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鸿
每逢四月,我便会想起家乡院子中的那棵桃花。我似乎从来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到那个院子中的。在我的印象中,自我记事起,它好像就一直在那。但是我很确定,种桃花的人是谁。
我还记得爷爷常常在桃花开时,搬一个凳子,坐在满树的花前。我也还记得,我和妹妹曾经多么开心而认真的抬着头,数每一朵桃花的花瓣。我更加记得,多少个春天的清晨,午后和夜晚,那棵桃花,在整个院子中弥漫。而他,我却不记得太多这样的时刻了。我只记得,他会在春天来临前修修剪剪。或许,他其实无数次的独自站在那满树的桃花前,只是我从未发现。
我的童年没有大海与远山。而那棵桃花,就是整个春天。
光阴流转。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棵桃花死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外面。后来,我问那个种桃花的人,他只是轻轻的回答如是这般。
又一年,我回去。院子中竟然又有了一颗桃花。只是这次,桃花,是在另一个窗前。只是,春天时,爷爷已经不在,我们也很少回到庭院。但是,春天还在,母亲还在。于是,那个种桃花的人,每天都会搬一个凳子,安静的坐在桃花前。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我远渡重洋,来到了地球的另一半。我未曾特别思念那棵桃花,只是思念院子中的春天。于是,大概,种花人每年都会发来桃花的照片。于是,虽然很远,但是那个春天还在。
有一年,妹妹在春天回到院子,发来那棵桃花的照片。满树桃花开放,就在那个窗前。
又一年,我带着一岁半的儿子第一次回到那个庭院。那个时候正是春天。那个时候,又是三代人聚在那个庭院,站在满树的花前。
未曾几年,那个种桃花的人病了。我独自回去时,正是最后的春天。哦,那个春天痛苦。但是,春天还在,院子仍然安静。我只记得,那次,我独自地站在最后的那一朵桃花前。而他,在痛苦中安睡。那是最后的一个春天。
之后,我便不记得有春天了。
再后来,那棵桃花也死了。
又过了一年,我又回到了那个庭院。那个时候,不是春天,而是冬天。母亲还在。
如今,又是春天。我不在那个庭院。而那个庭院,却在一个初春的夜晚,来到了我的眼前。我仍然没有见到种桃花的人。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了那个庭院,站在满树的桃花前。而我的心却异常平静了。因为我恍然明白,那棵桃花来到那个院子中,来到那个窗前,是因为种下它的那个人心中有一棵桃花,他的心中有一个春天。
痛苦还在。而那个春天,却永远不再改变。
4/22/2020 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