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痛》

 

——叶显林

 

时光在耳边哗哗地流淌,却难以带走那那份沉重的痛。

——题记

 

引子

马江、陈武旺和我,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马江家住二层,陈武旺家住四层,我家住三层。我家被他们两家夹在中间,他们俩经常叫我“夹心”。实际上,我的名字叫贾鑫,听起来也的确像“夹心”。

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自小一起玩一起闹,一起哭一起笑,很多时候还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后来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然后又一起上中学。

家长们说,我们仨上辈子一定是亲兄弟,只因为这辈子不能生在同一个家里,就齐刷刷地来做邻居了。

在小伙伴的眼里,我们仨拆不开,扯不散,就好像一个牢固的三脚架。我们也乐得小伙伴们这样说。

我们知道,虽然这个三脚架的每一根支架的材质不同:马江长得又瘦又小,我算比较正常,但陈武旺可以说是人高马大;可奇怪的是,又瘦又小的马江性子挺犟,人高马大的陈武旺特胆小,至于我,则是介于他们之间的那么一种性格吧——我又变成了他们的“夹心”——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仨组合在一起,组成一个牢固的三脚架。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初中的第一学期还没结束,这个稳固的三脚架就散架了。

 

一、“钦赐”外号

在我们三人当中,尽管我的外号“夹心”诞生得最早,但它并没有被叫开。

马江就不一样了,他因为学习成绩的缘故,不受老师的待见,当然也就不受同学的待见,特别是他的外号还是老师“钦赐”的。

老师赐给马江的外号叫——

还是先说说那天的事吧。

一次生词测验之后,老师在课堂上抖着马江的卷子,跺着脚问马江,你昨晚干吗去了?!做贼去了,还是抢劫去了?还是你爸妈给你灌迷魂汤了?就这么几个生词,让你们昨天晚上复习复习,今天检测一下,你竟然就得了这个分数!你说说,昨晚你到底干什么了?

马江有些懵了,没想到老师会发这么大火。我也有些懵了,马江究竟得了多少分,怎么会让老师这么生气呢?整个小学上下来,马江的成绩虽然没我和陈武旺的好,但也算是中等偏上啊!

马江一脸无辜地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报告老师,昨天晚上我一直等着我妈妈帮我听写,可妈妈一直在陪客人打麻将,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就忘了……对不起,老师!

打麻将?你妈妈不管你学习打麻将?!

我妈妈说,我现在已经上中学了,应该自己学习了,不能再像我上小学时那样,总是帮着我!我……

你爸爸呢?

我爸爸也出去跟朋友打麻将了。

老师刺啦一声把马江的卷子撕了,阴阳怪气地说:难怪你爸妈给你取名字叫马江呢!马江,马江,不就是‘麻将’嘛!我现在就赐你一个名字,就叫——麻将!以后你干脆就叫‘麻将’好了……

马江满脸通红,辩白说:老师,我不能改名字。我爸爸姓马,我妈妈姓江,而且我老家住在江边,所以我才叫马江。我不能叫‘麻将’!

老师大吼了一声:出去!

 

二、麻将,打麻将!

那天的语文课,马江是在学校的小门外度过的。那里是一些受罚不让上课的学生最理想的去处。

小门外是一条小路,很少人走的。最近学校在搞维修,小门外靠学校院墙边码了一堆堆一人多高的砖头,把小路欺得更窄,走这条小路的人就更少了。

小路边长着茂密的灌木,隔着灌木就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受罚的学生待在这里,既可以躲避或轻蔑或怜悯的目光,又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打发时间,比如扯一扯草木,看一看小虫子,扔一扔小石子,甚至可以弄一些砖头码一个小城堡什么的。

下课铃响起后,同学们一起拥向了小门。他们有的一脸幸灾乐祸,有的纯是一副冷漠看客的表情,有的则大声嚷嚷着:麻将,麻将!

我看见马江昂着头,一言不发地从小门外走了进来。

见马江走了过来,有的同学跑上前去,在马江的头上或身上轻轻拍打着,乱嚷嚷地叫着:打麻将,打麻将喽!

马江满脸厌恶,一言不发,只瞪着眼睛,用手格挡着那些讨厌的手。

我冲了过去,朝那些捉弄马江的同学吼道:闭嘴!住手!

但是,不管用!同学们依旧乱哄哄地吼叫着“麻将,麻将,打麻将!”

上课铃响了,“麻将”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大家进了教室,可我的耳边依然回荡着“麻将”声。我相信这声音也一定在马江的耳边回荡着,而且更加响亮。

马江坐在我的前排,昂着头,但他肯定不是在听课——他认真听课的姿势是趴在课桌上的,这我太熟悉了。

我突然想起,课间的时候我好像没见到陈武旺。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可是分不开的三脚架啊!

我有些不满地向陈武旺看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讲课。没辙,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软袋子!

 

三、外号的命运

马江的外号一下子就叫开了。不光班里的同学叫,同年级的也叫,甚至其他年级的也跟着叫了起来。

或许,因为这个外号是老师“钦赐”的,所以格外受人青睐。

班里突然刮起了一股起外号的狂飙,几乎人人都有了外号,有的还有好几个。

陈武旺也一下子有了好几个外号,同学们戏谑地叫他“武王”或是“臣的王”,大概是因为他人高马大的,长得比较有气势吧。后来,语文老师也“钦赐”了他一个外号,叫“无望”。那也是他在一次考试“马失前蹄”后得到的。不过,老师“钦赐”给他的雅号没有流行起来,跟马江的外号命运不一样。我想,同学们可不像老师那样,那么关心陈武旺的学习到底是“有望”还是“无望”。再说,他的成绩总体上还是很好的。

我也有了其他外号,比如“假心”、“假锌”什么的,但都没有流行起来。或许也是因为这些外号跟我原有的外号“夹心”一样,与我的真名区分度太小而遭到了忽视,也或许是因为它们太缺少了可想象的元素,还或者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一直比较好,使得我备受老师的呵护,也或者是因为我早就有过外号,对外号比较麻木,因而反倒让别人失去了叫我外号的兴趣和由此获得的刺激。总之,我在班上成了少数几个没有外号的人。“夹心”只在我们“三脚架”当中偶尔使用。

可奇怪的是,我有时竟因为没有外号而觉得有些失落,觉得自己很没个性,很没有特色,很不受人注意。我甚至莫其妙地想制造一点故事,以获得一个长久的有特色的外号,好让大家时不时地想起我。

马江总是被人想起——因为他的外号代表着我们小镇上娱乐文化的特色:打麻将——到后来还总是被人打。

 

四、痛,就忍一忍嘛!

打麻将是我们小镇上无可超越的娱乐活动。平时是中老年人打,逢年过节时,年轻人和小孩也会打。一年四季,小镇上的麻将声总是不绝于耳。夏天的午后,打麻将更是我们小镇上的一道特色风景。一棵棵大树下,总是一张四方桌,围坐着四个专注的人,旁边偶尔还有一两个看客。

马江的外号,正是小镇上这种普遍流行的娱乐文化的象征,自然被叫得长久,甚至被赋予了更多的内容。

有时候在课堂上,老师生气了也会叫他“麻将”!

同学们更加戏谑地叫着马江的外号,对他动手动脚的人也越来越多,因为麻将总是和“打”联系在一起的。有时候他被招惹得急了,就会追着叫他外号的人跟人理论,或是干脆与人大打出手以捍卫自己的大名。但是,他长得太瘦小,每次都是自己吃亏。

我多次帮着他讨公道,有时候也会拉上陈武旺。

但是,陈武旺天生嘴笨,胆子小,既说不过人家,也不会跟人家动手。所以,我拉着他在身边,只是虚张声势而已。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在我们仨的交往中,他总是充当着老好人的角色。我们遇到什么争执的时候,没说两句,他就呵呵一笑,让你一点脾气都没有。至于打架之类的事,他就更不沾边了。我们在一起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跟我和马江打过架。我和马江倒是偶尔会动起手来,但每次他一见到我和马江打架,他要么是哭叫着喊爹喊妈,喊叔叔喊阿姨,要么就跟兔子似的,急窜着去找大人来解决问题。他说,他一看到别人打架,自己身上就痛,就好像人家的拳脚都打在了他身上。

我真是奇怪了,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人,怎么就那么怕痛呢?痛,就忍一忍嘛!忍一会儿不就过去了吗?真是没辙!

 

五、非恶意暴力

我上小学的时候,和班里的一个小霸王杠上了。

他总是无缘无故地找人打架。我在家里说起他的事情,爸爸说这叫“非恶意暴力——他没有恶意,只是为了招人注意”。

真的是这样吗?

后来,那个小霸王开始找我的茬,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爸爸都叫我跟他好好沟通,爸爸也会找老师和他的家长沟通。但是沟通始终没有效果,我不胜其烦。那些日子里,我好像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下课,他就会踅摸到我的座位前,一副贱贱的样子,还动手动脚的。

有一次,我忍无可忍,终于发飙了,跟他狠狠地干了一架。那次我真是豁出去了。他被我打得眼泪汪汪——以前他从来不哭的;我被他咬了一口,痛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找过我的茬,而且还有意无意地躲着我。从此,我知道了打架的痛,也知道了有时候是需要打架的。

我打架的事儿,陈武旺是知道的。我跟他说过,他听得龇牙咧嘴。唉,真是没出息!我们三脚架的一根支架有些软,我和马江有些郁闷。

小孩之间打架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不过,陈武旺仗着身量大,且从不惹事,所以打架与他无缘。

但是,对于瘦小的马江来说,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再说,他也不像陈武旺那样好说话,谁要是招惹他,他一定会还击。所以,刚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我和马江经常会因为打架的事儿挨老师的批评。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一些,打架的次数就少了。

现在,马江因为外号的缘故,跟人打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因而受到老师的批评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他总是跟老师辩白,是别人喊他的外号,而且还是别人先动的手。但老师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由:为什么大家都找你的不是,怎么不找其他人啊?再说,人家叫叫你的外号,叫疼了你,叫掉了你身上的一块肉?

马江被老师问得哑口无言。

 

六、你们不可能一辈子罩着我啊!

慢慢地,马江打架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不再辩白了。

他告诉我说:我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那些整天戏弄我的人。

我知道他的办法,就是武力解决。他有过打架的历史,也亲眼见证过我靠武力解决了那个小霸王。可他毕竟人小力弱,打架不是他的强项啊。不过,这一点我没办法跟他说出口,否则他会觉得我瞧不起他——他可不想我们三脚架的支架都是软的。

我只有劝他说:老师说的也有些道理,别人叫你外号,你不去理睬,也是一个办法——他们觉得无趣,也许就不叫了。

但我知道,这恐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还说:以后上学放学,包括在学校里,我们三个人尽量不分开,这样或许会好一些。

马江听了我的话,有些不乐意,说:你们不可能一辈子罩着我啊!

他说的也是。我无话可说。我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们要尽可能多地陪在他的身边,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我把我的想法跟陈武旺说了,他没说话。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害怕,但谁叫我们是分不开的三角架呢。不过之后他倒也经常跟着我,我们一起陪着马江。

但马江还是不断地被人戏弄,真的就像他说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罩着他,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呢。

有一次马江去上厕所,两个跟我一般高的外班同学瞄上了马江。这两个家伙的确让人生气,他们俩夹着马江,左边的喊一声“打麻将!”右边的就给马江一下;右边的再喊一声“打麻将”!左边的就给马江一下。马江气得满脸通红,一只手正扶着往外泚水的家伙,另一只手实在应付不过来。

我碰巧撞见了。我冲了过去,狠狠地踹了那两个家伙一人一脚。他们俩被我突然的举动弄懵了,瞪着迷惑不解的眼睛,嘟哝着走了。我不知道他们嘟哝着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七、谁也不再叫我“夹心”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一晃就到了深秋。

一天傍晚,天空特别澄净,马江、陈武旺和我跟平时一样,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两旁的柳树叶子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细碎的金光。我们飞快地骑着,一路说说笑笑,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扑面而来的凉爽秋风吹到了脑后。

马江骑在最前面,陈武旺在后面,我在中间——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会成为他们的“夹心”。不过,他们俩现在谁也不再叫我“夹心”,因为谁都不愿意触及外号给我们,尤其是给马江带来的烦恼和痛苦。

突然,马江的自行车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自行车歪了一下,马江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横倒在路上,自行车滑向了路边。我紧跟在马江的后面,赶紧一偏车把,让过了马江,一头撞在马江的自行车上。我随着惯性,向前摔了一个狗啃泥。

没等我们俩从地上爬起来,从两边的树林里蹿出六个人影。两个向我扑了过来,另两个向马江扑去,还有两个向我们身后跑去。

我被一个人压在身下,另一个一连踹了我好几脚。我抱着头,用胳膊肘支撑着地面,想尽力把我身上的那家伙拱下来。可是那家伙太沉了,我拱了几下也没成功。我只好抱着头趴在地上,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马江。他蜷曲着身子,任由两个家伙踢打着,一声声“打麻将”传入我的耳中。

我被这声音刺激着,折磨着。我猛地大吼一声,攒足了气力,将压在我身上的家伙拱翻了,倏地蹿了起来,嗷嗷地叫着向那两个正踢打着马江的家伙扑去,双手乱打,双脚乱踢。我迷乱中看清了那两个身影,正是那两个在厕所里找马江麻烦的家伙。

也许是被我的举动吓坏了,也许他们也没有想把我们怎么样,他们一溜烟地逃走了。

马江哭了。

 

八、有人一听说打架就觉着身上痛呢!

我扶起马江,可是他的一只脚不能使劲了。他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时候,把脚崴了。我回头去找陈武旺,却没找到他的踪影。我心里升起一股火气,甚至是一种愤恨。这个胆小如鼠、不够意思的家伙!

我扶起一辆自行车,把另一辆自行车锁好了放在路边。

我用自行车驮着马江,推着自行车向学校的方向走去,打算去向校长报告这件事。没走几步,我看见迎面匆匆驶来三辆自行车。等他们来到近处,我发现是陈武旺领着校长和班主任来了。

我哭着跟校长和班主任汇报了事情的经过,马江始终一句话没说。陈武旺走过来想扶着马江,我将他一把推开了,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当天晚上,那几个学生的家长领着他们分别来到我家和马江家向我们道歉,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吃的。他们来到我家时,自始至终,我没有说一句话。等他们走后,我把那些吃的都扔到了垃圾桶里。妈妈批评我不该出风头,最后吃了亏。爸爸没说话,只是用手使劲捏了捏我的手。我感受到了那份力量,它一下子充溢了我的全身。

我去看马江。陈武旺也在马江家。马江躺在床上,陈武旺坐在床边跟马江说着话。见我来了,马江动了动身子,让我找地方坐。陈武旺给我搬来了凳子,我踹了凳子一脚,然后坐在马江的床边。

我问马江:痛吗?

马江笑着说:不痛啊!

我大声地叫道:怎么不痛!有人一听说打架就觉着身上痛呢!

说完,我哭了。我不是为马江的伤疼而哭,也不是为我自己身上的伤疼而哭,但我就是想哭。

陈武旺不声不响地走了。

因为脚伤,马江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我和陈武旺每天放学了都会去看他。但我们不是约着一道去的。偶尔我和陈武旺碰上了,我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他见我来了,就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九、最后的笑容

星期一的早晨,马江可以带着拐上学了。他爸爸用自行车把他送到学校门口后,马江坚持要自己走进校园,走进教室。

他爸爸看着我和马江走进学校的大门,就转身走了。

马江突然对我说,我不想让人看到我拄着拐的样子。我要自己走着进教室。你用自行车把我驮到小门那儿。我们从小门进去,那样我可以少走一点路。你可以帮我把拐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

我说,你行吗?我有些担心。

他说,有什么不行的!一点点小疼痛算啥!

我说,死要脸活受罪!但我还是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我用自行车把马江驮到了学校的小门口。

马江下了自行车,扶着学校院墙边码放的砖头堆,自信地走了几步:你看,没事儿啊!

他笑了,笑得一脸灿烂——但是,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笑容。

我再次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去找灌木丛,准备把马江的拐藏在里面。

突然,我听到了一声轰隆隆的响声。我心里一惊,急忙回头。

我大叫起来:“马江!马江!”

马江被一堆砖头埋了起来。

我拼命地扒着砖头,大喊着:来人哪!快来人哪!

马江走了,就这样突然走了。

三脚架彻底散架了,其中一根支架永远地折断了,剩下的两根也各分东西。

陈武旺家搬家了,他转到了另外一所学校。

我没有去送他,他也没来跟我告别。

我家也搬走了,搬到了另外一个小城市。我要死要活地要搬家,要离开那座学校,要离开这座城市。

搬家的那天,马江的父母来送我们,我一直躲着没见。我上次见他们的时候,是在送马江的那天。我忘不了他们那忧伤的面容,也忘不了他们看我时的复杂眼神。

我不怕痛,可是他们的眼神扎得我心痛。直到高中毕业那年,我才跟着父母回了一趟马江、陈武旺和我共同度过童年的那座城市,看望了马江的父母。但我没有跟父母一起去看陈武旺的父母,我和陈武旺也没有见面。

 

尾声

我再次见到陈武旺,是在二十五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没想到会见到他,他也没想到会见到我。

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酒。他说,他要跟我聊聊。我同意了。我们找了一个酒吧,又喝了很多酒。我们各自说着现在的情况,说起了我们各自的儿子,说起了我们各自对儿子的教育。我们的儿子竟然同龄,都五岁了。接着我们自然又说起了我们的小时候,说起了马江。我们哭了,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问他:“你还像小时候那样怕痛吗?”

我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回答:“不怕了……身体上的痛是一时的,但心里的痛——是一世的。”

我说:“我后来变得很怕痛,一见到血,心就抽抽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