新冠病毒的出现是否提醒了我们？又给我们启示了什么？
初夏的阳光柔和温暖，一片白云在低空飘着，映衬下的蓝天更显纯净。院里的月季正在盛开，花团锦簇，红花艳如火，白花莹如冰。蜜蜂在花蕊间飞来飞去，忙个不停。清风徐来，花香掠过。漫步在青砖小路上，心静无澜。闲坐翠亭，风景自来，远山轻雾，白云飘游，瑶树烟翠，落花有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和”（宋程颢）。观物得应，应物生感，感物有吟，感恩大自然。大自然不但提供了人类生活的物资资源，还带给我们精神的愉悦享受。
每天的申时茶依然照旧。专注地做每一个动作。焚香，布席，插花，烧水。待袅袅熏香弥漫茶室，水刚刚煮好。温壶，观茶，入壶，倒水，出汤，分杯，动作越来越轻柔，呼吸越来越细微。看茶叶在壶中浮起沉下，又慢慢落入壶底。饮茶如吸雾，慢慢地饮，慢慢地品。独处茶室，与外隔绝，喧闹的声音远去了，僵硬的肢体柔软了，人慢慢地放松了。心也如茶，慢慢沉淀，慢慢净化，回归初心。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停摆。
时至暮色，夕阳的余晖渐渐变红，大片的彩霞飘来，映红了半边天。我从冥想中醒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明天的还没到来，而此时的我，在无垠的空虚里生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静。时间穿过，我不再是我。
夜幕降临，大地沉寂，星光闪烁。北斗七星分外明亮，勺柄指向南，夏至来到了。仰观天宇，浩渺无垠，太阳系如一粒沙尘，淹没在银河里。人类伟大却又渺小，伟大在于同体，渺小在于存在。人与宇宙同体，人与生命同在。世界在变，在与新冠病毒共处的空间里，不同的生命力量在滋长，不同的生命在改变。人在发生巨大的生命悲哀之后，有苏醒，有觉悟，有飞跃。此时，多想停下来，静下来，观察宇宙，认识地球，以己之力为生存的家园做点事情。
太阳初升，柔和的曙光驱走了黑暗。万道光芒，流光溢彩，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小鸟依然欢声鸣唱，蓝花楹依然百花吐蕊，一树繁花。
（美国《华人》月刊杂志2022年9月刊首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