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铃入耳》

叶显林

 

    刚来达拉斯的日子,是寂寞的,也是焦躁的。

    租住的公寓窗户前,房东老太太挂了一串风铃。达拉斯多风,不论白天黑夜,风铃都单调地叮咚响个不停,更让我时而觉得凄戚满怀,时而心烦气躁。

    好些回,我都想找房东老太太,让她把风铃摘了,或者自己干脆拿一个袋子将它闷住也罢。但我还是忍住了,怕被人说矫情——我自己也觉得如此:那么多邻居住在这里,似乎谁也不以为意。

    我担心儿子晚上睡觉会受影响,问他,他竟说:听不见啊。我稍宽心,但我想他不可能听不见,因为风铃离他的窗户与离我的几乎差不多距离。

    我说:你怎么会听不见呢?

    儿子说:在心。你心里觉得听不见,那就听不见了。

    儿子的话,颇有些禅味,但我想,孩子的睡眠看来就是好。不过,我也反思:看来真的是我矫情了。

    我只能想其他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晚上睡觉时,戴上耳机,独自静心品味着我喜欢的小提琴曲,将那嘈杂的风铃声阻隔在耳机外。

    我不记得来这里之后,是什么时候迷上了小提琴音乐的。许是心情的缘故,需要一种清幽舒缓的声音来抚慰自己寂寞焦躁的灵魂。

    之前,我喜欢的,都是一些传统乐器:二胡、古筝、古琴、扬琴,甚至唢呐。可现在听来,二胡过于凄凉了,古筝有时太激越了,古琴似乎太悲怆了,扬琴又太琐碎了,至于唢呐,那就更不用说它了。

    一天晚上,临睡前我将小提琴曲《天上西藏》设置为循环播放,任由思绪飘向遥远的人间天堂。迷迷糊糊中,我不小心将一只耳机从耳朵里弄掉了。我懒得动弹,就这么开一只耳闭一只耳地听着。

    “叮——”清脆,舒缓,悠扬……一开始我并没在意,恍恍惚惚间,还以为是小提琴琴弦被弹拨出的声音——儿子拉二胡时偶尔搞怪,拉着拉着就会用手指去弹拨一下琴弦,发出一声异响,但并不失和谐。

    我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用稍显责备但又爱意融融的眼神扫了一眼,似乎在寻找儿子——其实,我并没有睁眼,只是下意识里的感觉罢了。

    深情,又似有一丝哀怨的旋律,继续在我的一只耳朵里流淌着,如高天流云,如旷野清风,如山涧流泉……

    “叮——”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小提琴沉静的旋律中出现得恰到好处,仿佛潺潺的流水里轻轻落入了一颗小小的石片——不,不是石片,石片也太沉了,落水的声音太决绝。应该是另一样东西:干脆地落在水面上,“叮”的一声,然后带着袅袅的余音,缓缓地沉入水中,如牵着一根由粗渐细的线。

    我睁开眼睛,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我摒住呼吸,静听着音乐,希望再次捕捉到这“叮——”的声响。我默默地数着小提琴的节奏,古筝的伴奏在小提琴旋律的后面时隐时现,空灵得似乎让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叮——”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猛然意识到,这不是音乐里的声音,而是——

    窗外的风铃声!

    我闭上眼睛,一只耳朵追寻着小提琴的节奏,另一只耳朵捕捉着风铃的频率——叮叮的声音不时响起,适时地和着小提琴的旋律。

    我忽然觉得风铃的声音竟是如此悦耳,与小提琴竟能构成如此和谐的合奏。

    窗外的风铃,就这样一直不急不慌地伴着小提琴声,把我送进了一个有梦无梦的世界。

    从此,风铃的声音,在我的日子里变得丰富起来。风大的天气里,它显得激越高昂,催人奋进;风小的时候,它竟如喃喃呓语似的,让人心静如水。不同的风,风铃奏出的是不同的声响:不同的节奏、不同的音高、不同的音色,构成了不同的旋律——我曾幻想着能有一种仪器,认真测量和计算一下风力的大小和风铃声的节奏、音高、音色等等的关系。偶尔无风的日子,风铃便静静地孤守在窗前,默默地注视着窗内孤独的我,而我似乎总觉得有无数的音符栖落在风铃的六根长短不一的铜管和一块铁片上——待到风一起,它们便如彩蝶一般翩翩起舞,舞动出悦耳的旋律。

    不久,我便搬家了,风铃声离我而去,但它总在我耳边萦绕,似乎住进了我的脑海里。

    搬进新家后,是一段好长时间的忙乱收拾。待到一切消停下来,我终于克制不住,从沃尔玛买了一挂风铃:赤铜本色的铜管,淡蓝色的铁挂片和顶盖。

    我把它挂在了卧室的窗外,当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响着的时候,我才能更好地安睡。在这语言不通的鸡鸭鹅同笼的世界里,这风铃声竟成了我的一种心灵慰藉。